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很久以后，葉玉棠才知道，當(dāng)時長孫茂打聽到的版本是這樣的：

    他先后跑去跟兩個江湖人打聽，問，這個葉玉棠，到底為什么，年紀(jì)輕輕，十四歲上就能打遍天下無敵手？

    那兩個殺千刀的都是雪邦弟子，教化師父乃是她的初代手下敗將。身為堂堂七尺男兒，頗有點要臉面。誰曾想竟輸給一個黃毛丫頭，身為男子顏面盡失，出了少室山，逢人便講她壞話，尤其回雪邦，當(dāng)著一眾徒弟的面，更是三言兩句皆以她為反面教材，說習(xí)武之人萬萬要腳踏實地，切記不可急功近利，不要像那個葉玉棠，“小小年紀(jì)，為修習(xí)邪功，自我私行閹割，幾近走火入魔不說，行差踏錯，以致男生女相”，總之就是不肯承認(rèn)自己輸給過一個女人，尤其還是個小姑娘。

    那兩個雪邦弟子聽師父常常這么破口大罵，深以為然，便也是這么跟長孫茂說的。

    長孫茂回想自己十四歲時，就光顧著在長安城里橫行霸道了。此人十四歲卻已經(jīng)如此厲害，連旁人師父不放在眼里。他又想起，初初見葉玉棠那天，裴沁開口閉口叫她作“師兄”……更是幾乎佐證了那幾個弟子的說法。

    如此一來，倒正好。長孫茂壓根就不是一個想要腳踏實地的主，他就是要急功近利。自宮，那倒不必，先學(xué)幾招，到不得不自宮的時候，便不學(xué)了就是。

    到了葉玉棠跟前來，他自行將那一堆壞話抹去，只說了上頭那段話。

    葉玉棠聽完，沒吱聲，單純覺得這人就他媽是個缺心眼。

    倒是在一旁的裴沁開口說話了。

    她老早就已醒轉(zhuǎn)過來，聽兩人聊了半晌天，笑得整張桌子都在打顫。這會子終于忍不了，趴在胳膊上，歪著腦袋說，“既如此，不如這樣吧。我們師姐妹幾個功夫雖不怎么樣，也還能陪你練練手。你要是看得起呢，先跟我們幾個學(xué)學(xué)。等學(xué)得差不多了，再叫我?guī)熜纸棠恪！?/br>
    葉玉棠立刻知道這壞丫頭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一路上有這么個奇男子，不知有多少樂子找；何況還多了這么張免費飯票，美得很。

    何況自打發(fā)現(xiàn)這人開口閉口“葉兄葉兄”的，想必他是將葉玉棠當(dāng)作了男子；裴沁玩心大起，但凡有他在場，必只稱葉玉棠作“師兄”，連帶著屁股后頭一個裴若敏也跟著鸚鵡學(xué)舌，師兄長師兄短，裴慧見姐妹兩玩的高興，竟也不阻攔。

    葉玉棠瞥她一眼，整個一頭疼。

    長孫茂聞言，起身拱手一揖，道，“若不嫌麻煩，諸位不如帶上長孫茂這個拖累，一同前去‘五湖論劍’開開眼。在下除了有點錢，實在別無可取之處。一路多加叨擾，實在抱歉。沿途一應(yīng)盤川，在下一應(yīng)承擔(dān)，算是聊表歉意。”

    裴沁眨巴眨巴眼睛，道，“既如此，那本女俠便勉勉強強，收了你這拖累吧?！?/br>
    就這樣，眾人便帶上了長孫茂一路同行。

    他倒也爽快，直截了當(dāng)付了茶錢藥錢。知道她們當(dāng)中有人身體不適，等下了山，到運河關(guān)渡口上，二話不說，包了一艘前去姑蘇的載貨船，既能歇馬，也能歇人。

    船運比馬跑得快，剛?cè)胍贡闳肓颂K州境，倒真省了不少事。

    除了武功差，愛吹牛，這人也還算有點譜。

    渡口上圍滿了少年男女，看裝束，大多都是些江湖人。估摸著趕上終南論劍收尾數(shù)月的熱潮，此刻都被師門派出山，去參加這個“五湖論劍”。

    這群人多和裴沁年紀(jì)相仿，不乏中原五宗弟子，里頭有一大半竟都認(rèn)識葉玉棠。

    當(dāng)時她和長孫茂牽著馬，并立在船頭。船還未到岸，渡口上不知誰起了個頭，忽的人頭攢動，一大半人都回頭來，沖著葉玉棠又是笑又是蹦，喚她“師兄”“師姐”之聲迭起，聲勢浩大，一時間竟不絕于耳，其中不乏各式各樣的漂亮小姑娘，看的長孫茂那叫一個羨慕。

    他回過頭來，非常眼紅地問，“葉兄，看不出來，你這么受歡迎啊?！?/br>
    葉玉棠一時語塞。

    裴沁在后頭笑著說，“那是?！?/br>
    作者有話說：

    綱里，前塵往事分作五段，穿插著來寫。

    如果不先看完這段，第一會很打亂思路，第二師弟形象很割裂，第三師姐師弟上山拜會師父聊的天，可能大家也聽不懂在說什么。

    回憶完時，會在文案上標(biāo)（第一段回憶完）字樣。

    ?

