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宦 第6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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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說出口的卻是,“沒事兒,我就在這里靠著,我們督公下的令,我若去睡了,就是明兒皮不想要了。”他怕她笑話似的,自個兒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來,被風散開,“你覺得怎么樣?可好些了?” 朝暮因與他不相熟,不過往常陸瞻來時與他門里門外見過幾面,再就是中秋鬧了一場。也正因不熟,眼下倒好將不能同姊妹們說的話同他講,“不怎么樣,我大,大約是要死了,” 講到此節(jié),咳命似的咳了一陣,“張大人,大夫講,我得了疫病,死了,也得燒了。你見多識廣,我問問你,要是沒了尸骨,望鄉(xiāng)臺上,還能不能叫父母認出來?” “這個我也不曉得?!睆堖_源望著她的影,只覺情無憑據(jù),他曾“睡”過許多女人,倘若那算得上睡的話,但從沒愛過任何一個女人,因此他不知道這令麻木的心肺得以復蘇的法力算不算愛。 如果算,那得多悲哀,他才“愛”上一個人,這個人就要死了…… 他垂下粗獷的眉峰,自嘲地笑笑,“要按你這個講法,那我們這些尸骨不全的閹人在黃泉路上,也是不能與父母相認?!?/br> “張大人,你是哪里人?” “我原籍是漢陽府的,你曉得漢陽府吧?” “曉得,”朝暮歪在榻上,拂開了絮兒遞來的水,“我前年,有戶跑買賣的客人,就是漢陽府的?!?/br> 張達源仰頭在廊檻上,望見云翳漸散,皓月長圓,好夜仿佛一霎永遠,“你老家哪里的?” “我老家……” 他等了半晌沒有聲音,一顆心驟然抽緊,忙仰回頭。卻見紗窗上瘦影伶俜,正俯在炕幾上寫著什么。他緩下心去,又耐心等候。 朝暮擱下筆,咳嗽一陣,咽了幾口溫水,嗓子卻還是填滿了血腥味,“我老家,是蘇州本地,太倉州的。四歲那年父母死了,到大伯家住了兩年,長到六歲時,大伯母就將我,賣到了這里?!?/br> 那影又無力地靠回紗窗,揚著殘面,再望一眼窗外的月亮,“我已經不記得我娘長什么樣子了,若無全尸,回頭到了地府,她不認得我,我也不認得她,可怎么好?” 她說話漸漸接起力來,張達源以為她有些好了,亦漸起歡喜,話兒也就多起來,“不妨事兒,父母哪有不認得自己個兒的女兒的?甭管你長成什么樣兒,或是做了阿貓阿狗,他們都認得。” 他是頭一回同她說這么多話,夜廊上笑彎了眼,昏暗里不斷閃爍著中秋那夜她眉飛色舞的妍麗模樣,每一幀表情、每一句話語,都是麻木歲月里最鮮活的記憶。 因此,很想靠她近一些,在命運的軌跡里,“說起來咱們倒是同病相憐,我父母也死了,家中有兩個弟弟全靠我養(yǎng)活,可家里沒錢沒地,實在養(yǎng)不活。