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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修仙大佬迎娶的凡人 第16節(jié)

    師尊的教誨讓他更是陷入迷茫。人倫?他既非凡人,亦不懂倫常。

    他去了海島西岸,眺望茫茫大海,在視線看不到的盡頭,是中原大陸,是故鄉(xiāng)——樂和沒有意識到自己對家的眷戀,只是每次迷惘之際都會無意識的來到這里,然后在濤聲中放空深思。

    潤娘就在這時候找到了他,背著雙手支支吾吾。他問她有什么事,潤娘咬著下唇,抬眸匆匆瞥他一眼,最后千言萬語都被舍下,她只說了一句話,“我就要及笄了。”

    他眨了眨眼睛,不懂及笄對于凡人女子的涵義。

    “及笄之后便可以許人了?!彼蛩哪抗馑凄?、似羞、似怨、似無可奈何,沒有任何一個合適的詞語足夠描述她此時的眼波,那雙清透的褐色眸子如同深不見底的淵藪,墜入其中便再難爬出。

    師父的嘆息在這一刻再度劃過他的心頭,他看向天際,昏暗朦朧的云層散開,露出了粲然的星辰,星光點(diǎn)亮了夜空,樂和心中也仿佛有一道亮光劃過,他忽然間明白了什么。

    “如果你要嫁人的話,”他轉(zhuǎn)過頭看著少女,“我怎么樣?”

    浮柔島上不禁嫁娶,他也曾見過有師兄姊情投意合結(jié)為道侶。至于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那更是不必要的禮節(jié),只要他想,他就可以與潤娘拜天拜地,結(jié)為夫妻。

    潤娘因他的這句話而歡喜得紅了眼眶,拼了命的點(diǎn)頭,最后依偎在他的懷中嚎啕大哭。他雖然不懂她為何哭泣,卻也還是學(xué)著那位娶了妻的師兄一般,輕柔的拍著女孩的肩膀。

    他們兩個人之中,是寧潤娘先動心,但他也曾義無反顧的回應(yīng)這份感情。

    那年寧潤娘十四歲,樂和兩千歲。他們草率的許下了約定,卻不知道該如何踐行。

    他們沒來得及成婚,因為沒過多久樂和就得到了大師兄給他的任務(wù)——冒死殺出被海妖圍困的浮柔島,前往西方滄山。

    滄山據(jù)說位于雪域,神秘莫測,就連修仙者都沒有幾個能夠踏足其中。山上有上古神祇名曰:金母,手中有靈丹妙藥,那藥是拯救云墟真人的最后希望。他被云夢宮主所傷,已經(jīng)到了油盡燈枯。

    作為島上唯一擅長占卜,能夠推算出滄山方位的弟子,樂和義無反顧的接下了這一任務(wù),帶著他的劍,獨(dú)自離開了浮柔島。

    **

    “你是樂和真人的妻子么?”幻境之中,阿箬詢問那縷幽魂。

    “又或者——”她看向那個面目平庸的農(nóng)人——他曾經(jīng)頂著樂和真人的臉,又被幽魂變成了現(xiàn)在這幅模樣,“這才是你的所愛?”

    幽魂發(fā)出哀戚的嗚咽。

    “蜃、蜃……”

    在嗚咽中,阿箬依稀聽見斷斷續(xù)續(xù)的人聲,就好似是一個女人被麻繩勒住后竭盡全力的求救。

    “蜃……騙子……不能信……”

    那只常年盤踞海底,靠著霧氣編織幻夢的妖物,是這個世上最狡詐的生靈。

    第26章 阿箬的聲音忽然從另一端……

    聆璇君揮袖, 重重霧氣散去。就在剛才,蜃怪在他面前重現(xiàn)了五百年前島上的一段往事。

    “無聊的故事?!彼涞脑u價。

    蜃怪默然無言。

    他看見了一對男女如何相愛,但他對別人的情愛并不感興趣, 更何況這所謂的愛情只是場鏡花水月。

    五百年前,樂和曾為了替師父求藥而離開了浮柔島,他不在的那段時間里,浮柔島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云墟油盡燈枯, 他的師兄弟斗作一團(tuán), 曾經(jīng)和睦的凡人村落也便得混亂不堪,而寧潤娘——寧潤娘也變了。清靈的少女,再見面時已是臃腫憔悴的婦人, 看向他的眼神渾濁, 早已沒有了當(dāng)初青澀的愛意。

