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有什么辦法，能讓我和這個碎片完成契約嗎？”

    “你看了我的記憶，”陸慎言在他身后開口道，“有什么感覺嗎？”

    “嗯？”江貍抿了抿嘴，試圖找個不傷人心的說法，“人生就是起落落落落，你陸大商人偶爾經(jīng)歷一些低谷，也正常。”

    “那以前的事，你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嗎？”陸慎言忽然又沙啞出聲，在背后直勾勾地盯著他。

    江貍一愣，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

    “以前不就和你說過了嗎？”他擺了擺手，“全部忘光了。”

    既然是忘了的事，那說明不值得再記，江貍的行事宗旨就是隨性而為，圖個自由，他背對著陸慎言走了好幾十米遠(yuǎn)，才想起來停下腳步回頭看看人。

    卻發(fā)現(xiàn)陸慎言還是站在原來的地方，不知道為什么，眼神中好像有幾分化不開的陰郁。

    就好像陸慎言等一個人等了很久，卻知道那個人不肯再回來了一樣。

    第16章 我會保護(hù)他

    陸慎言最終還是抬起手來，掃蕩血色。

    磅礴的法力向四周侵襲開去，讓江貍都腳底一滑，雖說人類壽命短暫，但修習(xí)法術(shù)的天賦遠(yuǎn)遠(yuǎn)超過妖怪，這也是為什么過了千百年后，遠(yuǎn)古神獸相繼隕滅，而人類捉妖師的勢力卻能占據(jù)大半個里世界。

    直到塵煙散去，陸慎言放下手來，看向不遠(yuǎn)處出現(xiàn)的模糊身影。

    “這是什么？”

    “器靈，”陸慎言開口道，“你不是想和它完成契約嗎？”

    “你把器靈都打出來了?。俊苯傉痼@。

    這就相當(dāng)于進(jìn)了主人家的地盤，記憶情緒都受主人家的控制，在這種壓制之下，陸慎言還能把主人給打出來。

    江貍嘖了一聲，他光知道陸慎言厲害，沒想到一個分身都這么厲害。

    平常人從出生開始修煉，修到六十歲都沒這個境界吧。

    “你要是沒——”陸慎言忽然頓了下，嗓音輕了幾分，“你也可以的?！?/br>
    江貍奇怪地看了人一眼，還想說什么，就看見遠(yuǎn)處那道模糊身影漸漸走近，他仔細(xì)一看，那器靈走近了，是個穿著道袍，鶴發(fā)童顏的靈體。

    “喲，這器靈還是個老頭?！?/br>
    器靈伸手，作了個揖，開口嗓音還有些滄桑：“在下鶴不歸，兩位遠(yuǎn)道而來，是鶴某照顧不周了?！?/br>
    “就是您拉我進(jìn)的幻境啊?！苯偵舷驴戳巳藘裳郏澳蓜e說照顧不周了，這可太周全了。”

    “相由心生，幻由己生，道友受這方天地影響，在幻境中所歷的一切，其實(shí)亦是道友自己的心魔，并非由老朽安排?！柄Q不歸又作了一揖。

    江貍嗤了一聲。

    合著他被陸慎言壓在身下來回那個，也是他的心魔咯，就聽這個老頭在這瞎扯。

    “那恐怕是因?yàn)殛懶∮褎偤藐J進(jìn)，所引發(fā)的一點(diǎn)波動?！柄Q不歸摸了摸不存在的須子，依舊是笑瞇瞇的神情。

    “你能聽見我心里想的？”

    “不僅如此，還能看見小友所歷的幻境呢，”鶴不歸感慨道，似乎是想到什么，“老朽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見到這么刺激的場景了，不愧是年輕人，在這方面的體力就是好。若不是小友醒來的太快，恐怕后面還要精彩。”

    “什么？”江貍突然大叫了一聲，筆直向后倒去。

    陸慎言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人。“你在幻境中遇到什么了？”