趕巧那年縣衙門里替宮里頭招收宦官,凡報名者能得一吊錢,我就去報了名……” 痛苦并暗長的經歷被他刪其要去其繁,只笑述著好的一面,“好在這些年我混出來了,家里兩個弟弟也在老家混了個小吏當當,還娶了媳婦兒,日子過得還算不錯。朝暮姑娘,熬過來就好了,真的,沒什么苦是熬不過去的,不就是個疫病嘛,城外那么些染病的人,好些也都救活了,這個我可不是哄你,我昨兒才去縣衙門問過的。朝暮姑娘,等你好了,我……” 窗上映著慵沉的光,杳杳弱弱,渺渺茫茫。她再沒有聲音,倒是見窗上撲來另一個影,是絮兒,撿了件氅衣罩在朝暮身上,分外從容地朝窗外低吟,“張大人,姑娘沒了,去給芷秋姑娘報信吧。” 張達源心一墜,就覺墜到了當初凈身的床板子上,彎刀一揚,就割去了他的余生,就好像也割去了他適才萌芽的感情。 他只得盯著那個再無生機的影,墜下一滴淚來。他是從來不哭的,人講“男兒有淚不輕彈”,他本來是個閹人,要是有淚輕彈,豈不是更不像個男兒了? 這般呆坐廊沿,想著方才還沒來得及問出口的話:“等你好了,我能不能來打你的茶會?”他原是想“徐徐圖之”,誰知秋風不及花落匆匆,難待徐徐。 人去也,一風吹落江樓月,正當拂曉雞鳴,燭灺燈盡,窗戶外響起一陣急促的繡鞋聲。 芷秋一夜難眠,稍一點動靜便驚醒,眼下忙坐起來,果然見桃良檠一盞新燈踅出臺屏,燭光暈開她滿面混亂的淚漬,“姑娘,張達源院外頭講,朝暮姑娘沒了,就半個時辰以前?!?/br> 將陸瞻亦吵醒,正要撐起來摟芷秋,誰知她身子一歪,先栽倒下來。陸瞻剎那沒了瞌睡,忙吩咐人快馬請了大夫。 這廂云履繁脞,袖聲亂雜,又是請大夫把脈,又是煎藥,生生亂了半晌。到朝云出岫,陸瞻還穿著一身寢衣,外頭披了件大敞,在屋里來回踱步,縱然大夫講了沒大礙,他還是不放心,一顆心鶻突亂跳,總擔心芷秋醒不過來。 床前丫鬟正用小匙喂藥,送進去一些,總要溢出來一點。陸瞻有些等不得,過去接過碗自己含了藥以唇相渡,一碗藥倒吃下去一大半。 這般耐著性子等了小半個時辰,還不見人醒,黎阿則門外候了半日,只得進屋去請命,“干爹,府衙里還等著干爹坐堂呢,今兒該審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幾個經歷照磨官,您是圣上欽定的主審官,您不到堂,陳大人沈大人竇大人都不能私自提審犯官啊,再有姜恩祝斗真抓在牢里還沒過問過呢?!?/br> 陸瞻適才將垂在芷秋臉上的目光收回來,嗓子眼里似飛了沙,有些嘶啞,“姜恩祝斗真先放在牢里,別叫他們睡覺。另外去傳我的話,就說讓幾位大人共審,不必等我?!?/br> 話音才落,就覺手上輕柔覆上來一只手,扭頭一望,是芷秋醒了,小臉慘白地沖他笑笑,“我已經好了,別耽誤你的要緊事,你去吧,橫豎我也要到堂子里去,你不用守著我?!?/br> 說話就撐坐起來,一身花容褪色,柳腰折斷之態(tài)。陸瞻本不想讓她去,但還是將她摟起來,“聚散無憑,別太傷心?!?/br> 他在外頭叫來桃良與張達源交代了一番,“照看好你們姑娘,別叫她哭壞了眼睛,倘或那邊有什么缺的,叫園子里頭去辦,回頭我有賞。張達源,奶奶要是在堂子里有什么事兒,快馬到府衙報我。” 張達源有些木訥地頷首退出去,陸瞻則走到龍門架上更衣,仍舊不放心,“她得的是疫病,眼下這疫病已經在城里漸漸傳開了,比先前在城外時更易死人。