    阿箬從藏經(jīng)閣的記載中推斷出了部分當(dāng)年凡人在浮柔島上的遭遇, 之后聆璇君從島上的各個角落驗證了阿箬的推論。

    保護(hù)凡人的樂和在離開浮柔島之后,島上凡人的生活逐漸艱難。浮柔島的土地不是不能給凡人們開墾種田,畢竟在靈氣滋養(yǎng)下, 再珍惜的靈植都能在島上存活,種些小麥粟米完全不成問題。

    島上修士們害怕的是凡人吃飽穿暖之后, 繁衍的速度。他們上島后的第二年, 就有十一名嬰兒出生,之后每年都有成婚的夫婦和新生的孩童。他們在祁峰山腳建起了村落, 村落的規(guī)模越來越大,不斷侵吞蠶食著周邊土地。短時間內(nèi)他們與島上的修士相安無事, 可是時間長了呢?也許某位修士閉關(guān)修煉個幾百年,某日打開洞府,就能發(fā)現(xiàn)宗門蕩然無存,而自己竟身在某座城池的菜市場里。

    凡人們敏銳的意識到了周遭的敵意。為了生存, 一方面他們也有意識的低調(diào)處事,像是住在人類屋子里的老鼠一樣謹(jǐn)慎,可是傳續(xù)香火是不少人的執(zhí)念,夫妻敦倫亦是人的本能,每年總還是有新生兒降生;另一方面他們開始有意識的討好修士,企圖找出如樂和一般慈悲心腸的“神仙”。

    有些人想到了行賄。在田莊,農(nóng)民們會小心翼翼的討好收租的“三老”;在城池黔首會巴結(jié)管理閭里胥吏。人通過給位高者財物、奉承來換取利益已成了習(xí)慣,甚至更無恥的還可以為權(quán)貴獻(xiàn)上美人。

    專心修道的內(nèi)門弟子不會搭理這些凡人,卻難保那些道心未定的外門中人不會狐假虎威心生妄念——懾峰山巔的玉石雕像,便是某位外門弟子為了獻(xiàn)媚于云墟而強(qiáng)迫凡人打造的。

    寧潤娘就是在那段時間出嫁的,是的,聆璇君猜,寧潤娘應(yīng)當(dāng)是嫁給了旁人。因為寧無玷身上似乎并沒有留著樂和的血,這是那個女人與別的男子生下的后嗣。寧無玷的生父極有可能也是個凡人,與寧潤娘一般無二的凡人。寧無玷雖然屬于凡人中較為幸運(yùn)的那一類,生來擁有靈竅,可資質(zhì)實在平庸得過分,但凡有個靈力高強(qiáng)的父親,做兒子的都不至于天資如此差勁,聆璇君在見到寧無玷的第一眼,就看出了這孩子原本不適合修道,是樂和用丹藥和靈器強(qiáng)行將他送上了長老的位子。

    聆璇君不清楚她究竟是移情別戀,還是在那段時間里為了保全己身而忍辱。但總之,她違背了與樂和的誓言。

    聆璇君早在七千年前就見多了癡男怨女,早已不會感到驚訝。不過樂和怕是心中不大好受,難怪之后變得瘋瘋癲癲。

    再后來,是島上弟子為了爭奪掌門之位的那場混戰(zhàn)。那一戰(zhàn)海妖被內(nèi)jian引到了島上——聆璇君未曾親眼見過那一戰(zhàn),但他在浮柔島的部分區(qū)域發(fā)現(xiàn)了昔年激戰(zhàn)的痕跡,可以證明當(dāng)年的慘烈戰(zhàn)況。那一百多名凡人不知為何竟然一個也沒能保住,寧潤娘夫婦也雙雙殞命。

    陰瘴對樂和懷抱著極大的恨意,聆璇君懷疑當(dāng)年他們的死或許并不簡單。還有就是——原本生活在海洋中的蜃怪竟然被困在了寧潤娘的墓里,這也十分奇怪。島上弟子都說,是樂和解決了蜃。他不殺了這海妖,將它關(guān)在這陰氣極重的地底是想要慢慢折磨死它么?

