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身帶著淘寶去異界 第237節(jié)
一條多足蟲在焦色的茅草間穿行,當它抬起上半身,將多絨的節(jié)肢探向漆黑的木梁時,一陣非自然的震動自下而上傳遞而來,像微風拂過它纖細的觸肢,令它一個受驚后仰,掙扎片刻后,啪嗒一聲落到粗糙的木頭桌面,在一聲厭惡的驚叫中,一只手將它掃落泥地,一只腳將它碾出漿汁。 酒杯放到桌面的聲音,精美的瓷盤被推開。 “剛剛發(fā)生了什么?”有人問。 “是鐵蹄在敲打大地,閣下。”有人回答,“我們的戰(zhàn)士已經(jīng)迫不及待。” 發(fā)問的人沉吟,他抬頭看向農(nóng)舍外,明亮的晨光越過山嶺,照在一排新制的絞架上,沒剝干凈的樹皮下仍是濕潤的,差不多同樣新鮮的尸體隨著微風微微擺動。摸了摸早上理發(fā)師用外邦人的刀片為他修剪得整整齊齊的鬢須,伯爵站了起來。 “那便出發(fā)吧。” “殺死異端,撕碎所有外邦人!” 數(shù)以千計的人馬如水奔流,離開狹小的暫駐點,將恐懼與啜泣留在身后,在逐漸熾熱的陽光照耀下,以一往無前之勢漫向東方。 在伯爵劍鋒所指的方向,同樣的陽光烘烤著土地,硝煙早已散去,震撼只留在人們心里,各種繁重的、忙碌的工作一如往日占滿了居民的身心。那些被高昂報酬招募來的和還未逃走的人們像散開的蟻群,在城市各處清理廢墟,拆解房屋,填埋洼地……在一些很早就完成整理的空地上,人們推著輪車走出了成幾條曲折的長線,地面慢慢堆起了物料的小山,一群外邦人帶著另一群人來到了這里,在地上畫出了筆直而巨大的白框——這些混亂中顯示著秩序的場面,沒有一個看起來與戰(zhàn)爭有關(guān),消失了四分之一的城墻上偶爾有碎石落下,在原野上看這里,也沒有人看得出這是一座正準備迎接戰(zhàn)爭的城市。 但這座城市同樣沒有歡迎外人的表示。 那些駭人的鋼鐵怪物同樣散落各處。一具在城市中央,用它堅不可摧的裝甲橫沖直闖,不斷毀滅那些僅有的堅實的石頭建筑,看得市政廳里的人質(zhì)尖叫不停;一具前后加裝了鋼鐵巨輪,在新鋪了砂石的道路上隆隆來回,將滿是泥塵的硌腳主道碾得平整堅實;最后兩部分列道旁,行進得更為緩慢,在那巨大的轟鳴聲中,泥石被輪齒勾起翻出,兩條筆直坑道不斷向前延伸;而那八具駛向田野的怪獸已經(jīng)在廣闊大地上依次展開,走在前頭的兩具張著它們駭人的巨大鐵齒,一口一口將阻礙前路的土坎鏟平;而跟隨在后的四具以鎖鏈般的金屬刺輪等距相連,行經(jīng)之處,泥殼破碎,泥蟲田鼠四竄,草莖樹根被連根絞起;還有兩具在遠處,用勾輪慢吞吞地修正和加深幾條幾乎看不出原貌的溝渠…… 在這些咆哮的機器背后,是一大群被震懾到失去言語的農(nóng)民,他們戴著草帽,拿著工具,背著筐子,腰間掛著布袋,低頭在粗翻過的土地上撿拾碎石和昆蟲。而在漸漸被模糊邊界的田野邊,草草扎起的棚子下排滿了水桶,有人守在桌邊,等待農(nóng)民用石頭和蟲子來兌換報酬。 從城內(nèi)走到城外,又從城外走回城內(nèi)的間諜們陷入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惶恐。