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已忘記自己剛剛還在心里打趣她，先是笑她不識路，又為她的音樂品味感到困惑不解，這會兒已完全淪為了她歡笑的材料。想到這笑容是為我而起，我又沒來由地少了那么點兒尷尬，道：“是什么讓你這么開心？”

    “你知道的?！彼齽恿藙用济?，還要往前走。

    我朝左邊的食閣入口偏了偏頭：“走這邊，我的女士?！?/br>
    她云淡風(fēng)輕地轉(zhuǎn)了個九十度的彎，動作極其自然，佯作熟門熟路。

    時間尚早，現(xiàn)在就我們一桌客人。雞飯的攤位旁邊就是賣飲料的，這邊物價比我和她家周圍的食閣都要低很多，大杯的鮮榨果汁，價格低的，只有她家那邊的三分之一。潘德小姐眼神中帶著好奇，悄悄打量店家置在一邊、用紅漆漆了漢字價格說明的紙牌，還有紙牌邊帶上些鹵味顏色的米桶。

    等我付了錢過來，她小聲說：“姚，你的漢字是不是寫得挺漂亮的？”

    我啞然失笑：“還行?！?/br>
    “這種呢？”她把聲音壓得更低，給了那張紙牌一個眼神。

    “這種字跡可以觀察到寫字者對漢字的熟練程度，不過從審美立場出發(fā)的話，我會說還有一定的上升空間?！?/br>
    潘德小姐摘下口罩，撇了撇嘴，顯然對我含蓄的評價感到不滿意，但又無從挑剔。她做這種孩子氣的動作總是很可愛，讓我能回味好半天。

    我問：“你學(xué)日語的時候沒有練過書法嗎？”

    她搖了搖頭。

    這時雞rou剁好了。

    我等著潘德小姐吃第一口。我要的外賣包裝，她將油紙打開，看到樸素的淺褐色米粒與疊在其上平平無奇的白斬雞，似乎有些意外。餐廳里賣的海南雞飯通常都會配一些花里胡哨的東西，這畢竟是南洋華人的傳統(tǒng)美食，各個老店賣點不同，許多店的店招牌都是雞rou，有的則配上了與雞飯很合得來的一些爽口蔬菜。

    我見她握著一次性的塑料小勺無從下手，便道：“那種醬汁有一些辣，也許你可以考慮先嘗嘗飯?！?/br>
    潘德小姐依言行事，眼盯著我，又帶著些警告、又有些撩撥人地，將一半勺子送入口中。

    她眼睛睜大了，看了看我，又盛了一勺。

    我笑起來，趁她吃飯時一邊說：“算不上什么正統(tǒng)的概念，但我始終認(rèn)為雞飯的精髓在于飯。米的選擇是一大難點，另外口味的輕重平衡也非常重要。有的店會選用飽滿大粒的米，我想應(yīng)該是——呃，粳米，”我不知道該怎么用英語說“粳米”，干脆用了漢語，但她好像完全沒注意到這個忽然塞進來的外語詞匯，“再配合上較重的風(fēng)味，反過來襯托米香和咀嚼米飯時牙齒得到的一種奇妙的關(guān)乎于彈性的反饋……”

    她點點頭。就說這么幾句話的工夫，潘德小姐那份雞飯已經(jīng)少了整整一個角。

    這很正常，我一個人來這邊，通常買三份，兩份在店里吃，一份就這么拎著帶回去。不過，看到她如此喜歡，我心里還是有種借花獻佛的滿足感。

    能做這么好吃的雞飯的老板，應(yīng)該每天都過得很開心吧？

    “雞rou當(dāng)然也是一個難點。我不知道印度的情況，但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美國的有機雞rou口感真的非常好？”我繼續(xù)說，“這邊有名的做雞飯的店我都去過了——其實SCC的雞飯也小有名氣，不過要不是你帶我去，我恐怕沒機會進入到那樣的俱樂部里——總之，如果你是一個對rou質(zhì)要求比較高，而且有一個挑剔的舌頭的人，應(yīng)該很容易在這樣做法的雞rou當(dāng)中察覺到腥氣。

    “這家店的雞rou幾乎沒有這個問題，又因為特制的醬汁和滋味豐富的米飯，你真的很難判斷它用了什么品質(zhì)的雞rou。從成本上來考慮，我會說這是一種高超廚藝的生動體現(xiàn)，因為食材的質(zhì)量在烹飪中無形地消解了?！?/br>
    潘德小姐抬起頭：“我們可以什么時候去吃SCC的雞飯，只要你有空。”

    我吸了口氣：“你聽到我剛剛說的是什么了嗎？”

    “我知道，你說它好吃?！迸说滦〗阌滞谥兴土艘簧鬃用罪垼娘堃焉倭诵“?，雞rou則只動了兩塊，“你為什么不開始吃呢？”

    我忍不住地笑，緩了好幾秒鐘，說：“我一旦開始，可能就沒空說話了?！?/br>
    潘德小姐極快地解決了她的那一份午餐。我提議要第二份，但她看起來非常糾結(jié)，左右為難了好久，兩只眉毛擰著，最后還是說：“我真的很想要來一份，但不行。我不能吃太多復(fù)雜碳水或是咸的東西?！?/br>
    “我能理解。”我又確認(rèn)她是否需要額外的飲料，接著起身為自己買了第二份雞飯。

    不知為何，我感覺潘德小姐看我的眼神，帶著些許幾不可查的哀怨與憎恨。

    但她不可能恨我。

    我心安理得地打開了包著雞飯的油紙。

    “說起來，在‘?dāng)嗦菲鳌瘜嵤┲?，我就提議說什么時候我們可以去SCC那邊喝下午茶。”潘德小姐抱著手臂，“你為什么從來沒有約過我？”

    我把勺子放下：“我以為你只是隨口一提。你知道，當(dāng)時我們的私人接觸有限，而工作來往中，又實在有一種過分……過分緊繃的氛圍。”

    她皺了皺眉：“我開車到你家接你，和你單獨見面，一起打球，還一起吃晚飯！”

    我抿著嘴。

    完了，反應(yīng)慢了。

    潘德小姐睨了我一眼：“所以你當(dāng)時約我完全就是為了套取情報?！?/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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