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錦繡的這一天是在收禮和拆禮中度過的。

    早早的，外祖家的幾個(gè)舅舅舅媽表哥表嫂還有宮里的姑姑表哥如堇便都遣人給她送來了東西，就連龍椅上的那位也不曾落下，至于那些想跟趙家與她交好的自然也都派人送了東西過來，趙錦繡一邊讓人登記造冊，一邊讓人安排怎么處置這些禮物，忙到晚霞都落下，黑幕降臨才結(jié)束。

    這天晚上，除了在外公干的堂哥還沒回來，趙家該在的人一個(gè)不少，就連她那位一直眠花宿柳鮮少歸家的三叔也回來了，還送了她一只會說話的鸚鵡。

    他這個(gè)禮物比起二叔送給她的那架焦尾古琴自是俗氣了不少，三嬸覺得跌面，從他拿出禮物后，臉色就一直沒好過，趙錦繡倒是挺喜歡這個(gè)禮物的，笑著跟兩位叔叔道了謝，又收了兩位嬸嬸送的禮，最后便是趙若微他們了。

    趙妃如送的是一只自己親手制的雙面繡荷包。

    自打當(dāng)初那一別，她跟趙妃如私下便沒再來往，偶爾碰見也只是簡簡單單打個(gè)招呼，從未多談，尤其是如今趙妃如婚期已定，每日深居簡出，趙錦繡碰到她的機(jī)會便更少了。

    不過這份禮物卻是花了心思的。

    雙面繡最是耗費(fèi)精力，東西越小便越難，她知道這陣子趙妃如每日把自己關(guān)在房中是在繡自己的嫁衣，握著手中這只荷包，她看著低垂著眼枯坐在那邊與周遭熱鬧截然不同的趙妃如，認(rèn)真道了一句，“辛苦，我很喜歡?！?/br>
    趙妃如聽到這話，顯然愣了一下。

    她似乎沒想到趙錦繡會與她道謝，四目相對，卻也只是略一抿唇，淡聲回道：“大姐喜歡就好?！?/br>
    比起從前她八面玲瓏的模樣，如今的趙妃如變得沉穩(wěn)孤僻了許多，卻也變得真實(shí)了許多。

    “好了，快看我的！”

    趙若微等了太久，這會已經(jīng)有些不滿了。

    趙錦繡看她這副急躁的模樣，不由失笑，每年送禮的時(shí)候，趙若微一向是最激動(dòng)的，說來也好笑，她跟趙若微關(guān)系明明算不上好，但每年她過生日，挑禮物最費(fèi)心的便是她，去年送的是她托人從海外帶來的一顆夜明珠，前年送的是一串西域那邊流傳過來的寶石瓔珞，每次不僅價(jià)值昂貴還十分稀罕。

    有時(shí)候徐氏都覺得費(fèi)解，不明白她此舉何意。

    趙錦繡卻懂她的所為，這丫頭不過是想在送禮物上讓她刮目相看，比過她，最好讓她瞠目結(jié)舌、目瞪口呆。

    她覺得好笑。

    打開錦盒，看到里面放著一幅畫卷，倒是驚訝地一挑眉，她家三姑娘今年不送珍寶改送畫了？倒是的確引起她的興趣，她讓明初拿好錦盒，自己打開一看，看到上面所繪的洛神賦卻是真的愣住了。

    這幅畫她尋覓已久也未尋到。

    她這次臉上的驚訝是未曾偽裝的，抬眸看向趙若微，見她叉腰哼笑，“少見多怪！”

    還是和從前一樣。

    趙錦繡失笑，卻也未再探尋，只是笑著收起畫卷，“多謝了，我很喜歡。”

    趙若微仍仰著下巴睨她，一副她是鄉(xiāng)巴佬沒見過世面的模樣。

    “我了我了！”趙生安輩分最小，送禮自然得最后，他急得不行，等趙若微送完禮就直接從椅子上跳下來跑到趙錦繡的面前，仰著頭看她，“阿姐快打開！”

    趙錦繡看著他，目光愈發(fā)柔和。

    她把手里的畫卷仔細(xì)收好放回到錦盒中，一邊接過趙生安的禮物，一邊柔聲問他，“小安這次送了什么？”

    小孩興沖沖的，“阿姐自己看！”

    趙錦繡笑了笑，打開一看，里面放著的居然是一串平安繩，想到這幾日每次去找生安，他偷偷摸摸藏東西的模樣，她忽然啞聲，“你自己做的？”

    趙生安雙眼亮晶晶的，拼命點(diǎn)頭。

    他還有些不好意思地?fù)狭藫项^，“我太笨了，硯意jiejie教了我好久，我才學(xué)會?！敝皇钦f完又仰著頭看趙錦繡，期待道，“阿姐，你喜歡嗎？”

