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 第20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六零宅女的小說打賞系統、不可開交、殺豬佬的小娘子、重生之長女當家、你怎么才來、破產千金她只想搞事[穿書]、從零開始的富豪人生、人類縮小一百倍后的末日、都市黑科技供應商、變成反派崽崽后我成了團寵
“過來?!?/br> 顏幼卿靠近些。手里被塞進一個小包,繼而聞到一股濃郁的甜香。 “餓不餓?專門給你留的?!?/br> 聞到香味時,顏幼卿的口水便已泛濫,腹中亦是一陣空鳴。昨日傍晚給傷者、學生等分發(fā)完食物后,他也分到了一碗湯、兩片面包。這點分量自是遠遠不夠,但他過去也曾饑飽無常,并不放在心上。只是這一年多生活安定,變得遠沒有從前能忍饑挨餓。此刻被餅干香味一勾,嗓子眼里簡直要長出手來。 他轉念一想,便明白這餅干來自何處,感動之余又有幾分哭笑不得。正要說話,卻被安裕容一手捂住了臉,隨即那香甜滋味便到了嘴邊。不由自主張嘴接住,饑餓之下只覺可口至極,本能地合上齒關,差點把捏住餅干的手指咬下一截。 安裕容輕笑一聲:“這是蚊子見血餓虎逢羊啊……跟我假客氣什么?!?/br> 顏幼卿臉上火燒火燎,幾乎無地自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這般失了分寸。 安裕容仿佛看得見一般,手指揩去他嘴角碎屑:“自己吃罷,省得叫我喂到鼻孔里。”感覺他一時沒動作,伸手摸摸腦袋,“跟我不用不好意思,就是特地留給你的,旁的人峻軒兄誰也不給。再說大伙兒都指望你保護呢顏少俠,餓趴下了可不行。” 聽見對方極小聲地“嗯”了一下,安裕容咧嘴笑笑,躡手躡腳摸到桌前,端來一杯水。畢竟是自己住處,閉著眼睛也知道東西位于何處。向顏幼卿悄聲道:“喝點水,別噎著?!?/br> 顏幼卿接過去,急于掩飾般仰脖一口灌下,臨到見底猛然止住,把剩了一口的杯子塞回來:“你,你也喝?!?/br> 想叫對方也一起吃餅干,奈何都是碎塊,黑燈瞎火中實在不便分食。猶豫片刻,三兩口吃了個干凈。 安裕容將杯子里剩下的水喝掉,潤潤干渴的咽喉,十分愜意。把顏幼卿攬到身前,也不管他如何別扭,壓低嗓門說話:“校長問你愿不愿意來學校做正式校工?如此洋鬼子即便有心追究,亦多半無可奈何?!?/br> 顏幼卿被他話中內容吸引,無暇窘迫,仔細思量一番,才道:“恐怕不妥。一則東家那里不好解釋,二則學校終歸是個人來人往之地,時日長了,不僅是他,也怕有其他知情人認出我,給校長先生惹來麻煩。我還是留在東家處,辭去白日接送小姐的活計,專管夜間看守總店細貨庫房,或者跑碼頭等貨接貨。這般等同隱身,幾乎不必露面,想來洋鬼子縱使神通廣大,也不至翻遍海津地界尋我一個無關緊要之人——只是得有一段日子,不好與峻軒兄及徐兄見面了?!?/br> 安裕容心知他其實是不欲連累自己與徐文約。然而此事說到底,還是自己連累了他。只是雖屬一時沖動,卻是內心所向往,況且彼此心意相通,共同進退,可算求仁得仁。如今也不必再說什么場面話,設法周旋到底,竭盡全力便是。 琢磨半晌,道:“你這法子也不是不行……”忽地岔開話題,“你先前定了耶誕節(jié)次日動身去接家人,眼下局勢不穩(wěn),可想好怎么辦沒有?” “原先定的計劃,可能要放一放了。不過我想還是要回去看看。這么久沒有音訊,也不知嫂嫂他們日子過得如何?!?/br> “那便這樣,只要車站通車,你便先回去。等探望了家人再回來,屆時風頭已過,不論藏身庫房,還是隱身碼頭,都要安全得多?!?/br> 顏幼卿也覺得如此最為合適。