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0)
謝璟模糊記得以前好像也是如此,九爺酒量極好,他也只有那年賞月時候見過他醉了一回。 張虎威見他沒吭聲,還當(dāng)他擔(dān)心,安撫道:沒事,我就沒見九爺醉過,他是老太爺泡在酒壇里長大的,不用擔(dān)心。 謝璟: 好像還真就他見過爺喝醉的樣子。 張虎威還要去給九爺送東西,匆匆把謝璟帶到護(hù)衛(wèi)休息的一個茶水間里,就走了。 謝璟進(jìn)去之后,才發(fā)現(xiàn)這茶水間極寬大,和隔壁打通了,有桌椅板凳,中央放了小爐子燒水煮茶,靠墻還有幾排兵器,一個個瞧著用了有年頭,手柄包漿锃亮,軟鞭長棍都有;另一架靠墻柜子上放了幾桿長槍,上頭還刻了編號,另有七八人坐在那正在擦拭自己的武器,瞧見謝璟進(jìn)來,俱是一臉好奇。 有人在窗邊扒頭看了一眼,小聲道:師傅走了! 跟一聲暗號似的,呼啦啦其余眾人全都圍了過來,清一色肌rou扎實(shí)的壯漢,有些頭發(fā)剃得極短,一層青茬兒,也有的紋了花臂和前胸,不管臘月寒冷擼著袖子,大大咧咧露出半只張牙舞爪的黑龍各式各樣,唯一相同的是他們的個頭,全都足以俯視謝璟。 謝璟站在那,略有些拘謹(jǐn),跟他們問好:師兄好。 一幫人在那你看我,我瞅你的,忽然有人撓著腦袋笑起來,其余人也嘿嘿直樂,謝璟剛開始還能繃著,但很快就撐不住,也笑了。 為首的一個師兄道:你就是小謝,對吧?師傅跟我們說過,我們都知道你這兩天要來,但沒想到你長得這么好看,剛才一進(jìn)門,我們還以為師傅給找了個小師妹回來哪! 謝璟道:師兄,我是男的。 知道,知道!旁邊另一人興匆匆接話道,王肅從青河一回來就跟我們說了,我們準(zhǔn)備了點(diǎn)小禮物,也不值什么錢,給你拿去玩兒! 謝璟以前在戲班的時候知道一些江湖規(guī)矩,這些師兄們給,他就大大方方收下,挨個道謝,師兄有空去我家吃飯,我姥姥開了一家小飯館,都是些家??谖?,我請大家。 那些人都挺高興,問起是新開的店之后,都紛紛表示要去捧場。 謝璟被眾多師兄圍著坐在小爐子邊,大約是看他身形纖細(xì),師兄們就覺得他會冷,特意留了最暖和的位置,還給他倒了一大杯熱茶,拿了幾個烤熟的山芋給他吃。謝璟沒一會就熱得鼻尖冒汗,熱茶是喝不下了,山芋烤得焦香撲鼻,倒是勾起他幾分食欲,掰開慢慢邊吃邊聽師兄們聊天。 周圍人笑聲一片,大約都是習(xí)武粗人,又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們,什么話都聊,一幫人關(guān)系極好。 謝璟被張虎威帶進(jìn)來,是他們的小師弟,自然而然也加入其中。 謝璟一邊吃烤山芋,一邊抬眼慢慢去看這些人,已認(rèn)出幾個當(dāng)年熟悉的面孔,都是對九爺極忠心的人。只是當(dāng)時他入府晚,又鬧了幾次逃跑,他和護(hù)衛(wèi)隊(duì)的人關(guān)系可沒如今這般好。 謝璟瞇著眼看了外頭靠近后院高墻的一株百年老樹,他曾經(jīng)成功翻墻跑出去過一回,踩的就是這棵樹。一口氣跑了三個鎮(zhèn)才被抓回來,之后九爺冷著臉讓人把樹砍了,府里全都種了西府海棠,再就是柿子外頭人說九爺有孝心,說的是五世(柿)同堂(棠),但謝璟知道,這兩種樹枝干軟,又矮過高墻,是用來防止他偷跑的。 謝璟捧著熱茶低聲笑了,茶水清澈,倒映出一點(diǎn)他現(xiàn)在的樣子,嘴角揚(yáng)起來看著心情頗好。 