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每場戰(zhàn)役都有無數(shù)鮮活生命永遠(yuǎn)消隕。

    廉溪琢又何嘗沒怕過。

    與其忐忑不安守在原地，不如主動出擊一次。

    即使到時候真遭拒絕也沒關(guān)系，大不了插科打諢耍耍賴皮，權(quán)當(dāng)說的是玩笑話，量紀(jì)懷塵那個死心眼子也不會深想。

    君子賭約，一拍即合。

    廉溪琢拾掇好郊外小宅的地圖，便晃晃悠悠回將軍府去收拾行囊了，臨走前還叮囑藺衡數(shù)遍不要想著作弊。

    所謂上天給你關(guān)掉一扇門，就會為你打開一扇窗。

    皇帝陛下雖說是在談情說愛上少根筋，但受某太子浸yin多年，耍小聰明的本事倒不輸旁余。

    不過小舅舅顯然多慮了，藺衡掐指算過天數(shù)，離賭約結(jié)束還剩一個月多，當(dāng)務(wù)之急自然是盡國君本職擺脫西川使臣先。

    按往年的慣例，附屬國朝貢完應(yīng)當(dāng)在三日宴席后告辭離宮。

    因著西川在附屬國中地位特殊，且小世子馬場受傷，南憧作為主權(quán)國，于情于理都要留他們多住些時日。

    此刻晌午將過，哈可撒擎一聽聞陛下傳召，便趕忙帶著溫澤公主和溫閑庭以及七七八八數(shù)十名臣下，共同歡聚在了承乾殿內(nèi)。

    之所以是歡聚。

    純粹因為即將回歸到大草原，內(nèi)心壓抑不住的激動澎湃。

    天曉得他在南憧皇宮里憋屈的多無聊！

    有馬不能騎。

    理由是大宛駒們在排隊做針灸，以防再度出現(xiàn)上次那種突發(fā)性意外。

    有嗑不能嘮。

    理由是太子殿下受驚過度，需要皇帝陛下時刻陪伴他臥床休養(yǎng)。

    整整五日，哈可撒擎也許是琢磨明白了。

    也許是挨了紀(jì)大將軍六頓以切磋為借口的暴捶后，被打清醒了。能茍就不剛，反正剛不贏。

    藺衡全然無視西川國君壓抑不住的喜色，兀自走流程，淌淌一大堆兩國交好、互惠互利、共創(chuàng)美好勝景的空頭祝愿。

    直到話頭落至在場唯一一位姑娘身上，他的神情才從敷衍逐漸過渡到嚴(yán)肅。

    溫澤公主颯爽英姿，實乃女中豪杰，應(yīng)該與真正疼惜她，愛護(hù)她的人執(zhí)手相伴。孤早已心有所屬，此生不可辜負(fù)。

    出乎意料的，哈可撒擎居然未出言糾纏，而是一禮后恭敬道：陛下所言極是。

    藺衡：..........................太過分了，都沒有掙扎的過程，這讓他怎么當(dāng)眾展示不可辜負(fù)的法兒？

    皇帝陛下又嘗試著套了幾回話，偏偏哈可撒擎一反態(tài)度，絕口不接進(jìn)獻(xiàn)美人的茬。

    惹得藺衡滿腹繪制小黃圖的后遺癥發(fā)作不出來，只得無奈作罷。

    念及慕裎和小崽子有過段一見如故的情誼，西川使臣預(yù)備離宮前，藺衡還特意留住溫閑庭，讓他倆好生道個別。

    然而在國君大人毫不做作的盯梢下，原本相互依依不舍的場面，卻變成了...............

    慕裎：.............不要罷，會疼的........

    懷抱大木匣子的太子殿下如是說。

    溫閑庭：..............沒事兒哥哥,輕點用就舒服啦................

    小崽子湊近咬耳朵，笑得一臉?gòu)尚摺?/br>
    慕裎：........那就......嘿嘿嘿..............

    溫閑庭：.........嗯嗯.....嘻嘻嘻............

