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過來聽課，懷著些給顧驀個驚喜的想法，趙言殊是從后門進來的。第二次便光明正大起來，從前門進來。以后的每次，她基本都是從前門進來的。

    除非有事耽誤，遲到了那么一會兒才會從后門走。

    不少學(xué)生注意到了趙言殊的到來，紛紛猜測起來。

    在吃瓜群眾之中，也不乏答疑解惑的。也不知道是誰，把曾經(jīng)看到過趙言殊和顧驀“一起回家”的事情傳播開來了，當初只有那位女同學(xué)和室友說了說，現(xiàn)在基本大家都知道了。

    今天這節(jié)課是顧驀的課，他又帶了節(jié)寫作課。

    是講語境問題。

    他今天穿了件高領(lǐng)毛衣，黑色方格紋路，穿在他身上低調(diào)又好看，是趙言殊選的。

    他問：“請問同學(xué)們，‘青取之于藍’的意思是什么呢？”

    大家齊聲說：“青色是從藍草里提取出來的?！?/br>
    說完這話，又有眼尖的，注意到今天趙言殊穿了件靛藍色的衣服。

    她的外套整齊地疊放在身邊空位上，這件靛藍色的衣服是件短上衣棉襖，她今天把頭發(fā)編了起來，坐在教室里與學(xué)生無異。

    竊竊私語聲響起，三三兩兩說了那么幾句話，最后不約而同點頭感嘆：怪不得顧老師要舉這個例子。

    原來是為了這藍色。

    “如果單看上去，這句話要表達什么呢？”顧驀泰然處之，沒什么特殊的表情，淡定引回大家注意力。

    這話出自《勸學(xué)》，原句是“青，取之于藍，而青于藍?！?/br>
    趙言殊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了昨天傍晚時分，窄窄的手機屏幕里的某個片段。

    她翻出來看。

    顧驀：【明天穿什么顏色的衣服？】

    當時她剛好在搭配衣服，提著衣架順手給他拍了過去，說自己就穿著一身，也就是現(xiàn)在她穿著的這件。

    習(xí)慣性地，她問了下他在做什么，他說，在備課。

    當時趙言殊也就沒當回事兒。

    聽到顧驀的問題，有人帶頭：“長江后浪推前浪！”

    這話引出不少同學(xué)打趣下句：“前浪死在沙灘上！”

    “還有嗎？”顧驀等了半天沒等到答案：“平時我叫你們要質(zhì)疑，越絕對的事物便越要質(zhì)疑，或許我們無法到達終極真理，但卻可能在無數(shù)次質(zhì)疑之中無限接近于真理。”

    學(xué)生們聽得認真，顧驀道：“《文心雕龍》有言道：‘夫青生于藍，絳生于蒨，雖逾本色，不能復(fù)化’?！?/br>
    講寫作也要帶上自己的科目內(nèi)容。趙言殊心道，他是有多愛《文心雕龍》。

    上次在辦公室，他等她下課一起走，她進辦公室的時候就見他手上就是一本《文心雕龍》選譯。

    是魏晉南北朝時期的作品，正是他教的那個時代的作品。

    不能算是“夾帶私貨”，這書本就是講寫作的，他選得倒也恰當。

    顧驀說完這句，學(xué)生們了然。

    “那么這句又是什么意思？”

    他點了名同學(xué)，那同學(xué)答得很好，接近于標準答案：“青是從藍草里提煉出來的，赤色是從茜草里提煉出來的，雖然都勝于原本的草色，卻不能再有變化。”

    “坐，想必大家也都看出來了，這里是在強調(diào)藍草和茜草的重要性?！?/br>
    顧驀指向黑板上“語境”二字：“在我沒有說第二句時，你們自動把‘青取之于藍’這話代入了勸學(xué)篇的‘青取之于藍，而青于藍’，在我說出第二句后，又馬上感知到另一種情景?！?/br>
    “這就是語境?！?/br>
    好的課堂往往在參與者正沉醉其中時結(jié)束得出乎意料，顧驀的課堂就是這樣。在他說“下課”的時候，很多同學(xué)沒有注意到原來四十分鐘已經(jīng)過去了。

    一如往常，這節(jié)課下課之后顧驀先是去洗了個手。

    一般來說，他回來的時候?qū)W生們都走得差不多了，趙言殊也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

    可是今天，他洗好手，在路上拿著手帕擦手走到門前，卻發(fā)現(xiàn)班里的同學(xué)基本沒走，包括趙言殊也還沒走。

    身前左手握著手帕擦著右手的動作一頓，他和教室門內(nèi)站在講臺一側(cè)剛剛拿起他公文包的趙言殊目光相對。

    她手里拿著他的公文包，他余光觸及講臺，除去粉筆盒和板擦，空空如也。

    他的東西已經(jīng)被收好。

    在他走進教室收起手帕?xí)r，教室里傳來起哄聲。他面前的姑娘先是定定看了他一眼，又馬上低眸看了眼她手上于她這身衣裳不搭的公文包上，邁開步子朝他走過來。

    “他們下節(jié)課有課，臨時調(diào)的?！?/br>
    本來這節(jié)課下課他們班就沒課了的。

    她小小的一個，長得顯小，打扮得也很顯小。白皙的兩只小手把他稍大的公文包拎在身前，走過來的時候唇角向上翹著彎著唇，胳膊上搭著她的外套，肩膀上是她的包。

    窗子的光適時打過來，眼前心上人就這么在耳邊哄鬧聲中在光里走向他。

    顧驀覺得自己都快要窒息。

    所幸他理智尚存，上前幾步接過趙言殊手里的公文包，拿過她臂彎她的外套，毫不避諱地當著同學(xué)們的面披在她肩膀上。

    又抄過她用來裝書本的棉麻包提在手里，和他的黑色公文包緊緊挨著，不留一絲空隙，就像他們緊握在一起的雙手一樣。

    接著迎來更高的起哄聲，見他們往門邊走了，還都站起身子來往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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