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為何那樣 第12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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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著論著,我便失去了興趣,我看著他們的嘴唇一開一合,眼睛怒視或是冷瞥,只覺得無聊透頂?!?/br> “同樣的事,后來發(fā)生了許多次,即使是如此惡劣的情節(jié),在這世上其實也不算稀奇?!?/br> “日光能照耀的地方,已經(jīng)不會再有新鮮事了。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感到深深的疲倦?yún)挓??!?/br> 蒙階蓋麗打斷了她:“但你看上去,一點也沒有……” 清清注視著茶盞內(nèi)漂浮的葉片,她低低一笑:“是因為——有人告訴我,萬千法相皆是虛妄,只有自己的‘執(zhí)’,才是真實?!?/br> “宗主……您曾經(jīng)問我,在見識了這一切過后是否還能守住本心,現(xiàn)在我可以回答了。” “本心才是這一切的‘因’,若沒有它,無論最后是怎樣的‘果’,那也是虛幻破碎的,是不被需要的?!?/br> 日光斜斜,從交錯掩映著的枝葉間穿過,落在少女瓷白的鼻尖上,上面細(xì)細(xì)的絨毛映出淡淡金光。 蒙階蓋麗凝視著這張年輕美麗的面孔,很久都沒有說話。 “你果真該是玄華宗的人,”她最后嘆道,“這一路上的愿力十分純粹濃重,我很滿意……你的愿望,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br> 清清有些疑惑,她遲疑道:“我的愿望?” 蒙階蓋麗笑了:“你那個在寒洞中睡了四年的師父,上個月,已經(jīng)能自己走上太極廣場了?!?/br> 清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蒙階蓋麗往茶盞上吹了口氣,奶白色的浮沫擁擁擠擠,像一團團淺淡的云。 她飲了一口,說:“我上個月去的昆侖,那時你還在來長安的路上罷?” “不用急著道謝,這是你來我往的交易,沒什么感恩的道理,”濃艷的女子忽得狡黠一笑,“說到這個,你那師弟,也到了交易兌現(xiàn)的時候了?!?/br> 清清不明白這句話,蒙階蓋麗也不解釋,她招了招涂了鮮紅蔻丹的手,示意這次相見到此結(jié)束。 “留在長安,你會知道的。”最后,她掛上了慣有的神秘微笑,輕輕地說。 第133章 終曲(下) 清清便依宗主所言,留在了長安,她沒有去拜訪蘇少卿,因為他遙領(lǐng)了幽州巡撫的官職,上個月正好去轄地了。 她住在一西市一間客棧里,臨街的房間,剛好能看到熙熙攘攘的街道。秋日的長安總會有亮爽天氣,天又高又遠(yuǎn),她拿著書,可以在窗邊坐一天。 有一次,她回了澧泉坊的故居,站在青灰色磚石鋪成的小道上,她望著圍墻內(nèi)斜伸出來的一截翠綠枝干,枝葉間落了一只黃鳥,正歪著頭看她。 那便是她兒時記憶中的那棵杏樹,此時沒有粉粉白白的花,只有秋風(fēng)自巷口而來,輕輕柔柔地吹過少女的裙角和心事。 此時院內(nèi)不曉得是哪位在住了,她想起裴遠(yuǎn)時說過的,他曾經(jīng)途徑這里,看到過杏花開的樣子。 她想象著少年站在同樣的位置,抬頭凝視花枝的模樣,那粉嫩的花瓣,會不會在空中打著旋兒,落在他發(fā)絲和眼睫之上? 