    藺衡（疑惑臉）：上回聽小舅舅講某種不可描述的事情時，他好像也是這么笑的？

    第58章

    自從溫閑庭走后，藺衡就再沒有見過那只紫金木匣子。

    不知慕裎給藏哪兒了。

    他暗戳戳提過兩回，結(jié)果都被太子殿下以臨別贈禮，沒什么好看的為由搪塞過去。

    致使屢屢打探木匣下落未果的國君大人，不由從最初的懷疑漸而轉(zhuǎn)變?yōu)楹V定其中必有蹊蹺。

    多加三分糖，對罷？

    藺衡這會兒正專心揉搓著面團(tuán)，連鼻尖沾了面粉也沒發(fā)覺。

    還是桂花味兒的？要不要試試蜜瓜，冬令生長的瓜果經(jīng)了霜，比盛夏時的更甜。

    好。慕裎叼著麥芽糖，躺在秋千上一搖一晃的點頭。

    兔子的那個要桂花，小雞和小鴨子的要茯苓餡，山藥有點澀口我不喜歡，最后那個大白狗就做原味的好了。

    藺衡淺笑，手里的活計未停，一一按照小祖宗的要求將點心擺放齊整。

    臘月二十過后朝堂就開始進(jìn)入休沐期了，會一直持續(xù)到上元節(jié)后。

    將近月余的休假，是忙碌的一整年里最為閑散的時光。

    沒有朝臣們的上書紛擾，不必理會永遠(yuǎn)批不完的折子，就連廉大學(xué)士的絮絮叨叨都難得消停一陣。

    更重要的是，可以和心上人一塊在慵懶的午后做做糕點、談?wù)勯e天兒。藺衡的心情之愉悅，簡直不消言說。

    長明殿原本是沒有小廚房的。

    慕裎搬過來之后就有了。

    小祖宗嫌御廚做的飯沒有藺衡做的好吃。

    吃飽喝足閑來無趣，便又在單獨辟出來的屋子里搭起個秋千架，說是要抽空向某國君探討探討廚藝。

    他仍惦記著親手安排小年夜飯的事，藺衡委婉勸過，沒用。

    皇帝陛下只得趁還能吃幾頓正常飯的時刻，多享受享受陽間的伙食。

    趨近年關(guān)，天氣反倒一日比一日好了起來。

    接連幾天明媚艷陽，透過高檐屋瓦讓人暖和的渾身舒坦，隱隱有種春煦恬和、草長鶯飛的錯覺。

    慕裎畫冊本子翻看的有些累，索性合上書卷，側(cè)身倚在秋千椅靠上出神。

    他起先只想放空下腦子的，思忖交代宋乾辦的事情進(jìn)展如何。

    偏巧側(cè)過身方向正對忙活著的藺衡，這就讓太子殿下不得不多盯上兩眼了。

    藺衡的眉眼無疑很出挑，乍一看清逸俊朗，宛如個負(fù)劍行俠的少年郎。

    細(xì)瞧卻極有君王威懾力，即便是挽起衣袖在擺弄面團(tuán)，也依舊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他睥睨萬物的模樣。

    若盯得再久些...............