你送一程便罷了,不要到跟前去瞧,這都是說不準的事兒。” 穿戴好蟒袍烏紗,又落到床上,“衙門里完了事兒我去堂子里接你,大夫開的那防治的藥,你走前吃一碗。道理我不多講,你比誰都懂,珍重自身,別叫我擔心?!?/br> “嗯,”芷秋百般無可奈地點點頭,奉與他一個寬心的笑意,“我曉得,你去吧,還有個云禾在那里要我照管呢,我不會怎么樣的?!?/br> 陸瞻握一握她的手,跨下踏板,芷秋久望他的背影,眼中蓄滿淚,一顆前兩日還圓滿快樂的心遽然轉了滄桑,只覺渾身沒有一點兒力氣,行難行,立難立。 紅輪漸正,月到風來閣哭聲震天,往常供奉神像的廳堂如今滿掛白皤,滿是些憔悴玉容,圍著一副棺槨哭斷肚腸,恨斷琵琶。 因疫病過人沒個準兒,大夫千叮嚀萬囑咐不可停靈,須得立即抬到城郊燒了。袁四娘不敢耽誤,叫姑娘們哭一陣,立時就請人抬了棺槨送出西郊,一路由眾女扶靈相送,除了月到風來閣的幾位,也有別家與朝暮素日交好的姊妹。姑娘們個個兒穿麻披孝,嗚嗚咽咽泣倒垂楊,哭折枯木。 xue就點在了婉情的墓旁邊,幾個相幫又揀了快空地架起柴火,開了棺槨將朝暮抬到上頭。不知誰大喊了一聲,“點火!”將張達源的心由肚子里扯到了陰曹地府里,周遭砌著四面黑墻,他頓覺腿一軟,險些載到土里去。 火焰頃刻躥得老高,浮浮蕩蕩的熊熊火焰上頭,是青空無云,nongnong黑煙也侵染不了的冷漠清秋色。 好在丫頭絮兒還有救,袁四娘搬了些酒去令她將屋子掃洗了一遍,早中晚將飯送在她門外,令她獨在屋內照管好自己,桃良見芷秋在四娘屋里與姊妹們說話,便自與驪珠上樓瞧她。 屋內各色嬌鶯病愁,阿阮兒在榻上蘸蘸淚,喁喁呢喃,“還說明年的盒子會上,保不準就是她要奪魁呢,不曾想……媽,等絮兒好了,這生意還是要做起來的,這事情還是不要外傳的好,只怕客人往后不敢來?!?/br> 四娘擤了幾下鼻子,一把尖刻的嗓音啞得刺耳,“我如何不曉得?前幾日我都是同人說堂子里在裝潢屋子,不便招呼客人。對了,前兩日秋丫頭說的那些帳你都收回來沒有?已經抓了那些人了,保不準牽出更多的人來,如此下去,還有饑荒要打呢,我看吶,索性去將那些掛賬的都結清了算。” “我曉得,媽將自家的賬也清了,我看這個疫病和官場上的事情,還有一段日子要熬呢?!?/br> 悶日將傾,芷秋哭得沒了神經,再瞧云禾,慘白的臉,眼腫得跟金魚眼似的,她便款站起來辭行,“媽,我?guī)е坪滔然厝チ?,有什么事情派人到家中告訴我?!?/br> “噯噯,”四娘忙起來送她兩步,“你要回去養(yǎng)足精神,不要再哭,也別同雛鸞說起這個事情?!?/br> “我記住了。” 言訖牽著云禾跨出門去,走到馬車前,見張達源慌背過去,一個胳膊肘抬起胡亂蹭著。芷秋什么也沒問,只是叫他幫著將云禾扶上車去。 頃刻馬車搖晃起來,又顛下云禾一海的眼淚,倚在芷秋肩頭低低啜泣,“姐,我小時候還老搶她的東西呢,她有好看的絹子我要、有好吃的我也要,她卻不曾同我真正紅過一遭臉。我總想著,橫豎咱們姐妹轉來轉去都在這蘇州府里,等我嫁了人,她年紀也到了,就叫文哥哥尋一位可靠的人,將她說嫁過去,她為什么就等不得呢?” 芷秋沉默地摟著她,實在是她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她也曾有過許多的“為什么”想問,譬如她們這些女孩子為什么淪落到這里?