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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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侯強留怨鬼,汲取怨煞之力,這些因也必將結(jié)成果,它們化作了他時時不停要以烈酒緩解的苦痛,化作了他滿身吹不散抹不去的陰晦塵埃。只要他繼續(xù)如此行事下去,這些塵埃就會一直堆積下去,直到有一天,將他此身徹底湮滅。 但在方才,一曲琴音過后,大殿地下躁動不安的怨鬼變得平靜,他的苦痛也暫時平復(fù)。身上積累許久的陰晦塵埃松動下來,便趁機將之吹落,如久被裹于密繭之中,一時脫困,身上只覺得難得的輕松。 你 吳侯正欲說些什么,漓池卻含笑打斷了他:惡客已來,吳侯不去招待嗎? 吳侯沉下一口氣,頷首道:客人稍待。便離開了后殿。 漓池所說的惡客,正從半山腰往山頂?shù)膮呛顝R中來。 一個須發(fā)皆白的老道、一個背著籮筐的青年道士,籮筐內(nèi)還坐了個年紀看起來不超過十歲的小道童,他們腳步輕捷,步伐不見什么特殊之處,但幾個跨越就超過了旁邊其他來參拜吳侯廟的人,這上山路走得似是比平地還要容易。 幾個被他們超過的信眾不由停下腳步。 爺爺,這是興豐觀的道士嗎?一個提著口袋的年輕人問道。他手里的口袋散發(fā)出糖炒栗子的香氣,這人正是之前招呼客人的小二,只不過此時換了裝束。 賣炒栗子的于老漢瞇著眼瞧了半晌:瞧著像。 聽說有幾個山積書院的學生得罪了吳侯,前來大祭謝罪,但卻怎么都沒點著香頭。他們這是請來興豐觀的道士來說合的嗎?我們上去看看?小二臉上帶出幾分興奮好奇之色。 看什么看!于老漢一個腦瓜崩敲在小二頭上,走走走!下山去! 小二委屈地揉了揉腦袋:爺爺,我們不去拜吳侯了嗎? 改天再說。于老漢轉(zhuǎn)身就要往山下走。 小二忙跟著攙上,下山路難走,于老漢雖然身體健朗,但還是小心些好。他一邊扶著于老漢,一邊問道:那這些祭品怎么辦? 于老漢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瞪眼警告道:自己留著吃!你可別想著去看熱鬧,我告訴你,不是什么熱鬧都能瞧的! 小二應(yīng)了,又忍不住問道:爺爺,為什么不能???眼見著于老漢的手又抬起來要給他腦瓜崩,忙補充道,我不去,我就好奇問問! 于老漢哼了一聲,也不說話,一直等到下山了,才慢慢說道:興豐觀和吳侯的關(guān)系可不好啊那幾個學生要是想請興豐觀的道士說合,可就是請錯人了。要么他們就是根本沒想說合,是想逼著吳侯低頭 怎么可能?!小二瞪大了眼睛,吳侯那么厲害,怎么可能低頭? 吳侯的性格,當然不可能低頭。于老漢道。 興豐觀和吳侯有什么仇?。啃《闷鎲柕?。 這就要從吳侯廟建立的時候說起了。于老漢找了塊平整的大石坐下歇息,才繼續(xù)道,在吳侯廟建立之前,你知道咱們這地兒是拜誰嗎? 小二愣了一下:吳侯廟之 前?我們還拜別的神仙? 于老漢哼了一聲:腦子整天都不知道轉(zhuǎn)!吳侯是怎么來的你不知道嗎?在吳侯之前,咱們這兒就是城鎮(zhèn)了,可不得有庇護嗎? 