    肩背勻稱度似乎也不錯。

    雙臂緊實有力，但遠(yuǎn)不像尋常武夫那般蠻橫碩壯。

    胸膛寬厚，被緊緊抱住會有讓人想依賴的安全感。

    那雙分明是拿慣刀劍的手，卻上可安山河定乾坤，下能捏面團(tuán)熬糖漿。

    修長又靈巧。

    用來十指相扣什么的，真真是再合適也沒有的了。

    好看嗎？藺衡輕聲發(fā)問，未抬頭，嗓音卻笑意漸起。

    慕裎恍惚一瞬才反應(yīng)過來，是盯太久被某人抓了個活包。

    一般般。

    太子殿下哪哪兒不硬就嘴硬。

    跟本太子比起來還是有一截差距的。

    藺衡的笑聲立刻清晰可聞，舉起他剛捏好的小鴨子道：不是說從此退隱糕點界了么？難不成我回南憧后你還悄悄練過？

    唔，原來是在說這個。

    慕裎耳根一燙，佯裝不經(jīng)意的偏開頭。薄了就加粉，稠了就加水，成型前塞上蜜糖和果脯。哼，這有什么難的？

    藺衡莞爾。

    要不是小祖宗根本分不清面粉和淀粉，他還真就信了做糕點不難的鬼話。

    殿下聰明過人，自然是一看就會了。我比較沒天賦，跟著御廚學(xué)了好久呢。

    藺衡此刻聲線十分溫柔，帶著淺淺的清爽與蠱惑。

    落至在慕裎耳廓里，卻沒來由的讓他心下驀然一酸。

    我想聽聽，你回南憧之后的事，行嗎？

    他并非有意要戳人痛處。

    不過是多日的同床共枕，使得太子殿下在關(guān)系日益明朗之余，額外生出了希望更進(jìn)一步了解對方的心思。

    既然當(dāng)初不顧一切來到南憧，那總該不負(fù)奔波勞苦，把體貼回護(hù)做到極致。

    慕裎原以為藺衡多多少少會有些抗拒的，不料皇帝陛下輕巧一笑，溫聲道：好啊。

    藺衡從未擔(dān)心過慕裎問他。

    畢竟過的好與不好，做太子的那個早已知曉三分。

    他只是單純的不愿在心上人面前示軟，用經(jīng)受的苦難來換取憐憫和同情。

    起初時，在朝堂上掌權(quán)很難。

    藺衡選擇以這句話作為開場白。

    舊朝勢力傾覆，余留的股肱之臣各有掣肘，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牽扯無數(shù)，一度讓我很是神傷。

    發(fā)動民眾起義前，廉溪琢來找過我一次，那也是我第一次見他。我不知道，原來這個世間，我還有個素未謀面的小舅舅。

    他那會兒人模狗樣的，一口一個忠君報國、社稷為先，拿著御賜的五萬大軍軍令向我拍案叫板。

    軍令？

    當(dāng)然是偷的紀(jì)懷塵的。藺衡笑。后來我才聽說，為這事懷塵還關(guān)了他一陣小黑屋。四面全由鐵板澆筑，就怕他一時想不開挖地道跑出去了。

    看來你的愛將也沒那么忠心耿耿嘛，他該不會是被廉大學(xué)士生生策反的罷？

    慕裎眨巴眼眸。

    美人計？對紀(jì)將軍這樣的也好使？

    藺衡笑的無奈。沒有，那五萬大軍是懷塵的底牌，打算萬一起義失敗，助我強(qiáng)行逼宮用的。沒想到讓廉溪琢先給偷來，當(dāng)作了慫恿我造反的好處。

    老國君日夜縱欲飲酒，身子已是強(qiáng)弩之末。我?guī)ПJ進(jìn)寢宮時，他正睡得昏天黑地，都弄不清外頭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說到這里，做皇帝的那個話頭微頓。