可她老早就明白了,比不幸更不幸的是苦難沒有原因。她們只能在苦難里不斷朝前走,不問因由。 天際忽然閃了電,轟隆隆幾聲雷震耳發(fā)潰,緊著鋪天蓋地的暴雨砸下來,噼里啪啦亂砸在車頂,濺開的水花里,是芷秋一抹毫無光彩的哀笑。 ▍作者有話說: 我一直覺得我的是甜寫文,只是沒那么齁甜而已~ 我沒有虐、我沒有! 第70章 紅愁翠殘(二) [vip] 自朝暮去后, 好似是她的怨念匯集成了一場瘟疫,迅速地蔓延在她所怨恨過的人間。 縣衙門向都指揮使借調了大量兵力,開始在城內逐漸排查清理出那些染上疫病的人, 將他們統(tǒng)統(tǒng)驅趕至城北幾間特意騰出來的破廟里頭。 因此, 水鄉(xiāng)的街市橋巷幾乎每天都演著骨rou分離的戲碼, 哭聲成了真正的水磨腔,咿咿呀呀滿是愁韻。何忍堪聽?于是芷秋便躲在家里不出門, 也不許云禾出門,只靠小廝來回與月到風來閣傳遞消息。 這日風輕寒, 二人坐在床畔,芷秋端著個銀斗熨熏錦被, 隨口與她閑談,“堂子里的生意愈法不行,客人們都不大敢去了,還好媽清了好些賬出來,尚且能支撐著過了年關。只是媽往前答應給你置辦一副嫁妝的事,你就不要去問她老人家了。我給你辦, 明天我請個師傅來, 你喜歡什么樣的家私,你說給他, 叫他描了樣子來你過目?!?/br> 云禾替她牽一牽被子,輕盈語調里帶著一絲愁,“我哪有那么不懂事?自然是不會去管媽要的。不過,姐如今麼是有錢的, 你說要給我, 那我可就不講客氣的!” 因朝暮病故, 芷秋接連好些日睡不安穩(wěn), 眼見那羅裙?jié)u寬,玉釧漸松,仍有些提不起精神,“我要你講客氣呀?你只管應下來就是。再裁些四季衣裳,做幾床被褥,陪一些緞子首飾,這就算齊全了,往后到了他家,也不叫他老娘笑話?!?/br> 小窗繡閣,云禾生起些隱隱不舍,這般挽住芷秋的胳膊,靠倒在她肩上,“姐,小時候,我以為我們幾個要在一起一輩子呢,誰知長大了,就要各奔東西,要是這樣,還不如不長大的好?!?/br> “傻話,快起來,我端不住了,”芷秋將肩一斜,銀斗放到一邊,又往被子里連塞了好幾個香袋子,“哪有不長大的呢?要是不長大,你怎么嫁給狀元郎?況且都是在這里府城里,我就算到京里去,也得有一年半載呢,你倒先急起來了?!?/br> 嬉笑時,見陸瞻的側影從窗前滑過,云禾便起身辭去,陸瞻由屏風后頭相錯著進來,回頭囑咐她,“方大人就要回來了,眼看你也要辦婚事了,你叫人帶你到庫里頭去瞧瞧,挑幾件東西帶去,留個體己在身上也便宜些?!?/br> 云禾笑逐顏開,連福兩個身,“謝謝姐夫!” 暖香暗渡,正值晌午,芷秋迎下床來,替他解了官袍,“今日怎的回來得這樣早?事情都辦完了?” “沒有。”陸瞻換上常服,兜著他倚到窗前的榻上,朝外頭叫來桃良,“去擺上酒菜我與你奶奶吃,要荷花酒,再叫廚房蒸了蟹上來。” 芷秋將他打量,落在對榻,“你們的案子辦完了?還有閑情吃酒?!?/br> “過來?!标懻俺惺?,將她牽到身前摟著,“我瞧你有些瘦了,想著回來陪你吃飯。橫豎事情還有人辦,眼下審的都是些小小碩鼠,他們有法子能審出來的?!?