外邦人確實對外分辨過他們種種行為的必然和必要,宣揚他們能對抗即將發(fā)生的巨大災(zāi)難,可是有幾人能把那些夢話當真?然而在見識了那場驚天動地的爆發(fā),又見識了這些在人類手中馴服無比的金屬怪物后,那些虛妄的、不自量力的言語,逐漸在他們眼前變成堅硬的現(xiàn)實。除了相信外邦人能拯救,并且相信自己會被拯救的那些人,沒有人會對這種現(xiàn)實感到歡悅的。 勉強用過午餐后,大地的遠方揚起了片片煙塵。 伯爵集千軍之力,是氣勢洶洶、勢在必得,他終于來到了。 外邦人此時卻仍未征召人手,分發(fā)武器,他們?nèi)匀怀ㄩ_城門,并彬彬有禮地詢問使者們是要觀戰(zhàn)還是暫時出城? 勞博德城主說:“不,我要留在這里?!?/br> 其余人面面相覷。 在西斜的日頭下,五千人的大軍在平原上展開了不安的陣勢。所有人都見到了那些原野上的煉金巨物,它們就在他們眼前以一種充滿力量感的方式回身,行進,將那些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猙獰齒牙轉(zhuǎn)向這支軍隊。 大地蒸騰的水汽讓遠處的景物變得虛浮,連接那些金屬怪物的刺輪輪條閃著刺眼的光,熱風將它們低沉的咆哮真實地送到每一個人耳邊,那些異族的控制者高高坐在鐵框中,無情的面孔不似人形。在這道鋼鐵陣線后粗糙的褐色土地上,稀稀落落,單薄得可憐的人類用一種不緊不慢的姿態(tài),組成了唯一的一道后防。 兩百余人,這就是異族抵抗五千人的全部陣容,這真是一個荒謬的數(shù)字,眼前也是一個荒謬的景象,伯爵的全力以赴就好像全副武裝去捕獵一只豐美的獵物,近到眼前時卻發(fā)現(xiàn)只是一只鼠類,然而令人畏懼的是,這只黃金鼠令人垂涎的皮毛長出了從未見過的劇毒尖刺。 隨軍法師沒有在那些金屬怪獸和人類中檢測到任何他們熟悉的法術(shù)術(shù)式,也沒有人見過任何與之相似的造物,沒有人知道這些武器會被如何使用,產(chǎn)生何等威力。任何人都能從外表上看出來,它們非常,非常,非常地強。 所有人都在看著伯爵。近臣在看著他,騎士在坐騎上回頭,仆兵擰著身體,在人群中尋找著他和他的旗幟,五千道遲疑困惑的、畏縮憂懼的、混雜著極少數(shù)躍躍欲試的目光向著“伯爵”這個權(quán)利的標志集中。只有微風的原野上,紅白色的旗幟輕顫著拂過旗桿。 伯爵高高地坐在馬上,一道道汗水沿著他的脊背淌下,他揭下面罩,看著一隊人來到戰(zhàn)場中間,然后被引到他面前。 “日安,閣下。久仰威名,請容我自我介紹?!币粋€膚色白皙、眼角下垂的外邦人站在伯爵面前,抬頭對他說話。這是伯爵見到的第一個外邦人,雖然對方極力裝模作樣,模仿上等人的禮儀,但任何人都能看出來,從剪得極短的卷發(fā),到毫無體面的服裝,到無禮又虛偽的眼神,到此人行走的姿態(tài),說話的口音,無一處不異端。他僅僅站在那兒就已經(jīng)令人無比難受,而這名身份自述為教師的異端接下來的言辭,更是得意洋洋,大逆不道—— “直到此刻,我們?nèi)匀徽\摯地期望尋找一種避免斗爭的可能,兵戈相見是最后,也是最差的結(jié)果。我們保證了瑪希城大多數(shù)體面人的安全,并在今日將他們帶到了這里,還有尊敬的勞博德城主為我們說和。