最好叫阿克曼誤以為自己已然逃離海津,最終放棄搜尋。 “只是峻軒兄,洋鬼子會不會再找你……” “放心。我會說你是校長雇來的,純屬巧合而已。我清白得很,擔心被人抓把柄的是他,不用怕?!?/br> 聽見“純屬巧合”四字,顏幼卿不由得一笑。忽想幸虧阿克曼那洋鬼子不識夏文,沒讀過懷谷散人的驚世大作《仙臺山歷險記》,否則一定明白他早已與山匪之流沆瀣一氣狼狽為jian了。 耶誕節(jié)前一天,兵變順利鎮(zhèn)壓。 耶誕節(jié)當天,京師杜府的人來到圣西女子高中,接走了在此避禍的外孫小姐黎映秋。同時也帶來了亂兵不僅限于海津,且波及京師的消息。《時聞盡覽》報社也在這一天恢復開工,徐文約有自己的渠道,很快收到更多關于此次兵變的詳情,方知南方特使團被驚擾,祁大統帥決定暫不南下,以穩(wěn)定北方局勢。而此前南方臨時執(zhí)政府大總統親自北上海津,與祁大統帥談妥的南北合作方案,亦即西歷元旦日前于江寧舉行正式大選一事,也就此擱淺。 誰也沒料到,毫無征兆的一起兵變,后果如此嚴重。就目前所及,已經能夠看到對未來整個華夏政局的影響。原本認為形勢一片大好,對全國統一、民族復興持積極樂觀態(tài)度者,忽然發(fā)覺事情遠沒有想象中那般簡單易行。 海津市面在逐漸恢復,輿論界卻再無一個月前歡欣鼓舞之論調。 烏云涌動,山雨欲來。 耶誕節(jié)次日,顏幼卿再次登上海津-申城特快專列。他將在壽丘站下車,徒步趕往百里之外雙清鎮(zhèn),探望嫂嫂與侄兒。時至年底,加之受兵變沖擊,廣源商行無法短期內重新開張,胡閔行同意他把探親假延長至年后。 元旦這一天,圣西女高留在學校的師生,借了校董科斯塔先生的豪華大宅子,舉行了一場十分隆重的新年舞會,廣邀租界名流富豪,熱鬧非凡。為感謝聯合警備隊危難之際對學校的維護,特地發(fā)送請柬,邀請官兵與民同樂。大伙兒剛度過了一個膽戰(zhàn)心驚的耶誕節(jié),這一場歡樂喜慶的新年舞會可說眾望所歸。衣香鬢影,觥籌交錯,其樂融融。 擔任租界共治委員會委員及聯合警備隊隊長的阿克曼,與其出任海津米旗國領事館秘書的友人菲利普斯,作為圣西女高校董的約翰遜和科斯塔,還有留在海津仁愛醫(yī)院就職的韋伯醫(yī)生,以及掛名圣西女高校董會秘書的安裕容——當初仙臺山玉壺頂上的難友們,除去已經離開海津的,竟然于此重逢,聚集一堂,也算是難得的盛事。 只是被山匪劫持畢竟不是什么光彩經歷,除卻科斯塔津津樂道念念不忘之外,對于阿克曼、菲利普斯等官職爵位在身者,可說平生污點,奇恥大辱,實在不愿提及,彼此心照不宣便罷。 這一場舞會,表面是岡薩雷斯在安裕容的建議下,說動諸位校董出資,對于聯合警備隊在兵變中的行動予以感謝,實則為了緩和與阿克曼的關系,希望他不要把被非常手段脅迫當成深仇大恨,銘刻在心。事實證明,作為一位合格的地方軍事領袖,阿克曼亦有其胸襟度量,接到請柬,欣然而至。 安裕容極力促成此事,自然是為了不叫阿克曼太過記恨自己,更不要為了面子,非把曾經的山匪四當家當作搜捕對象。為表誠意,安公子特意投其所好,費力張羅了一件據說八百年前乞顏可汗用過的馬具作為新年賀禮。待校長岡薩雷斯與阿克曼談完話,畢恭畢敬呈上去,口稱將軍,敬請笑納。 阿克曼狀似漫不經心把玩著手里精美的鎏金馬絡頭飾,這件古董足以彌補先后劫走三把手槍的損失,勉強出了胸中一口惡氣。向岡薩雷斯道:“抱歉,我有幾句話,想單獨與安先生談一談?!?/br> 岡薩雷斯笑笑:“客人們都在等我,伊恩,你替我好好招待阿克曼先生?!?/br> 安裕容點頭稱是。 待旁人都走了,安裕容識趣地關上門:“請問將軍,有什么是我可以為您效勞的?” 阿克曼笑了:“伊恩,我可不是什么將軍。你用不著這般奉承我。