/br> 她貼在他胸膛里,念他一連多日晨去昏歸,分明想他,又怕講了過于矯情,便耍了點小心機,“你瞧我,又耽誤你的正事。我好著呢,你不要擔心,就是天氣見冷,有些沒胃口?!?/br> “扯謊都不會,人都是天氣熱了沒胃口,你倒反過來了?你扯這種明明白白的慌,到底是想叫我擔心還是不想?” 時見雁歸成行,窗外一抹秋涼,芷秋佯裝無辜地眨兩下眼,瞼下流出來年的春意,“我還擔心你呢,你早上去得早,也不知你吃防疫病的藥沒有?你可千萬別忘了啊,我聽見韓相公講已經死了好些人了。你見天在外頭與那么多人打交道,可不許掉以輕心!” “吃著的。”陸瞻望一眼他的小妻子,就覺得多日沉重的疲憊得以輕減??梢娝劢羌t紅的血絲與眼下的淺淺的淤青,又新起沉重的心疼,“我這幾日回來得晚,在我沒回來前,你是不是都在哭?” “沒有?!避魄锊徽J,將頭搖一搖,“是你多心,我想得開著呢。人嘛,總有一死,沒見誰是天長地久活著的,我懂道理,才不會去鉆那個牛角尖,你只管放一百二十個心,忙你的公事去?!?/br> 陸瞻沒提起晚間歸家見她腮上還掛著淚珠的事情,只是輕吻在她一片丹唇上,“來,我剝蟹你吃。” 午晌陸瞻實在困倦難忍,分明是在帳中與芷秋說著話兒,誰知講著講著竟睡了過去。芷秋曉得他夙夜案牘勞形,不忍打擾,躡手躡腳地下床,替他掖了被角。 不想陸瞻猛地驚醒,睜開的眼滿是陰翳,看見芷秋方漸漸褪色,“上哪兒去?” 芷秋俯下身去親他,細銀簪上的一朵小小玉睡蓮搔著他的臉龐。他想抬手抱她,她卻已經站直了腰,緩緩放下了帳,“你睡吧,我到外頭去做針線?!?/br> 言畢翩裙出去,與桃良在廊沿上坐著挽線。秋風微涼,睡蓮倒都還開著,尤數(shù)藍蓮花開得最勝,一片藍得發(fā)紫的顏色洶涌地往眼皮底下鉆,晃得芷秋眼花,稍稍偏了身,手上拉拉扯扯地將彩線繞成團。 須臾見初月廊口進來,轉繞這方,朝窗內望一望,貓著腰蹲在芷秋裙下,“奶奶,外頭說祝家太太來了,特來拜見您的?!?/br> “祝斗真的夫人?”芷秋眉心暗結,因從前與這祝太太有過節(jié),從不見她來的,眼下既來,八成是為了祝斗真被收押的事情。芷秋懶怠與她糾纏,撇撇嘴,將線團扔到籃子里,“就說我病著,不方便見客,請她改日再來吧?!?/br> 初月氣呼呼鼓著腮,偎在她裙下,“我瞧近日奶奶都不見那些人,所以我也是叫門上這么回她的,可門上那些人原是她家的人,不敢攔她,已經將她請到廳上坐著了?!?/br> 無法,芷秋只得去應付應付,留初月在這里伺候,“一會子大人醒了,不要給他吃冰茶。他若問起,就說我前頭見客去了。” 如此踅至花廳,果然見那位祝夫人坐在下首吃茶,四十上下的年紀,略微發(fā)福,穿著棗紅掩襟長襖,配一件大繡牡丹的八寶裙,瞧著十分富態(tài)。只是臉上顏色不大好,比起芷秋那年所見,似乎蒼老了許多。 那祝夫人見芷秋進來,也記得那年與她打架的事情,一時不知如何自處。鶻突少頃,到底還是腆著臉迎上去兩步,“早就說要來拜訪奶奶的,只是一直不得空。如今過完中秋,總算撿著了個空閑來,不知奶奶向來可好?” 芷秋見她奉承得吃力,心內有些想笑,面上卻不顯,不近不遠地寒暄,“多謝夫人惦記,一兩年不見,夫人益發(fā)的年輕了。夫人請坐,不要拘禮?!?