天漢之國 第279節(jié)
汪若海道:“這種事情豈是派個人來就可以的?今天的話,出于你口,入于我耳,也只是聽個熱鬧罷了。你踏出這扇門,搖頭否認,誰能奈何你?告訴張將軍,要是真還心懷故土,當起兵反正,宣撫自會派兵接應(yīng)?!?/br> 孫偉聽了,有些難堪。 來時張中孚吩咐了,私下兩個人的時候,什么話都可以說,挑王宵獵喜歡的說。若是有其他人在場,就要注意言行,不要被人抓住把柄,影響到張中孚。畢竟這個時候,不敢說王宵獵必勝,能夠收復(fù)中原。私下里說些好話,先結(jié)下個交情。有一日王宵獵真正成事,這個交情有用處。若不能成事,金軍和劉豫都拿不到自己把柄。 想了想,孫偉道:“參謀,如今關(guān)中形勢,張將軍怎么做得了這種事?” 汪若海道:“如今關(guān)中形勢,只有撒離喝不足萬人。張將軍手下,可是有大軍近三萬。怎么,三萬對一萬,張將軍還沒有信心嗎?若實在懼怕金人,到時候,我們出可以出兵相助?!?/br> 孫偉尷尬地笑笑,只是看著汪若海,不再說話。 汪若海端起桌上的茶水來,喝了一口。放下茶,對孫偉道:“宣撫的為人,不喜歡虛假客套,也不喜歡猜別人的心思。張中孚若真有你剛才說的意思,就不用來試探了,直接起兵反正就好。宣撫保證他,安然無恙!若沒有你剛才說的心思,只是懼怕宣撫南下,也不用拿這些話來欺騙宣撫!” 孫偉聽了,覺得汪若海目光如刀,低下頭去。 汪若海冷笑一聲。道:“知道為什么嗎?” 孫偉搖頭:“小的不知?!?/br> 汪若海道:“宣撫寧可在自己的百姓和軍隊身上花十分心思,也不想在張中孚這種人身上花一分心思!張中孚不想打仗,直接說就好了,不必編許多故事。國之大敵,是北邊的女真人,宣撫現(xiàn)在要打女真人。張中孚這些人,不過是小丑罷了!現(xiàn)在宣撫大軍已成,正要揮師北上,恢復(fù)故土,不想在張中孚身上浪費時間。你告訴張中孚,他在關(guān)中守地方,希望安守本分,不要有非分之想!能夠善待治下百姓,不收苛捐,不費民力,就是立功!” 孫偉聽了,雖然有些不敢,還是笑道:“參謀如此說,好似張將軍已經(jīng)沒有還手之力了?!?/br> “他有還手之力嗎?”汪若海冷笑?!靶麚嵴f,一個張中孚,還不配與宣撫司對話。為什么不配?因為宣撫這些年勵精圖治,費盡了無數(shù)心力!現(xiàn)在宣撫有這個資格,說張中孚不配!宣撫這個人,不喜歡那些蠅營狗茍,不喜歡跟別人勾心斗角!要打,那就擺起大軍,堂堂正正殺過去!” 孫偉在汪若海的注視下,抬不起頭來。低聲道:“小的知道了?!?/br> 汪若海道:“回去靠訴張中孚,如果他能夠用心民政,讓百姓不受苦,就是功勞。打仗,宣撫既不需要張中孚的幫助,也不怕張中孚的敵對!” 孫偉聽了,不由心中巨震。 王宵獵是這種態(tài)度,是張中孚沒有想到,更是孫偉想不到的。什么統(tǒng)兵大將,在王宵獵眼里根本不堪一擊。張中孚的兩萬多兵馬,面對王宵獵的大軍,只有束手投降的份。 對于關(guān)中的降將,王宵獵的態(tài)度很明確,不惹事就行了。如果把地方治理得好,勉強算是功勞。 如果不服氣,王宵獵不介意打一仗。乘著夏天,金軍沒有南下,把關(guān)中的這幾個降將全部滅了又如何?突然進攻同州,就是表明這種態(tài)度。 作為降將,投降了異族,背叛了國家和民族,不管什么理由,都沒有資格來跟王宵獵談判。他們手下的兵,王宵獵不放在眼里。如果不是為了大局,王宵獵派一支偏師就可以平定陜西了。 見汪若海不再說話,孫偉掏出一張禮單,雙手奉上。道:“張將軍備了些薄禮——” 汪若海道:“拿回去吧。天下間,再沒有一個地方比宣撫治下更有錢,需要張中孚送什么東西?” 孫偉急忙道:“這是張將軍送給宣撫的?!斎唬渲杏行┮彩撬徒o參謀的?!?/br> 汪若海道:“宣撫從來不收這種禮。