    一重重的迷惑等著他來解決,然而聆璇君卻認(rèn)為這些暫且都還不值得他駐足深思,他眼下急著去救阿箬,管不了別人的愛恨情仇。

    然而薄霧又一次不依不饒的糾纏了過來,霧氣中隱約是誰的抽泣。

    被一而再再而三的阻住去路,聆璇君多少有些惱了。指尖掐訣,金光凌厲的向前劈去,霧氣被破開,如同蟲豸一般暫時退卻蜷縮在角落,躍躍欲試而又戰(zhàn)戰(zhàn)兢兢。

    “蜃,七千年前我聽說過你的名字。我知道你幾乎不會挪動,就一直躺在浮柔島附近的海域。早些年你庇護(hù)這一帶的海妖,那時的浮柔島是海妖結(jié)合產(chǎn)卵的地方,你用迷霧讓海上的船只無力靠近。但云墟發(fā)現(xiàn)了這座島,并且將此島據(jù)為了己有。當(dāng)時我一心想找地方沉睡,沒有管教好這個徒弟算是我的過錯,所以今日我不會對你動手,我來這里只是為了尋找一個凡人姑娘,找到了我就走,你不要阻攔我。”

    聆璇君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完原本安靜的蜃怪便如同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霧氣再度變得濃郁,對著聆璇君氣勢洶洶的撲來,霧氣中伸出了rou質(zhì)的觸須,沖著聆璇君的要害刺去。

    因為方才承諾過不會對蜃怪動手,聆璇君只能閃躲,被動的招架蜃怪的攻擊。以他的修為想要在蜃怪如狂風(fēng)驟雨一般的襲擊中全身而退并不難,可是蜃怪不斷的撞擊墓xue,他擔(dān)心這座修建于五百年前的古墓很快就會被撞塌,阿箬如果還在這墓xue中——雖然他不知道她此刻在哪,但墓xue坍塌,她大概會死。

    想到這里聆璇君放棄了后撤,像是自投羅網(wǎng)一般直接撲向了濃霧,直刺霧氣最深處的蜃怪。

    那濃郁的白霧化作牢籠,一下子將他嚴(yán)嚴(yán)實實的籠罩。

    *

    聆璇君不害怕蜃怪的蠱惑,蜃怪?jǐn)_亂不了他的意志,他能夠分辨出夢境與現(xiàn)實。

    穿過濃霧之后,他見到的是——海港。

    很顯然,這又是一個幻境。他警惕的四下打量,尋找這個幻境的突破口。就在這時,他見到了樂和,神態(tài)更為年輕的浮柔弟子樂和。

    出于好奇,聆璇君放下了掐訣的手。他倒要看看,這一次蜃怪又想要他看什么。

    **

    云墟法力最強(qiáng)的時候,壓制住了浮柔島周遭的海怪,甚至還利用了蜃的能力,設(shè)下了護(hù)島大陣,將蜃的霧氣化作了對浮柔劍宗保護(hù)的一環(huán)。

    不過凡事都有個因果輪回,當(dāng)年肆無忌憚時有多暢快,日后遭報應(yīng)時便有多慘痛。云墟瀕死之時,曾經(jīng)懾服于他的海中精怪們紛紛掙脫了契約,將浮柔島牢牢包圍。它們意識到了樂和出海是想要為師父尋找一線生機(jī),于是對樂和的圍剿也就格外的兇狠。

    樂和的師兄姊們結(jié)成劍陣,浴血而戰(zhàn),以慘烈的方式護(hù)送他離開浮柔島,最后每一位云墟親手教出來的高徒都在這一戰(zhàn)中身受重傷,抵達(dá)西邊大陸海岸的,唯有樂和一人,而那時的樂和在九死一生后,再深厚的靈力也無法支持他繼續(xù)御劍。

    他只好喬裝成了凡人,混在了市井之中,默默的調(diào)息,靠著天地日月的精華養(yǎng)傷。

    那是一座名為曚的海港,他坐在海灘上看著人來人往的俗世繁華,過了好一陣子終于想起,他曾經(jīng)在潤娘口中聽到過“曚”這個名字。潤娘說她是因為家鄉(xiāng)遭災(zāi)才登上船只遠(yuǎn)赴重洋的,出發(fā)之時曚港冷寂得如同一座墳丘??墒沁@才過去多久呢,曚港便又重新恢復(fù)了熱鬧。凡人的生命力真是可怕,就像是永遠(yuǎn)也燒不盡的野草。

    樂和將身上素白如雪的羽衣化作了粗麻短打,長發(fā)凌亂的束起裹在黑色的頭巾里,看著就好像就是一個尋常的凡人。潤娘和他講過人世的風(fēng)俗,他完全知道自己該怎樣才能讓自己像一個凡人??墒恰倬畹哪7陆K究也只是模仿而已。

    他站在人潮涌動的海灘,身邊販夫走卒來來往往,而他則仿佛與這份熱鬧剝離了一般,難以融入。日落之后,喧囂漸漸散去,再忙碌的傭工都擦著臉上的汗離開了這里,個個走時步履輕盈——因為他們是要回家了,在凡世,再孤獨(dú)的人也終歸有家,小小的棲身之所,住著相互扶持的人。只剩樂和仍舊站在沙灘上,在月光下靜靜的注視著自己的影子。