過去的爭端并非我們的意愿,我們愿意奉還他們的財富,給予一定補償,伯爵及諸位遠道而來的辛勞,我們同樣體諒……只要能夠為了和平與未來坐下,我們將向在座諸位展示我們最大的誠意?!?/br> 伯爵想嘲諷,想冷笑,想大叫——你們這些邪魔若真有此意,那些鋼鐵怪物是什么?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堂兄弟,勞博德死死盯著他,眼中有一種瘋狂的神采。 伯爵居高臨下,從牙縫間擠出聲音:“憑什么?” 外邦人作出躊躇的樣子,然后他對伯爵說:“在這片戰(zhàn)場上,只會有一個勝利者?!?/br> 而那不是伯爵。 長劍鏗然出鞘,伯爵橫眉怒目,揚起臂膀,狠狠向下斬去! 第370章 戰(zhàn)斗結(jié)束 外邦人險之又險地退后一步,極其幸運地避過了這凌厲一擊,他再度抬頭看向伯爵,臉上驚怒交加,旁邊的侍從一擁而上將他按下,他悶聲不語,直到被麻繩捆住手腳拖起來,他才說了一句話:“您會后悔的?!?/br> 幾記耳光打掉了他的聲音,他扭頭吐出一顆牙齒。伯爵冷笑了一聲,“去死吧,異端?!?/br> 他抬起手,輕輕一揚下巴。 日頭西墜的戰(zhàn)場上,這名臉頰青腫的外邦人被推到了陣前,握刀的劊子手同另一名仆兵出大力壓著他的肩膀,卻始終未能讓他的另一條腿跪下去,所以他們用錘子打碎了他的膝蓋——用外邦人自己鍛造的錘頭。 這名俘虜慘叫著倒了下去,又被抓著頭發(fā)揪起來,風將他的哀嚎送到了遠方,但這名外邦人很快就咬住了舌頭,汗水很快濕透了他的單衣,即使痛得五官扭曲,他也只是抽搐著呻吟,不肯作出更多悲慘的樣子。若是在平時,這份骨氣應(yīng)當?shù)玫揭恍┵澷p,但在這里他得不到多少敬意,其他人真正期望見到的,是這個外邦人痛哭流涕,乞憐求饒,為了活下去作出許多下賤舉動——這樣才能減少一些對面的金屬怪物給人心帶來的恐怖。 仆兵拽著繩索拉直這個異教徒的半身,他掙扎著自己抬起頭,劊子手于是松開了他的頭發(fā),舉刀作出試斬的動作。數(shù)十步外的軍陣中,如林長槍背后,伯爵端坐于駿馬上,全身披甲令他看起來雄姿英發(fā),猶如戰(zhàn)神,他手持長劍,指向?qū)γ?,法術(shù)加持下聲如洪鐘,喝道:“這就是我們的敵人,是侵略人間的惡魔!哪怕拼上最后一條人命,我們也要將它們從我們的土地上趕出去!讓我們看看,這些怪物的鮮血是什么顏色——” 夕陽照亮刀尖和成片模糊的面孔,在大地上拖出影子的森林,伯爵以藐視的姿態(tài)目視前方,預(yù)備欣賞一道干凈利落的刀光,等待一道噴涌的灼熱血泉,明亮夕照映著他的瞳孔,印入他眼簾的畫面,是—— 是劊子手的頭顱突然炸開,像一個被打碎的水罐。 清脆的炸響在風中傳開,片刻的靜止后,只剩下巴連著脖子的尸體頹然倒下。 驚駭?shù)暮袈暼缋擞科?,襲擊來得毫無征兆又如此兇殘,即便許多人都聽到了那道仿刺栗在火中爆開的異響,也完全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那凄慘的尸身才落地,外邦人身側(cè)的仆兵張嘴瞪眼,轉(zhuǎn)身逃離的腳步剛剛邁開,鬼魅般的攻擊竟又不分先后來到,瞬間同樣殘暴地打碎了他們的腦袋;在軍陣前列,目睹了腦花飛濺的士兵全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卻,督戰(zhàn)騎士馬鞭握在手中,慌亂地四處張望,法師和他們的學(xué)徒震驚地吵嚷起來,端坐于馬背的伯爵怒吼:“怎么回事?!