    忽然想起凌晨上夾子，所以這章比較少，明晚11點盡量爆個更。

    以后我盡量每天都多更點。

    第25章 長生

    和長孫茂相識的過程, 純屬是他個人厚著臉皮的一廂情愿以及死纏爛打。

    和此人漸漸熟絡(luò)起來，同這座姑蘇城，同寒山寺, 同慕容宏通、寒山子，同裴若敏, 同寫信給師父的請戰(zhàn)人, 均脫不開關(guān)系。

    其中最重要的事物, 她覺得當(dāng)屬金玉樓、以及那柄神兵——長生。

    當(dāng)夜在碼頭泊了船，葉玉棠并未與眾人落宿城中，而是趁夜出城, 與裴沁一同上寒山寺赴約。

    兩人還未上山, 于山寺之下便見到了向師父置信之人——蘇州葡萄酒商楊存義。

    師父大致同她講過這人來歷：此人乃是前朝王室舊部，同寺中僧人寒山子關(guān)系甚篤。坊間傳言寒山子乃是滕王楊瓚幼子，因厭倦皇室紛爭, 故早早遁入空門，隱于蘇杭。

    不過這類傳言大多不可信。

    楊翁想必早已收到師父回信, 猜測她近日將至此地, 故早已日日等候在此。

    楊翁并未多話，將二人引入寺中, 奉了熱茶，直截了當(dāng)稟明其意——

    遞送拜帖請戰(zhàn)師父弘法, 其實并非這位楊翁本意。

    而是吐谷渾高手，一個名作慕容宏通之人, 年年造訪姑蘇，想要向寒山子“求經(jīng)論佛”, 而寒山子早已避世不出。友人幾次代他推拒, 慕容宏通皆不將其當(dāng)回事。幾次三番, 至今年，干脆駐扎在了蘇杭，三不五時前來造訪。

    楊翁讓手頭密探多加打聽，終于讓他打聽出來：前朝時，滕王出兵侵襲吐谷渾，曾俘獲十萬余眾，這慕容宏通之父、兄，家中男丁，皆被俘獲。

    此人少年失怙，入了大乘佛教，對楊隋皇室的諸多怨恨始終難忘懷；拜入右軍寺后，閉寺不出，潛心修習(xí)三藏十二部經(jīng)，尤其易筋經(jīng)、洗髓經(jīng)、摩柯般若決。內(nèi)蘊奇經(jīng)八脈，外修棍法、掌法、羅漢金身；一心復(fù)仇，兼之天賦卓絕……總之就是很厲害。

    出寺那日起，便已是吐谷渾第一高手。

    可惜三十余年已過，楊隋早已覆滅，滕王亦薨逝多年。

    大仇無從得報，吐谷渾皇帝怕這第一高手不當(dāng)心就發(fā)了瘋，得給他找點事情做。便搞出這這亦真亦假的“滕王后嗣”寒山子，遣他前來中原。

    兩國目前好歹算得睦鄰友好，一個是一國高手，一個是大德高僧，報仇得找個合適的理由，否則怎么看都像是在挑釁國威……雖然吐谷渾皇帝可能真的想這么干。

    故而，“求經(jīng)論佛”乃是借口。論不動了，兩個僧人論論武也是可以的。論武的過程中，失手傷了人，那便不是尋仇，而是高手過招時產(chǎn)生的誤傷。

    可是寒山子蹤跡都尋不著，說給這慕容宏通聽，他又不信。

    其實葉玉棠自己也是不信的。她估摸著，其實是寒山子功夫定是不及這位慕容宏通，楊翁不愿他被人所傷，故托詞去請她師父，來假冒一下寒山子。

    葉玉棠聞言道，“可是我?guī)煾概c囊日論贊打賭，此生不可動武?！?/br>
    楊翁道，“這世上沒有人知道寒山子長什么樣。”

    葉玉棠道，“可是不少人都知道我?guī)煾搁L什么樣。吐谷渾背靠西突厥與吐蕃，吐谷渾皇帝遣這慕容宏通來尋仇，興許是早已與吐蕃商量好的？畢竟，吐蕃先皇可是見過我?guī)煾傅?，若是將畫像交由慕容宏通，在論?zhàn)之時，那人將畫像一展，發(fā)現(xiàn)是我?guī)煾浮?/br>
    師父那年受人所托，徒步行了萬萬里路，前去吐蕃同囊日論贊講了三天三夜的大道理，最后二人約定，除非師父此生不用畢生絕學(xué)，吐蕃在他與他兒子在位之日便永不犯唐。

    師父苦心孤詣，倘若為此毀約在先，那么吐蕃自然也可以順理成章出兵。如此一來，豈不是白費苦心？

    楊翁早知弘法弟子武功高強，本以為此人僅僅只是一介武夫。

    見她如此思慮周全，倒有點另眼相看。

    楊翁便道，“故而這也是尊師遲遲不肯允諾的緣由。”