/br> 一片葳蕤妙姿落去榻上,叫人新?lián)Q了茶,也不說話,只等著祝夫人開口。那祝夫人等了一晌,不見她問,只好起身朝身后一干緞子錦盒指一指,“因中秋家里親戚多,不曾來拜禮,今日一齊將禮補上,請奶奶別嫌?!?/br> “多謝夫人費心想著,”芷秋朝那堆禮品掃一眼,端著架子呷一口茶,“不過,還是請夫人拿回家去吧,我這里什么都不缺,不好要夫人的禮?!?/br> “奶奶……” “夫人不要跟我講客氣了,”芷秋干脆擱下白釉盅,與她打開天窗說亮話,“我是真不能收,我家夫君辦的是欽命黃差,不敢有一點馬虎,我若收了夫人的禮,還不知他要怎么罵我呢。況且眼下是個什么關口夫人也是知道的,祝老爺同我家夫君在公事上有牽扯,我是萬不敢收您這個禮?!?/br> 那祝夫人暗里直惱她不給面子,又遠瞧不上她樂戶之流,若不是為了打探消息,斷不肯來。 眼前只得忍氣吞聲,趕到對榻上去坐下,“奶奶別多心,督公是奉欽命辦事,我難不成還敢求情不成?我不過是想問問我們家老爺?shù)那闆r,一家子人這些日子都提心吊膽的不得安生,我就想問問他到底是死是活,也好叫我們心里有個底啊……” 說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起來,芷秋斜窺她一眼,眼皮一翻。早知她性子難纏,只將凡事講明,“夫人來問我,我也難知道。他們官場上的事情,我向來是不問的,況且夫人也知道我們家那位的性子,一向是個陰晴不定,我哪里敢去同他說這些?我看夫人還是回家等著吧,辦案子總能有個結果的,總不會將祝老爺一輩子押在牢里,興許過兩日就放出來了也沒個準。桃良,叫人送夫人出去?!?/br> 西墻上掛著個西洋鐘,正巧當當當打了三下,像是個催命鼓。祝夫人見她要走,一時情急,說話也沒了章法,“我知道往年得罪了奶奶您心里恨我,可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得罪過奶奶,我們老爺總沒得罪過您呀?往年不知照顧了您多少生意,您總與他有點情分呀!” 芷秋還未說什么,倒是桃良先惱了起來,“您這是說的什么話?什么情分不情分的,我們姑娘與你們祝老爺哪里來的情分?這在我們家里,您老說話可得醒著神!這要叫我們姑爺聽見了,您細想想您走不走得出這個門!” 那祝夫人縱有千般怒萬般火也只得忍耐,實在沒法子了,竟在芷秋裙邊跪下來,“奶奶就當發(fā)發(fā)善心,我那個女兒犯了那樣的罪,不也是奶奶發(fā)善心給發(fā)嫁出去的嗎?可見奶奶是菩薩心腸的人,這般幫我一把,去求求千歲大人,求他老人家抬抬手,我們祝家的家財保證一個子不留都交出來!” 芷秋愈發(fā)生氣,轉過身來冷眼睨她,“說句不中聽的,真是好糊涂的一位夫人!依您之見,凡事情都能用銀子平息,那這天底下,還要王法做什么?您也不用在我這里費無用功,回家等著吧,是好是歹,天子圣君自有公斷?!?/br> 便再不管她,兀自踅出廳去。這廂走回房中,月帳半垂,青紗如翠,黃澄澄的光影晃晃悠悠地浮在帳上,陸瞻正靠在床頭柔額角,如鐫如刻的臉似一片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