是誰?!是誰?。 ?/br> 坐騎的蹄子不安地敲打地面,伯爵猛然轉(zhuǎn)頭,瞳孔縮小——在又一波的驚呼中,陣前一名督戰(zhàn)騎士突然后仰,有什么東西從正面擊中了那張茫然的面孔,但那鼻骨間鉆出的、甚至不如小指大的一個小洞,竟讓他的后半個腦袋完全飛了出去,碎骨,漿液和鮮血飛濺四射,驟雨一般敲在木盾,鎧甲和人的臉上身上,又引起一片sao動。 有一滴飛得極遠的渾濁液體甚至落到了伯爵的手背,還來不及為那微涼的觸感惡心,警鐘已經(jīng)敲在耳畔,此時的隨軍法師才剛剛展開他們的偵查法術(shù),宛如廢物,伯爵雙目圓瞪,吼叫著“衛(wèi)兵!衛(wèi)兵??!”一扯韁繩,座下神駿抬首揚蹄,嘶叫著半立而起—— 迎面一陣微風吹來,一股力道輕輕推了他們一把。 在遠方,在對面的陣地上,綁著長辮的青年肩膀抵著槍托,黑眸鐵一樣冷。 “不——?。?!” 擊穿顱面骨的金屬翻滾著將一切柔軟組織攪成了漿糊,伯爵和他的愛馬一同倒了下去。 護身法術(shù)閃著微光包住了伯爵,他重重摔在地上,沉重如鐵的馬身壓住了他的一條腿,近衛(wèi)如夢初醒地撲過來,七手八腳將他從死馬身下拖出來,伯爵詛咒著,痛罵著,掙扎著抬頭,各種各樣的聲音塞滿他的耳朵,他驚恐的眼睛越過那些晃動的面孔,倒映著天空,和晴空下不知何時被攔腰打斷,僅余木皮,正在折倒的旗桿。 “伯爵!” “閣下!” “伯爵被擊中了?。 ?/br> 紛亂的呼喊掩蓋了槍聲,在仿佛被人遺忘的地方,外邦人俘虜扭動著拱起身體,勉力用肩膀抵著土地回頭,幾具碎顱尸躺在他身邊,鮮血濕潤了草根,染紅了他的半張臉,他大口喘息,拼命眨著眼睛,仰面看著那桿旗幟一頭栽下,然后,他哈、哈、哈地吐聲,發(fā)出嘶啞的嘲諷。 隨著旗幟的倒下,無數(shù)驚叫裹結(jié)成團,恐慌借著聲音火一般蔓延,鮮血和死亡帶來的驚駭還未過去,主帥的受襲進一步刺激了浮動的人心,那原本勉勉強強能算是平直的軍陣起了波浪,有了齒缺,變得疏密不均,有人畏縮成團,有人轉(zhuǎn)身想逃,有人原地不知所措,只有少數(shù)忠誠的軍官用揮舞武器和皮鞭拼命維持秩序,很快短了一截的旗桿被重新立起,擴音術(shù)將怒吼傳至全軍。 “伯爵安然無恙!” “卑劣的偷襲!” 惶惑的人心并未被完全安撫,但中軍的反應(yīng)足夠快,至少沒有人真正逃離陣營,新的坐騎被牽過來,衛(wèi)兵們把伯爵重新扶上去,隨軍法師緊密圍繞在他身旁,一層層地給他套上護壁,近衛(wèi)組成的人墻外,督戰(zhàn)騎士膽戰(zhàn)心驚地重整隊伍,提防著那邪異的法術(shù)襲擊。 狙擊沒有繼續(xù)。他們在做這一切的時候,對面的敵人幾乎算是沉默的。直到有人終于想起某個該死未死的外邦人,他躺在那幾具凄慘的尸體中,還在喘氣,并且對猶猶豫豫來拖他的人咧開嘴,露出了他染血的牙齒。 受命而來的人腳步遲疑了。 