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1)
裴凜之眼疾手快,托著他的后腦,將他輕輕放在甲板上,以防磕到頭:郎君喜歡崖州的生活? 喜歡啊。蕭彧翹起二郎腿,閉上一只眼看湛藍(lán)的天和潔白的云,腳一晃一晃的,好一個無憂的少年郎,凜之喜歡嗎? 裴凜之側(cè)頭看著他:郎君喜歡,我也喜歡。 蕭彧睜開眼,抽出手來拍一下他的胳膊:這不對,我喜歡是我的主觀意志。你不能因為我喜歡也跟著喜歡,這樣太沒有自我了。你這樣我會覺得虧欠你。 裴凜之認(rèn)真看著他:我是說真的,郎君歡喜,我便喜歡,無所謂在哪里。 蕭彧拍拍他的背:此生得凜之,足矣! 裴凜之聽見這話,身形震了一下,眼眶都有點發(fā)熱,他喉頭滑動一下,看著蕭彧半晌都沒說話,他也想說,能聽見殿下這句話,他也覺得足夠了。 蕭彧的視線本來是沒有焦點的,只隨意望著天,忽然察覺到有什么不對,他順著那種感覺望去,便撞入了裴凜之那雙幽潭一般眼眸中。那瞬間他倏然忘記了自己身處何處,也忘了自己要說什么,兩人無言地凝望彼此,蕭彧有一種感覺,覺得他仿佛觸碰到了裴凜之內(nèi)心最深的奧秘。 蕭郎君,你方才不是說要看升帆嗎?有風(fēng)了,可以升了。吉山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凝視。 裴凜之最先反應(yīng)過來,移開了視線,耳朵慢慢地紅了起來。 蕭彧就地翻滾一下,爬了起來:來了,來了。起來時伸手摸了一下臉,似乎有點燙,太陽曬的吧。 蕭彧跑去看吉山和閔翀如何升帆,這船帆非常簡陋,是用竹子編織起來的,但也很精妙,可以一段段折疊起來,勞動人民的智慧真是太令人驚嘆了。竹子之間穿插著麻布片,風(fēng)一吹,帆便鼓了起來。船員通過控制帆的幅度和角度來控制船的速度和方向,感覺非常神奇。 閔翀顯然是高手,他和吉山兩人就能將巨大的帆拉起來,再將浸泡過桐油的纜繩往某個角度一拉,便調(diào)控好了方向,朝目的地駛?cè)ァ?/br> 蕭彧好奇地問:閔當(dāng)家學(xué)駕船多少年了? 閔翀將纜繩捆綁在桅桿上,漫不經(jīng)心地答:跟你年歲差不多。 蕭彧斜睨他:你知道我多大?他好像也沒刻意跟誰說過自己的年紀(jì)吧,就有一回跟大家一起聊天的時候,隨口說了一句和吳家二郎差不多大,沒想到閔翀居然也知道了,他私下打聽過自己? 閔翀沒再回答,說實話,他知道蕭彧的年紀(jì)時,是極為震驚的,十幾歲的少年郎,居然就有這樣的智慧和膽識,此子非池中物。 蕭彧見他不理自己,便問:閔當(dāng)家貴庚? 閔翀不理他。 蕭彧撇嘴:又不是姑娘家,年齡還有什么好隱瞞的。 吉山笑了,說:我們大當(dāng)家今年二十七了。 蕭彧算了一下,那不就是十來歲就開始駕船了:閔當(dāng)家原來是做什么的?總不能一開始就是海賊吧。 閔翀自然不會理他,吉山知情,但也不好當(dāng)閔翀的面說,蕭彧自討了個沒趣。裴凜之在一旁冷冷地看著閔翀,居然敢這么無視他家殿下,要不是殿下要留他,自己早就上去教訓(xùn)他了。 蕭彧換了個問題:吉山,我們什么時候能到?有多遠(yuǎn)? 吉山說:我們應(yīng)該是去大榕樹村,收留的老人和孩子主要都安排在那邊。離此處大概有一天一夜的路程。 狡兔三窟,閔翀果然還有好幾個據(jù)點。臨出發(fā)前,裴凜之還考慮過不讓蕭彧跟著一起去,他擔(dān)心閔翀狡兔三窟,還有殘留的余黨,他和殿下豈不是送上門去任人魚rou。 