那該是多么柔軟的畫面,清清慢慢走盡這條巷,她想到了一首古老的詞調(diào),也是關(guān)于杏花和愛戀。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 陌上誰家年少,足風(fēng)流。 她實在有點想他。 五日后的某個夜晚。 清清在沉睡中驚醒,她聽見沉沉馬蹄之聲,由遠(yuǎn)而近,正從空曠街道上踏過。 盔甲撞擊的聲音,槍矛摩擦的聲音,紛紛亂亂,卻隱隱有節(jié)奏,這是一大隊人馬正途經(jīng)此處。 她將窗戶打開一條縫,往下面看,正是一長列軍隊正行進著。個個披堅執(zhí)銳,身軀高大,一看就是在真正的戰(zhàn)場上洗練過的將士。 奇怪的是,她沒有看見代表著名號的軍旗。 第二日,她如往常一樣下樓,卻見客棧大門緊鎖著,住客們坐在堂內(nèi),面上皆是焦灼惶恐。 清清不動聲色地問詢,小二苦著臉,只道上面給了消息,讓家家戶戶閉門,不得外出上街,違者立斬。 她便大約猜到了是什么。 一整天,街道上都是一片寂靜,偶有兵丁巡視,腳步聲能傳很遠(yuǎn)。 入夜的時候,清清躺在榻上,心忽然跳得很快。 這讓她隱約有些不安。 第三日,禁令未解,外面依舊死寂,所幸客棧囤積了不少糧食蔬菜,后院也有井,生活物資并不短缺。 但人心仍會惴惴,她在堂內(nèi)坐了一會兒,眾人說什么的都有。 其中最多的論調(diào),還是說那前太子,準(zhǔn)備打回來了。 打,怎么打,誰打誰,這些問題不是他們關(guān)心的重點,廟堂之上的你死我活其實同底層人民沒有太大干系。 僅僅是開戰(zhàn),對他們來說,就是最大的禍端。 所謂興亡之中,百姓皆苦,這個道理清清不會不明白,如今又牽扯到那個人,她也心煩氣躁起來。 第四日,街上隱約有了動靜。 似乎是有人在高喊,大呼著某些詞句,清清側(cè)耳去聽,似乎是在叫著—— “匡救皇室,梅賊當(dāng)誅!” 哦,同她想得不差,李玨調(diào)派了定西軍,現(xiàn)在是在同梅相正面角力了。 梅相手里的牌并不少,不用說皇城里的禁衛(wèi)軍、金吾衛(wèi),扎守在南郊的御林軍也歸他調(diào)配,這仗,莫不是真要打起來了? 第五日凌晨,天還未亮的時候,東北方傳來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 那正是皇城的方向。 清清站在窗邊,看見遙遙夜空下陡然亮起的火光,在西市也能望見,可想這火勢有多兇猛。 天一亮,許多事便有結(jié)果了吧。 她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當(dāng)天午時,一陣亂糟糟地鑼鼓聲傳來,眾人紛紛推開門窗去看,只見士兵們拖拉著一口簡陋棺材走過,棺上沒有蓋板,露出內(nèi)里焦黑可怖的軀體。 一旁敲鑼的人大呼起來:“國賊梅均,謀權(quán)篡位,禍亂朝廷,其罪滔天,現(xiàn)已伏誅!” 眾人嘩然,急切問詢者有,趁亂奔出者有,清清站在人群中,微微皺起眉。 李玨已經(jīng)回了皇城,又花了五天時間,幾乎沒見什么血,就扳倒了駐扎在此幾十余年的梅均…… 他的勢力,比她先前想的要復(fù)雜得多。 宗主說的交易完成是什么意思?如今的局面難道不是對她更不利了?裴遠(yuǎn)時必定跟著定西軍返回了長安,如今又在何處? 禁令解除,憋悶了幾日的住客紛紛退房離開,又有新客上門,熱切地談?wù)撝略掝}。 “定西軍就在西郊太微山下!嗨,營帳扎滿整座山腳,竟大多時候都靜極了,高聲喧嘩者都甚少。