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堤上，慕漢飛握住劍柄在堤壩前細(xì)細(xì)觀察，他蹲下身，撫摸了一下石頭，看到手中的碎屑皺起眉頭。

    史余聽說慕漢飛來到南海郡去百里堤時，也趕了過來。慕漢飛聽到馬蹄聲，抬起頭看向來人，見是史余，他把手中的碎末拍掉，向史余行禮：“師娘?！?/br>
    史余點點頭：“我早接到命令知曉你將來到南?？?，沒想到你來得這么快?！?/br>
    的確，從云京趕到南海少說也需用一個月，可沒想到慕漢飛只用了兩旬便趕到了南海。

    慕漢飛回道：“士兵都是從附近的郡縣調(diào)配的，所以學(xué)生一接到命令便輕裝趕了過來?！?/br>
    那日與傅夜朝辭別后，他回府把衣物、書籍收好，告知綃綃她暮生將來忠義侯府陪她后，便帶著東西奔向南?？?。

    史余知道慕漢飛第一次真正接觸水戰(zhàn)有些緊張，所以才日夜兼程來到南海，想盡快熟悉一下地勢以消除一些生疏感。

    他抬手輕輕拍了一下慕漢飛的肩，寬聲安慰道：“漢飛你莫要過于擔(dān)憂，你雖未真正參與過水戰(zhàn)，但亭柳曾特意教授過你技巧，也曾帶你去觀摩過潮練，所以經(jīng)驗也是有的?！?/br>
    慕漢飛聽到史余提到潮練，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他還記得老師讓他跟著士兵一起練，但他多行陸地，一上去頭一暈便掉了下去，還是暮生眼疾手快連忙拽起栓著他的繩索，這才避免讓他嗆更多的水。

    因為這個丟人的事情，他臉頰微紅不甘心地拉著暮生等人練習(xí)，嗆了無數(shù)次水后學(xué)會鳧水，在被甩掉下萬千次，這才練就在船如平地。

    提到從前，慕漢飛放松了一些，他回道：“多虧老師曾教導(dǎo)過水戰(zhàn)的一些技巧，否則學(xué)生就算在云北戰(zhàn)場多身經(jīng)百戰(zhàn)，一到南海郡也像一只旱鴨拿這無盡的水泊無一絲辦法?！?/br>
    或許是斬殺了鞏暉，如今再提唐練，史余少了幾分悲情，多了幾分溫意：“亭柳說過你是將才，就算沒有他的教導(dǎo)，憑借你在云北的經(jīng)驗，對于水戰(zhàn)也能很快入手?！?/br>
    話落，江水奔涌撲向堤壩，泚濺出大朵大朵的水花，幾乎澆了兩人一身。

    史余抹掉臉上的水珠，看向腳下的堤壩，道：“這堤壩的石頭已經(jīng)開始便粉，恐怕不到一年，這堤壩就會被這江水沖毀。”

    慕漢飛轉(zhuǎn)向史余，問道：“師娘，你能跟我細(xì)講一下這幾日的戰(zhàn)況嗎？”話落，他抬起腳尖，輕輕點了一下腳下的堤壩。

    史余瞬間就明白了慕漢飛的意思。在與質(zhì)國這場戰(zhàn)役中，云國居上游，一般居上游者，雙方交戰(zhàn)，會開堤發(fā)洪來沖擊下游的船舶，就算未沖毀，但可以削弱對方的氣勢。

    這種計策是比較常用的，所以按理并不算機密，但畢竟涉及戰(zhàn)略，所以也只能隱晦的提示。

    史余想了想道：“并無?！?/br>
    “?。坎o？”這下輪到慕漢飛有些吃驚。

    這個戰(zhàn)略就算能被敵軍察覺并預(yù)先做好對策，但當(dāng)江水奔涌的那一刻，就如當(dāng)年的天狗食月一般，在氣勢上壓倒敵軍，并大壯我方士氣。

    更何況.......

    慕漢飛沉思了一會兒開口道：“或許是學(xué)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學(xué)生來南海之前，曾在朝堂上聽了不少關(guān)于吳將軍的傳言。他，似乎并非廉潔之人，而且此次陛下之所以派學(xué)生前來，也是因他謊報軍功?！?/br>
    如果吳兵并非與唐練是同一類人，而是與蔡黨是一種人，那貪污之類的必定成風(fēng)，且無處不貪。如此像戰(zhàn)后重修堤壩這種可從中撈取大量銀兩的事，他不可能少做。

    但事實卻是他從未做過。

    史余也笑道：“一開始我也有些吃驚，可仔細(xì)調(diào)查一番后，對這人真的是有股無話可說的無力之感?！?/br>
    史余一到南海就著手準(zhǔn)備戰(zhàn)況的收集，當(dāng)他聽到從未有過開堤之事他也驚訝了一番，待他仔細(xì)問過才知道，原來質(zhì)國來襲之際，卓霖就向吳兵提出要利用上游的優(yōu)勢沖擊敵軍。