小二反應(yīng)過來,問道:是興豐觀嗎? 于老漢點了點頭,道:不止興豐觀,還有些別的神仙,但興豐觀是最主要的。 那吳侯是小二驚問道,聲音越來越小。 吳侯是把怎么這塊地方搶下來的嘛。于老漢道,沒事兒,吳侯不介意我們說這個,不過興豐觀的道士們未必樂意聽,所以咱們離遠了再說 興豐觀所在之處,正是吳侯所庇護的轄域范圍之外。這并非巧合,若論起起源,興豐觀存在的時間比吳侯廟要早得多。 從普通人們的角度來看,當年之事,就只是因為人們畏懼瘟疫與火患,故而開始祭祀?yún)呛?。但也有些人,能夠從當初的事情之下,窺見一點兇殘的真相,然后口耳相傳下來。 在已死之人的鬼魂現(xiàn)身,宣稱如果不供奉他便會發(fā)生瘟疫之后,人們最正常的反應(yīng)是什么? 有鬼魅作亂,人們正常的第一反應(yīng)并不是直接順從其要求,而是請道士前來降服鬼魅。在當初瘟疫發(fā)生之時,縣城里的人們也是如此做的。 他們向早已供奉多年的興豐觀請求幫助,興豐觀也十分強硬地出手了。吳侯要求人們轉(zhuǎn)而祭祀自己,這就是在搶奪興豐觀的香火供奉,于情于理,無論縣城中的人們是否來請求幫助,他們都不會不管此事。 興豐觀的道長們煉制了藥物分發(fā)給我們,說是生病的人服用下就會好了,沒生病的人佩戴藥物時常嗅聞藥氣,也能夠不再被瘟疫所感染。于老漢講述道。 開始的時候的確是好了,可是沒過多久,那些人就又全都復(fù)發(fā)了,而且癥狀比以前還嚴重、還痛苦。漸漸的,有戴著藥的人也感染了疫病,有些體弱的,直接就死了。大家都很害怕,于是就有人私下開始偷偷祭祀?yún)呛?,然后他們的病就好了?/br> 其他病人看他們的病好了,自然就會去問呀,你們是怎么好的呀?然后那些人就偷偷把辦法也都告訴其他人了。于老漢緩著氣慢慢說道,當時大家都感覺這樣挺對不起興豐觀的道長們的,誰都知道,吳侯受了香火祭祀,肯定會比以前更厲害,道長們不就更難對付他了嗎?可是生病的人多遭罪呀!幾乎每天都有人蒙著布被從醫(yī)館里抬出去。 是人都怕死,于是雖然明面上沒有,但私底下也就都開始祭祀?yún)呛盍恕_@片地方,明面上雖然還是興豐觀的信眾,但其實已經(jīng)是吳侯的地盤了。 ?。窟@可是吳侯小二接受不了似的張大了嘴巴,囁喏了半天也沒說出個完整的句子。 于老漢嘿了一聲:這就受不了了?這些吳侯廟前的大石碑上不都刻著嗎? 小二沉默不語,可是看著石碑上的故事,和親耳聽著于老漢講述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石碑上的故事好像話本上一樣,離他很遙遠,但爺爺講的,卻好像離他很近。 想那么多做什么,現(xiàn)在吳侯不挺好的嗎?之前又是旱又是蝗的,咱們這兒一點事兒都沒有。于老漢從大石頭上起身,慢悠悠地往回走,人吶,不要管太遠的事。年壽就那么長,想管也管不了,還一直去琢磨,非把自己氣死不可。 于老漢從祭品里剝出一個栗子,塞到孫兒嘴里:來,甜嗎? 小二悶悶地點頭,攙著老漢慢慢走遠。 當年之事,于老漢所講述的,也只是他祖輩所瞧見的、想到的。但在普通人瞧不見的地方,興豐觀與吳侯之間,還有著更兇險的爭斗。 興豐觀解決不了他散布的瘟疫,那就解決吳可忌吧!