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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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拙連嘴唇都在抖,喃喃道:夫人。你這是何意? 你通人情,卻從來不顧宜修處境,你愛你的道,勝過愛妻兒、愛自己。 和離吧。董夫人抬起頭來,看著煙雨過后,難得的初晴,她眉眼似乎柔和了下,也許是隔空看到了董宜修的笑臉,我作為婦人,也幫不上盟主什么忙,如今只想去世間游覽一番,替宜修看看這世界。 第七十四章 慎樓飛快趕回主殿,直到看見床榻上的銀發(fā)男子,心頭的巨石才終于落下。 他不自覺將腳步放輕,以免驚擾到師尊,從他記事起,賀聽風(fēng)好像就沒睡過一個安穩(wěn)覺,雖然圣者不必受凡人睡眠約束,但若是成日耗費精力,于身體也百害而無一利。 仙君仍舊被拷在床頭,白貂顯眼,令他的手腕顯得更加細白。慎樓盯了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將鐐銬取下。 在他意料之中的,慎樓走后,賀聽風(fēng)定是掙扎了一番,此刻手腕上亦出現(xiàn)淺紅痕跡。慎樓看著看著,莫名紅了眼眶,恨不得給之前的自己一巴掌。 他受心魔影響得太厲害,偶爾會暴露與本性相反的脾性,但那些暴虐因子本不該由其他人來承受,尤其是賀聽風(fēng)。 慎樓的指腹在那紅腫之上摩擦,最終烙下了一個吻。他看著師尊毫無防備的睡顏,呼吸清淺,唯有眼底殘留的青紫,昭顯連日來找尋董宜修的艱辛。 與鄒意別后,慎樓好像莫名其妙懂得了什么。雖還是不太能理解正常人的情感,模模糊糊中,也感受到了一絲別樣的氣息。 從前那個咋咋呼呼的傻小子,如今淪為一抔黃土,從今往后都將不復(fù)相見,如果這樣想,倒真是有些難受了。慎樓對于感情總是有些遲鈍,但若是將董宜修替換為賀聽風(fēng),也許心境就將大有不同。 他跪坐在床邊,將賀聽風(fēng)的手貼近自己的臉頰,赤紅著雙眼,不知師尊醒來之后,該如何求得對方的原諒。 喲,這么久不見,都成愛哭鬼了?頭頂幽幽傳來一聲男音,慎樓微愣,隨即抹了把臉,從床邊站起。 他倒是沒有直接與其對話,而是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看上去很擔(dān)心吵醒師尊。好在賀聽風(fēng)睡得很沉,竟然沒被驚動分毫。 裴頌挑挑眉,朝著那床榻上的男子瞧上一眼,復(fù)而擠眉弄眼示意慎樓:他就是你的心上人? 慎樓并不想搭理他,直接上了手,將其推出門外。宣染恰巧也等在殿外,只覺百無聊賴,如今總算得見慎樓面容,他的表情rou眼可見地愉悅起來。 脆生生地叫了一句,接連拜禮:尊主。 慎樓頷首,復(fù)而轉(zhuǎn)頭將視線放在裴頌身上。他似乎也有些難以啟齒,分明之前想見神醫(yī),是為了瞧瞧師尊為何失憶,但偏生賀聽風(fēng)莫名其妙恢復(fù)記憶,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他與裴頌相識多年,幾乎只要經(jīng)過眼神交流,兩人就能得知對方在想些什么,裴頌不禁勾唇揶揄:看你這模樣,是還沒把人追到手吧。我可先說明,我只負責(zé)治病,業(yè)務(wù)范圍不包括紅娘啊。 慎樓無語,完全不想搭理嘴欠的裴頌。 唯獨宣染離在一旁,聽得是云里霧里,他撓撓腦袋,半天都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 不急。