他反復(fù)盤問了吉山,吉山再三保證,這次海賊真是傾巢出動,因為他們對攻打崖州城做好了萬全之策。如果不是裴凜之和蕭彧這個變數(shù),如今崖州府衙里坐著的,還真有可能是閔翀。 由此可見,閔翀是個極其有野心的家伙,他真動過占島為王的念頭。 由于風(fēng)向不太好,船在海面上行走了兩天一夜,終于在第二日傍晚抵達(dá)了目的地。閔翀見到熟悉的海岸,一向棺材板的臉上露出了柔和的表情,他急忙放下小川準(zhǔn)備上岸,被裴凜之?dāng)r住了:慢著,今日天色已晚,待明日天亮后再上岸。 閔翀冷冷地看著裴凜之:讓開! 裴凜之說:我們初來乍到,你的底細(xì)我并不清楚,我也不能完全相信你的為人,你不會對我家郎君造成傷害。所以我們今晚不上岸。 蕭彧說:凜之,我們不上岸,你讓閔當(dāng)家和吉山上去看看吧。他已經(jīng)到了家門口,你還不讓他上去,豈不是要急死他? 裴凜之看著蕭彧:郎君,我不能讓你置于任何危險之中。 蕭彧笑笑:我知道。所以才讓他倆上岸,我們在船上。我相信你一定能保護(hù)好我。 裴凜之猶豫片刻,這才讓開,放閔翀下去。 他們駕小船離開的時候,蕭彧提醒吉山:不管情況如何,你都要回來跟我匯報一下情況。 吉山點頭,表示自己一定會回來。 蕭彧和裴凜之在船上等吉山返回,他們原以為閔翀會留在岸上,等明日才回來,沒想到天快黑的時候,他居然和吉山一起返回了。 閔翀上船之后,主動跟蕭彧說起了話: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蕭彧問:什么事? 閔翀說:這邊出了些狀況,我要帶這些人離開這里,你是否有地方安置他們? 蕭彧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要求弄得措手不及,這不光是送些糧食,而是要他收留這些人。蕭彧和裴凜之對視一眼,才問:有多少人? 閔翀說:老人與孩童,差不多有三十幾人。 蕭彧有些頭大,自己那并不是福利院啊,怎么能安置得下這么多人,不說別的,光房子就不夠住?。哼@邊發(fā)生什么事了? 閔翀說:我不在期間,有人過來拐帶小孩,被抓住了,大家將那拐子打了一頓。拐子懷恨在心,便過來放了一把火。他們落腳的房子燒了,幸虧沒傷著人,所以這兒也沒有落腳之地了,他們都在露天地里睡著。 蕭彧為難地說:不是我不愿意幫,實在是我沒有地方讓他們?nèi)萆怼?/br> 閔翀說:你收留他們,以后這航海貿(mào)易的利我只收兩成。意思就是那一成利拿給蕭彧養(yǎng)小孩和老人了。 蕭彧還在考慮怎么安頓這些人,還沒來得及回答,閔翀又說:我只收一成,可以了吧? 蕭彧忙說:可以,可以,還是兩成吧。他擔(dān)心閔翀獲利太少,不肯盡心力去做交易。 閔翀說:就一成吧,我孤家寡人,掙錢主要也是為他們。你收留這些老人和孩子,要為老人養(yǎng)老送終,也要讓這些孩子讀書識字。 蕭彧點頭:可以。什么時候離開? 閔翀說:明日吧,我現(xiàn)在就去將所有人接上船來。 閔翀離開之后,裴凜之說:郎君,這么多人如何安置? 蕭彧敲敲額頭:我也不知道,房子還沒修起來呢。帶回去再說,船到橋頭自然直。這確實令人頭大,怎么就變成福利院長了,而且還沒有社會贊助,還是自掏腰包。 閔翀帶著人來得很快,想必早就提前跟人打好招呼要走了,那些人把鍋碗瓢盆等家當(dāng)全都帶上了,真是搬家呢。 蕭彧一邊無奈苦笑,一邊幫忙將那些老人孩子接上船來,有白發(fā)蒼蒼的老者,還有剛剛斷奶的嬰孩,更多的則是幾歲到十幾歲不等的孩童少年。