    退潮之后的海岸上有不慎被沖上岸的小魚,離開海水來到陸地之后,只能絕望的張大嘴掙扎,合不上的眼睛中透著凄然的絕望。樂和那一整個晚上都在不停的撿拾上岸的魚,將它們重新拋回大海里。

    聆璇君身為這個幻境的“局外之人”,看著這個樂和在喧鬧之中發(fā)呆,看著他踩在月下如雪一般的砂礫上,來來回回的撿拾擱淺的魚。有時候他會不自覺得沉浸在這個幻境之中,以為自己就是樂和,但更多時候他保持著清醒。

    清醒狀態(tài)下的他看向樂和的眼眸中滿是疑惑。他不明白自己這個徒孫為什么要做如此沒有意義的事情。萬物生死自有命數(shù)。修道之人無論修的是什么道,都不該擅自摻和幾條魚的生死,樂和平日里也是個頭腦正常的孩子,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慈悲了起來。

    后來聆璇君忽然想通了,樂和也許是覺得自他己和這些被沖上岸的海魚很像。都來到了陌生的地方,失去了身邊的同伴。

    他在曚港停留了七天——以聆璇君的視角來看,就只是太陽的七次升落,但當(dāng)年樂和是真的在曚港熬過了七個晝夜。七天其實不算很長,別說修士,就連凡人都未必會在乎七日都光陰??晒陋?dú)之中都每一刻都是折磨。七天時間里樂和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他當(dāng)然沒有傷到聲帶,只是身邊沒有愿意陪他說話的人。而這七天里他耳邊幾乎隨時都有人世的喧嘩,那份熱鬧卻最終沒能進(jìn)到他的心里,他還是覺得很寂寥,就好像是待在深山老林,天地間只有他一個活物。

    第七天他姑且調(diào)整好了氣息,身上的傷大致愈合,于是再度乘劍御風(fēng),向西而行。

    期間又是波折不斷。浮柔劍宗在諸多修仙門派之中聲名不算差,但終究也還是有那么幾個仇家。聆璇君嘆息的看著這個初出茅廬的傻徒孫不懂躲避鋒芒,一心想著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滄山為師父求藥,卻忘了繞開仇家所在的地界,撞上了好幾撥對浮柔劍宗懷有怨憤之心的修士,和他們大大小小交戰(zhàn)了數(shù)十場。

    雖然每一次都勝了,但每一次都付出了代價。傷勢最重的時候他藏身在山崖峭壁之下,聽著自己鮮血一滴滴落下的清脆聲響,眼神黯淡無光。

    聆璇君心中一動,忽然覺得這孩子很可憐。

    他并沒有多少悲憫之心,會這么想是因為……樂和讓他想起了他自己的曾經(jīng)。早年他獨(dú)自闖蕩九州的時候,不知有多少次像樂和一樣身負(fù)重傷,只能悄悄躲著舔舐傷口。那時的他還不懂“委屈”這種情緒,只是疑惑這世界為何不公,他的對手?jǐn)鄮赘^發(fā)都有人心疼,而他在陰冷的角落里仍受痛苦卻沒有一個人來問他是否還好。

    “潤娘……”聆璇君聽見半昏迷的樂和呢喃出這兩個字。

    這時他倒是想起潤娘了。

    樂和離開浮柔島那天,潤娘哭著來送他,修士不輕易喜悲,一年少年稚氣的樂和對凡人過于激烈的情感表達(dá)方式茫然無措,最后只是木訥的向潤娘遞上了手帕。

    聆璇君無意識的嘆了口氣。之前他覺得這小子和他相像,現(xiàn)在仔細(xì)想想,分明一點(diǎn)也不像。樂和好歹還有個寧潤娘愿意為他落淚呢。

    也許是靠著這么一點(diǎn)安慰,樂和熬過了追殺,最后他帶著一身的傷,活著去到了上洛城。

    修士大多選在僻靜之所修行,但凡修仙門派,不是在密林深處,就是在高山之巔,唯獨(dú)天衢閣是個例外,天衢閣在凡人的國都上洛城。

    自七千年前,那位被凡人稱為圣武帝的女人將皇宮建立在此處之后,上洛一直便是中原大地的心臟。他腳踩云霞降落在城門上,城中的凡人見怪不怪的朝他投來漠然的一瞥。他的母親當(dāng)時身在九重宮闕,是時任天子的講師,他想要見她,竟還需要通過凡人一個名為鴻臚寺的官署遞交文牒,而后才能被宦官引入宮門。聆璇君緘默的跟著他穿過復(fù)道回廊,來到那個女人的跟前。