如此素質(zhì),如此軍風(fēng),城內(nèi)那些銀樣镴槍頭怎么比得!” 清清心中一動,她當(dāng)即便拿了公驗,要從春華門出去。走近了,卻見設(shè)了層層?xùn)艡?,衛(wèi)兵們層層把守著,并不許人進出。 懷揣著滿肚子的疑惑,她回了客棧。 又過了幾日。 城門仍然是嚴(yán)加死守,氣氛不見輕松,反而有種詭異的凝重。街上來來回回的,都是持著刀的衛(wèi)士,他們在人群中掃視逡巡,好像在尋找什么人。 既無張貼布告,也沒有大張旗鼓搜尋,清清想辦法打聽,但得不到半絲透露。 她心中愈來愈不安。 那日午后,清清在房內(nèi)休憩,半夢半醒見,聽見樓下有人大聲喧嘩吵鬧。 他們叫嚷著:“獨柳樹有人在殺頭!聽說是前定西都督的獨子,當(dāng)初逃出長安,沒被清洗,現(xiàn)在好不容易捉著了……” 清清雙眼陡然清醒,她翻身而起,一把拿過桌案上的雪月。 獨柳樹指的是在西市東北角的一處十字路口,那里沒有柳樹,有的只是長安城內(nèi)唯一的刑場,距離她下榻的客棧,僅隔了兩條街。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白衣少女面無表情地從窗口躍下,鶴一般落入人群。 蒙階蓋麗隱秘的笑容仿佛還在眼前,她語焉不詳?shù)赝嘎?,最后的交易很快就來了……她是知道這一切的? 這是李玨的手筆?狡兔死,走狗烹,但在棋子是他骨rou的情況下,也要這般除之而后快嗎?但他既然要除掉這個棄子,為什么不暗中進行,要在光天化日下,堂而皇之地處斬? 無數(shù)問題在腦海中閃過,清清一個也捉不住,她無法冷靜地辨析思考。 街上太擠,她跳上房頂,在窄小的屋脊上飛掠而去,鬧哄哄的集市上,她的身影如一道凜冽尖銳的風(fēng)。 命運執(zhí)子的時候,向來如此殘酷冷血嗎?它一定要這般,不吝于給予風(fēng)霜和刀劍,將數(shù)不盡的磨難降在他身上? 她覺得荒謬至極,連續(xù)數(shù)日的壓抑在心中熊熊燃燒,事已至此,她已經(jīng)不想再祈求上天垂憐。 劍在她手中,路在她腳下,如果有更多風(fēng)雪阻塞前路,她就斬斷它。 施加給他的一切,到此為止。 秋日的長安,大多數(shù)時間里都是晴朗清爽的,今日也不例外。 天又高又空,幾縷絲絮狀的白云在其中舒展,風(fēng)又一陣沒一陣地拂,漫步在西市的街道上,能聞到別人院中的桂花香。 名喚獨柳樹的刑場外,人群密密麻麻地擠著,正等著最后的時刻到來。 一個少年跪在場中,雙手被反捆在身后,他此時正垂著頭,頭發(fā)亂糟糟地遮住臉,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身側(cè)屠工持著刀,等待冗長罪名被念完。 罪名內(nèi)容,無非是潛逃、抗旨、偽造身份……關(guān)于少年的身世許多人都知道,并未引來什么噓聲。 清清立在高聳的屋檐上,遙遙看見這一幕,他雖垂著頭,但脊背卻挺得很直。 她在深秋的風(fēng)中緩緩握緊了劍柄。 啪的一聲。 令簽被扔在地上,高臺之上的人還未念出那句經(jīng)典,卻聽得圍觀人群一片嘩然。 只見清凌凌天色下,一道白色身影當(dāng)空而來,衣角飄飛如云,似雪中鶴一般翩躚而至。 來人輕飄飄落在屠工面前,手腕一翻,雪色劍光一閃,他手中刀便被挑飛出去,砸落在地,哐啷一聲響。 跪在地上的少年猛然抬頭,驚訝地望向她。 眾人這才看清,來人是一個神情冷寂,眉眼秀致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