搖曳的火把下,孩子們都用興奮又不安的眼神看著蕭彧和裴凜之,膽子大的則在竊竊私語說著什么。 蕭彧看著這群衣不蔽體面黃肌瘦的人,說:都上來了?那就都進(jìn)艙吧,上面風(fēng)大,當(dāng)心著涼。 等下了船艙,蕭彧安排吉山去做飯,想必這些人也很久沒有好好吃一頓了。 閔翀說:大勇,你領(lǐng)著弟弟meimei們給蕭郎君和裴郎君磕三個頭。以后,他們就是你們的師父了。 他話音一落,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便過來了,他叫了一聲:都不要說了,過來,給師父磕頭。說著帶頭在蕭彧面前跪了下去,咚咚咚地磕起了頭。 這陣仗嚇得蕭彧往后一退,絆住一個東西差點摔倒,被裴凜之眼疾手快地托住了腰:郎君小心。 蕭彧擺著兩只手:我不是你們的師父。 閔翀說:你以后叫他們讀書識字做人,不是師父是什么? 蕭彧說:那也不是師父,叫老師吧,我以后就是他們的老師,他們就是我的學(xué)生。就好比裴凜之教人習(xí)武,村中的青年跟他學(xué)武,都是基本的搏斗技巧,他就不讓這些人叫他師父,而是讓叫裴郎君。只有吉海、孟思?xì)w這種行了拜師禮的,才是他的徒弟。 閔翀說:那就叫老師。 那群孩子便配合地喊:老師。 蕭彧突然有種讀研讀博時去給本科的學(xué)弟學(xué)妹代課的感覺了:好了,都起來吧。先休息一下,晚點等飯好了來吃飯。 蕭彧進(jìn)了自己的船艙,裴凜之跟進(jìn)來:郎君可想好怎么安頓這些人了? 蕭彧說:把家里弄成大通鋪,小姑娘和魚兒她們住一間,大郎和二郎暫時都住到紙坊去,小子們和吉山吉海住一間。再去孟大哥家借一間,給老人住著? 只能暫且如此,等房子蓋好了再重新安排。裴凜之說,睡覺尚且好安排,吃飯是大問題,一下子添了這么多嘴。郎君想省下錢來干別的怕是有困難了。 蕭彧皺起眉頭,確實如此,建房子、燒瓷器、雇船工等等,哪個不需要錢啊,他突然福至心靈,笑呵呵地看著裴凜之:凜之。 裴凜之看著他的笑容,便知道又有什么事交給自己去辦了:郎君請說。 回去后,你便去找薛釗,給我撥點糧食來。 找薛釗?裴凜之詫異道。 蕭彧說:這薛釗是崖州百姓的父母官,兒女餓肚子,這父母豈有不管的道理。叫他給我弄幾萬斤糧食來。 裴凜之哭笑不得地看著蕭彧:郎君,這官倉不到災(zāi)荒年成和戰(zhàn)爭是不能隨意開倉放糧的,薛釗恐怕也沒那么大的膽子私自開倉放糧。 蕭彧說:那就叫他私人掏腰包。我一介庶民,都替他養(yǎng)子女了,他一個父母官還辦不到?他隨便省省,糧就出來了。 萬一他說沒錢呢? 他怎么可能沒錢?朝廷給的俸祿,一年幾千石,他一家子怎么也吃不完吧。他掌控著珍珠的上貢,不可能沒有撈油水。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薛釗也不是什么清廉官員,絕對撈得不少。 裴凜之笑起來:那我回去之后便去刺史府問問。我如何跟薛釗交代這些人的來歷? 蕭彧說:直說便罷,你就說,如果不愿意給糧,我們也養(yǎng)不起這么多人,只能打發(fā)他們?nèi)テ蛴懲蹈`,將來這些人長大了,就是下一批海賊山賊,你看他管不管。 裴凜之哈哈笑:郎君高明! 暫時解決了這群人的睡覺吃飯問題,還有穿衣的問題呢,都是大麻煩。蕭彧知道自己以后日子不會好過了,福利院長哪是那么好當(dāng)?shù)摹?