不過,你的禮物我很喜歡。” “您喜歡就好。非常感謝您上一次肯幫忙?!?/br> 阿克曼看著他:“伊恩,我?guī)土四愕拿?,現在有一件事,想請你也幫幫我的忙?!?/br> “哦?您說。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盡力?!?/br> “這件事,你一個人做不到。我要你和他一起,給我?guī)蛡€忙。只要辦成了,之前發(fā)生的一切,我絕不再追究?!?/br> 安裕容臉色冷下來:“不知阿克曼先生要幫的,是什么忙?” 第24章 各行其所是 阿克曼靠坐在沙發(fā)上,點起一支雪茄,一副胸有成竹之態(tài):“你放心,只是幫個忙,不是要你們干什么壞事。我是忠于女王陛下的正派軍人,看得出來,你與那位朋友也是擁有熱血與正義感的年輕人,聽完我的請求,我想你們一定不會拒絕?!?/br> 安裕容坐直身體:“閣下不妨先說來聽聽?!?/br> “十年前,貴國政府,嗯,應該說是貴國前朝政府了,與我國簽訂了《禁煙協定》,雙方約定以十年為期,每年遞減十分之一,最終在十年到期時我國停止并禁止對華夏輸入鴉片。一個月前,你們南方臨時執(zhí)政府大總統與北方新軍大統帥會面,再次與我國公使閣下確認了這一協定?!?/br> 這個話題大出意料,安裕容當即側耳細聽。 十年前華夏與盎格魯之間簽訂《禁煙協定》,當時安裕容年少貪玩,不關心時務,并不知曉是怎么回事。倒是后來去了西洋大陸,了解了一些政局常識,方有所聽聞。 重熙五年,皇帝與革新派暗中籌備變法的同時,大力推行禁煙政策,恰逢盎格魯國內政局交替,主事者欲改弦更張,有極富正義感之新任國會議員公開發(fā)表演說,抨擊充滿罪惡違背良知的鴉片貿易,最終促成了兩國簽訂十年《禁煙協定》。 不知不覺,十年期滿。華夏南北政治領袖會談,不論雙方出于何種原因,均將確認此項利國利民的協定放在要務之列。 安裕容點點頭:“這件事我也從報紙上看到了。作為華夏國民,對此歡迎之至?!?/br> “實際上,協定在三個月前已經到期。我國政府恪守承諾,于半年前就停止了自東哈拉帕向華夏出口鴉片的官方貿易。只不過,你知道的,鴉片利潤高昂,華夏需求旺盛,官方貿易雖然禁止了,民間走私卻在所難免。我剛剛接到的消息,有一艘遠洋貨輪,載了百來箱鴉片,自明珠島運到申城。因海關查驗嚴格,滯留多日,至今沒能上岸。之后……很可能會轉道往海津而來?!?/br> 說到這,阿克曼略作停頓,看著安裕容。安裕容心底大致有了猜測,忽覺沉重。并未開口,等待對方接著往下講。 “我國公使閣下是位非常善良正直的大人,我本人同樣堅決支持《禁煙協定》,因此是決不能允許這些鴉片在海津港口上岸的。” 無論阿克曼此語是否出自真心,安裕容都驚訝于他態(tài)度之明朗。肅然道:“那么請問閣下,需要我做什么?” “這艘船離開申城港,很可能會更換旗幟。海津碼頭也一定有人接應。有了申城的經驗,他們必然會精心偽裝,謹慎行動。我需要本地人幫我暗中查探消息,及時得到它抵達海津的確切日期,以及確切位置?!?/br> 近十年來,由于《禁煙協定》對官方鴉片貿易的數量限制,導致供不應求,民間走私十分猖獗。許多地方,鴉片走私貿易幾乎屬于公開的秘密。明珠島運往申城的這船鴉片,便是光明正大而來。只是沒料到恰逢革命政府鎮(zhèn)壓匪幫,極力加強對申城港控制之時,想了許多辦法,也沒能順利卸貨。遂有意北上,趕著年前最后一個入港高峰,混在遠洋貨輪隊列中,將之送到海津來。大約走私者更沒料到,南北兩方政治領袖恰于此時會面,代替前朝朝廷與盎格魯公使正式確認《禁煙協定》十年之約到期。 祁保善雖不愿孤身赴南方參加大總統選舉,對于大總統之位卻是勢在必得。