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耳羹是好燉的，只是時(shí)辰久了些。

    兩個(gè)時(shí)辰后，原先未有餓意的白念，肚腹處陡然響了‘咕?！?。

    流音笑了聲，忙從灶面上取了幾片軟糯的黃金糕。白念倒也不挑，坐在矮凳上，烏黑黑的小臉露出精巧的梨渦。

    祁荀來膳廚取碗碟時(shí)，碰巧看到這一幕。他頷首喚了聲小姐，正要抬腳離去，身后忽然傳來一聲自言自語的驚呼。

    “呀，我怎么就吃上了。阿娘還等著我呢?！?/br>
    她手忙腳亂地去端砂鍋，只她平日十指不沾陽春水，是以伸手去端時(shí)忘裹抹布，心一急，嬌嫩的指腹頓時(shí)燙紅一片。

    白念倒吸一口涼氣，眼尾泛紅，腮幫子鼓鼓的，顯然是在強(qiáng)忍疼意。

    祁荀回過身子，瞧見她皺巴巴的小臉，正覺著小姑娘是個(gè)能吃苦的，下一刻，眼前的人兒便甩著手，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嗚嗚，好疼啊。”

    金豆子說掉就掉。

    流音捧著她的手，正要去揉。

    祁荀卻拂開流音，一把捉住了白念的手腕。

    第18章 哥哥   耳邊唯有幾聲斷斷續(xù)續(xù)的‘哥哥’……

    白念被他拽著，踉踉蹌蹌地走向屋外，有好幾回祁荀走得急了些，她那可憐兮兮的額頭悶悶地撞在男人寬厚的背脊上。

    白念哪來得及反抗，所謂十指連心，她現(xiàn)在只顧著自己生疼的指腹。

    “阿尋你拽輕點(diǎn)，嗚嗚，好疼的?！?/br>
    小姑娘嬌顫顫的聲音從喉間蹦出，和上淅淅瀝瀝的雨聲，每一語調(diào)都輕輕柔柔地鉆入祁荀的耳里。

    饒是如此，他也并未松手。

    情急之下，白念已然開始胡亂言語：“你怎么一點(diǎn)兒也不憐香惜玉，仔細(xì)追不到姑娘！”

    祁荀頭疼地止住步子，還沒等白念哭唧完，他便將小姑娘的手人摁入一裝滿清水的木桶中。

    白念本能地掙扎，奈何男人的手勁大，她的手在水中撲騰了幾下，像極了劃水的鴨蹼。

    祁荀氣笑了：“還疼嗎？”

    “嗯？”白念卷翹的羽睫撲扇著，她垂眸去看水桶。

    水涼涼的，正好消了方才的灼痛：“好像沒有那么疼了耶?！?/br>
    流音緊跟了出來，她正要斥責(zé)祁荀，白念那句‘不疼了’消了她一半的火。

    男人冷不丁地瞥了她一眼，待她記起如何處理燙傷，她家小姐的手都要潰爛了。

    “涼涼的好舒服呀，已經(jīng)不怎么疼啦?！?/br>
    小姑娘當(dāng)真是嬌養(yǎng)著長大的，一點(diǎn)也不懂如何照看自己。

    白念垂著濕漉漉的手，笑盈盈地望向祁荀。她的睫毛上分明還掛著淚珠子，一笑，眉眼如彎月，恍若澄瑩的光亮，幽幽地照亮漆暗的一隅。

    祁荀心口驟疼，面上雖八風(fēng)不動(dòng)，呼吸卻不由自主地亂了一瞬，他緊緊地盯著白念，似有話說。

    然而白念心里寄掛著方才燉好的銀耳羹，同祁荀道謝后，復(fù)又回了膳廚。

    褚玉院。

    柳氏衣著端整，病氣全無，昨夜寡歡的眉目，眼下也舒展開來。

    白念端銀耳羹進(jìn)屋時(shí)，柳氏正翻箱倒柜地尋東西，聽見腳步聲后，立馬闔上柜門。

    她一邊胡亂地理著發(fā)髻，邊強(qiáng)裝笑意道：“念念來啦。”

