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嘆了口氣，看著聞人逍翡翠石一樣的眼睛，說：

    那你呆在這里，我出去。

    聞人逍愣了一瞬，卻只是波瀾不驚地笑了笑，抬手點開了腕間的藍色光標(biāo)。

    頃刻間，藍光飛快地被吸入其中，方正的空間像被扭曲一般，蕩起一圈圈波紋。

    盛開長腿剛邁出去，抬頭就看見一個血人擋在徐知風(fēng)，不，畫家瑞琪的前面，對面那個蠟像男人的手正插在血人的胸口處，鮮血淋漓。

    蠟像男人的手在血人胸膛中攪弄了幾下，灰敗的臉上似乎露出一種名叫狂熱的東西。

    分明已經(jīng)是骨骼和血rou分離的血人，胸口處竟仍有一顆火熱的心臟。

    它被蠟像男人掏出來之時，還在撲通撲通地跳動著。

    然而緊接著，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那顆心臟的血色逐漸淡去，變成烏木般的顏色，形狀也被悄然改變。

    最后落在男人手中的，是一個紋著薔薇金紋的黑色盒子。

    盛開恍然間明白過，之前蠟像男人執(zhí)著要掏出每一個人的心臟，并不是天幕給他的強行設(shè)定。

    他只想要找到一件東西。

    潘多拉魔盒。

    原來不止是參與密室考核的人想要得到潘多拉魔盒，就連密室里的NPC也想要得到么？

    在穆黎提到NPC可以來到失樂園居住的時候，盛開就一直有一個疑問，通常游戲里的NPC，只會反復(fù)實行同一個指令，就像一個事先設(shè)定好的程序，不會做多余的動作。

    可這樣的話，他們就算來到失樂園又有什么意義？

    然而盛開進入到密室以來，從血人到這些蠟像，以及玻璃柜里的人，甚至是疑似NPC的莊寒，似乎都有著清醒的神志。

    他們只是被困在了天幕設(shè)定的密室規(guī)則里，就像

    失樂園里的他們。

    盛開心中冒出了一個可怕的想法。

    會不會密室里的NPC，也可以用某種辦法去到失樂園，就像失樂園里的他們，窮盡辦法也要去到伊甸園里一樣？

    一陣狂笑打斷了盛開的思路。

    他視線一轉(zhuǎn)，就見蠟像男人懷揣著潘多拉魔盒，桀笑兩聲，在眾人還未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跳下了高臺，一溜煙地鉆進了通道，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聞人逍此時也趕了出來，二話不說就尾隨著蠟像男人而去。

    然而那邊火急火燎，盛開卻只是瞟了一眼，轉(zhuǎn)而蹲在了奄奄一息的血人身邊。

    他的胸口起伏不大，已經(jīng)氣若游絲。

    盛開以為這個血人近乎死人，沒想到除了外表嚇人些外，其他地方竟然跟正常人差不多。

    瑞琪恢復(fù)了少女的模樣，只怔怔地看著血人，眼眶暈開了一圈駭人的紅，不多時，一連串的淚水就從中砸落下去。

    淚水是濕咸的，落在血人身上，又順著殘存的血rou流下。

    安靜的室內(nèi)，唯有瑞琪的抽泣。

    心臟明明都離體了，血人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從漏風(fēng)的胸口處掏出了一把藍色的鑰匙，遞給近在咫尺的盛開。

    盛開卻沒有接，他居高臨下，看了血人許久，才驀然出聲道：

    你是瑞琪的哥哥？

    血人喉中溢出一聲呻吟，手臂無力支撐，重重地落回了地面。

    瑞琪用行動回答了他的問題。

    少女也不管血人身上的污漬，上前擁住他的身體，哭的撕心裂肺：

    你為什么要跑出來，天幕說了！

    只要他們?nèi)懒?，你就可以重新活過來了！

    血人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他空洞的眼眶里什么也不剩，只有凜凜的白骨，嵌著沒有完全剝離下來的血rou，想來這人變成這幅樣子，肯定經(jīng)歷了異常的痛苦。