因為在宣撫的眼里,這樣送禮,本就是蠅營狗茍做事!大丈夫在世,做事當光明正大!告訴張中孚,只要善待治下百姓,用心政事,宣撫自然也不會這時去打他!” 孫偉拱手:“小的聽命!——以前只是聽人講起宣撫施仁政,撫人心,軍隊戰(zhàn)無不勝。今日聽了參謀一席話,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有如此主帥,何愁不勝!” 王宵獵這種人,是孫偉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世上或許有這種人,從小就會被人稱作傻子,難做出什么大事。真正做出大事的,肯定不是這種性格。這樣的人,路揀難的走,事情選難的方法做,怎么會成功呢? 但當王宵獵成功了,世上就難再有人能夠阻擋。不管政治還是軍事,其實現(xiàn)在的金朝也已經(jīng)處于下風(fēng)。只是宋朝的積疴太深,王宵獵前方的路還長就是了。 雖然沒有完成任務(wù),孫偉卻覺得不虛此行。最少,自己知道了王宵獵是個什么人。 第680章 平定東路 京兆府,張中孚聽完孫偉去同州的經(jīng)過。點了點頭,道:“知道了。員外辛苦,且下去吧。” 孫偉不知道張中孚怎么想,告辭離去。 送走了孫偉,張中孚站起身來,走到窗口,看著窗外出神。 院子中的杏已經(jīng)熟了,翠綠的大樹被一個一個的黃點裝飾得煞是喜人。旁邊水池里的荷花開得正艷,幾只蜻蜓在里面飛舞。門口的大柳樹上,鳴蟬叫個不停。好似急著告訴世人,一年中最熱的時候來了。 看了許久,張中孚不由嘆了一口氣。 王宵獵不把自己看在眼里,張中孚豈能不氣?可氣有什么用?事實就是自己實力不如人。 陜州和同州兩場戰(zhàn)事,張中孚都仔細了解過。了解得清楚,只能得出一個結(jié)論,自己的兩萬軍隊,在王宵獵的軍隊面前不堪一擊。最理想的結(jié)局,也只是比鄭建充強一點。 強一點有什么用呢?實際上湖城一戰(zhàn),用不了一個時辰,鄭建充就被邵凌徹底擊潰。要不是邵凌騎兵不足,連鄭建充自己都跑不了。這一場戰(zhàn)事勝得太容易,王宵獵軍中都很少提。 張中孚出身于將門,自小就知道,將領(lǐng)的價值在于手下有多少兵??蛇@一點,在王宵獵這里沒有用。王宵獵即使用其他將領(lǐng)的兵,也是全部打散,進新兵營重新訓(xùn)練,將領(lǐng)完全沒有用。 自己在王宵獵這里,完全沒有用。想到這里,張中孚不由苦笑。 完全沒有用啊,還怎么跟王宵獵談條件?實際上,王宵獵完全就不想談。 父親張逵死于金軍之手,張中孚不惜性命,在死人堆里把尸體尋回。如果有機會,想不想為父親報仇?張中孚當然想??蓪ι牧魬伲瑢Ω毁F的不舍,他最后還是投降了金軍。 自己是降將,又沒有價值,王宵獵會怎么看?張中孚抬頭看著窗外的風(fēng)景,一時間心亂如麻。 五月初七,從上午起,天氣就酷熱難當。吃過午飯,王宵獵就到了后衙的梧桐樹下,在風(fēng)口讀書。 下午,汪若海來到后衙,向王宵獵行禮問訊。 王宵獵吩咐崔青搬一把交椅來,讓汪若海坐下說話。 寒喧幾句,汪若海道:“明天就要離開同州了。這樣酷熱天氣,當要早行?!?/br> 王宵獵道:“我們平明就出發(fā),中午早早到朝邑歇了。下午晚一點出發(fā),傍晚渡過河去。” 汪若海道:“這樣天氣,一天走五六十里路,路上終究免不了吃苦。正是最熱的時候,接下來去絳州,路上只怕就不能走得那么快了。若從解州走,宣撫還去不去龍門?那里是天下勝景,不走一遭著實可惜了?!?/br> 王宵獵道:“洛陽的龍門已經(jīng)見過了,黃河的龍門還是以后有緣再見吧。河府耽誤了些日子,我們路上要走得快一些。最好在秋天之前,回到洛陽?!?/br> 汪若海點頭:“宣撫說的是。