當(dāng)時別別扭扭的鬧情緒,一個跑,一個追,哪里能想的到,后來數(shù)年相依為命。 九爺將人遣散,只留他一人在病榻前。 是他送了爺最后一程。 也是他,獨(dú)活于世。 有師兄拍了謝璟肩膀一下,謝璟晃神,抬頭看向?qū)Ψ健?/br> 對方笑呵呵道:沒事,就看你一個人發(fā)呆,小謝有什么煩心事?說出來咱們替你想法子。 謝璟笑笑,搖頭道:沒有,就是性子比較悶,一時也不知道說什么好,我聽師兄們聊天。 茶水間里熱熱鬧鬧,茶杯里眼神落寞的少年身形被一圈圈水波紋路震碎,很快消失不見。 另一邊,總督府邸。 白九爺喝了好些酒,在走廊上透氣,這里不比白家老宅一切都是隱而不露,對面小花園里擺著摞起來的小假山,其余盡是松柏,三步一崗,進(jìn)出全是軍人。 外頭空氣新鮮,但也冷。 九爺略站片刻,就忍不住想起謝璟。 他失笑一聲,心想自己這兩年被照顧得太好,當(dāng)真是離了一刻都無法適應(yīng)了。 一直到中午宴席才散,回到家中。 九爺在省府住的也是東院,只是比青河白家那一處要大上許多,一路走來院子里都有人見到行禮,問好聲不斷。九爺也沒理會,大步走進(jìn)臥室,走了兩步又頓了下,折返回去褪去大氅,又拿溫水洗了手,讓掌心溫度略微回升,這才去了臥室。 只是掀開帳幔探了一眼,床上被褥齊整,并無一人。 九爺略微擰眉,轉(zhuǎn)身問道:小謝人呢? 身后跟來的人愣了片刻,道:您說誰? 九爺又問:上午張虎威沒送人過來? 那人搖頭,不過立刻道:我這就去找,這是剛煮好的茶,加了牛乳,您喝一盞暖暖胃,等您喝完人就給您送來了。 東院的個個都是人才,果然不過盞茶的功夫,就把謝璟帶到。 謝璟手里還拿著半個烤山芋,有些茫然,瞧見九爺之后才笑道:爺,您回來了? 九爺坐在那放下茶盞,淡聲道:我回來了,你又去了哪里? 謝璟道:去了護(hù)衛(wèi)隊(duì)那邊,張叔說我以后都在那。 九爺失笑,招手讓他過來:張虎威也是胡來,我讓他去接你,誰說把你送去他那邊了?他拿了手帕給謝璟擦手,謝璟有些微窘,想往后退,但手還是被捉住了一點(diǎn)點(diǎn)擦干凈上面烤山芋的煤灰,你下次直接過來,還跟之前一樣,跟在我身邊,不許再亂跑了。 謝璟點(diǎn)頭應(yīng)了,垂眼看著九爺給自己擦手,兩人手指觸碰的那一瞬,他覺得指尖微癢,有種想躲的沖動。 九爺撓了他手心一下,哄道:別亂動,一上午沒瞧見,臟的泥猴一樣。 周圍的人送了奶茶之后,一早就下去。 此刻臥房里只有他們兩人。 謝璟乖乖讓九爺給自己擦干凈手,抬眼去瞧周圍的擺設(shè),和他記憶里的一樣,九爺習(xí)慣一向如此,認(rèn)定了什么就一直用手頭的這些,不會輕易變化。這讓謝璟多了幾分安全感,他好像真的回到東院了,回到爺身邊。 九爺把人擦干凈,心滿意足,帶著去睡覺。 謝璟服侍他更衣,又陪著睡了個午覺。 白九爺昨夜就沒睡好,又喝了許多酒,很快就睡著了。 謝璟原本以為自己睡不著,但一沾床榻,聽著身邊九爺輕淺均勻的呼吸聲,很快也合眼睡去。 這一覺,一直睡到傍晚才醒。 九爺讓人送了清粥小菜過來,讓謝璟一起坐下吃,問了他這兩日都做了什么。聽到謝璟寫了小飯館的招牌之后忍不住笑了一聲,道:這名兒是不錯,但不響亮,怕是去的人少。 謝璟撓了鼻尖:本就是開著玩兒的,姥姥身體不好,我想著多少有個生意,給她打發(fā)時間就行。 九爺點(diǎn)頭:這也是個辦法,若是需要什么,盡管跟我說。 