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有早餐會……不過可以在那之前陪您吃早飯。”焰火說。

    “免了吧，吃兩頓，難為你。怎么最近這么忙？”羅爺爺問。

    焰火說：“趕巧了不是？要不這樣吧，后天晚上我有時間，陪您吃晚飯好不好？”

    羅爺爺想了下，說：“不成，那天我要去京劇院玩兒?！?/br>
    “跟我吃晚飯的時間都沒有嗎？”焰火笑問。

    “你要想?yún)⒓右部梢??！?/br>
    “還是免了吧。您好好兒玩?！?/br>
    “你小子！得了吧，看你哪天有空就過來陪我吃個飯，也甭管早午晚了?！?/br>
    “好。我知道了?！毖婊鹫f。

    等爺爺掛斷電話，他看了下時間，快步走回辦公室。坐下來時，看了眼沉睡的晨來。也許是空調(diào)溫度有點低了，她將毯子裹得很緊。他將溫度稍稍調(diào)高了一點，繼續(xù)做事……

    晨來睜開眼，發(fā)現(xiàn)身上蓋了毯子。

    她身子動了一下，往辦公桌方向一看，見羅焰火手臂撐在桌上，看一眼電腦屏幕、低頭寫一會兒……那樣子非常認真且專注。她一瞬不瞬地看了好一會兒，不知為何，心里竟有種類似于感動的情緒……她轉(zhuǎn)開臉，平躺在沙發(fā)上。這一覺睡得雖然短暫但很香甜，且過于舒服了，讓她不太想這就離開這暖意融融的臨時小窩，于是她蜷了下腿，又伸開，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她就這么伸展著四肢，撐開毯子，像只蝙蝠似的，還沒等收回翅膀，剛好羅焰火抬起頭來。她動作停頓在那里，片刻之后，迅速收回，果然又像一只小蝙蝠，裹成一個卷筒。

    焰火笑笑，說：“你繼續(xù)睡，等會兒我叫你?！?/br>
    “你還要很久嗎？”晨來問。她裹著毯子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往這邊挪動，像只毛毛蟲。

    焰火視線沒有離開電腦屏幕，點頭道：“再有半小時?！?/br>
    “你經(jīng)常這樣加班？”晨來坐到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

    焰火沉默了下，說：“對。不過偶爾也可能只是想在這里呆著?！?/br>
    晨來坐在那里出了會兒神，才輕聲道：“我有時候下了班也喜歡在更衣室坐一會兒，或者辦公室?！?/br>
    焰火看看她。

    她下巴縮進毯子里，不出聲了。

    她沒再說話，大概是不想打擾他做事。

    其實他的事已經(jīng)做完了，這會兒正回復幾封并不很緊要的電郵……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忽然不想早點離開這里。

    “羅焰火，你早就可以走了對不對？”晨來慢吞吞地問。

    焰火從屏幕上方看了她一眼，眉一抬。

    “人在做正經(jīng)事的時候，散發(fā)出來的味道會不太一樣?！背縼砜粗！拔覜]事的。通常這種情況發(fā)生之后……一個人呆著也沒事的。我習慣了?！?/br>
    焰火沒出聲。

    晨來看著他，他也看著她。這是今晚她第一次正面向他袒露臉上的傷。這當然不是他見過的傷痕里最嚴重的，甚至也夠不上嚴重，但是在這張面孔上，任何一點傷都讓人難以忍受……“打回去了嗎？”他問。

    他伸手過來，她把手放上去。

    兩人掌心的溫度幾乎一樣。他握住她的手，看著她笑了笑，說：“沒有。不過，不會有下一次。如果有，我會反抗到底的?！?/br>
    他握起她的手來，親了下她的手指。

    晨來閉上眼睛，不看他。她完全像是在自言自語，輕聲道：“我的要求不高的，只是希望他能和別人的父親一樣，是個令人尊敬的人……沒有錢沒關(guān)系，沒有勢沒關(guān)系，沒文化沒關(guān)系，只要是個正常的人。尊重妻子，疼愛孩子，自己健康快樂些，僅此而已。”

    焰火沒打斷她。

    但她也沒有再繼續(xù)說下去。她仍閉著眼睛，在椅子上輕輕晃動著身子，真的像只胖胖的毛毛蟲了……他的手指在她手背上滑動著，問：“要不要喝杯酒？”