    緊接著楊翁又大笑，“故而他請女俠前來赴約，這事反倒更好辦?！?/br>
    他轉(zhuǎn)身囑咐兩名部屬，攜了個近一人高的寶盒前來。

    部屬將寶盒擱在葉玉棠跟前，揭開盒蓋。

    里頭是一支法杖，杖身漆黑，推光漆了杏黃的鎏金蔓草。

    葉玉棠眸光一動。

    楊翁觀其神態(tài)，笑道，“此乃寒山子僧寶，請葉女俠試試?！?/br>
    葉玉棠按捺住心癢難忍，依舊沒動，只說，“晚輩不解，請楊伯明示。”

    楊翁道，“楊某知女俠武功深湛，不輸尊師?！?/br>
    葉玉棠道，“不敢?！?/br>
    楊翁道，“便不如由你假作寒山子徒弟，同慕容宏通‘講經(jīng)論佛’，叫他輸?shù)男姆诜?，且顏面盡失，再不肯來犯。但若要令他深信你乃是寒山子親傳弟子，便只有這寒山子生平唯一僧寶——法杖‘除惡業(yè)’為憑?！?/br>
    葉玉棠略有遲疑。

    楊翁道：“尊師不肯親自出面，大抵早已知道楊某用意。既又一改主意，派你前來，必是先替楊某想到了一個更好方法?！?/br>
    葉玉棠這才雙手接過“除惡業(yè)”，拿在手頭把玩一陣，心中愛不釋手：如此神兵，實乃她生平僅見。

    楊翁并未開口，只等她把玩?zhèn)€盡興。

    葉玉棠收了杖，微微瞇眼，問楊存義，“幾時與慕容宏通論戰(zhàn)？”

    楊翁道，“方才已修書去請，此人腳程極快，至多四五日功夫便可抵達(dá)姑蘇。為穩(wěn)妥起見，這幾日，‘除惡業(yè)’便請女俠帶在身邊。一則，習(xí)武之人與所用兵器，常須幾日磨合；二則，他一接消息，必會遣暗探留心于你，如此，也免他生疑?！?/br>
    彼時寒山寺中除去他們?nèi)耍赃€有兩位僧人。僧人大抵見她二人年輕，對楊翁偏信心存疑竇，面有猶疑，低頭私語，多半是在擔(dān)憂她保管不好“除惡業(yè)”。

    法杖貴重，葉玉棠本不愿隨身攜帶，無奈楊翁執(zhí)意如此，更不好推卻。

    談話結(jié)束時，夜已見深。寺中已留宿了天臺山兩位僧人，留宿女施主并不方便。楊翁本想親遣車馬送二人回姑蘇客棧，被葉玉棠一口回絕。

    下山時，裴沁問她，“師姐，為什么如此果斷拒絕楊翁護(hù)送？”

    葉玉棠道，“這楊翁，對楊隋皇室后代都如此忠心耿耿。長孫茂他爹身為秦王幕僚，為秦王全力謀劃，將楊隋覆滅在揚州……你說等他見了長孫茂，會作何感想？”

    裴沁一想，笑起來，“搞不好會跟那慕容宏通一樣，‘失手’滅了長孫茂?！?/br>
    ·

    天還未亮透，跨入客棧大門，客店大堂燈火通明，長孫茂與裴若敏兩人在一張八仙桌上玩擲骰，玩得那叫一個不亦樂乎。

    也不知長孫茂說了什么好話，裴若敏整個像被長孫茂點了笑xue似的，笑得喘不上氣，搞得葉玉棠以為外頭有只母雞在報曉。

    葉玉棠看的納悶，心道，兩天不見，果真飲食男女，進(jìn)展這么迅速？

    但若單看裴若敏，倒又不像。

    回屋同向師妹起這事，原來那天，他們四人與葉玉棠拜別之后，在碼頭上遇上了鄭婕同她師兄。大庭廣眾之下，兩人看起來甚是親密。長孫茂看在眼里，尚且還沒說什么呢，裴若敏就為他打抱不平起來，趁著人多，叫鄭婕同她比試。鄭婕自然不是她敵手，十幾招內(nèi)敗下陣來。

    裴若敏接連挑戰(zhàn)了她三次，下足了鄭婕臉面。

    裴沁當(dāng)時沒說話，轉(zhuǎn)頭就問她，“你這出鬧得是什么？初入江湖，見個略平頭正臉的公子哥情場失意，就心里過意不去，替別人路見不平起來？”

    長孫茂見姑娘待自己這么好，自然不肯讓她為自己受委屈。不及裴沁責(zé)問完話，當(dāng)即策馬將若敏帶走。

    此人也是會逗小姑娘開心。

    當(dāng)天晚上，給她買了一堆金銀玉器，又帶著她在姑蘇城里玩了一整宿，直至天交三鼓方才回客棧。

    裴沁一宿無眠，逮著她問，“你喜歡他什么?。繄D他給你這女俠買些花啊翠的簪頭頂上？”

    裴若敏當(dāng)時急急撇清，“誰喜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