秋風(fēng)一起,金軍不定就要南下。” 王宵獵拿起一邊的綠豆湯喝了一口。問道:“聽說鄭建充的人也來了?說些什么?” 汪若海道:“跟張中孚差不多。不過鄭建充跟我們打過一仗,比張中孚的人還要乖巧。聽說只要不鬧事,對治下百姓好就算是立功了,派來的人還千恩萬謝呢。” 王宵獵道:“如此最好。陜西五路,跟我們相接的,就是鄜延路和永興軍路。張中孚和鄭建充識趣,就省了我們不少麻煩。拔離速死了,撒離喝也不敢到陜西東部來,如此最好。我們集中兵力于河?xùn)|路,與金軍戰(zhàn)上一場。只要拿下了河?xùn)|路,陜西也是囊中之物了?!?/br> 汪若海道:“撒離喝在涇原、熙河路,若我們占領(lǐng)河?xùn)|,他可就沒有退路了啊?!?/br> 王宵獵道:“金軍可不會認為我們能迅速拿下河?xùn)|,怎么會放棄陜西呢?不放棄陜西,也只能如此布置了。其實說穿了,金軍還是看不起張樞密。留撒離喝不足萬人,覺得張樞密奈何不了他而已?!?/br> 汪若海道:“宣撫以為,張樞密若傾力進攻,能不能打敗撒離喝?” 王宵獵苦笑,搖了搖頭道:“最好經(jīng)富平一戰(zhàn),張樞密的腦子能清楚些,不要再做孤注一擲的事情。如若不然,被金軍抓住機會,僅存的三四萬軍隊也要搭進去。撒離喝麾下,除了金軍近萬人,還有張中彥、慕容洧、李彥琪等降將有兵數(shù)萬,兵力不比宋軍少。說不定金人還打著滅掉張樞密所部,回師東來與我們戰(zhàn)一場的計劃呢?!?/br> 汪若海聽了只能搖頭。道:“張樞密此人,雖然不懂兵,卻好指揮戰(zhàn)斗,非朝廷之福?!?/br> 王宵獵道:“這就是文人的毛病啊。覺得自己讀了幾本兵書,就天文地理無所不知,可以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了。戰(zhàn)爭哪里這樣打的?所以武將看不起文人,文人又瞧不起武將,相看兩厭?!?/br> 汪若海道:“宣撫以為,文人為帥,到底可不可行?” 王宵獵道:“有什么不可行的?只要懂得打仗,哪里管他是文人武將!最關(guān)鍵的,是要懂得打仗,而不是讓一個不懂戰(zhàn)爭的人為帥。戰(zhàn)爭是有規(guī)律可循的,文人有不懂戰(zhàn)爭規(guī)律的,武將也有。本朝以武將為帥的戰(zhàn)事,難道就打得好看了?是文是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為帥的能力?!?/br> 汪若海點頭:“原來如此!” 王宵獵道:“世事本來很簡單。要任命一個人為帥,看的是他有沒有為帥的能力,管他是文人武將干什么?可大多數(shù)時候,人們總是不注意最基本的問題,而糾結(jié)于細枝末節(jié)?;镜膯栴},雖然基本,卻不簡單。那些避過基本問題不談,扯天扯地的,大多是沒有能力搞清楚基本問題罷了?!?/br> 聽了這話,汪若海暗暗點頭,低頭沉思。 是啊,世界上的事本來很簡單,搞得太復(fù)雜了,反而把基本的問題忽略掉了。是文是武有什么關(guān)系?最重要的是他們要有為帥的能力。歷史上完顏亮侵宋,作為名將的劉锜節(jié)節(jié)敗退,書生虞允文卻力挽狂瀾,難道說明了文人比武將厲害?在這個時期,文人張浚在陜西把大好局面葬送,武將韓世忠卻在黃天蕩堵住兀術(shù),說明武將比文人靠譜?其實什么也沒有說明。只是說明完顏亮南侵時,虞允文比劉锜適合為帥。這個時代,韓世忠比張浚適合為帥。 后世的人不去研究戰(zhàn)爭,不去熟悉戰(zhàn)爭的規(guī)律,而去扯什么文武之爭,也是如此。說明的,只是研究者根本不懂戰(zhàn)爭,又要強行表現(xiàn)得自己很懂戰(zhàn)爭,如此而已。 