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游不過是一個(gè)小采詩官，又沒什么背景，立了也沒什么作用，不值得朝堂上的人替他出頭說話。

    至于秦鉤說自己這回是真喜歡他，當(dāng)然也沒人信。

    就跟“狼來了”一樣，皇帝這話都說了多少遍了？一開始是扶游，后來是晏拂云，再后來是晏知，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繞到扶游身上。

    誰還會信呢？誰信誰是傻子。

    只有秦鉤自己信了。

    他終于承認(rèn)自己喜歡上了扶游，他開始親自cao辦自己和扶游的大婚，給扶游送了更多的珍寶，當(dāng)做聘禮，給扶游挑選衣料，要和他一起穿紅衣。

    他甚至想過把扶家僅存的扶游的大伯請過來，參加大婚。

    不過扶游拒絕了。

    雖然大伯從前對他不怎么好，但是扶游也不想把他拖進(jìn)火坑。

    這天，扶游在秦鉤的要求下，試穿大婚當(dāng)天的禮服。

    扶游站在銅鏡前，秦鉤站在他身后，雙手圈了一下他的腰。

    “你又變瘦了。”秦鉤把手掌放進(jìn)他背后的腰帶里，“走的時(shí)候沒這么瘦?！?/br>
    “我……”

    秦鉤掐著腰帶多出來的一截，解下來，放在桌上，用針別上，做了個(gè)記號：“出去采詩很辛苦。”

    扶游不知道該說什么：“……嗯。”

    秦鉤又問：“真的不讓你家里人來？朋友也沒有？”

    “沒有?！狈鲇畏磫枺澳悴灰矝]有？”

    秦鉤頓了一下，然后笑了：“嗯，我也沒有?！?/br>
    他從身后抱住扶游，腦袋擱在扶游的肩膀上：“所以我們天生一對?！?/br>
    扶游偏過頭，沒看他，目光望向窗外。

    秦鉤抱著他晃了晃：“小……”

    他下意識就要喊“小黃雀”，出了口才恍然驚覺扶游不喜歡，連忙改了口：“扶游，你不高興?！?/br>
    扶游這才轉(zhuǎn)頭看他，笑了一下，什么也沒說。

    *

    這天下午，扶游去看晏知和懷玉。

    晏拂云也進(jìn)宮了，晏家被封，仆從全部遣散，他穿得樸素，臉上手上還有做活弄的傷痕。

    他坐在晏知床邊，倒也沒有像從前一樣，哭哭啼啼地向兄長告狀，反倒笑著同他說話，讓他放心。

    扶游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就默默地退出去了。

    他關(guān)上門，一回頭，懷玉就站在他身后。

    “小呆子?！?/br>
    扶游朝他搖搖頭，然后拉著他去走廊欄桿上坐下說話。

    已經(jīng)是暮春了，今天天氣好，萬里無云。

    從走廊望出去，宮墻庭院一覽無余，是秦鉤的暗衛(wèi)探聽不到的地方。

    扶游道：“你身上可大好了？我已經(jīng)和兄長說好了……”

    懷玉轉(zhuǎn)過頭，朝他挑了挑眉：“你和晏知說好了？”

    “……好吧，是我單方面說好了。過幾天晏家去封邑，會帶上你一起的，你盡早收拾一下，不要忘了?！?/br>
    “嗯?！睉延癖е郑澳悄隳?？”

    “我還要在這里留一陣子?！?/br>
    “說實(shí)話，我被當(dāng)細(xì)作送進(jìn)來，就沒想過還能活著出去。托了你的福，我才能出去，可是你自己……”懷玉嘆了一聲，“上回你跳個(gè)湖還勉強(qiáng)能走，這回恐怕是難了?！?/br>
    “你放心。”扶游拍拍他的肩膀，朝他笑著，彎了彎眼睛，“我有辦法的，只是沒有十足的把握，所以要先把你們都安頓好?！?/br>
    “你可別做傻事啊。”懷玉看著他，“其實(shí)吧，現(xiàn)在皇帝已經(jīng)承認(rèn)自己喜歡你，也發(fā)現(xiàn)自己離不開你了，你要是留在宮里，往后的日子也不會太難過。”

    他摟住扶游的肩膀，壓低聲音：“就像訓(xùn)狗一樣，慢慢地訓(xùn)，總會……”

    扶游推開他：“我不想訓(xùn)狗，我沒把人當(dāng)做狗看。”

    懷玉撇了撇嘴：“行吧?！?/br>
    傍晚的時(shí)候，扶游走出宮殿，回到養(yǎng)居殿。

    他抱著手，低著頭，一步一步踢著衣擺，晃晃悠悠地回去。

    實(shí)在是不想回去。

    忽然，他好像聽見有人在喊他：“扶游？”

    扶游恍惚抬頭，看清來人之后，迅速后退一步，扭頭就跑。

    那人還在后面喊他，只可惜他年老體衰，跑了兩步就跑不動(dòng)了，扶游就這樣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扶游轉(zhuǎn)過宮道，從偏門進(jìn)了養(yǎng)居殿。