于此關鍵時期,落實《禁煙協定》這等極易收攏人心之舉,自然不肯放過,決不愿這時候爆出鴉片走私丑聞。而盎格魯公使自是愿意配合,經營本國在列強中的正面形象。雙方一拍即合,海津港原本對鴉片走私船睜只眼閉只眼,這下當然不再成為可能。 阿克曼收到自申城傳來的情報,與港口海關同僚商談之后,才發(fā)覺此事看似簡單,實則頗為不易。若船只加以偽裝,兼有本地夏人接應,甚至化整為零,直接在內海灣將鴉片分散裝入小船,再偷運入港上岸,很可能毫無蹤跡可尋。他最近才在配合兵變一事上失手,雖不至有什么嚴重后果,到底丟了面子,不可能放過這艘剛巧撞到槍口上的鴉片走私船。一番商量謀劃,定下了自覺相當不錯的策略:既然走私船勝在有夏人接應,何不同樣利用夏人來探查消息,為己所用呢? 他料定安裕容不會拒絕。果然,對方低頭考慮片刻,便給出了確切回復:“閣下有心查禁走私鴉片,我十分敬佩,非常樂意盡我所能幫這個忙。您手里有什么進一步消息,還望不要吝嗇,及時且詳盡地告訴我,以便更有效地給予協助?!?/br> 阿克曼搖搖頭:“只有你恐怕不行,還需要你那位武功高得不可思議的前匪徒朋友。我想,對他來說,潛伏在碼頭,甚至登上貨輪,悄悄打探情況,應該都不是什么困難的事。” 安裕容無奈一笑:“耶誕節(jié)當天,他就離開海津,不知去向了。他之前會與閣下碰面,確實是湊巧而已。不過您放心,這件事并不是非他不可?!苯吡ψ屨Z氣更加鄭重可信,“想必閣下也知道,華夏武術高手數量不少,海津是個能人輩出的地方,尋找肯幫忙的江湖義士并不難——然而在我看來,這么打探消息,并不是最好的辦法?!?/br> “哦?你有什么更好的辦法?” “《禁煙協定》全面生效,眾所周知。想來那接應的人,絕不敢讓貨物滯留在手中。閣下剛才提到,鴉片有百箱之多?那么我想,船雖然還沒到,也許接應者已經開始暗中聯系買主了?!卑苍H輷P起眉毛,挑起嘴角,“什么人才能叫賣方完全放下戒心?自然是肯花錢的買主?!?/br> 阿克曼來了興致:“你的意思是……” “從前我家里也有長輩好這一口,我對這行買賣不算陌生,臨時充個買主,大約看起來不至于不像?!卑苍H萋N起二郎腿,同樣一副胸有成竹之態(tài),“只是我還有一個問題,需要與閣下確認。” “哦?你說?!?/br> “不知截獲這一船走私鴉片,閣下打算如何處理?” 阿克曼抖了抖雪茄煙灰,慢條斯理道:“自然是立即銷毀?!?/br> 西歷3089年,夏歷2538,《時聞盡覽》北方分社元旦過后第一期報紙,刊登了關于癸丑冬至日兵變的獨家專題報道。 這份專題報道結集了自兵變發(fā)生以來的各方消息,迅速而又全面。除卻《時聞盡覽》京師海津兩地記者發(fā)回的新聞及訪談,還轉載了友刊相關稿件,甚至翻譯了幾份主要西方報紙針對此事的報道。而評論一欄,則邀請了幾位不同陣營的執(zhí)筆人,就事件作出種種分析揣測。其中以文筆潑辣犀利著稱的某自由撰稿人,在題為《叛軍亂匪,賊喊捉賊為哪般?》的評論文章中,毫不留情地對祁保善統帥及其麾下北新軍陸軍第三師進行了猛烈抨擊,暗指第三師本屬祁大統帥心腹之旅,向來深得信任,竟然因欠餉而致嘩變,著實令人驚詫,不敢置信。其間必有不可告人之內幕。大統帥第一時間向外國報紙表示已確認部署有效措施,防止類似事件再度發(fā)生,實乃賊喊捉賊,其心可誅。 兵變發(fā)生后,京師各界對于祁大統帥的態(tài)度變得十分微妙。一方面迫不及待竭力挽留,生怕他被南方特使團說動,同意離京南下。另一方面飽受驚嚇的士紳貴族、國際友人,對于大統帥未能安撫住麾下士兵,亦是滿腹牢sao。批評的聲音陸續(xù)出現,然基本止于城市治安與軍隊彈壓方面的失職,敢指著鼻子斥責統帥大人包藏禍心賊喊捉賊的,還真不多。 