第681章 你們是標桿 王宵獵新軍的訓(xùn)練基地,大部位于伊陽縣。軍部在伊闕城,中軍師在新城鎮(zhèn),前軍師在鳴皋,左軍師在陸渾。還有兩個師則在洛河谷地。右軍師在三鄉(xiāng)鎮(zhèn),后軍師在永寧縣。 占領(lǐng)伊闕后,王宵獵本來想把伊闕改為縣的,朝廷也已經(jīng)同意了。后來不知道怎么回事,伊闕又改回了鎮(zhèn)?,F(xiàn)在是新建軍的司令部所在,十分繁忙。 張均屬于左軍,與董先一起,受命各管一個新兵訓(xùn)練營。 這天下午,張均帶了親兵,在小河邊的大柳樹下,低著頭尋未出洞的蠽蟟螝。 柳樹下面這種東西極多,不用半個時辰,就尋了小半盆。親兵端著,道:“統(tǒng)制,差不多夠了?!?/br> 張均道:“這么一點,夠誰吃?今天晚上,我要邀彭副統(tǒng)制、高都監(jiān)飲酒,當然多一些?!?/br> 親兵道:“這東西一身硬殼,又沒有多少rou,統(tǒng)制為何喜歡吃呢?” 張均直起身子道:“我比你還小的時候,進了宣撫軍中。那時候軍隊在開封府,糧草不濟,日子過得苦。當時正值夏天,宣撫便帶著我們尋此物下肚。好歹是rou?。哪侵?,這便成為了宣撫軍中的一個傳統(tǒng),帶兵的人沒有不喜歡的。你吃兩次,也會知道此中的妙處?!?/br> 親兵叫修二郎,只有十六歲,還帶著稚氣。噘嘴搖搖頭,滿臉不信。 又尋一會,把盆裝滿了,張均才帶著親兵回了軍營。 剛一進軍營,恰好碰到教頭曹營。對張均道:“統(tǒng)制,你帶回來的那個胡六郎,實在是教不得!在其他軍營,早就趕出去了,如何留得他!” 張均道:“我與別人不同,偏偏就要把這個人教好。怎么,他又犯了什么事?” 曹營道:“今天教他弓箭,他學(xué)不會,一時間發(fā)作起來,誰的話都不聽。偏偏他的隊里,哪個也打不過他!最后只好一起上,把他拿了。這廝腦子犟,你說什么,他偏偏要反著干!軍中又不許打人,有什么辦法?” 張均道:“不必著惱,教他的人我這里已經(jīng)有了。以后你們不必為他煩惱。” 曹營嘆口氣,搖頭頭走了。 修二郎道:“統(tǒng)制,胡六郎就不是個當兵的料子,你為何不趕他走?” 張均停住腳步,沉默了一會。道:“或許,是因為我也有過近似流浪的日子,不想他就此蹉跎一生?!?/br> 進了軍營,到自己的帥帳,見彭玘正在那里與一個都教頭談話。等他們講完了,張均道:“哥哥,今天我去尋了些好物。晚上高都監(jiān)來,一起去飲酒,為他接風(fēng)?!?/br> 彭玘道:“現(xiàn)在軍中繁忙,我們一起出去飲酒,就怕營中出什么事情?!?/br> 張均笑道:“能出什么事情?下面的人知道我們在哪里,有事叫我們就好了?!?/br> 彭玘沒有辦法,只好點頭同意。 張均的聰明,就顯示在這些地方。他非常知道分寸,知道在軍中哪些事情能干,哪些事情不能干。知道什么時候緊急,必須要認真應(yīng)對。知道什么時候輕松,可以放縱一下。 各個團,張均活得最瀟灑,但從沒有出過差錯。甚至上面的都統(tǒng)制賈何,都對他贊賞有加。 最初的時候,彭玘還看不慣張均。在一起的時間長了,漸漸知道,只要按張均的節(jié)奏,必然不會出事。也就習(xí)慣了聽從張均的安排,該放縱放縱,該緊張緊張。 高信是原第一軍中軍第二團的都監(jiān)。最近才調(diào)過來。今日到軍營,張均和彭玘為他接風(fēng)。 第二軍正在組建,從軍到師到團,軍官都不完整,慢慢地在補充。最近王宵獵去了河?xùn)|,中高級軍官其他人做不了主,補充速度又慢下了下來。 看看時候不早,張均對彭玘道:“今晚去陸員外的店里如何?他家里的羊rou,燒得最是美味?!?/br> 彭玘答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