謝璟答應(yīng)了,喝了兩碗粥放下筷子,九爺奇怪道:怎的吃這么少? 謝璟:中午的時候跟著吃了好多,不餓。 九爺有些不信,這和謝璟平日吃的不太一樣,他放下碗筷,抬手摸了謝璟肚子,確認(rèn)之后才點(diǎn)頭道:是飽著,去吧,院子里玩兒一會,晚上我教你記賬。 正好有人送了茶水過來,瞧見之后好奇地打量一眼謝璟,謝璟倒是不覺什么,反倒是九爺先察覺,等謝璟出去之后,叫了東院管事過來。 謝璟在院子里溜達(dá)一圈,瞧見兩棵海棠樹,上頭落了雪,壓得枝頭彎彎的,他拍開雪,有些期待這里的海棠結(jié)果之后的滋味了。 以前在東院住的時候,他光顧著賭氣,一顆都沒吃上。 現(xiàn)在想想,真是可惜。 如果是甜的就好了,不過酸的也無妨,可以把冰糖融化了給海棠果裹上糖衣,串成糖葫蘆一樣,甩出長長的糖風(fēng)最好薄薄的一片,咬起來嘎吱響,又脆又酸甜。 謝璟把兩棵海棠樹上的落雪都清理好了,這才回去上課。 回去之后,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好像周圍的人都對他熱情了不少。 之前在青河縣住在白家東院的那些人,畢竟一起生活兩年,謝璟還能適應(yīng),省府東院的人突然如此,謝璟覺得怪異極了,十分不自在。 來給九爺送茶的管事熱情地也給他倒了一杯牛乳,一旁小托盤里還放了兩塊冰糖。 謝璟站起來接,對方還一直勸他坐著,趁九爺不注意還小聲問:小謝是吧,你喊我孫叔就成,你要是喝不慣,我就讓小廚房給你做點(diǎn)別的宵夜,對了,那邊還熱了一碗湯,說等你消消食,晚點(diǎn)吃 謝璟被他慈愛目光看得頭皮發(fā)麻,他還從未被東院管事這么和藹對待過,以前這位只會聲嘶力竭喊著忠言逆耳,堅(jiān)持要把他趕出去,還趁九爺出遠(yuǎn)門的時候關(guān)了他一次柴房。 那次也是他故意為之,半夜偷著從柴房溜了,爬樹翻墻跑出去,運(yùn)氣不好火車沒開,要不然早跑遠(yuǎn)了。 他還記得東院管事帶著護(hù)衛(wèi)隊(duì)的人把他抓回來,路上管事抹眼淚,像極了不情愿但不得不回去的自己。 后來關(guān)系好一些,但也只是客氣,從未如此親切。 管事一連進(jìn)來送了三次茶點(diǎn)和水果,都放在一邊沒出聲打擾九爺教學(xué)生,在一旁略站一下見爺沒別的吩咐,就下去了。 謝璟寫完一頁題,九爺拿了一塊薩其瑪獎勵他,他拿著放在嘴里咬著吃,抬眼瞧瞧九爺,又看看旁邊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牟椟c(diǎn)盤子,心里覺得東院既熟悉又陌生,這次真的不一樣了。 一枝獨(dú)秀開張那日,九爺讓人送了些鞭炮過去,都是五萬響的,放起來震得整條街都能聽到。 小飯館開業(yè)當(dāng)天,張虎威帶了護(hù)衛(wèi)隊(duì)的一眾人幾乎把場子包圓,連院子里都擺了幾張小木桌,熱熱鬧鬧地一起吃了頓飯。 寇姥姥堅(jiān)持要請他們吃,這幫人也沒跟老太太客氣,來吃飯的時候買了十幾麻袋精米、白面送來,還有十來只他們打下的野兔和野雞,串起來都堆在廚房里。 李元做了跑堂的伙計,他心細(xì),記性又好,按桌號能背過所有人要的東西和忌口,寇姥姥那邊有謝璟幫忙,做菜也利落,飯菜端出來之后香氣撲鼻,引得眾人一陣夸獎。 一席飯畢,賓主盡歡。 謝璟原本寫那個招牌,本來就沒想多吸引客人,但李元會算成本,寇姥姥每日都蒸上許多包子放在外頭,香味兒飄出去,還引來不少新客,月底結(jié)算之后,竟然還賺了十塊銀元。 