他們沒有遲疑太久,因為戰(zhàn)場的另一側(cè),外邦人的怪獸終于開始動了。 大地在它們的步伐下震顫,來自地獄的咆哮高漲,金屬刺輪一路拖碾,碎土揚塵,金色的煙塵翻涌蒸騰,如滾滾烈焰裹住了那些前沖的猙獰軀殼,宛如魔神—— 這些究竟是什么怪物! 迎面而來的非人恐怖沖擊著本就動搖的軍陣,抽氣聲此起彼伏,士兵們顫抖著緩緩后退,伯爵的手在發(fā)抖,面甲下的面容抽搐,他瞪著那些宛如噩夢的怪物,摸了兩次才摸到劍柄,“結(jié)陣!結(jié)陣!起盾?。 彼D(zhuǎn)頭大叫,竭嘶底里下著命令,在伯爵的怒吼中,軍陣再起波瀾。這支聞名諸侯的兇軍確實不同于一般的烏合之眾,連番打擊后竟仍能重整秩序,紛雜腳步聲中,一層厚重的鑲鐵木盾豎在陣前,又一層厚盾被流汗的雙手架在上面;在瑟瑟發(fā)抖的盾兵背后,槍兵壓低了身體;手握長鋤的步兵身體前傾,雙目圓睜看著前方緊繃等待;弓箭手們屈膝半跪,搭箭在手;馬匹嘶鳴中,全副武裝的騎兵從陣旁魚貫而出,分作兩道水流繞過正面戰(zhàn)場,迎著怒吼而來的怪物向后包抄——只有稀稀拉拉的一兩百人守衛(wèi)在怪獸背后,他們彼此間站得很開,看起來輕易就能沖成散沙。 仆兵架著外邦人的肩膀,將他拖著退向后方的時候經(jīng)過了伯爵的護衛(wèi)圈,兩人又一次對上了視線,伯爵的面孔掩蓋在盔甲下,外邦人微微仰起臉去看他,眼睛亮得驚人,他的臉上仍有痛苦的痕跡,但那苦楚中似乎又摻進了幸災(zāi)樂禍的紋理,伯爵迅速轉(zhuǎn)過頭去。他沒有下第二個格殺的命令。 一身血與土的外邦人被扔在了那些瑪希城曾經(jīng)的貴人之間,他廢了一條腿,被綁得像條蟲子,正是報復(fù)的好時機,然而沒有人動他,他們用憎恨的眼神看他,卻又像瘟疫一樣避開他。 外邦人躺在地上,向離他最近的人說:“還好您沒把阿托利亞帶來?!?/br> 勞博德城主用無神的眼睛看他,脊背彎著,仿佛只是片刻前的這位城主從眼神和動作透出的狂熱竟已退卻。 “這不是孩子應(yīng)該看到的戰(zhàn)爭……”外邦人低聲說,不管有沒有人聽見。 奔騰的蹄聲對抗著機械的轟鳴,足足五百人的騎兵如狂風沖過戰(zhàn)場外緣,外邦人不應(yīng)是瞎子,但他們的煉金怪物既沒有改變方向,也沒有改變速度,他們不成樣的步兵小跑著跟隨在后,微躬著腰,武器高抵著肩,斜指向地,并且跑得越來越散。貴族的大軍靜默如礁,探出盾陣的長槍槍尖緩緩下壓,預(yù)備迎接這一輪從未有過的沖擊。當距離接近到雙方能看清盾牌上的徽記,和金屬怪物中人類的發(fā)色時,數(shù)以百計的長箭從貴族后軍處騰空而起,又是一輪,又是一輪,前后銜接,密密麻麻向著那些怪物拋去。 恐懼和煙塵讓攻擊出現(xiàn)了一些失誤,第一輪的箭支半數(shù)全扎到了地上,緊隨而至的第二輪rou眼可見地被那些煉金怪物堅固異常的軀殼彈飛了,最后一輪箭支一部分落在了怪物和它們的跟隨者中間,它們看起來似乎產(chǎn)生了一點作用,那些外邦人的戰(zhàn)士停下腳步,舉起了他們的武器。 金屬怪物仍在前進。戰(zhàn)場兩側(cè)的騎兵遠遠地越過它們,繞向它們的后方。 