安裕容翻著報紙,向徐文約道:“這篇也是你約來的?” “那倒不是。原本投給了京師《東方時務報》,被他們社長撤下了。負責時政版的編輯認得我,幫執(zhí)筆人轉投到我這里來的?!?/br> “《東方時務》為什么要撤下這篇?” 徐文約忽然笑了笑:“裕容,你想說什么直說便是。你我兄弟,無需委婉?!?/br> “你知道我想說什么。他們撤下來不就是怕當真惹惱了祁保善?這寫文章的膽子大,你什么時候膽子也這么大了?” “自從那天你跟我說了租界聯合警備隊的動作,我想了又想,也沒想出個所以然。前兩天讀了這篇文章,忽有恍然大悟之感。文章雖為揣測,卻不無道理。既是專題報道,匯集各方觀點,這也算是一家之言。報紙乃自由發(fā)聲之場所,既言之成理,自可刊登出來,給眾人看看?!?/br> 安裕容也笑了,抖著報紙道:“你搞出這許多觀點爭鳴,就是為了給這一篇打掩護罷?” “瞞不過你。你是沒讀原文,罵得還要厲害。就這已經被我反復斟酌過,改了許多措辭太過嚴厲的地方。你不用擔心,我心里有數。祁大統帥愛惜名聲,一向不明著為難文化人。再說你也看出來了,觀點爭鳴么,又不是只有這一篇出格,未見得能引起多大爭議?!?/br> 安裕容又翻了翻。在一大堆觀點各異的評論文章中,確實不乏奇葩之論。比方有人認為軍隊之所以嘩變,乃是因為和平已成形勢,軍隊將無用處。刀槍入庫,馬放南山,指日可待。士兵們不甘失去生計,故有此極端之舉。 安裕容嗤笑道:“這是哪個混賬?列強環(huán)伺——軍隊將無用處?!不甘失去生計——有田可種,誰樂意提著腦袋打仗?!寫這文章的腦袋里都是大糞吧?” 徐文約將報紙拿過去:“你注意點兒措辭。對了,《時聞盡覽》準備改日刊了,你既如此義憤填膺,不如今日寫一篇,明日我就給你發(fā)。” “成。這般噴糞之作,我便替你充當一回清道夫,洗刷洗刷版面,也替你那篇給祁大統帥捅刀子的雄文打個掩護?!?/br> “賢弟有此閑情逸致,愚兄求之不得。不是快開學了,你當真得空?” “嗯?!卑苍H蓊D了頓,道,“我向校董會請了假,有些私事要辦。給你寫完這篇文章,可能要忙一陣子。等忙完了再來。” 徐文約微微一愣:“是要去外地?” “不用,就在本地?!?/br> “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暫時不用。什么時候需要了,我再和你講。” 徐文約頭一回聽安裕容明確提及要辦私事,想起他對自己身世素來諱莫如深,按捺下心中好奇,不再追問。 “若是小幼卿回來了——我叫他在老家多待些時日,不必急著回來。不過,若是他回來見了你,我還沒有忙完,叫他不要去找我。等我得空了自會去尋他?!?/br> 徐文約道:“以幼卿謹慎的性子,定不會那么快回來。即便回來了,只怕也不會明著來見你我。你放心,我會留意各方面動靜的。” 臘月初八,離徐文約刊發(fā)安裕容那篇洗刷噴糞之作的批駁文章不過三天,忽有訪客上門。門房說是個帶著孩子的女人,徐文約大覺納悶,想來想去也不知自己哪里來的這門客人。他待人脾氣好,一位好開玩笑的編輯道:“社長孤身在北方跨了兩個年頭了罷?莫不是秦香蓮尋陳世美來了?” 徐文約笑啐他一回,滿腹狐疑出去迎客。到了外廳一看,一名女子領著兩個孩子站在地下,仿佛不認識,卻又莫名眼熟。 那女子見他出來,上前一步,道了個萬福:“徐先生,冒昧打擾,萬望見諒。” 徐文約久在都市,平日所見多為新派女性,而舊式女性往往屬于低俗的幫傭廚娘之流。對方這一禮施來,溫婉端莊,睽違已久,立時叫他自記憶深處想起一個人。一面覺得不可思議,一面又覺確切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