    趙錦繡當(dāng)然喜歡。

    這份禮物雖然是她今日收過最不值錢的，但卻是讓她最高興和欣慰的，她眼眶溫?zé)?，抬手摸他的頭，啞聲說，“喜歡?！?/br>
    “阿姐喜歡就好！”趙生安咧開嘴笑了起來，燈火下還能瞧出他缺了的牙齒，卻愈顯嬌憨可愛。

    坐在主位的趙泓堯看著這一室場景，平日嚴(yán)苛冷厲的雙目此時(shí)也滿是溫情，“好了，過來吃飯吧?！?/br>
    眾人自然應(yīng)是。

    等吃完晚膳，想到自己和謝池南的約定，趙錦繡猶豫一番還是和趙泓堯說道：“祖父，我得出去一趟?！?/br>
    旁人未說什么，只有老人仿佛能堪破她的內(nèi)心一般，在那樣一雙睿智眼眸的注視下，趙錦繡簡直無處可藏，她不禁想著，若是祖父知道她和謝池南的約定會說什么？如果她真的要和謝池南在一起的話，他會阻止嗎？別人也就罷了，可若是祖父阻止……就在她緊張地抿緊唇的時(shí)候，老人卻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

    “嗯，去吧?！?/br>
    第110章 “漫天螢火蟲，她和他……

    巷子里。

    少年一身紅色圓領(lǐng)袍坐在馬背上, 頭發(fā)依舊是慣常的高馬尾，他身后是萬家燈火，而他低著頭，手里握著長鞭, 許是等久了, 正有些百無聊賴地拿著長鞭掃著地面, 聽到遠(yuǎn)處依次傳來的幾聲“大小姐”，他忙抬頭, 露出一張?jiān)谝股掠l(fā)俊美的臉，看到從府內(nèi)出來的紅衣少女, 他在夜色下笑著喊她，“趙錦繡！”

    眸光純澈，笑容清朗。

    趙錦繡正跟門房幾個(gè)仆役在說話，聞言，腳步一頓，循聲看去便瞧見遠(yuǎn)處的紅衣少年，夜色深沉，可少年身上仿佛自帶光芒, 從她這個(gè)視角望過去, 能瞧見他臉上閃閃發(fā)亮的笑容以及一雙沒有一絲陰霾的眼睛。

    她看著他笑著打馬而來，離得近了, 自然也瞧清了他的衣裳。

    不是沒有穿過一樣顏色的衣裳，也不是沒見他穿過紅色，可如今看著, 她的心臟卻是止不住一跳，這樣鮮艷的顏色其實(shí)并不適合男子穿，一旦穿得不好便顯得媚俗沒有陽剛之氣, 可穿在謝池南的身上，他那一身英姿少年氣卻一絲不減。

    她在看他的衣裳。

    謝池南自然也瞧見了她身上的紅衣，比起趙錦繡的意外，他的臉上卻沒有一絲異樣，有的只是止不住向上揚(yáng)起的唇角，他知道趙錦繡偏愛紅衣，這樣喜慶的日子自然非紅衣不穿。

    自打那日和趙錦繡穿一樣顏色的衣裳后，他就喜歡上了這種感覺，他心里高興，面上也藏不住，只是有些害怕趙錦繡會不高興。

    趙錦繡看到他眼中的那抹擔(dān)憂，便知道他此番是故意為之了，若是別人，她肯定早就覺得冒犯，且當(dāng)下就得黑臉，可或許是因?yàn)樗侵x池南，她竟一點(diǎn)不高興和被冒犯都沒有，只是覺得他幼稚極了。

    跟小孩似的。

    可也正是因?yàn)檫@份幼稚，讓他顯得與旁人不一樣，他的喜歡就是大大方方，沒有一絲隱瞞和算計(jì)。趙錦繡看著看著，心中竟不由自主地生出一抹微妙的悸動(dòng)，不愿讓他窺察出來，她輕咳一聲，別過頭，假裝沒瞧見，問他，“來多久了？”

    謝池南卻還是看出了她的縱容，他面上的擔(dān)憂在頃刻間一掃而盡，唇角忍不住上揚(yáng)，臉上也重新?lián)P起了燦爛的笑顏，明明已經(jīng)等了半個(gè)時(shí)辰有余的少年沒有一點(diǎn)不耐煩地和她笑道：“不久?！?/br>
    他說話的時(shí)候，眼中仿佛有揉碎的光芒。

    沒有人能拒絕這樣的謝池南，趙錦繡也不能，即使她依舊看不破自己的心意，卻也忍不住沉醉于他這樣明朗的笑容下，原先一路走來的猶豫躊躇在這一刻煙消云散，她也忍不住彎起唇角。

    她讓人去替她備馬，轉(zhuǎn)頭問謝池南，“我們?nèi)ツ?？?/br>
    謝池南卻不肯透露。

    “先保密?！?/br>
    趙錦繡挑了挑眉，搞得還挺神秘，倒也沒說什么，等仆役牽來馬，她便跟謝池南說道：“走吧?！?/br>
    “好。”