我想先問問你,可有令人起死回生的藥物?慎樓想起董宜修死后,表情難看的鄒意和師尊,忍不住將希望寄托在裴頌身上,畢竟傳聞中,這家伙可是能活死人rou白骨。 從慎樓口中聽到這般異想天開的話語,這還是頭一次,裴頌忍不住笑,又覺得對方是疾病亂投醫(yī):我是治病救人,不是起死回生。 看著慎樓瞬間黯淡下來的眸光,裴頌矮了矮身子,湊上前,小聲問他:怎么,是里面那位得了重疾? 師尊無端被咒,慎樓白了他一眼,立時搖頭否認。他似乎在心中聯(lián)系了無數(shù)遍,才最終將口中的稱謂道出。 是我一個小師弟。慎樓頓了頓,他很勇敢。 這輩子能聽到你夸別人,可真是難得。裴頌的神色似是有些稀奇,但他對于死人已故之人也無力挽救,只好再次搖頭,若你叫我來是為了這事,那只能恕我無能為力。 交談的兩人不曾壓抑聲音,于是主殿之內(nèi),賀聽風(fēng)也不免被驚醒。仙君緩緩睜開了眼睛,入目還是熟悉的無上晴。 他靜躺上片刻,腦內(nèi)還在不斷循環(huán)方才所做的夢,正打算坐起,只聽見門外的男音有些耳熟。 同夢境中讓他獻出自己的聲音別無二致,賀聽風(fēng)靜聽了片刻,果斷決定掀開被褥,走出門外。 殿門開啟聲起,吸引了本在交談的慎樓兩人的注意,紛紛轉(zhuǎn)頭看去,之間縫隙中顯露出一雪白身影,銀發(fā)搭在肩側(cè),腳步不急不緩,面上清冷孤傲,仿佛仙靈踏進人間。 慎樓的眼神長久地停留在師尊身上,完全挪不開眼,裴頌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轉(zhuǎn)頭看見好友這般癡戀眼神,嘴角抽搐,唏噓不已。 宣染很少出十方獄,此番也是他頭一次來無上晴,何曾見過氣場全開的仙君,只覺得修魔的自己跟這里格格不入。 少年下意識躲在尊主身后,繼而探出一顆腦袋,小心翼翼地窺探來者,于是乎,神醫(yī)的表情顯得更加怪異,莫名覺得自己被排除在外。 等到賀聽風(fēng)走近,慎樓才揣著一顆忐忑的心,朝向?qū)Ψ剑簬熥稹?/br> 他怎么會忘記,自己不久之前還假借心魔之名大逆不道,甚至將師尊鎖在主殿,淪為自己的所有物。 慎樓這一聲,喚得是既不安又愧疚,幾乎不敢抬起頭來,卻又舍不得錯過賀聽風(fēng)任何的表情,害怕今日過后就再無法與人相見。 但仙君的注意力卻不在徒弟身上,而是率先看到慎樓身后那顆腦袋。少年面容稚嫩,兩顆黑如話梅的眼睛,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自己。 有那么一瞬,賀聽風(fēng)覺得自己是看見了董宜修,但剎那過后,才知這少年與那小孩樣貌相差太大。 賀聽風(fēng)收回視線,面向徒弟略微點頭,從表情上并不能看出喜怒。但慎樓就是覺得,師尊可能在埋怨他監(jiān)禁自己,于是連多余的話都不肯再說。 他臉色難看了下,沉默地垂下頭去,無意識間,眼眶已然微紅。 但賀聽風(fēng)的注意不在于此,他還在尋找自己睡夢中出現(xiàn)的男音,略過徒弟身后的瑟縮少年,在場只剩下離得略有些遠的青年男子。 臉色白得像雪,顯而易見的病態(tài)。 兩人大眼瞪小眼半晌,最終還是裴頌率先敗下陣來,將背著的手放下,拱手于前:在下裴頌,見過仙君。 這嗓音與記憶成功吻合,依照回憶,仙君也推測出了對方的身份,隨即同樣拱手,面朝對方行禮:裴神醫(yī)。 這倒是令裴頌有些訝異,輕笑起來。 我什么都沒說,仙君就猜出來了,看來慎樓這小子沒少吹耳旁風(fēng)。 慎樓眼疾手快地一手肘打向裴頌,以免對方說出更多不合時宜的話語。 裴頌對慎樓的出其不意早有準(zhǔn)備,自然地避過了這一擊。 