距離越近,越覺恐怖,那來自地底的轟鳴震人欲嘔,控制不住顫抖,他們不知自己為何要來到這片戰(zhàn)場,面對如此異形之物與未知之力,他們拼命向神明祈禱,用指甲在盾牌上,武器上和身上一遍遍刻畫驅(qū)魔的符咒,只求那泡沫般單薄的一點點心安。伯爵直著脊背在馬上,胸膛比之前更挺,展現(xiàn)出穩(wěn)如山岳的高貴氣度,旗幟在他的頭頂飄蕩,沒有人能看見他面罩下焦慮的皺紋——那名異端的眼神令他心神不寧,明明他的軍隊維持了秩序,他的命令無人質(zhì)疑,所有戰(zhàn)術(shù)都得到了正確的遵循;面對如此困局,他的布置是是最穩(wěn)妥的,若是沒有那些鋼鐵怪物,數(shù)量差距如此之大的戰(zhàn)斗勝負是注定的;就算有這些鋼鐵怪物,在這樣開闊的戰(zhàn)場上,在這樣干燥的晴朗天氣下,雙方正面相接,他的謀略也應(yīng)當是完全正確的。 那些邪魔的異教徒依仗的究竟是什么,才令他們?nèi)绱藦埧瘢?/br> 即便伯爵極力表現(xiàn)出鎮(zhèn)靜和穩(wěn)定,焦慮仍如凝滯的熱氣籠罩眾人頭頂,無聲的焦灼中,騎士緊握武器,法師掐著法訣,他們汗水蒸騰,雙唇緊閉,連一個高聲貶低敵人的奉承者都沒有。伯爵的眼珠轉(zhuǎn)動,手心汗水津津,天哪……天哪!這些可是他最可靠的戰(zhàn)士和臣子!在過去從未有一個敵人能將他們逼迫至此,哪怕大腿中箭,哪怕被削掉耳朵,他們都能將之作為功勛向伯爵討要獎賞! 伯爵張嘴想說一些鼓舞士氣的話語,出口的卻是要法師再一次檢查他們的防護法術(shù),他最強的法師對他安撫道:“閣下,不必憂慮……”此話剛剛落地,一片光幕從他們頭頂降下,法術(shù)被激發(fā)了。 伯爵閃電轉(zhuǎn)頭,和他的法師一同看向前方,外邦人的攻擊,終于開始了—— 那是什么樣的進攻?。?/br> 只是一瞬間,他們就倒下了成片的士兵,像惡魔揮拳暴打恐懼的腦弦,連成一片的轟隆震爆中,他們猝不及防地有聲而無形的敵人擊中,堅實的盾牌沒有給這些凄慘的士兵任何擁有的保護,尖銳的攻擊輕而易舉穿透了鐵皮和木頭,突破皮革和藤甲,像扎透一張樹葉一樣撕裂人的軀殼,拋飛肢體,血色漫天飛舞,無數(shù)生命之花熄滅。過度的驚駭凍結(jié)了人的語言和本能,熾熱的死亡狂風般襲來,無孔不入,地面被打出一個個凹坑,泥塵四射中,護衛(wèi)中軍的嚴密防線被敲出一個又一個、一片又一片的缺口,直至絕望垮塌,僅余一個顫巍巍的光繭在這場收割下茍延殘喘—— 他們的敵人仍在前進。用黑色甲片掩蓋面孔的外邦人仍高高坐在他們的鋼鐵框架中,身體隨著金屬怪獸的隆隆步伐搖晃,越來越近。 看不見;擋不住;無法理解;到處是鮮血,隨時是死亡,充滿戰(zhàn)場的是絕望的祈禱和竭嘶底里的詛咒。前線的士兵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他們顫抖的雙手再也拿不住盾牌和長槍,直到第一個人扭頭轉(zhuǎn)身,拔足狂奔,然后是數(shù)十的、上百的、成百上千的潰逃。沒有人能抵抗這種恐懼,他們完全崩潰了。 護壁中的近百號人絕望地看著這片逆流。