    樂和原本是不想見自己母親的,可是僅憑他一人的力量推算出來的滄山方位根本不夠精確,他只能來到天衢閣求助。

    見到母親之后他才知道原來在他前往浮柔劍宗的這幾百年,他的父母早已分開。父親一心追逐大道,決意舍棄人世種種牽絆,許多年前就已經(jīng)立誓,不見任何故人。母親也早就換了道侶,在見到他這個兒子時,眼神中只有冷淡。

    樂和原以為自己可以云淡風(fēng)輕,畢竟他從未期許過什么父母之愛,也就不至于在此刻失落。然而面對著母親陌生的目光,他終究還是忍不住心中刺痛。

    也許是因為和凡人打交道的次數(shù)太多了,心也變得柔軟了。從前他并不在意這些的。

    聆璇君冷眼看著這對母子,心緒復(fù)雜。

    天衢閣與浮柔劍宗的關(guān)系不算壞,因此天衢閣內(nèi)派出了數(shù)十名頂尖的弟子,在皇宮帝王龍氣最盛的太昭殿前擺下了北紜大陣,歷時九天九夜,終于算出了滄山的精確地點(diǎn)。

    不過在樂和出發(fā)之前,母親試著阻攔了他一下,告訴他滄山危險,極有可能一去不回。

    當(dāng)然,在聽到他堅持要去滄山之后,她便不再多說什么了。可見她對兒子的關(guān)心也不過是客套而已,并不是真的就害怕失去他。

    想要登上滄山,需要?dú)v經(jīng)重重的考驗,最兇險的是山上的寒天之陣。在陣中法力再高強(qiáng)的修士也只如凡人一般用雙腳跋涉。山頂金母的神宮在暴雪中隱約看見,旅者奮力的邁動雙腿,卻會發(fā)現(xiàn)自己距目的地越來越遠(yuǎn)。大雪一重又一重的落下,漸漸的天地間除了素白之外什么都見不到,除了風(fēng)聲外什么都聽不到,哪怕是能夠通天徹地的大能,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都會覺得自己渺小如塵礫,所有哀傷的往事、前塵的遺憾、消沉的悲念都會涌上心頭,看著沒有盡頭的白雪,到最后甚至?xí)辉儆浀米约菏钦l,什么壯志什么豪氣,都在風(fēng)雪中被消磨,最后只剩無盡的疲憊,遺忘了目的地的旅人孤獨(dú)的倒在雪原,任由自己被徹骨的寒冷活埋。

    聆璇君跟著他一塊在雪中前行。幻境中的寒天陣對他似乎竟也起了作用。他越往前走越是疲倦,差不多快忘了自己是誰,心里只剩一片蒼涼。舉目望去四面都是空空蕩蕩的白,鋪天蓋地的素色將人心一層層的裹住,時間與空間的概念被逐漸拋棄,他不記得自己在這絕對孤寂的雪原中前行了多久——也許是千萬年吧,否則為何顱內(nèi)的記憶都變得那樣模糊?就好似是久經(jīng)風(fēng)霜之后斑駁的巖石。

    七千年前聆璇君闖過許多仙宮神廟,唯獨(dú)不敢來這滄山。因為他知道這滄山的可怕不在于殺人,而是殺死身為活物的那顆“心。”

    當(dāng)樂和癱倒在雪地中的時候,聆璇君也在茫茫素白中搖搖欲墜?;秀遍g他覺得自己好像成了樂和,又似乎是變成了一只斷了線的風(fēng)箏,被卷入了風(fēng)暴之中,同這個世上沒有任何的羈絆。

    樂和……樂和是個可憐蟲。師父雖然器重他,但他若死了,島上多得是同門能夠取代他;父母不愛他,他的死亡最多換得他們一聲嘆息,他死了不會有人在意。過去千百年來養(yǎng)成的高傲崩塌,這一刻他卑微如塵埃。宇宙間誰會在意一粒塵埃呢?所以不妨閉眼吧,他活著于這個世間無益,死了也不會有誰在乎。

    不……

    不。

    有個聲音卻倔強(qiáng)的在樂和心中一遍遍的重復(fù)。

    潤娘會為他哭的。

    潤娘在乎他,他記得他離開浮柔島的時候,她抽噎到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

    凡人直白粗淺的情感表達(dá)在絕望之中給予了他生的希望,于他而言寧潤娘不再僅僅只是愛人,她是風(fēng)箏的線,是他與這個世間的牽絆。

    他站起,一步步的走到了金母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