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林子里, 空氣沁涼好聞，浸著濕漉漉的水汽, 一派綠意盎然的景致。

    身處草木清幽的大自然中，寒叔的眉眼越發(fā)清晰奪目, 清透的眼睛亮盈盈，映著她的面頰, 仿佛天地萬物只剩下她一人。

    施欲抬起手, 抓了抓他的袖子, 發(fā)覺他穿得單薄，衣服全被雨水打濕了。

    她不悅地看了他片刻：“這位老先生，你對自己的身體沒點(diǎn)數(shù)嗎？”

    聽出她話里某個字的重音，寒叔的目光意味深長：“看來您對我的年齡，很是耿耿于懷?！?/br>
    “……”

    想起她帶來的大衣，施欲回到帳篷里，拎著衣服走過來，遞給他：“你昨晚在哪里？”

    寒叔低眼望著那件大衣, 嘴角微微翹起，抬手接過來，溫柔地為她披在肩上，攏了攏兩邊的領(lǐng)口，拉起她的手往南邊走。

    溫暖的大衣隔絕了清晨的寒意，施欲抬眼看他：“這衣服是我為你拿的，你不是很怕冷？”

    寒叔牽著她在林中安然徐行，目光隨意掃向她，神情戲謔：“大小姐這么心疼我，該不是愛上我了？”

    “……”施欲在他手上用力捏一把。

    一晚上沒見，寒叔的臉皮似乎厚了不少。

    跟著他來到一池清澈的水潭面前，施欲看到翠綠的草叢中一片雪白的石面，了然：“這里倒是個好地方?！?/br>
    寒叔在平滑的石面上坐下來，姿態(tài)散漫悠閑，諦聽著雨絲落在水潭中的聲音，默了片刻，平淡地說：“大小姐，回家吧?！?/br>
    “你不和我一起回去？”施欲在他面前坐下，盯著他白凈的臉龐，“你說的某種交易，是不是和我有關(guān)？結(jié)果不算好，也不算壞是什么意思？”

    寒叔垂斂眼眸，修長的手指按住了手腕。

    他靜坐在石面上，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我這里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大小姐要聽哪個？”

    “只能聽一個？”施欲兩個都想知道，看到寒叔的表情，思索一陣，“我要聽壞消息。”

    寒叔輕輕掀起眼簾，目光柔和，懶洋洋笑道：“壞消息是，在那場交易中我失敗了?！?/br>
    施欲想起他留的那封信，問：“交易的要求是什么？”

    水潭泛起細(xì)微的波瀾，寒叔凝視了一會兒，認(rèn)真回答：“改變你。”

    “具體呢？”施欲想起了四個男人的任務(wù)，瞥向他的手腕。

    寒叔的手腕凝白如玉，并沒有系統(tǒng)外設(shè)，如他所說，他是書里的npc，和那四個男人肯定是不一樣的。

    見她眼眸里多了一絲防備，寒叔嘴角揚(yáng)起淺淺的弧度，并不多做解釋，目光里卻多了一些寂寥灰敗的意味，“大小姐，你再不離開，我會很難為情的?！?/br>
    他聲音一如既往溫和，可不知為什么，施欲好似聽出了難過的味道，“寒叔，你在趕我走嗎？”

    靜默良久。

    寒叔輕嘆了一口氣：“我的身體在慢慢衰老，內(nèi)臟枯竭，用不了多久，我就會死亡?！?/br>
    他冷靜而清醒地陳述著這一切，好像身體遭遇巨變的人不是他。

    加速衰老的感覺并不好受，但寒叔還是笑了起來，氣質(zhì)沉靜從容，怕她擔(dān)心，連一絲眉頭都不皺一下。

    “怎么會呢？”施欲詫異地看著他的臉，手腕，所有衣服無法遮擋的地方，“為什么我看不到？”

    但就在她話音落下的那一秒，寒叔冰涼的手抬起，蒙住了她的眼睛。

    “不要看，閉眼?！?/br>
    寒叔眼眸里浮現(xiàn)剎那間的痛苦，又很快趨于平靜，目光如水一般溫柔，慢慢在她的臉上掃過。

    “看到年老色衰的我，會怕嗎？”他輕聲問。

    施欲用力咬了一下嘴唇，抬起手按住寒叔的手背。

    她清晰地感覺到，指尖下的皮膚開始變化，年輕的手背失去了光滑，變得粗糙，好像干枯的竹節(jié)，能摸到衰老的皺紋。

    在窒息的心疼和焦躁中，她聽見寒叔略微蒼老，卻依舊溫柔含笑的聲音：“大小姐，別看我，我會自卑的?！?/br>
    他語調(diào)不帶一絲難過，帶著從容赴死的鎮(zhèn)定。

    目睹一個光鮮亮麗的年輕人瞬間衰老，沖擊感足以會給她造成一輩子的陰影。

    許是怕嚇到她，寒叔的手遲遲沒有移開，凝固在了天地間。

    “……寒叔……寒叔？”

    沒有聽到寒叔的回答，施欲的眼眶微微發(fā)熱，“你還沒有告訴我，好消息是什么？”

    她問：“是換回了我一次生命嗎？”

    她不敢看他此刻的模樣，鼻尖發(fā)酸，咽喉緊繃，強(qiáng)忍著沒落下淚來。

    “你死了我怎么辦。你不是說，我永遠(yuǎn)不是一個人嗎？”施欲淚水濡濕了眼眶。

    那句溫柔的誓言，仿佛還回蕩在耳邊。

    ——“大小姐，我在。”