    可吳兵小心眼兒還沒過，就不愿理睬卓霖的計策。而卓霖知曉這場戰(zhàn)役對當(dāng)今陛下的重要性，于是就不斷獻(xiàn)計想讓吳兵接納，一來二去吳兵就更加厭煩卓霖。

    卓霖的能力之前南?？け妼㈩I(lǐng)心中都有數(shù)，而且卓霖的計策的確都針對質(zhì)國并也是常用的計策，于是吳兵要求獻(xiàn)計時，他們都提出相似的計謀，有的甚至直接上搬卓霖的計謀。

    吳兵本身也知道卓霖的計謀適合，但是他就是不想采納卓霖的計謀，這才召集眾將希望可以想出新的計謀?？墒堑綀鲆宦牐瑤缀跞亲苛氐挠嬛\，當(dāng)場勃然大怒，把這些將領(lǐng)痛批了一頓，把這些再次全部否決。

    卓霖一聽吳兵不知悔改，把百姓與將士的命當(dāng)草芥，一直壓抑的怒火也爆發(fā)出來，于是不管不顧直接沖到吳兵的營帳把吳兵痛罵一頓。

    吳兵哪里受過這種氣，當(dāng)場就想拿刀砍了卓霖，幸虧敵軍來襲，否則卓霖估計就死于吳兵刀下。

    經(jīng)過這一番事情，吳兵更不愿接受類似卓霖的計謀，于是釀成今日的局面，估計別寒疏在營中大笑吳兵愚蠢吧，雖然他的確愚蠢。

    當(dāng)然他不愿用江水沖擊敵軍的另一個原因就是勝后修堤。他當(dāng)然知道戰(zhàn)后修堤他可以大撈一把，可問題是如今云朝管錢的是傅夜朝。

    西南與南部三郡挨得極近，傅夜朝作風(fēng)如何，西南王下場如何，他心里門清。若是戰(zhàn)后修堤，傅夜朝一定會派工部的人前來查看殘余堤壩，通過這些殘石一定會看出這些殘石是劣石，從而順藤摸瓜知曉他貪污一事。

    如今陛下初登大寶，傅夜朝必定尋機整治吏風(fēng)來為陛下立威，同時警告鞏家。要是被他查知自己貪污一事，這不是降職把錢吐出來補齊銀額的問題，而是掉頭的問題。

    所以吳兵為了保住自己的項上人頭與烏紗帽，他一定不能放水自毀前程。

    慕漢飛更加驚奇：“可若南部三郡全部失守，他本人又期滿陛下，這恐怕也是死罪吧。若只是貪污，看在他是功臣之后的份上，定多撤職，這比貽誤軍機丟掉性命要輕許多吧?！?/br>
    話落，慕漢飛也感到一口氣噎在心口的感覺。

    這個吳兵你說他蠢吧，他還能想到戰(zhàn)后工部來查堤壩的事情，說精明吧，陛下剛即位，正是整治鞏家的時候，他卻跳了出來惹陛下生氣。

    史余輕輕拍了拍慕漢飛的肩，道：“好了，不要再想這種糟心的事情了，我?guī)闳デ魄莆疫x出的兵?！?/br>
    慕漢飛聽言點點頭，跟著史余去練兵場。

    不過這次的練兵場不是之前的在泥地沙土上的場地，而是在搖晃的船上。

    史余此次前來南海不只帶來糧草，更是帶來幾艘戰(zhàn)船。他來到不久就收到慕漢飛在路上寫給他的信，于是照他要求把善鳧水與控船的人分別編成兩隊，并進行人工搖船來訓(xùn)練士兵。

    一開始士兵們的確都有些不適應(yīng)，但是習(xí)慣之后，反倒容易在風(fēng)浪搖曳中控制自己，戰(zhàn)斗力提高了不少。

    兩人很快就到了“練兵場”，這幾艘大船栓滿了繩子，下面墊高一條類似堤壩的石條，士兵們輪流上船練習(xí)平衡，另一波士兵則在下面拉拽著粗大的繩索。

    慕漢飛看到這一幕不僅微微蹙起了眉頭，史余見此疑惑道：“漢飛，怎么了？”

    慕漢飛憂心地看著前方的士兵，道：“這終究不是在江面上練得，學(xué)生怕屆時我們做的努力白費?！?/br>
    史余不贊同道：“雖不是在江面所練，但這的確提高了將士們的平衡度。漢飛啊，你的措略沒有任何問題，但我發(fā)現(xiàn)你的心態(tài)不對，你似乎一直擔(dān)心你不行?！?/br>
    史余頓了一下，道：“莫非你還未走出云北的失??？可是漢飛你之前也并非一帆風(fēng)順獲得這將軍之位，為何這次.......”