把他擒了,逼問出解法了,事情也就了解了,還能順帶收服一個大鬼。倒是應(yīng)了他吳可忌的名,剛死沒多久,就能夠散布這么大的瘟疫,嚴重到連他們都難以解決。若是不能,那殺了他,差不離也能解決這瘟疫。 興豐觀是如此想的,也是如此做的,可誰都沒曾想到,一個才死了沒多久的鬼物,竟然能夠抵抗住傳承已久的興豐觀。 期間斗爭究竟有多少慘烈殘酷之處,如今外人已經(jīng)不得而知,但結(jié)果是,興豐觀退讓了,并在之后的許多年里,再也沒有重新踏入過這里。 這是我們的恥辱,老道士對青年道士說道。他們已經(jīng)站在吳侯廟前,老道士抬頭看著上面的匾額,目光冰冷,今天我們要將之洗刷。 在那之后,我們被迫發(fā)誓,絕不主動踏進供奉吳侯的地方。但這一次,是吳侯的信徒主動請我們來的。老道士的譏誚地翹了翹嘴角。 他們就站在吳侯廟的大門口,從廟內(nèi)出來的人們?nèi)齼蓛傻貜乃麄兩磉呑哌^,有些人在見到站在門口的道士們后神色就變得恍然而緊張,下山的腳步更加快了幾分,更多的人則是困惑而好奇地看了他們一眼,就也跟著下山了。 他們都是前來參拜吳侯的普通人,剛才卻突然被廟祝通知要求下山,在這些普通信眾離開后,就是廟內(nèi)的掃撒侍從們,廟祝是最后一個離開的普通人,他神色復(fù)雜地看了一眼大門前的道士,從他們身側(cè)走過下山。 大門敞開著,所有普通人都已經(jīng)離開了這里,吳侯的身影在昏暗的殿內(nèi)隱現(xiàn)。老道振了振衣袖,大步向殿中走去,面容冷肅。 吳侯,好久不見。 吳侯一手拎著酒壺,另一手提刀,嘴角一翹:不見是正常的,你們興豐觀可是發(fā)過誓了,有我吳可忌的地方,絕不會踏足半步。 老道的目光愈發(fā)冷厲:絕不主動踏足,但你吳侯的信徒請我們來,又該怎么算呢? 吳侯哂笑,提起酒壺自灌了一口。 當初的誓言自是有漏洞的,他們?nèi)缃袂皝硪菜悴坏眠`誓,否則早在他們踏足殿內(nèi)的時候,一身修為就該付諸流水了。 那便說說吧,他們請你來干嘛? 老道抬手從袖中抖出一張黃紙,其上寫著暗紅的祈文,那是血液干涸后的顏色,韓生、劉肆、丁望三個名字正正寫在最前面,之后字字句句都是在悲苦自身的可憐,控訴吳侯的不公,請求興豐觀的慈悲救下他們性命。用語之精到,一看就是經(jīng)過專業(yè)指導(dǎo)的。 身為一地之神,卻殘虐不仁,僅因幾句玩笑,便要收走信徒的性命。吳侯,你可愿認錯改過?老道平聲問道。 吳侯嗤笑一聲,興豐觀的人根本就不是為了解決這件事而來的,他們想要報仇,只是因為受誓言所限的緣故,現(xiàn)在才要先將這事提出來。他不同意最好,那這幾個人正好就可以以此為由與他動手了。 因為持戒法的緣故,他自不會放過那三個人,但他又怎么會輕易如了興豐觀的愿? 虛偽。吳侯斜眼瞧著他們,你們聲稱要為那三人討公道,卻怎知我對他們的安排不公道? 因為誓言之故,老道只能繼續(xù)掰扯此事:只因為開了 一句玩笑,便要取人性命,怎么算得上公道? 月娘,添酒。吳侯卻把拎著酒壺的手臂一抬,揚聲喚道,似是渾不把老道當一回事。 殿內(nèi)陰影中悄然一動,走出個年輕窈窕的女子,頭發(fā)半垂,側(cè)臉被隱在陰影里看不清,只露出一雙柔細的手來,青白剔透,似乎散著寒氣的冷玉。