賀聽風(fēng)看著兩人視若無人的玩鬧,差點沒繃住表情,心說現(xiàn)如今的神醫(yī),都是這般幼稚童趣?竟還會跟比自己小百余歲的人嬉笑打鬧。 比起這兩個幼稚鬼,立在一旁的尚未及冠的少年竟然還顯得更加成熟。仙君受不了面前的場景,隨意偏過頭去,開口道:你是? 其實賀聽風(fēng)心中已有猜測,不過還是覺得應(yīng)由對方親口承認為好。 可誰知,宣染聽到他的問話,也沒有第一時間作答,而是默默倒退三步,再次躲回自家尊主的身后,動作迅速,宛如一只小白兔。 仙君何曾遭遇過這般尷尬場景,一時間不知如何繼續(xù),好在慎樓已經(jīng)停止了自己的嬉鬧行為,站在原地。 看著師尊臉上的窘迫,他頗有些好笑,先前眼角產(chǎn)生的水汽也被蒸發(fā)。 師尊勿怪,這小孩認生,他就是宣染。說著,慎樓把尚躲在自己身后的宣染推出來。這時候,少年倒是顯得乖巧了,只是過程中,目光不肯挪開尊主半寸。 慎樓輕推宣染上前,看模樣,兩人的關(guān)系十分密切。賀聽風(fēng)沉靜半晌,突然清晰地意識到,若是以前他因陶栗吃醋皆為自己幻想,或許如今面前的小孩,才是他真正的情敵。 仙君抿了抿唇,極力掩下心頭那點微末的情緒,又覺得自己幾百來歲,跟個小孩爭寵實在太不應(yīng)該。于是胡亂點頭過后,也不打算再搭理徒弟,直直面向神游的裴頌。 神醫(yī),請。 一旁神游太空的裴頌,本已經(jīng)開始思索自己午時的吃食。甫一聽聞仙君邀請,他才如夢如醒似的哦哦兩聲,跟人互相推諉一番,然后無所顧忌走在了最前方。 看著師尊對自己看似毫不在乎的模樣,慎樓無端捏緊拳頭,他不敢不多想,覺得恢復(fù)記憶的賀聽風(fēng),絕不會再如之前一般,對他笑顏相待。 此刻面對他沒有驅(qū)趕,已是自己幸運,斷不可再強求什么。 慎樓的表情一變再變,連一直注意尊主的宣染都察覺到了不對勁,忍不住小聲問詢:尊主,出什么事了嗎? 沒事。慎樓的表情恢復(fù)如初,自嘲似的勾起唇角,走吧。 第七十五章 裴頌將手搭在賀聽風(fēng)手腕上,替對方診脈。這些年他也遇到過不少真氣紊亂的病例,不過像仙君這般脈象,的確還是頭一回。 他沉默片刻,看著賀聽風(fēng)的眼神頗為復(fù)雜:你這病,無藥可救。 裴頌是實話實說,但慎樓怎么可能接受。聞言,不禁將世間所有的疑難雜癥都往師尊身上堆砌,若非如此,怎會連大名鼎鼎的神醫(yī)都束手無策。 裴老妖,你別是懶得相救,才胡說八道吧? 裴頌無言以對,慢悠悠地吹開茶泡。好歹賀聽風(fēng)不想徒弟惹得神醫(yī)氣怒,便輕斥一聲,實則不帶任何額外意味:阿樓,怎么能對神醫(yī)無理。 此話過后,慎樓一腔怒氣突然被短短阿樓兩個字澆滅,他莫名其妙感覺心情頗為愉悅,這是否也代表,恢復(fù)記憶的師尊并沒有責(zé)怪自己? 他這副喜上眉梢的模樣,活像是得到什么寶貝。裴頌的嘴角抽了抽,心說這家伙真是完全不懂得掩飾,只好借由茶杯阻擋自己的無語。 不過賀聽風(fēng)聽到這句話,面上并未透露出意外的表情,就好像是早有預(yù)料。他對自己的身體再清楚不過,心病根本不可能簡單憑借藥物治療。 仙君思索片刻,還是率先將心中的另一個期盼問出口:那請問神醫(yī),可有令人起死回生的方法? 裴頌古怪地瞧瞧仙君,復(fù)而轉(zhuǎn)頭,跟慎樓對上視線,不明白他們到底遇到了什么,怎么一個二個都問這個問題。 難不成是修煉過度傷了神經(jīng),連這般不切實際的想法都能道出口。 說來也巧,你徒兒方才也問過我,不過哪怕是仙君您親自問,我還是那個答案,沒有。面對賀聽風(fēng),裴頌還是微微故作矜持,收斂本性,一副天機不可泄露的高深模樣。 賀聽風(fēng)的期待落空,情緒rou眼可見地低落起來。