寇姥姥開心極了,給李元發(fā)了三塊工錢,一個勁兒地跟謝璟夸李元會算:李元記菜名沒弄混過一次,所有人都記著呢,早上還起來跟我一起蒸包子,能賺這么多錢,他功勞可不?。?/br> 謝璟笑著看李元一眼,問他:累不累?若是辛苦,我就再請個伙計。 李元頭搖成撥浪鼓,跟寇姥姥一樣這會兒都鉆到錢眼里去,嘿嘿笑道:不用!我一個人能行,我現(xiàn)在可能干了,你問姥姥,我什么活都能做!言語里透著自豪。 寇姥姥跟著點(diǎn)頭,連連稱是:比以前厲害多了,回頭我再把裁衣也教給你,李元哪,你好好學(xué)習(xí),以后璟兒開鋪?zhàn)?,你給他當(dāng)賬房,人得有一技之長才能立足,知道嗎? 李元認(rèn)真點(diǎn)頭。 寇姥姥又對謝璟笑道:璟兒,我如今也能放心了,等過兩年你從府里出來,也有片瓦遮身,多少算條后路。 謝璟還未回答,忽然聽到前頭店面有人在喊,生意來了。 寇姥姥和李元忙去招呼,謝璟頭一次回家被丟下,一時失笑,想想左右無事,也就提前回了白府。 謝璟前腳剛走,護(hù)衛(wèi)隊(duì)里就來了幾人,見了李元熱情招呼,問道:今天怎么就你一個,小謝哪? 李元提了茶壺過去,給他們倒了水,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怎么怕外人了:在屋里,我去叫? 對方擺擺手:不用,我就隨口一問,他晚上值夜,你記得提醒兩句,別忘了。 對面坐著的一人拿花生丟他,笑道:你當(dāng)都是你,小師弟比你懂事的多,只有早去晚退的份兒,從來沒忘過。 他們剛輪值休息,要了幾個小菜和一壺酒,慢慢喝起來。 正喝著,忽然聽到外面厚布簾掀開,走進(jìn)來三個流里流氣的人,年紀(jì)在二十來歲,頭發(fā)半長不短的,長袍倒是簇新,只是不合身,看起來別扭極了。這三人進(jìn)門四處打量一眼,其中一個穿綢緞長袍的叼著一根草桿道:嘿,一枝獨(dú)秀,名兒倒是挺秀氣,讓哥幾個瞧瞧秀在哪里。他忽然高聲道:掌柜的,掌柜的在哪兒呢? 李元走過去,問道:幾位要吃什么?這邊有空座,這里請。 對方斜他一眼,道:我有眼睛,看得見。說著坐下,又讓李元唱菜名,李元戲班出身,這點(diǎn)東西還是手到擒來,對方聽了一陣,給他叫好,也不是怎么正經(jīng)的叫法,李元聲音慢慢小下來,停住看他們。 對方呵斥道:怎么不唱啦,那算了,就來一個你剛才說的那什么紅燒野兔。弄快些,幾位爺都餓了許久,等不及了,快去、快去! 李元眼睛掃了窗邊那幾個護(hù)衛(wèi)隊(duì)的人,見對方已經(jīng)看過來,答應(yīng)一聲去后面端菜了。 紅燒兔rou是寇姥姥下午煮好的,現(xiàn)在炒一遍就行,上菜很快。 那三個人吃喝一陣,又要了些酒,李元多了個心眼,怕他們沉醉惹事,只搖頭道:今日酒賣光了,還有兩壇給了靠窗那邊,您一定要,我就去問問他們,勻一壇子過來? 那三人看一眼就搖頭,窗邊五個壯漢,那拳頭和他們腦袋一樣大,他們是想不開了才去要酒。穿綢緞長袍的一人抬頭看向李元,有些不痛快道:怎么如此多事,不要酒了,邊兒去! 李元讓開些,站在柜臺往這邊打量。 果然沒過多久,那三個無賴就開始吆喝,一個人捂著肚子,另一個則站起來大罵:你這賊店家,竟然用發(fā)臭的兔rou做菜,你安的什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