/br> 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得找點活兒給這些孩子干才行,不然除了上課,剩下的時間他們只能搗蛋了。而且還必須整頓一下,嚴(yán)明紀(jì)律,否則給村里人帶來麻煩就不好辦了。 想到這里,蕭彧便連夜在船上擬起了規(guī)章制度來。 回程逆風(fēng),回去的時間比來時要長,剛開始這幫孩子還挺安靜,后來簡直把船上吵翻了鍋,跟炒豆子似的。船上空間有限,孩子們憋屈也正常,蕭彧倒是沒去管。最后還是閔翀出來喝止的,他一罵,大家就都安靜了,看得出來,這幫孩子還挺忌憚他的。 第三天,他們終于回到了家。下了船,蕭彧伸了個懶腰,揮了一下拳頭,對已經(jīng)被裴凜之列好隊的孩子們說:好了,出發(fā),回家! 第27章 豬rou 這次蕭彧出去, 帶回了三十四個人,其中成人九名,以老人為主, 還有兩名殘疾人,剩下二十五個孩子,最大的十五歲,最小的才一歲多, 孩子中有兩個軟腳瘟, 也就是小兒麻痹癥。 蕭彧看到那兩個孩子, 突然意識到, 在缺醫(yī)少藥的古代,疾病對人體的危害有多嚴(yán)重。他這里現(xiàn)在有這么多體弱的老人和孩子, 卻一個懂醫(yī)術(shù)的都沒有, 一旦有個急癥,那不得要人命啊。所以他當(dāng)即決定了, 要挑兩個聰明伶俐的孩子送去學(xué)醫(yī)。 到家之后,裴凜之便策馬進(jìn)了城,不僅要找薛釗談糧食問題,也要買一些布匹回來。這么多人,不光是要吃飯,還要穿衣蓋被, 好在天氣已經(jīng)暖和起來, 不再需要棉被了。 吉山和吉海兄弟趕緊帶人去安排床鋪。蕭彧則趕緊安排人燒水, 讓帶回來的人洗澡洗頭,頭發(fā)長虱子的, 一律都剃光。此舉自然引起了很大的sao亂, 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 豈能隨意剃頭,但閔翀在一旁坐鎮(zhèn),他也說要剃,誰敢不剃。 倒是蕭彧后來照顧小姑娘的面子,沒讓小姑娘們剃頭,只是剪短,再讓孟家娘子和吳家娘子想辦法給姑娘們?nèi)コ印?/br> 他們脫下的衣服全都放到滾水中燙過,殺死跳蚤虱子。就這樣忙到天黑,這群人才勉強清洗干凈。 孩子們穿著村中主婦們今天幫忙趕制出來的新衣,排著隊等著吃飯。 開飯前,裴凜之站在隊伍前:從今天起,大家就把這里當(dāng)成自己的家,安心住下來?,F(xiàn)在房子有點窄,以后會再蓋房子,就不會這么擁擠了。來了我們家,就要嚴(yán)格遵守我們的規(guī)矩 他宣布了需要遵循的規(guī)矩,包括不準(zhǔn)打架斗毆、不準(zhǔn)偷雞摸狗、不準(zhǔn)欺凌弱小等等。他將二十幾個孩子按年齡分成了幾個組,每組選一個隊長,便于管理和調(diào)遣。如有不遵守規(guī)則的,則會采取懲罰措施。 這是他和蕭彧回程路上琢磨出來的管理辦法,否則這么多孩子可怎么管,只要有幾個刺頭挑事,人就沒法管了。兩人商量來去,決定采用軍事化管理辦法。 裴凜之說完之后,閔翀又上來強調(diào)了一遍,要求大家遵守規(guī)矩,聽從安排。 這些孩子很多年紀(jì)都小,根本不懂什么規(guī)矩和要求,只想著快點開飯。吳家娘子站在灶臺邊,負(fù)責(zé)分飯,主食是糙米飯,菜是一菜一湯,菜是煮海蠣子和煎魚選一個,還有一個臘羊排湯。吃多少打多少,或者說是打多少吃多少,不能浪費糧食,管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