目之所及,所有人都在逃,士兵將他們的后背讓給敵人,踩著死去的和或者的同伴軀體四散狂奔,殘暴酷厲的督戰(zhàn)騎士也在逃,他們用長刀砍倒,用馬蹄踹翻那些慌不擇路的逃兵,為自己爭取更多的生機,然而那些同樣追逐著逃兵的無形之矢對他們一視同仁,一些人身上爆開血花無聲跌落,一些人被人體馬尸絆倒,一些人被既恐懼又憤怒的士兵從背后擊中,從馬上拉下,發(fā)出短促的尖叫,隨即就被吞沒。 戰(zhàn)場上的人們在慘叫,那些絕望的吶喊和惡魔的重鼓隔著法術(shù)屏障,遠得像一個噩夢,卻讓人清醒地聞到了死亡的呼吸,細微的金屬碰撞聲在傳遞,伯爵在馬背上繃得像座雕像,卻有更多的人抖如風中之燭,法術(shù)光幕仍時時泛動波紋,說明攻擊無休無止,汗?jié)裰匾碌姆◣熋恳豢潭荚谙姆?,沒有一個亡命之徒還有勇氣離開這安全之地去力挽狂瀾。他們龜縮在這方寸之地,用奉獻全部身心的虔誠向神明祈禱,寄望于那五百騎兵——在這片遍布血與土,殘酷至極的戰(zhàn)場上,他們是唯一的、最后的、毫發(fā)無損的己方力量,并且已毫無阻礙地繞到了外邦人身后,將他們逼迫得轉(zhuǎn)過身去,與他們正面相對。 彼方正在發(fā)生的,一面倒的屠殺沒有絆住騎士的馬蹄,法術(shù)壁障中的人們屏住呼吸,伸長脖子,熱切的目光越過遍地殘肢鮮血,凝聚在騎士們高高舉起的長槍上,近了,近了,就快要—— 十數(shù)名騎士毫無征兆地一頭栽倒,像折倒的麥草,然后又是一批,然后又一批,又一批…… 鎧甲包裹的rou軀并不比無助的士兵受更多的庇護。法術(shù)障壁后的眾人怔怔地看著遠方那此方鏡像一般的場面。 完了。 他們完了。 曾經(jīng)的城墻邊緣,死水般的寂靜包裹著凝視戰(zhàn)場的眾人。受命于不同主人的公開間諜們已經(jīng)找不到語言和理智。 伯爵敗了。這是徹底的,沒有任何挽回余地的,非人力所能扭轉(zhuǎn)的慘敗。 一百五十人對陣五千人是這樣的結(jié)果。在今日之前,誰能相信?誰敢相信? 但他們又怎能不信? 殘陽掛在天邊,成百上千的瑪希城居民在外邦人的引導(dǎo)下進入戰(zhàn)場,沉默地收殮遍布各處的尸體。一些人由于劇烈的嘔吐和其他的失態(tài)行為退出隊伍,得到外邦人首肯的他們?nèi)缑纱笊?,飛一般地奔向向他們敞開環(huán)抱的城市,但也有少數(shù)人在邊緣的地方緩下腳步,再度回頭看向那片血腥之地。 坐騎的尸體被放在一邊,死去的人被抬到空地上,一具一具地整齊排列起來,穿著白衣的外邦人跪在地上為他們整理遺容。天空閃爍著繁星,星光同余暉在這片安靜的戰(zhàn)場上匯聚,鋼鐵怪物的咆哮已經(jīng)止息,這些巨大森冷的人造物在大地上圍成了一個半圓,圓中是一個水泡般的法陣,和躲在法陣后瑟瑟發(fā)抖的殘兵敗勇。一百五十名外邦人站在法陣前,他們有男有女,穿著同樣的服裝,舉著同樣的武器,用同樣冷漠的目光注視著最后的負隅頑抗者。 一個高大的男人從他們之中走了出來,他來到法陣前,看著障壁后那個被圍在眾人之間,發(fā)須凌亂,眼神絕望又瘋狂的老人。 這個俊美到非真實的男人舉起手來,屈指在障壁上不緊不慢地敲了三下。 法陣掙扎著發(fā)出最后的光芒,然后熄滅了,幾名法師吐著血委頓下去。穿過原野的風無阻無礙地吹過來,外邦人們一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