好似相對于醫(yī)治自己,還是董宜修能夠復(fù)活更值得期待。 慎樓在一旁看著,心情也說不上好,他自然不愿意看到師尊如此難過的表情,盡管他對其他人的生死都不太關(guān)心。 好在賀聽風(fēng)沒有頹廢太久,面上重新恢復(fù)如初。他抬起頭來,同身側(cè)的徒弟對視,輕聲哄他:阿樓,你先出去一會兒,為師跟神醫(yī)單獨聊聊。 慎樓其實并不太愿意,因為他不知道還有什么秘密是連自己都聽不得的,于是賭氣般杵在原地,不肯挪步。 主殿還有外人在場,賀聽風(fēng)拉不下面子跟徒弟膩歪,但看慎樓這副模樣,恐怕是不愿意聽從。 仙君又舍不得斥責(zé),暗中瞥了眼裴頌,意識到神醫(yī)的注意力并不在此,他猶豫片刻,只好拉住了徒弟的手,輕輕捏上一捏,再哄。 聽話。 眼見師尊這么求他,慎樓無疑被哄得心花怒放,頓時一把拽過尚且沒搞清楚狀況的宣染,走到殿外等待。 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不見,賀聽風(fēng)才半是尷尬半是無奈地對著裴頌淺笑:見笑了,我徒兒有些黏人。 話雖如此,仙君眸中可一點都看不出不好意思,反而盡數(shù)是驕傲,仿佛想要昭告天下,他有個多么聽話的徒弟。 裴頌挑眉,倒是沒說什么,也沒拆穿仙君的小心思,只是自顧自地飲茶,偽裝深沉。 好在賀聽風(fēng)的情緒很快便穩(wěn)定下去,半晌才發(fā)覺自己的行為有些幼稚,不自覺輕咳一聲,迅速轉(zhuǎn)移話題。 敢問神醫(yī),方才可是您入了我的夢?他直言不諱,半點保留也無,面上全是真摯。賀聽風(fēng)似乎已經(jīng)確定,也沒想過要等裴頌應(yīng)答,只是繼續(xù)開口,您所言到底為何意? 裴頌放下茶盞,倒是沒有第一時間作答,而是神秘莫測地左顧而言他:仙君不擔(dān)心自己,反倒擔(dān)心起徒弟來?我瞧你那脈象,活像是將死之人的預(yù)兆。 賀聽風(fēng)充耳不聞,只是疏離客氣:那便不勞神醫(yī)費心了,只是我很想知道,阿樓他如今的心魔,究竟嚴(yán)重到了什么程度? 裴頌撇撇嘴,嘆息一聲,他的年紀(jì)較之仙君相差不大,偽裝深沉?xí)r卻總有種年邁老者的感覺:那倒是,我的確沒法管。不過我總算知道慎樓那小子的脾氣是從何處學(xué)來的了。你們師徒二人都是一個性子。 罷了。我便同你實話實說,修煉禁術(shù)之人本就會遭受心魔所擾,且是視其修煉程度而定,恐怕沒人比仙君您更清楚,你徒弟修煉到了何種地步。 賀聽風(fēng)心頭揪了一下,咬住下唇。裴頌說得沒錯,的確沒人比他更清楚慎樓的狀況,依照徒弟前不久魔化的表現(xiàn),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定然是程度頗深。 沉默片刻,仙君開口問了個無關(guān)問題:神醫(yī)可是早與我徒兒相識? 是,我曾搭救過他,一來二去便熟悉了。這些年來,那小子沒少給我添麻煩,仙君若是得空,還可以先把本醫(yī)的損失補補。 說到兩人之間唯一的聯(lián)系,仙君仿佛有說不完的話題,主殿內(nèi)時不時有笑聲傳出,讓等在外面的慎樓甚是奇怪,還有些摸不著腦袋。 師尊什么時候這么愛笑了? 早知道就不該讓留他跟裴老妖單獨相處。 就在魔尊大人按捺不住,準(zhǔn)備沖進主殿看看情況之時,殿門突然由內(nèi)開啟。慎樓剎住腳步,差點撞到裴頌身上,神醫(yī)跟門口的人大眼瞪小眼半晌,忽而轉(zhuǎn)過頭來,瞧了眼茫然的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