    他躺在瑞琪的臂彎里，無意識地痙攣了片刻，就再沒了動靜。

    瑞琪放聲嚎哭。

    盛開垂著眼，見聞人逍空手而歸，就知道那個蠟像男人肯定是逃脫了。

    于是他從血人手中拿起那把藍色的鑰匙，說：

    走吧，去頂樓。

    頂樓，也就是他們從未到過的藍色樓層，也是聞人逍曾經(jīng)說過的出口。

    彭羅斯階梯不知什么時候會再次出現(xiàn)，他們必須抓緊時間去到藍色樓層。

    可瑞琪卻一動不動。

    她仿佛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沒有力氣與精力再去管其他的事，只呆坐在血人的尸體旁邊，轉(zhuǎn)為無聲地流淚。

    盛開走了幾步，回頭道：

    你哥哥把鑰匙給我，說明他想讓我們帶你離開這個密室。

    白色房間的燈光依舊慘淡，照射在瑞琪金色的卷發(fā)上，泛著金屬性的冷光。

    盛開的目光落在上面，又慢慢移開，一語雙關(guān)：

    事情既然已經(jīng)發(fā)生了，就沒有回轉(zhuǎn)的余地了，人啊，要向前看。

    瑞琪肩膀一個瑟縮，似乎被盛開勸服，她依依不舍地最后看了血人一眼，跟上了盛開的步伐。

    盛開走在最前面，聞人逍卻沒有跟上，只是讓兩位女士走在中間，自己落在了隊伍的末端。

    事情仿佛明朗起來。

    血人是瑞琪的哥哥，姓名不明，在奧維爾小鎮(zhèn)的那場大火中變成了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瑞琪跟天幕達成協(xié)議，成為密室里的一個NPC，并且極力讓參與這次審核的人死在密室里。