    接下去的事，或許會讓你有些失望，還要繼續(xù)聽嗎？

    慕裎想了想。那就跳過你不忍親手殺死先帝這段罷，后面的呢？

    藺衡一嘆。

    果然所有的事，都瞞不過他的慕裎。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懦弱。

    藺衡垂首。

    我曾經(jīng)也以為只要手起刀落，從此這個人就會與我再無干系?？烧娈?dāng)我看到他病臥在床，茍延殘喘的樣子，我卻突然發(fā)現(xiàn)下不了手。

    的確，于社稷他德不配位，剝削百姓、放任貪官。于私情他殘忍冷血，幸過即拋之腦后，從未給他的子女半點應(yīng)盡的關(guān)懷愛護(hù)。

    我本該親手了結(jié)他的，但那一刻我遲疑了。即使劍指喉間，他都始終沒想起來我的名字。

    藺衡抵在桌案上的手指微微發(fā)顫，黯淡的神色充分昭示了他內(nèi)心的悲憫。

    不論怎么憎惡都不可否認(rèn)，我身體里的血脈來源于他。讓他走的體面點，是我當(dāng)時唯一的想法。

    殿下，實在很抱歉，我成為了你...................最瞧不起的那種人。

    慕裎并未著急安慰。

    他認(rèn)真放好手里的物什，咬碎剩余半塊麥芽糖，而后起身向藺衡走近。

    踮腳。

    在人沾了粉白的鼻尖印下一吻。

    不是每個善良的勇士都會得到我的獎勵，你要珍惜。

    吻過鼻尖，太子殿下又重新覆上他的額頭。

    我瞧不起狂妄無知的愚蠢之徒，但對剛毅果敢的君王，只有滿心崇敬。

    左邊臉頰。

    忠義仁孝是你刻在骨子里的教養(yǎng)，你的娘親會以你為驕傲，我也是。

    右邊臉頰。

    你雖沒有親手弒父，但也未讓先帝茍活。你的子民慶幸新君胸懷天下、深明大義，我亦如此。

    最后是雙唇相碰。

    藺衡，往后的日子不會太難了。

    因為光明和我，都屬于你。

    第59章

    在歷經(jīng)小廚房里的那個親吻后，藺衡和慕裎之間的關(guān)系可謂是突飛猛進(jìn)。

    雖然兩個人都沒有完全挑開最后一層窗戶紙，但對彼此的愛意已經(jīng)清晰到從眸子里溢出來了。

    慕裎揚言要大展身手的小年夜如期而至。

    藺衡不想掃他的興，于是提前著人備好相關(guān)食材。并且在等待晚飯的過程中，悄悄的，一口氣吃掉了三個小饅頭。

    池清宮里的大部分物什都被搬到了長明殿，皇帝陛下幾次想摸去小廚房幫忙，結(jié)果均被趕了出來。

    無奈下他只好在空蕩的寢殿里瞎轉(zhuǎn)悠，試圖找點有意思的東西打發(fā)時間。

    從拾掇用料悉悉索索的動靜，再到鍋碗瓢盆相撞的劈里啪啦聲響。耗費足足一個時辰，太子殿下特制的晚膳佳肴才堪堪端上桌。

    這...................

    藺衡望向面前黑乎一團(tuán)的碟子，心情頓時有些復(fù)雜。

    他很想問，做了一個時辰，就這一道菜？

    當(dāng)然，前提是這盤面目全非、散發(fā)著詭異氣味的玩意兒也能被稱之為菜的話。

    然而看著人一頓忙活下來，發(fā)髻松散不說，衣衫滿是水漬，臉頰也蹭了不少灰黑，他著實沒忍打擊小祖宗的自尊心。

    點評一下。慕裎遞過長箸，一臉求夸獎的殷切。

    藺衡試著戳了戳那團(tuán)邦硬的黑塊，謹(jǐn)慎問道：有名字嗎？

    這么明顯都看不出來？糖醋魚啊。

    皇帝陛下立即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那個，糖是好糖，醋也是好醋，不過..............藺衡斟酌用詞。魚呢？

    慕裎面上閃過一抹尷尬。忘了提前拍暈，一下鍋，就飛出去了................

    藺衡沒忍住，一下笑出聲來。

    見他不給面子，慕裎登時氣鼓鼓。

    笑什么嘛！我哪知道那條魚力氣這么大，我都給它做心理疏導(dǎo)讓它安安靜靜待在鍋里了，可它不聽我的話！

    藺衡聞言不僅樂出聲，而且還以手抵唇笑得渾身發(fā)抖。

    慕裎又羞又惱，偏偏某國君的笑聲感染力太強(qiáng)，惹得小祖宗沒繃住，也跟著笑了一下。

    哎呀，你好煩！

    不氣不氣，魚不聽你的話，我聽。藺衡溫柔抹去他臉頰上的灰痕，輕拍著后背安慰。想吃什么？我去做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