    始終帶著不安的影子，就像第一次失敗一樣。

    慕漢飛扶額道：“我今日到達(dá)南海的事別寒疏一定知曉，估計明日他就會發(fā)兵給我們一個下馬威。這次著實匆忙一些，我心中當(dāng)真是有些慌亂。”

    他一抬手，不知是碰到了腰際，他系在大帶上面的香囊掉了下來。

    慕漢飛剛想去撿，史余比他更快一步把這香囊撿了起來，他拂去上面的土，遞給慕漢飛，道：“這個香囊是夜朝送給你的吧?！?/br>
    慕漢飛接過香囊，低低的嗯了一聲。

    在長輩面前談感情，尤其這位長輩還對他與傅夜朝還十分了解，雖然這并非見不得人，但他還是有些微微尷尬。

    史余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只好道：“你們兩個太像了。你來信后他也給我來一份信，告知我他安排了些工匠過來前來幫助你修改制造船舶，一份信才來沒一天，第二份信又緊接著送了過來，問木材夠不夠，士兵的士氣如何?！?/br>
    他抬起頭饒有深意道：“他在信中表現(xiàn)得焦慮明顯可見，于是我回他既然如此不放心為何不出手阻攔，他只回了我一句——他信你。”

    史余話音剛落，方振向他們兩個請示道：“大人，將軍，傅大人安排的猛火油已到，船舶也已修改完畢，故特意前來請示大人、將軍一同前去檢驗?！?/br>
    史余感嘆道：“除了兵力布置，剩余的一切果然都被夜朝安排妥當(dāng)。不愧為當(dāng)世國鼎，完全沒有后顧之憂?！?/br>
    慕漢飛聽言，低頭看著這綴著金絲帶著玉佩痕跡的香囊，輕輕握緊。

    不知為何，此時原本慌亂的心，突然平靜了下來。一股難以言說的安心貫徹他的心房。

    史余看向慕漢飛，道：“漢飛，要不要去看一下?！?/br>
    慕漢飛把香囊放到懷中，應(yīng)道：“好?！?/br>
    但兩人剛走出練兵場沒一會兒，一群藏在側(cè)邊灌木叢的士兵跳了出來，一股煙的涌到三人面前。

    方振立馬拿劍護在兩人面前，朝這一群兵崽子怒吼道：“哪里來的狗膽敢沖撞大人與將軍，想吃軍棍嗎？還不都給我退下！”

    這一群兵崽子估計是常犯，平常的士兵被方振喊上一聲就嚇得屁滾尿流，但這一群聽到方振吼只是相互笑了一下，一步都不退，掂起腳撇過頭去看慕漢飛與史余，道“大人、將軍，啥時候奧們也能進去練一波，奧們成天做那個動作，都煩死了。而且奧們不比他們在船上表現(xiàn)差！”

    其余士兵都在附和，你一嘴我一嘴的在抱怨那個動作的枯燥，以及沒啥用處。

    慕漢飛疑惑得看向史余，不懂他們是做什么的。

    史余道：“漢飛，他們就是你讓我挑選投石的人，這些日子他們一直都在練投石?！?/br>
    慕漢飛這下明白他們在抱怨什么。

    投石這一般是用在陸戰(zhàn)上來攻城或者在城中襲擊來襲的敵人，在水戰(zhàn)這方面應(yīng)用較少。因為投石器本身就沉重，再加上船舶在江面不穩(wěn)，導(dǎo)致不僅投不中對方的船只，還拖慢本身船只的速度。

    吳兵當(dāng)安南將軍的這些年，嫌棄投石笨重，擊中率又低，故慢慢廢棄了投石，一致軍中眾人都瞧不上投石。

    慕漢飛繞過方振，與他們面對面道：“你們知道本將軍為何讓史大人把你們挑選出來？”

    這群士兵一愣，然后說著自己的猜測。

    慕漢飛聽了一會兒，道：“你們其中一點說得不錯，本將軍看上了你們的力氣，但是還有一點你們發(fā)現(xiàn)沒有，你們是軍中將領(lǐng)中最會撒網(wǎng)的人?！?/br>
    眾人一愣，旋即互相求證，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們這一幫人的確都是擅長撒網(wǎng)的。

    于是眾士兵便問：“為啥挑奧們這些會撒網(wǎng)的呢？”

    慕漢飛解釋道：“本將軍一位好友說南部三郡撒網(wǎng)是有要求的，除了我們所知的又大又遠(yuǎn)外，還有距離要求。你們是站在船上看準(zhǔn)位置撒，對否？”

    一個士兵猛然拍手，道：“是這樣的嘞?！?/br>
    慕漢飛繼續(xù)道：“投石也是如此。一些話無需多說，我很期待你們的表現(xiàn)?！?/br>
    此話一出，大家都恍然大悟，紛紛跟三人告辭，要回去繼續(xù)練投。

    待他們走后，史余看向慕漢飛道：“你這般直白不怕泄密？”

    慕漢飛微微一笑：“無妨?！?/br>
    果如史余所說，晚上有人潛進別寒疏的營帳，把慕漢飛訓(xùn)練士兵的事情告訴了別寒疏。

    別寒疏淡淡道：“史余一來便要兵策本將軍就知道慕漢飛要做什么，果然不出所料，都是老掉牙的戰(zhàn)術(shù)。”他抬起頭來，看向?qū)傧拢溃骸懊魅胀灰u，做好準(zhǔn)備。”

    他的部下接到命令便準(zhǔn)備退出營帳布置明日突襲的事宜，但他剛要屈身，就聽別寒疏道：

    “傳令下去，明日慕漢飛是本將軍的獵物?！?/br>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