    前所未有的愛意如潮水般席來，奔流著填補(bǔ)空洞冰冷的內(nèi)心。

    從迷戀，到喜歡，到愛上他，一切都來的毫無預(yù)兆又理所應(yīng)當(dāng)。

    眼簾上的手慢慢垂了下去，施欲抱著他的腰身，臉埋在他懷里，guntang的淚水洇濕了黑色的中山裝，無聲而絕望。

    仿佛沉寂了一個世紀(jì)那么久。

    她聽到了男人清晰有力的心跳聲。

    施欲微微睜開了雙眼，露出茫然的神情。

    “大小姐，可以稍微往上坐一點(diǎn)嗎？”頭頂傳來一聲淺淺的氣息，笑音溫柔又無奈，“這個姿勢……不太文雅。”

    施欲腦袋發(fā)蒙，慢慢伏起身子，發(fā)覺她不知什么時候把寒叔壓倒了。

    “你沒死？”

    瞥見寒叔撐在石面上的手，她的眼睛再也移不開了。

    冰白的石面上沾著水，那只手骨節(jié)優(yōu)美，瘦削而漂亮，好似一塊上好的白玉雕刻而成，分明是少年的手。

    目光順著那只手往上看，手的主人正凝望著她。

    “寒……”施欲定定瞧著眼前的男人，“叔”這個字怎么喊都覺得違和。

    初秋的山林蕭索沉寂，濕漉漉的石面有些涼意。

    眼前的男人微微笑著，黑發(fā)，中山裝，氣質(zhì)卓爾。

    束領(lǐng)規(guī)規(guī)矩矩包裹著一截白皙的脖頸，下巴的線條優(yōu)美柔和，目光再往上，施欲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瞳仁中閃爍著不可思議的光芒。

    早已在照片里見過寒叔真正年輕時的模樣，此刻親眼看見，又略有不同。

    他收斂了眉眼間的銳氣，仍舊是那個溫柔的男人，歲月沉淀下的儒雅令人心馳神往。

    真正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一個眼神，一抹微笑，都輕輕牽動著她的心神。

    施欲遲疑著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皮膚柔軟的觸感告訴她不是幻覺。

    “怎么回事？”

    “沒有死成，我也很意外?！焙逅菩Ψ切Φ仄持?，嘴角微微上翹，似乎發(fā)現(xiàn)了不得了的秘密。

    但施欲并沒有注意到他微妙的眼神。

    明明是一樣的五官，同樣的臉部表情，可她能明顯地感覺到，寒叔身上發(fā)生了某種變化，確切地形容一下，就像卸下了看不見的鐐銬，煥發(fā)出本來的神采，一秒比一秒生動鮮亮。

    “可是，你的手剛剛……”施欲匪夷所思地望著他。

    寒叔眉毛微揚(yáng)，認(rèn)真地想了想：“看來，交易也不算失敗，倒是超乎了我的意料。”

    “你是說，你改變了我？”施欲想起他二十分鐘前說的話，露出不解的神色。

    “說清楚一點(diǎn)就是，”寒叔的語氣慢下來，輕笑著說，“你愛上了我，使我免于死亡。大小姐明白嗎？”

    “？”施欲的臉逐漸變得木。

    寒叔斂了斂嘴角的笑，怕被女主人家暴。

    “誰說我愛上你了？”施欲覺得自己剛才趴在他懷里哭的樣子很丟人。

    這個男人瀟灑留下一封遺書，讓她擔(dān)驚受怕這么久，結(jié)果老家伙一點(diǎn)事情都沒有，恢復(fù)到顏值巔峰，頭發(fā)也變黑了，看起來比她還要年輕幾歲。

    寒叔抿了抿唇，笑了一笑，順著她的意思回答：“大小姐永遠(yuǎn)都對?！?/br>
    “……”施欲看他一眼，想起系統(tǒng)讓四個男人接近她的初衷：放下仇恨，學(xué)會愛人。所以，她被寒叔感化，也陰差陽錯救了寒叔？

    清晨的陽光驅(qū)散了林中的水汽，照在兩人身下的石面上。

    施欲從皮衣口袋里抽出小皮繩，挽在左手掌心，一繃一拽，在他手腕上繞了幾圈，在身前打了個結(jié)，牽著他站了起來：“跟我回家。”

    寒叔低頭，看一眼小皮繩，隨意笑道：“好。”

    他走了兩步，緩緩開口道：“這雙手還得幫大小姐開車，不如回家再綁起來？”

    施欲回頭看他。

    沐浴在晨曦的陽光之中，寒叔的臉容清潤柔和，聲音含笑，哪怕雙手被束縛，風(fēng)儀氣度絲毫不減。

    黑色中山裝穿在身上，束領(lǐng)裹著蒼白的脖子，黑眼睛專注凝望著她，說的每句話，都帶有讓人信服的魔力。

    施欲也笑了，緩慢地朝他走了一步：“不行啊，你要再跑了，找個林子自行了斷怎么辦？”

    饒是寒叔沉穩(wěn)不驚，聽到她取笑自己的話，心口某個地方，不由得微微一軟。

    施欲牽著繩子的一端，隨意地瞄向他，字字清晰地：“——老家伙？”

    “老？”寒叔眨了眨眼睛，秀麗的眉目浮現(xiàn)出一絲詫異。

    他輕抿著唇，神情高雅，似乎在思索一件很正經(jīng)的事，片刻后，停下腳步，笑瞇瞇地問：“那……叫爸爸？”

    第82章 他視如生命的大小姐，愛他入……

    清涼的雨絲在燦金色的朝陽中逐漸消失。

    鳥兒的叫聲穿破山谷, 林中空氣清新怡人。

    施欲臉迎著暖融融的金光，瞇起眼笑了起來，寒叔似乎很享受做她爸爸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