    “不知道，天好黑，頭好暈，”江貍捂住眼睛，貓耳朵脆弱地動了動，一副要哭的樣子，“我什么都不記得了?！?/br>
    陸慎言的神情有點(diǎn)無奈。

    鶴不歸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轉(zhuǎn)悠，臉上的笑容更多了。

    “那我都這么丟臉了，還能結(jié)契約嗎？”江貍悄悄睜開一只眼，上下轉(zhuǎn)動。

    “可以?！?/br>
    “不可以，”鶴不歸同時回答道。

    “為什么！”江貍一下躥起來。

    “老朽想和這位陸小友結(jié)契。”鶴不歸非常直白地說，“因?yàn)檫@位陸小友的實(shí)力顯然更強(qiáng)?！?/br>
    “……”

    這倒也是，如果換做他是器靈，在一個強(qiáng)大捉妖師和一個廢物貓貓面前，肯定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但他契約空間法器的事情迫在眉睫，這次怎么也不能差了陸慎言去。

    江貍有些可憐地看向陸慎言，扯了扯人衣角?！耙荒愠鋈h?！?/br>
    “出哪去？”

    “到外邊聽消息去，這樣空間里就剩我一個，他就只有我這一個選擇了?！?/br>
    “……”即便認(rèn)識江貍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陸慎言還是想知道這只貓的腦回路到底能有多奇特。

    “快出去，回去我請你吃貓草拌飯?！苯傋擦俗菜绨?。

    鶴不歸的笑容僵硬了一下?！敖∮?，我們這沒有這樣的規(guī)矩。”

    “規(guī)矩都是人定的?！?/br>
    “可……”鶴不歸還想再說什么。

    “鶴大友你先聽我說，這位陸大商人家里是開市集的，他們家的市集開了幾百年，早就富過了三代，要什么好東西都不缺，”江貍吸了吸鼻子，打斷他的話，“你要是和他契約，那只能躺在他家三樓的儲藏室里不見天日，你要是跟我走，最起碼能有自由呢?！?/br>
    道理也是這么個道理，寧做雞頭不做鳳尾，但鶴不歸欲言又止。

    “條件還能再談，只要您老能答應(yīng)，我一定盡力去做到，我是真的需要空間法器救急呢，”江貍誠懇地說道，雙手合十拜了拜，“要不然，您這么大把年紀(jì)，啥都不缺的話，我給您養(yǎng)老送終也行?！?/br>
    “……”茫茫空間里又升起了血?dú)?，鶴不歸一副想要遁入虛無的樣子。

    “陸慎言！”江貍急得大喊，“幫忙啊?！?/br>
    陸慎言忽然伸手來，抓住了靈體的一角：“既然如此，就讓我與前輩談?wù)?。?/br>
    “陸小友——”

    “單獨(dú)談。”

    陸慎言言簡意賅，話音剛落，四周就已經(jīng)升起了空間屏障，江貍愣住，眼睜睜看著陸慎言和鶴不歸就要被分去單獨(dú)的空間。

    “不是，有啥事還得背著我來啊，叫你幫忙也沒讓你把人拐走了去?！?/br>
    “放心吧?！标懮餮宰詈罂戳怂谎?，消失在了原地。

    江貍看了看四周，有點(diǎn)擔(dān)心，最終還是一屁股坐了下來，尾巴在后頭搖擺著。陸慎言本職工作就是談生意的，讓他談倒比自己來要好，商人最清楚對面需要的是什么。

    陸慎言這人還有一個優(yōu)點(diǎn)，就是言必行，行必果，他既然答應(yīng)了自己會幫助契約器靈，就一定不會反悔，也不可能貪圖器靈的強(qiáng)大就起了占為己有的心思。既然如此，江貍就在空間中多等片刻，總能等出結(jié)果來的。

    ·

    而下一刻，衍生空間中，陸慎言和鶴不歸對坐著，霧氣中生出茶具茶座和蒲團(tuán)。

    鶴不歸還在心驚陸慎言有抓住靈體的實(shí)力，捧起茶杯來飲了一口，試探問道：“陸小友這是——”

    “您不肯和江貍契約，是有什么原因嗎？”

    “原來小友竟是為人出頭來了，”鶴不歸飲了一口茶，笑了聲，“老朽倒是第一次見如你這般人，可見小友家境富庶到了一定地步，便是再珍稀難得之物，也不放在眼中了?！?/br>
    這話是怪陸慎言嫌棄自己，陸慎言不回答，只是說：“我先前搶了他的東西，是要還他一件。”