    道路寬敞。

    兩人并駕齊驅(qū)離開了巷子，明月與燈火下，他們身上的紅色衣擺在夜色中不住翻騰。

    ……

    “還沒到？”

    趙錦繡眼睛上綁著一條發(fā)帶，怕摔倒，她只能牢牢抱著謝池南的胳膊。眼睛閉著，一點(diǎn)東西都看不到，也不知道在哪里，這種感覺是很不好受的，她從未有過這樣的體驗(yàn)，心臟撲通撲通跳個(gè)不停，柳眉緊蹙，聲音也有些急了，“謝池南，你到底要帶我去哪里？你再不說，我可就睜眼了。”

    謝池南小心翼翼牽著她，嘴里哄道：“馬上就到了?！?/br>
    這話趙錦繡都聽了不下五遍了，但她紅唇微抿，到底還是沒有睜開眼睛，任謝池南牽著她繼續(xù)往前走。又走了一會，她感覺到謝池南停下腳步，正想開口便聽少年說道：“你在這等我下?！?/br>
    又被他叮囑了一句，“別睜眼啊?！?/br>
    “我……”

    她還沒說完，身邊的少年就已經(jīng)跑開了。

    身邊一下子沒了人，趙錦繡內(nèi)心的恐慌在一瞬間放到最大，她忍不住高聲喊道：“謝池南！”

    “別怕，我在。”

    不遠(yuǎn)處傳來的聲音讓趙錦繡心里好受了一些。

    幸好不是只有她一個(gè)人，不過也是相信謝池南不會丟下她，要不然她早就睜開眼了，知道他在什么方向，她那跳個(gè)不停的心臟稍稍平緩了一些，嘴里卻還是忍不住說道：“你神神秘秘帶我來這，要是送的禮物我不喜歡，看我——”

    話還沒說完。

    那邊就又傳來少年的笑音，“趙錦繡，睜眼！”

    趙錦繡也顧不得再說什么，立刻拉下覆在眼睛上的束帶，眼睛在黑暗中久了，甫一睜開還有些看不大清，她連著眨了好幾下眼睛，模糊的視線才變得清楚起來，呼吸卻在看到眼前的場景時(shí)窒住了。

    上百只螢火蟲，而少年站在其中。

    “過來?！?/br>
    他朝她伸手。

    趙錦繡神情訥訥看著他，腳步卻不由自主地朝他的方向邁過去，“你……”看到地上幾個(gè)瓶子，她哪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卻依舊啞然，“你從哪里找來的？”

    這個(gè)時(shí)節(jié)，螢火蟲幾乎瞧不見了，偶爾幾只已是稀罕，這上百只螢火蟲也不知道耗費(fèi)了他多少心思。

    謝池南笑道：“跑了幾座山，本來還想再多捉一點(diǎn)，可天亮了就不好找了?！彼f得不以為然，仿佛這只是一件極其輕松的事，可趙錦繡卻怎會不知這其中的不易？

    她小時(shí)候也捉過螢火蟲。

    可才一晚不到的時(shí)間，它就死了。

    后來聽她院子里的丫鬟說螢火蟲只有每天夜里到丑時(shí)那會才出現(xiàn)，因?yàn)樗强课膊堪l(fā)光，天一亮，自然就瞧不見了。這么多螢火蟲，還跑了這么多地方，只怕他是一晚沒睡。

    她的眼中有著掩飾不住的心疼。

    可謝池南卻只是看著她問，“喜歡嗎？”他說話的時(shí)候，一雙眼睛一眨不?？粗?，放在身子兩側(cè)的手也無意識地攥緊。

    趙錦繡能看出他眼中的希冀和緊張。

    她的心在這一瞬間變得柔軟極了，“……喜歡?！?/br>
    她啞著嗓音說。

    話音剛落，少年眼中的緊張便一掃而盡，有的只是藏不住的雀躍和高興，“你喜歡就好?！?/br>
    他這陣子想了許久，實(shí)在不知道送她什么，那些名貴的、稀罕的，她什么沒見過？倒是想起她小時(shí)候因?yàn)樗懒藥字晃灮鹣x掉眼淚的事，他想到后便立刻去做。

    可這個(gè)時(shí)節(jié)螢火蟲哪里是這么容易捉的？問了好多老人才知道哪里有。

    卻也不是一次就成功了。

    頭一次用手捉，誰知道剛捉到螢火蟲就死了。

    后來倒是學(xué)聰明了，改用紗罩捕了，可帶回去還沒過一晚又死了。

    幾次下來，倒是終于被他摸出了一些門路，知道螢火蟲存活的時(shí)間不長，他特地在昨夜出城，找了幾個(gè)時(shí)辰又用瓶子裝著，留了口子給它們透氣，又把它們先搬到離主城最近的一座山，方便他們晚上過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