    白念將托盤擱置在案面上，抬眸環(huán)視屋子。屋內(nèi)的黃花梨木柜虛虛掩著，廣鎖落在一側(cè)的鎖扣上，屋里的種種痕跡，無不露著心慌神亂。

    “阿娘是在尋東西嗎？”

    白念扶著柳氏落座，柳氏訕訕地笑著，她指著一盅銀耳羹岔開話題道：“這是甚么？”

    小瓷碗的檐口處冒著水珠，偶有香氣從里邊鉆出。柳氏對這銀耳羹并無多大興致，只為掩人耳目，她這才裝出好奇的模樣。

    白念見阿娘來了興致，忙順著她的話道：“阿娘昨日身子不適，念念生怕您沒甚么胃口，這才去膳廚做了盞銀耳羹。眼下才熬好，阿娘快趁熱喝吧。”

    柳氏瞥了一眼，實(shí)在沒甚胃口。

    站在一側(cè)的常嬤嬤極有眼力見，她伸手翻了碗蓋，又將湯匙埋入清透香甜的羹湯中：“夫人，小姐心心念念著您，既冒雨前來，又親自下廚燉羹，當(dāng)真是羨煞旁人?！?/br>
    常嬤嬤這話也算是點(diǎn)醒了柳氏，便是她沒甚么胃口，表面工夫也得做好：“還是念念有心。”

    親眼瞧著柳氏喝了銀耳羹，白念唇邊笑意漸濃，懸著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屋內(nèi)燃著暖爐，阻隔了風(fēng)雨傾倒的涼意。氛圍稍加緩和后，白念記起昨日未問之事：“阿娘，爹爹近日可有托人捎來書信？”

    柳氏喝羹的手一頓，眼皮下垂，她早就料到白念會(huì)問此話，畢竟白行水將待她極好，幾乎到了有求必應(yīng)，一應(yīng)俱全的地步。

    對上白念熠熠期許的眼神，柳氏心里愧怍，她緩緩地放下銀耳羹：“還未收到，想來是有事耽擱了?！?/br>
    水陸兩方捎信麻煩，先前也有橫生枝節(jié)的時(shí)候，譬如說信箋丟失亦或是熟人信客遞得遲了。白念沒起甚么疑心，她只是鼓了鼓嘴，心里空落落的。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shí)辰，外邊雨勢漸小，流音替她撐傘，二人回了扶安院。

    今日天氣像極了十冬臘月，白念裹著厚厚的襖子也沒能悶出汗來，饒是如此，她仍是喚流音備了沐浴的熱水。

    湢室內(nèi)，流音再三試著水溫，倒春寒的天氣，極易受凍，她家小姐本就畏寒，上回染了風(fēng)寒，那當(dāng)真是隔了十天半月才見起色。且她今日才被鍋?zhàn)訝C了手，指腹處還沾著藥物，如何能下水。

    白念倦懶，愈是潮濕難耐的陰雨天，她便愈是貪戀熱氣氤氳的湢室。唯有用熱水散去周身疲意，她這身懶骨頭才能舒坦些。

    流音拗不過她，只得添一侍婢好生抓著她不安分的手。

    沐浴過后，白念往榻上一靠，暖爐烘烤著屋子，屋內(nèi)暖意橫流，流音生怕涼風(fēng)進(jìn)屋，早早闔上了屋內(nèi)的格扇。

    格扇上綴著水汽，像極了包子鋪累高的蒸籠。

    白念不爭氣地睡到晚間，若非流音端著膳食進(jìn)屋，她恐怕能睡至翌日晨時(shí)。

    流音挽起帷帳，錦被里的白念面紅唇白，烏黑的長發(fā)一縷縷地黏在額間，她眨了眨酸疼的眸子：“流音，你是不是推窗了，我怎覺著有些冷？”

    言罷，她又卷了卷錦被，將自己塞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說甚么也不肯起來。

    流音覺得不對勁，她伸手去貼白念的額間，乍一碰她便慌了神：“小姐，您燒了呀。”