    晨來搖頭，“不喝都很困了，喝了酒要在這里睡過去了?！?/br>
    “那就在這里睡好了?！彼f。

    “不。我得回去?！彼f。眼睛亮閃閃的。

    他看她，微笑。眼睛也亮閃閃的。

    她點點頭，抬手遮住他的眼睛，重復了一遍：“我得回去?！?/br>
    “好。我送你?！彼f著起身，穿上外衣。

    晨來把毯子疊好，拿了背包過來，看他回身收拾了下辦公桌。其實他只不過是把筆記本合上，將紙筆書畫推到了一邊，可每個動作都很輕緩柔和，像是生怕驚擾了什么。她在心底輕輕嘆了口氣，也很輕。

    是的，這樣的時光，原本就是輕柔到極致，仿佛蒙了一層蟬翼紗一般，吐氣重了些，似乎都能把紗撕裂，破壞掉一整晚的氣氛……所以他們都必須輕一點，再輕一點。

    走出去時，她看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扶在他腰間，踮腳在他腮上親了一下。

    “快走，我要爭取在十一點上床睡覺?！彼f。

    她一路小跑往電梯去了，羅焰火也往這邊走來。

    他微微笑了一笑。

    走進電梯時，他的手機亮了。他看了看，猶豫片刻，還是接了。

    晨來發(fā)覺他似乎不太情愿接這個電話。他在看到來電顯示的時候眉心出現(xiàn)了一道豎紋……她不知道這是誰打來的，只覺得他看到這個來電似乎并不太開心。

    晨來抬起手來，握住羅焰火的大手。

    第九章 遙遠的笛聲，淡白的星 （五）

    尼卡2021-05-29

    焰火還在聽電話。

    晨來的手鉆到他手心里，像只小貓找到了合適的取暖處，團了團，不動了……他托住這只小貓，很輕也很緩，以至于聽筒里那幾乎不帶感情和溫度的聲音在講述的事，都沒讓他立即產(chǎn)生厭惡。

    他直截了當?shù)鼗卮鹆恕安弧薄安挥谩薄安豢赡堋薄?/br>
    走出電梯時電話終于掛斷了，他沒說再見。晨來仍然握著他的手。兩人都不出聲。大廳里寂靜，只有零星的幾個人，各據(jù)其位，互不擾攘。比起進來時，燈光是暗了許多，四周的光景朦朦朧朧的，竟又添了幾分美感。

    羅焰火的車子已經(jīng)停在大廳門前，出門時他跟值班保安點點頭，說聲辛苦了。上車后晨來輕輕打了個噴嚏。他看看她，她搖頭說沒事，只是車子里好像有點奇怪的味道……他想了下，這車今天才開第二次，但已經(jīng)是半年前買的了，按理說沒什么怪味。非要有味道，除了皮革本身的味道，那除非是他身上的什么味道刺激了她的嗅覺。他用的東西并沒有任何改變，從她認識他的那天開始。

    “啊?！彼剡^頭去，看了眼后座?！笆沁@個吧？”

    晨來也回過頭去，看到后座上放了個很古樸的籃子?；@子里五花八門的有很多說不出名目的小東西，看起來都是某種風干了的植物。這一轉(zhuǎn)頭，距離更近了點兒，她忍不住又要打個噴嚏，及時按住了鼻尖。

    “我答應了我家阿姨給她帶的東西。這幾天太忙了，老忘記交代一聲。想著今兒晚上我還是回去一趟，自己交給她吧。”焰火說著，看看她又要打噴嚏。“我拿出去。”

    “不用！”晨來摸了個新口罩出來戴上。“就一會兒嘛，沒關(guān)系……”

    焰火還是開了車門，把籃子拿出去，放到后備箱了。

    “不好意思?！背縼碚f。

    “沒關(guān)系，是我沒留意。”焰火說著看看她，“我家阿姨做什么吃的都是一流的，改天帶你回去嘗嘗。你想吃什么都可以告訴她，沒有她做不來的……”

    晨來看看焰火，微笑。

    他提到阿姨的口氣又自然又親切，好像……還沒有在提到別人的時候用過這種語氣，當然，他也很少提到身邊的什么人就是了。

    焰火見她這是看著自己笑，伸手過來輕輕拍了下她的后腦勺，并沒說什么，開車駛離博時廣場。

    晨來靠在座椅上，拿了手機出來，翻看下消息。姑姑發(fā)了她和母親的晚飯，很簡單的飯菜，但是有酒……她抬手按了按眉，回復了微笑的表情。

    她把列表下拉一段，看了看沒有需要回復的消息，翻了一眼朋友圈，頂頭第一條就是彭思遠轉(zhuǎn)發(fā)的消息，是幫公寓管理員阿姨轉(zhuǎn)的領(lǐng)養(yǎng)信息，就是那條聰明的小狗子。