    如果達成，天幕就可以將瑞琪的哥哥恢復(fù)原貌。

    然而其中出了點岔子，瑞琪鋌而走險想利用蠟像死局殺了盛開他們，但同時也將自己置入了危險之地。

    血人不忍meimei死去，出現(xiàn)供出了潘多拉魔盒，引走了那個蠟像男人。

    畫家就是瑞琪這一點，盛開是可以確定的。

    白色房間里的柜中人以及蠟像，就是畫家瑞琪的杰作，她把這個封閉的大樓置辦成一個生動的人體畫展，等待著參與審核的人羊入虎口。

    但疑點也是有的。

    奧維爾小鎮(zhèn)里的那場大火到底是誰放的？

    是畫家瑞琪還是畫家五個好友里那個叛徒？

    瑞琪的哥哥在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

    如果瑞琪的哥哥是他們這一邊的，那么為什么在最開始還會追趕他們？

    白色卡片跟金色卡片里紙條上寫的話都是什么意思？

    我今天給meimei畫了幅畫，meimei不是很喜歡。

    但

    哥哥畫筆下的鎮(zhèn)民太不乖了，我得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

    盛開的腳步一頓。

    瑞琪猝不及防，撞到了盛開的后背，本來就通紅的眼眶頓時眼淚汪汪。

    莊寒遠遠地問了一句：

    怎么了？

    盛開回過頭，笑道：

    到了。

    階梯往上的盡頭，不再是無限循環(huán)的階梯，而是一個孤獨的藍色大門。

    大門花紋繁多，但紋路規(guī)整，盛開瞇著眼看了看，發(fā)現(xiàn)它和潘多拉魔盒上的花紋非常相似。

    他一步不停，來到了大門處，將鑰匙插【入了鎖芯。

    第19章 人體畫展（15）

    幾人放眼望去，到處都是鋪天蓋地的藍色。

    可這個藍色不是晴空一樣澄澈的藍，而是像被誰不小心倒進了一些黑色，顯得暗沉又壓抑。

    房間的四面墻上的視覺中心處，貼著一排長長的畫，畫上人物眾多，形神各異。

    除此之外，室內(nèi)連多余的一根針都沒有。

    盛開自知對畫一竅不通，便和莊寒一起走到畫前，仔仔細細地觀察起來。

    兩人的腳步在寂靜的室內(nèi)顯得有些突兀。

    聞人逍站在門口，目光溫和放遠，實則在緊盯著身前的瑞琪。

    天幕發(fā)布的任務(wù)中，找到畫家只是其中一項，最重要的密室之謎還沒有解開。

    為了避免節(jié)外生枝，在鐘聲響起之前，聞人逍必須保證瑞琪不下絆子。

    他的目光落在和莊寒并肩而立的盛開身上，插在口袋里的手指不自覺地摩擦了幾個來回，仿佛手指尖處有什么令人流連忘返的東西似的。

    不遠處的盛開對身后灼熱的視線無暇顧及，因為他發(fā)現(xiàn)，這些畫即使是沒有莊寒在場的情況下，他也不會不認識。

    墻上的畫并不是一整副，而是由許多大小不一的畫拼接而成。

    離盛開最近的一幅畫上，左下角躺坐一個青年男人，眼神滿含期盼與渴望，微微把手向前伸出；而右上角，像是天邊飛來了一個神明，慈愛地上前觸碰這個青年。

    這是

    《圣經(jīng)》中，上帝耶和華正在創(chuàng)造亞當(dāng)。

    盛開即便是認不全，也能根據(jù)這幅畫大概猜出這面墻上畫的是什么。

    可他卻覺得其中一些畫有點眼熟，但一時想不起來在哪里看到過。

    正在這時，莊寒輕輕地咦了一聲。

    盛開：

    怎么？

    莊寒皺著眉，回頭說：

    外面的墻也有。

    盛開心中忽然靈光一閃。

    他想起來在哪里見過了。

    剛來到密室的時候，盛開在紅色樓層的外墻上看到過一幅畫，那時瑞琪偽裝成被審核者，剛從室內(nèi)破門而出。

    盛開為了試探她，還曾經(jīng)讓她辨認過。

    現(xiàn)在想來，那個時候瑞琪說不認識畫的內(nèi)容，顯然也是說謊。

    盛開問：

    這幅畫叫什么？

    《創(chuàng)世紀》米開朗琪羅所作。

    莊寒退開幾步，好將整面墻盡收眼底，耶和華用了七日，創(chuàng)造日月山河，晨昏草木，飛禽走獸，萬物生靈。

    但是人類貪妄，觸怒神明，從而引來洪水肆虐人間。

    莊寒曾經(jīng)在外墻看到過這幅畫的一部分，盛開的初始樓層中外墻上也有，那么這條線索，可能是被分開打散在各個樓層中。

    可惜沈修和陳慧已經(jīng)死了，沒有辦法證明。

    但如果盛開的猜測沒錯的話，他們六人只需要將線索整合，就能得到一副完整的《創(chuàng)世紀》為什么聞人逍在最開始的時候就會說出口在藍色樓層？

    這里有什么特殊的東西嗎？

    這樣一想，盛開的視線不自覺就轉(zhuǎn)到了聞人逍的身上。

    后者明明正低頭和瑞琪說著什么，卻像頭頂長了眼睛似的，在盛開看過來的第一時間就抬起頭來。

    兩人在空氣中交換了一個略帶火星味的視線。

    盛開垂著眼，突然問莊寒：

    你為什么要讓我離聞人逍遠一點？

    莊寒正在觀察墻面上凸出的一個畫框，一時沒注意到盛開。

    她扭過頭，疑惑道：

    你說什么？

    盛開笑了笑，沒有再繼續(xù)追問，話音一轉(zhuǎn)：

    我們之前好像碰到過很多副畫，你能跟我大概講講它們的背景嗎？

    莊寒有些意外，但也瞬間領(lǐng)會了盛開的意思。

    她理了理思緒，便開始將每一幅畫作娓娓道來。

    最開始我們看到的是蒙德里安畫風(fēng)的色塊，這個人很奇怪，他創(chuàng)立這個畫派的理念就是想將人們想象中的現(xiàn)實轉(zhuǎn)變成可以理性控制的東西。