    白念探出一個(gè)小腦袋，又從錦被里露出一截皓腕，她摸了摸自己的額間，好像是有些燙。

    流音自責(zé)地跺腳，她只要一心急，嘴里不停地冒話：“定是去膳廚時(shí)濕了衣裙，又被涼風(fēng)吹了，我怎么就沒注意呢！小姐你先喝些熱水，我這就去請大夫?！?/br>
    “這不怪你的?！卑啄畲_實(shí)有些口干舌燥，她雙手撐榻，支起身子，才喝了一口，驀地錦被滑落，屋內(nèi)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小姐，你沒事吧？”

    流音捧著她的臉，抬頭去瞧她整潔的瓠齒。

    方才冷得一哆嗦，她的牙齒磕了杯沿，生生將她疼清醒了。

    白念捂著嘴鉆回被窩，大夫來時(shí)，她的掌心已全是冷汗。

    “小姐發(fā)熱屬實(shí)是這場雨害的。我今日瞧了五例，有三例皆是受涼發(fā)熱的。”

    大夫鋪紙寫藥方，寫完后交在流音手里，臨走前還不忘叮囑：“吃了藥發(fā)身汗便好了。只是夜里容易反復(fù)，最好是有人守著，若能喂些熱水，換換汗巾，這樣也能好的快些?！?/br>
    流音送走大夫，照著大夫的囑托，一件都不敢落下。

    到了夜里，白念的額間復(fù)又guntang，她一連換了幾條帕子，這才將將壓下些溫度。

    流音照看她時(shí)，沒怎么闔眼，白念燒得糊涂，她一難受，便開始說夢話。

    起先喚著阿娘，繼而又喊著：阿爹別走。

    流音替她拭汗，瞧見她異常發(fā)紅的檀口，心疼極了。

    “小姐怎么了，可是夢魘了？流音在的。”

    榻上的人兒似是聽見聲響，忽而安靜了一瞬。

    她檀口一張一合，吐息急促。

    流音生怕聽漏，附耳過去。沒聽見旁的吩咐，耳邊唯有幾聲斷斷續(xù)續(xù)的‘哥哥’。

    然而白府唯有小姐一個(gè)孩子，哪來甚么兄長？流音只以為夢和現(xiàn)實(shí)大有出入，也無暇深究。

    第19章 求和   我家小姐

    翌日清晨，天氣放晴，紅尾鴝立在枝頭婉轉(zhuǎn)鳴叫，白念頭疼地揉著眉心，悠悠轉(zhuǎn)醒。

    流音見她起身，拿了靠枕墊在她的腰間：“小姐醒啦。”

    白念垂著腦袋，外邊紅尾鴝叫個(gè)不停，實(shí)在鬧心，她不想醒都不成。

    嗓子啞啞地“嗯”了一聲，顯然沒甚么精神氣。

    “后廚熬了粥，我替小姐端來?！?/br>
    白念搖了搖頭，昨日燒了一夜，清晨醒時(shí)，渾身酸痛，當(dāng)真沒甚么胃口。

    流音卻不依她，甚至搬出大夫的話來：“小姐墊了肚子，才能喝藥。否則藥味腥哭，喝了會(huì)不舒服的。”

    白念沉吟片刻，還是向藥腥味兒妥協(xié)：“那我想吃些甜的?！?/br>
    沒過多久流音便端著甜粥進(jìn)來了，隨她一并而來的還是柳氏和常嬤嬤。

    柳氏見她面色蒼白的窩在床上，關(guān)切地抓著她的手：“怎么燒成這幅模樣?！?/br>
    流音本要替她說上幾句，卻見白念遞給她一個(gè)眼神，她放下粥，叮囑了一句：“小姐趁熱喝。”

    轉(zhuǎn)身出了屋子。

    屋外，流音仍不放心地瞧了一眼，確認(rèn)無甚大礙，這才闔上了屋門。

    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白念發(fā)熱染風(fēng)寒一事，不僅傳遍白府，就連沈語安和趙婉也趕著來瞧她。

    沈語安提著藥箱風(fēng)塵仆仆地走入扶安院，一頓望聞問切，臨走時(shí)還不忘開出一副溫和滋養(yǎng)的方子。

    “阿爹今日出診，我需得快些回藥鋪。這方子你且喝上半月，開春天氣多變，需得將身子養(yǎng)好了，往后才不會(huì)反復(f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