    “可老朽依稀記得你在外頭，與那位醫(yī)生說的是，送江小友進(jìn)來，只是為了驗(yàn)證一件事?！?/br>
    陸慎言抬起眼來。

    “不止我聽到，江小友也聽到了哦?！柄Q不歸捋了捋不存在的須子，笑瞇瞇地看向人。“若非如此，憑江小友的伴生能力，是不會被老朽困于幻境之中的?！?/br>
    原來是這樣。

    陸慎言眼神微動，明白過來。

    “小友也知，老朽原身乃是遠(yuǎn)古神獸，十二祖巫之一的帝江所殘留的部分碎片，所以不與江小友契約的原因也很簡單，福禍相依，世上多的是眼紅嫉妒之人，”鶴不歸放下茶杯，知道陸慎言一定聽得懂話里的意思。“手握至寶卻無相應(yīng)實(shí)力，于江小友而言并非是一件好事?！?/br>
    江貍不知道這個“至寶”到底有多珍貴，可是陸慎言卻知道。

    近千年前，聯(lián)盟就是以帝江大腦為核心，開辟供應(yīng)出廣闊的空間領(lǐng)域，由此創(chuàng)造出一整個里世界，千年后人口膨脹，原本所開辟出的空間領(lǐng)域已經(jīng)不夠同時容納這么多人與妖怪了。

    所以聯(lián)盟規(guī)定申報正規(guī)組織都必須要有一件強(qiáng)大的空間法器，為的就是通過法器來開辟新的生存空間，法器越是高級，申報組織的地位也就越高。

    鶴不歸作為帝江大腦的碎片，即便只是一小塊碎片，所開辟出的空間也屬于一級空間，如果江貍真的契約成功，日后多的是人眼饞設(shè)計與陷害。

    陸慎言喝了一口茶，沒有說話。

    “所以小友若不肯契約老朽，便讓老朽繼續(xù)被塵封，也可給江小友一個安全，”鶴不歸悠悠開口道，“至于小友想要驗(yàn)證之事，其實(shí)老朽現(xiàn)在就可作答?！?/br>
    陸慎言緩緩抬起頭來。

    “你不是想知道，當(dāng)年那只妖怪如今是誰嗎？老朽能借空間幻境窺探他人內(nèi)心，自然是了解個一清二楚?！?/br>
    “不必，”陸慎言淡淡打斷道。

    “你不想確定？”

    “事實(shí)如何我自己清楚，本就不必由他人之口來確定這些，”陸慎言放下茶杯，緩緩說，“我有眼有耳，有心可感?！?/br>
    他沒有一點(diǎn)證據(jù)確定心中那似乎不切實(shí)際的猜想，但心中的感覺卻早就認(rèn)定，一樣的脾氣秉性，就算換了個樣子，化出了人形，靈魂還是相同的感覺。

    只是它把他忘了。

    二十三年前是陸慎言毫不猶豫地離開，沒留下一句告別的話，妖怪因?yàn)檎宜恢澜?jīng)歷了什么，甚至到了契約被抹銷的地步。

    它刻意忘記他，難道是因?yàn)樗龅膶?shí)在太過分嗎？

    鶴不歸以為陸慎言想要確定與驗(yàn)證的是妖怪的身份，但陸慎言想知道的，是它是否刻意遺忘。

    如果是，就讓它再想起他來，就讓它做他的妖寵，一如當(dāng)年被強(qiáng)制簽訂主仆契約一樣。

    銀鏈栓上大腿，鈴鐺掛上脖頸，最好再鎖起來，鎖在身邊日日養(yǎng)著不得離開半步，鎖鏈一拽就能拽到眼前，似乎只有這樣焦躁了十三年的心才得以平靜，只有這樣才能“報復(fù)”它遺忘他的仇。

    陸慎言抿了口茶，默不作聲。

    他等了它那么久，不是讓它在外邊逍遙快活的。

    鶴不歸聽完心聲微愣，感慨般地?fù)u了搖頭。

    “還請您與江貍簽訂契約?！标懮餮蚤_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