這雙手捧著個酒壺,腳步款款如閨秀,走到吳侯身邊,一手揭開吳侯手中的壺蓋,另一手持著自己的壺向內(nèi)慢慢添酒。 老道被氣得面色發(fā)青,月娘壺里的酒卻似乎總也添不完,一直在泠泠響著水聲。 道長莫急。月娘在倒酒聲中緩聲細語,我來告訴道長,為什么算得上公道。 她抬起頭,露出一張沒有皮的臉來。 第86章 老道士瞧見這一張臉后,只是皺了皺眉,但面色并未有什么變化。他早已看出那女子身上的鬼氣,鬼類多以恐怖面相示人,但恐怖的外相也只是外相而已,只要自己的心不受干擾,那么這些外相與春花秋月又有什么分別呢?就算做不到自心不動,如果見的多了,也就沒什么好怕的了。 跟在老道身后的年輕道士卻暫時沒有這份定力,他呼吸凝滯了片刻后方才重新恢復(fù),倒是被他背在身后背簍里的小道童一直半垂著頭,半點反應(yīng)也沒有。 月娘笑了一聲,她的笑聲像空谷銀鈴那樣清脆悅耳,可是笑起來后牽動的那張沒有皮的臉上肌rou蠕動,就顯得更加可怖了。 你看見的我是什么模樣?她歪了歪腦袋,好奇似的問道。 老道冷哼了一聲,對著吳侯道:我沒空與你玩這等弄鬼的把戲,你肆意戮害自己的信眾,今日就要給出個交代! 啊,我明白了,你看見的也是我沒臉的樣子。月娘輕聲道,你們都一樣。 道長莫急,你修行這么久,應(yīng)該有點耐性才是。她看向從老道袖中遞出的黃紙,一字一字咬出那三個寫在前頭的名字,丁望、劉肆、韓生他們都是我哥哥的同窗呢,山積書院的學生,可以讀書識字、學習道理的才子,就像道長你一樣,可以學很多很多東西 但我就不行,我學的和你們都不一樣,我學的是打絡(luò)子、繡活兒,我的繡活兒可好了,城里錦繡坊內(nèi)最好的繡娘,一眼就看中了我的功底,收了我做學生。她說我繡出來的東西有靈氣,我最擅長繡人物,尤其擅長繡美人,粉面桃腮、雙目含情。我繡很好,但繡活兒卻是不教道理的。 月娘一邊倒著酒,一邊柔聲細語地講著:繡活兒好,就會受到歡迎,有很多訂我繡活兒的單子,其中就有青紅閣的單子。青紅閣你們大約是不太清楚的,那是男人們喜歡去尋歡作樂的地方,里面的胭脂水粉、綢緞首飾用得最多、最頻,用的繡品自然也多。 這些東西呀,少有是自己用的,多的是手帕香囊之類的小件,用來送給客人的,男人們哪懂這個?她們說是自己繡的,那些客人多半就信了的。許多山積書院的學生,也是那里的常客呢 山積書院。 幾個學生聚在一起談?wù)擁n劉丁三人與吳侯廟的事情。 我們要去看望他們嗎?有人猶豫道。 算了吧,他們那樣的人家我可不想去。 可夫子教導(dǎo)我們要仁義,大好年華,卻要被勾魂配鬼妻,只是一句玩笑而已,吳侯也太嚴苛了些。 那也是他們自己招的,那樣張狂怎么會不招來禍端? 他們?nèi)齻€雖然平素不好,但也不至于此。你能保證自己一輩子都不會隨口說錯一句玩笑嗎?只是說錯一句話而已。 也是要不我們?nèi)タ纯错n生?劉肆丁望他們那樣的就算了吧。 韓生和劉肆丁望他們兩個不一樣,他是家貧,然后主動湊上去巴結(jié)人家,并不像劉肆丁望那樣欺負人,只是跟那兩個混在一起。雖然讓人瞧不起,但跟著劉肆丁望,他們兩個偶爾會給他一些好處,韓生家貧,也是可以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