    他靠在墻上，手掌按著心口，心有余悸。

    是邱老夫子，是他采詩途中的忘年交。

    扶游從沒跟他講過自己這三年來在做什么，他已經(jīng)足夠狼狽了，不需要把這種事情再告訴老朋友，讓老朋友也跟著羞愧。

    可是他怎么會在這里？

    扶游還沒來得及細(xì)想，一片陰影就罩了下來。

    “你跑什么？”秦鉤低頭看他，用拇指抹掉他鼻尖上的汗珠。

    扶游抬頭，恍然驚覺：“是你……”

    “那不是你的朋友嗎？我讓他過來……”

    秦鉤話還沒完，只聽一聲脆響，“啪”的一聲，秦鉤的臉偏到一邊，扶游還舉著手。

    跟著的侍從，在崔直的帶領(lǐng)下，連忙跪下請罪。

    秦鉤冷了臉，面有怒意，他看著扶游，捏了捏拳頭。

    扶游整個(gè)人都在顫抖，胸口劇烈起伏，紅著眼睛看著他：“秦鉤，你別再羞辱我了好不好？”

    秦鉤松開拳頭：“怎么了？”

    “送他走，還有別人，全部送走?！?/br>
    “好?！鼻劂^回頭，“馬上把老夫子送回去?！?/br>
    侍從領(lǐng)命下去，秦鉤轉(zhuǎn)回頭，對扶游道：“送走了?！?/br>
    扶游捂著臉，泣不成聲。

    他已經(jīng)回來了，秦鉤要做什么，他都隨秦鉤的意了，可為什么秦鉤還要這樣羞辱他？

    他哭著，沒了力氣，順著墻蹲下，整個(gè)人蜷成一團(tuán)，抱著膝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秦鉤揮手屏退侍從，在他面前蹲下：“扶游，別哭，別哭了，是我錯(cuò)了，你別哭?！?/br>
    他試圖握住扶游的手，扶游卻一次又一次地掙脫。

    最后秦鉤被他磨得沒了脾氣，把另半邊臉湊到他面前，捉住他的手就往自己的臉上放：“你打我，打我，好不好？”

    可是扶游在走廊上蹲了許久，一直到天黑了，也不肯回去。

    秦鉤耐著性子哄他：“人已經(jīng)送回去了，你別哭了，就算是我做錯(cuò)了，行了嗎？”

    扶游哭得說不出話，偏過頭不理他，最后秦鉤直接把他抱起來，扛回去了。

    *

    扶游情緒崩潰過一次，更沒有了生氣。

    偏偏秦鉤就愛哄他說話，哄得久了，扶游一言不發(fā)，他自己倒先不耐煩起來，要么就站起來，低頭看著他，要么就徑直走出去，在外面冷靜一會兒再回來。

    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收斂許多了。

    若是從前，他一定強(qiáng)按著扶游，非讓他開口不可。

    又是一次不耐煩的時(shí)候，秦鉤站起來，忽然想到什么，低頭看著他。

    “扶游，你就一點(diǎn)都不想跟我成親？”

    扶游抬頭看他的臉色，揣摩了片刻，才搖了搖頭：“沒有啊。”

    可是他根本不會掩飾，越掩飾越明顯。

    這下秦鉤明白了，他在扶游面前蹲下，握住他的手：“從前是我太兇，我太愛面子，不肯承認(rèn)我喜歡你，不知道喜歡你就要對你好，還總欺負(fù)你，我是混蛋。以后我不會欺負(fù)你了，我全都改，我承認(rèn)我很喜歡你，見不到你就很煩躁，往后還有幾十年，我不會欺負(fù)你了?！?/br>
    秦鉤很少說這樣長的一段話，他自己說起來也十分難為情。

    扶游還是那樣的表情，淡淡的，垂了垂眼睛：“嗯，我知道了?！?/br>
    秦鉤松了口氣，卻又看見扶游的眼里沒有什么笑意。

    他捂住扶游的雙眼，試著親吻他的雙唇。

    “秦鉤和扶游天生一對?！?/br>
    他試圖說服扶游，但扶游還是沒什么反應(yīng)，只是附和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嗯?！?/br>
    從這天開始，秦鉤開始四處尋找“秦鉤和扶游天生一對”的證據(jù)。

    他看見扶游多吃了兩口菜，多喝了兩口水，他都要說他們天生一對，就因?yàn)樗矏鄢阅堑啦?，他也要喝水?/br>
    秦鉤好像還不明白自己的感情是從心里來的，他一直覺得這個(gè)小世界有規(guī)律可循，一切內(nèi)容，都有佐證。

    他也試圖為自己一次次沖動(dòng)莽撞的行為找到規(guī)律。

    這天傍晚，秦鉤帶著扶游在外面散步，宮道那邊迎面走來一個(gè)人，遠(yuǎn)遠(yuǎn)地瞧見，就朝他們跪下行禮。

    秦鉤仔細(xì)看了一下，是晏拂云。

    從前為他，與扶游生出許多事情，就算這時(shí)候晏拂云規(guī)矩行禮，秦鉤也不愿意再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