    “……六月齡，母犬，黃色，田園犬……國際領(lǐng)養(yǎng)慣例……”她輕輕念著，“要轉(zhuǎn)發(fā)一下……”她手指輕輕點著圖片，看著那胖嘟嘟的小黃狗。平時它只在夜間才在公寓樓前跟阿姨玩一會兒，難得看到它的正面照，沒想到還挺標致的。

    他們在等紅燈，晨來看看焰火，把照片拿給他看，“還蠻可愛的，是吧？”

    “是那只嗎？”羅焰火問。

    “嗯。”晨來點頭。

    羅焰火就著她的手，細看了看照片里的小狗。晨來看他的表情，笑了笑，問：“你要不要幫忙轉(zhuǎn)發(fā)？”

    “要?！绷_焰火說著拿出手機來，似乎要熟悉一下步驟。這會兒工夫，綠燈就亮了。

    晨來笑笑，過了一會兒，輕聲問：“我在你資料室看到有好些宋版書。你喜歡收集古書？”

    “對。不過資料室那些，大部分都是當破爛收回來的。修補是很難修，隨便扔著又可惜，先存放好，有機會再說。”

    “有一套瓷器譜和繡譜很珍貴?！背縼碚f。看著存放在很好的環(huán)境里的“破爛兒”，她覺得又震撼又心疼。如果修補得法，這兩套書不止可以煥發(fā)出迷人的光彩，身價不菲，本身的研究價值也相當高的。只不過，可真是需要高超的技藝和非凡的耐心。

    “懂行的老人兒這幾年走得走，老的老，年輕人多在專業(yè)機構(gòu)，數(shù)量也很少……我們的老顧問老了好幾位，現(xiàn)有兩位又病了一位，另一位手上的事多得忙不過來，暫時就只能這樣了?！绷_焰火說著，看看她?！澳阌腥诉x可推薦？”

    晨來搖了下頭?！半S便問問?！?/br>
    “放心。那些破爛兒遲早有驚艷世人的一天?！绷_焰火說。

    晨來聽這語氣，又自負又驕傲，要輕輕咬下嘴唇，才沒笑出聲。雖然沒笑，但她的神情早就暴露了想法，羅焰火看看她，伸手過來扯了下她柔軟的rou嘟嘟的耳垂……晨來拍掉他的手，“專心開車！”

    焰火微笑。

    晨來看了一會兒他的側(cè)臉，閉上眼睛。

    車子時快時慢，她又開始打瞌睡。

    焰火見她迷迷糊糊的樣子，有點好笑，但盡量將車子開得穩(wěn)些，讓她睡得舒服點兒?？斓侥康牡亓?，他還在想是不是再轉(zhuǎn)一圈，讓她再睡會兒，可是她竟及時醒過來了。

    “就送我到這吧，快回去吧。我上樓就洗洗睡了。”晨來看著他。

    羅焰火靠近她些，“真的不需要我陪你？”

    晨來伸出手臂來，環(huán)住他的頸子，將他拉近些，就這么擁抱著他。他的手扶在她背上，溫暖而可靠。她吸了口氣，臉貼在他腮上，輕輕蹭了蹭，說：“今天真的、真的、真的很……好?！?/br>
    他拍拍她的背，“好。”

    她按住他的手臂，說：“不用下車。我猜你還有事得處理，忙完了，早點休息。睡前發(fā)消息給我，打卡，看咱倆誰先睡?！?/br>
    焰火嘴角微微一翹，點點頭。

    她拉了下把手，“走啦。贏了的人可以滿足對方一個小要求?！?/br>
    焰火的眉抬了起來，她馬上補充道：“但是不能是邪惡的要求?！?/br>
    他笑出來。

    門開了道縫隙，風吹進來，將她的頭發(fā)吹了起來。他看著她恣意飛揚的頭發(fā)，說：“那我得好好兒想想?！?/br>
    她回頭，瞪了他一眼，回過身來，將口罩拉下，在他唇上親了一下、使勁兒咬了他嘴唇一口，擺擺手，趕緊溜下了車。焰火還是下了車，看著她跑進大門去了。大門口值班的保安跟她打過招呼，往這邊看了一眼。

    他往前走了兩步，隔著鐵門看著她。她一回身見他還站在那里，隔著欄桿揮揮手，才轉(zhuǎn)身跑掉了……看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他還保持著那個站姿，好一會兒沒動。待回過神來，看了下周圍——幸好這會兒沒有別車子，不然又要被她批評沒有公德心了。

    他笑笑，上車駛離。

    時間還不算晚，想了下，還是沒去寧昂崇巖他們那個局。如果是非去不可或者沒他不行的局，他們會讓他知道的。有時候他需要獨處，他們也是知道的。好朋友就是如此，不管做什么，他們自然有那么幾分不可言喻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