    盛開所有所思：

    控制現(xiàn)實？

    可以這么說。

    莊寒點了點頭，藝術(shù)家總是有一些千奇百怪的想法。

    盛開淡淡地點了點頭，也沒有點明莊寒的過于博學(xué)。

    這個密室里的每個人身上好像都帶著點秘密，真是一件神奇又有趣的事。

    莊寒接著道：

    第二幅，就是宴會廳里見到的《最后的晚餐》這個世界聞名，應(yīng)該不用我多說。

    盛開點點頭，看了眼朝這邊走過來的聞人逍和瑞琪，說：

    《最后的晚餐》里，有一個叛徒猶大，跟1890年的那場大火里出現(xiàn)的背叛者能夠重合。

    說話間瑞琪已經(jīng)被迫走到盛開身邊，盛開就順勢問道：

    你知不知道是誰背叛了你？

    瑞琪一愣，估計是頭一回碰到直接問他問題的被審核者，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盛開十分耐心地又問了一遍。

    我不知道。

    瑞琪盯著盛開，雙眼帶著暮色般沉沉的惡意，但礙于弱勢，只能讓其沉寂下去，我要是知道，他早就死了。

    盛開吊兒郎當(dāng)?shù)貙㈦p手往褲袋里一插，繞著瑞琪走了一圈，然后在她身后停下。

    他像對待情人一般，附在瑞琪的耳邊溫柔耳語，但說出的每一個字絲毫不帶感情：

    那你知道你哥哥是怎么死的嗎？

    他指的是在1890年，而不是在這個密室里。

    他相信瑞琪也知道他說的是哪個時間。

    瑞琪一驚，盛開卻已飛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笑著說：

    我想你應(yīng)該不知道吧。

    說罷嘆了口氣，你哥哥死得真慘。

    期間聞人逍的態(tài)度一直不咸不淡，就跟他不是需要通關(guān)密室的被審核者似的。

    然而盛開這一番莫名其妙的動作，卻實實在在地令他眼中有了溫度。

    他像一個偽裝在世人中的旁觀者，只有在盛開面前，才沾得上那么點煙火氣。

    可盛開沒瞧見，他在瑞琪臉色驟變的時候，朝莊寒使了個眼色。

    莊寒點點頭，繼續(xù)說：

    下一幅畫應(yīng)該就是《馬拉之死》《馬拉之死》的場景，就是陳慧在白色房間里剛醒來時的場景。

    斑駁掉漆的墻面，浴室狹窄凋敝，馬拉死在浴缸之中，右手握著一只羽毛筆，左手緊緊捏著一張染血的信紙。

    浴缸前面有一塊充當(dāng)書桌的箱子，上面擺放著一罐墨水。

    但是在白色房間里，他們并沒有見到這些，取而代之的反而是另一幅畫。

    盛開猜想可能又是空間發(fā)生了重疊，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

    莊寒：

    《馬拉之死》的主角是一個革命領(lǐng)袖，因為得罪了與之對立的黨派，被對方派來的刺客殺死。

    作者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刻意弱化了馬拉被謀殺的痕跡，所以看起來倒像是自殺。

    莊寒每說一句，瑞琪的臉色就白上一分。

    盛開卻像是沒看見似的，邊聽邊點頭：

    最后一幅畫呢？

    《我們從哪里來？

    我們是誰？

    我們到哪里去？

    是高更臨死前的最后一幅畫，他創(chuàng)作的時候焦慮、抑郁、困惑，所以整幅畫表達的是對生命的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