嘗春酒(美食) 第2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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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姑娘先行邁出店門,她身旁的小廝卻跑過來和自己耳語幾句。陶玄安回以了然的眼神。 他摸摸鼻子,“宋大人莫急,我倒是知道有家店賣莜面窩窩。” ---- 宋正甫坐在逼仄小店里慢悠悠品著茶。其余人不愛這粗野食物,被他強行要求留在今耀樓吃自個的。 此刻過了飯點,小店里不過寥寥數(shù)人。 進門處的大鍋中咕嘟咕嘟煮著粥,倒像那南邊沿海的做法。 掌廚的是個年輕的小娘子,生得貌美,再聯(lián)想到陶公子的風流性子他不禁皺眉,這能行嗎? 今耀樓說是南來北往的吃食應(yīng)有盡有,他正是奔著老家的莜面窩窩而來。誰知坐定了小二才告訴自己,沒有。想到此處宋正甫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朝那跑堂的娘子喚道,“勞煩快些?!?/br> “就來”后廚傳來極年輕的應(yīng)答聲。 莜面窩窩和貓耳朵做法有些類似,一個是拇指搓出花紋,一個是用食指卷成窩窩。一卷卷灰褐色莜面立滿蒸籠,吃的就是粗糲原始的味道。 她之前扛著臺攝像機到處跑,天南海北的吃個遍,跟位老師傅學了一手好面點。楚云飛說山西菜上不得臺面不過自謙,真正吃起來才知其中內(nèi)涵。 蘸料只有山藥絲和油辣子,在林繡的飲食理論里,碳水配碳水可是絕頂美味。 老醋轉(zhuǎn)著圈兒的倒了小半瓶。莊嫻光是看著這覺牙齒酸軟,“真的不酸嗎?” 林繡點頭。酸就對了,不酸哪是老醯兒呢。 竹籠蒸的莜面窩窩還冒著熱氣,一掀籠蓋,撲面而來的酸香讓他口齒生津。 鹵子竟是山藥擦絲!他顧不上驚訝,忙捉起筷子。 這辣椒對味,黃河邊上的辣子都是香而不燥。他在老家時自詡能吃辣,直到第一次吃川飯店的面條,險些辣麻了舌頭。 光吃干的太噎人,林繡掀簾子端出個砂鍋來。黃澄澄的沁縣小米養(yǎng)人,她自己都沒舍得喝呢。 煮粥時到底是冷水下米還是熱水,各派廚師吵吵數(shù)年也沒有定論。她更喜歡冷水下鍋,米粒飽吸水分才圓漲香軟。 米湯上凝著層厚厚的米油。用調(diào)羹吃就落笑話了,仰頭痛飲幾口,香香nongnong不剌嗓子。有幾個谷殼沒去完全,增添份粗糙的山野氣。 客人一口面一口湯吃得暢快,林繡樂見如此,給自己倒杯水歇息一會。 食客愛吃自己做的菜,算是對廚師最大的贊譽。林繡晃蕩著腿,暖風拂面,心情舒暢。看來自己的小館并非毫無可取之處嘛。 正想著,莊嫻走過來捅捅她,遞上個眼神。 不知什么時候放下的筷子,這位客人以手掩面,滾滾淚珠透過手掌落了下來。 這是好吃哭了? 眾目睽睽下大哭實在傷面子,林繡顧不得震驚,把他請到里間慢用說是里間,不過是她們?nèi)粘F鹁拥男⌒〈褪摇?/br> 宋正甫揉揉眼睛,此刻才平復(fù)下心情,他也不想如此失態(tài)的。到盛京生活許多年,才知道同鄉(xiāng)所說“跨過汾河不吃面”是何解。 同伴里陜地人常炫耀,盛京多陜味面館,還極正宗,讓他嫉妒得發(fā)狂。 想起家中母親一點一點卷成的莜面窩窩與清淡的米湯,宋正甫很是傷感。 好不容易找到家合心意的面館,竟用那洋柿子作鹵,實在可惡。莜面定要配山藥才好吃。 看這涕淚漣漣的,應(yīng)當同張季鷹莼鱸之思一樣。猜也知他肯定思念家鄉(xiāng)味道,林繡岔開話題,聊起隴西的洪澇來。 從隴西扯到漠北,她腦海里突然拼湊起句詩。既是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也莫怪何人不起故園情。 諸位家鄉(xiāng)尚可回,她自己可真是“歸無計”了。比慘是第一生產(chǎn)力,若不是自己懷的秘密太大,定要比得面前宋長史為自己掬一把同情淚。 插科打諢半晌,宋正甫心情舒朗起來。 小娘子收起碗筷沖他笑笑,“明日請您吃豆角燜面?!?/br> 他又擦擦眼睛。怎么還是想哭呢? 第21章 水晶燒麥與羊雜湯 糯米還是rou餡? 夏日纏纏綿綿延續(xù)許久,新涼又出晚晴天。 移觀道兩旁的飯館皆人來人往,店主忙個不停當,唯獨一家小店從掌勺的到伙計都很閑散。 別的酒家飯莊都在晌午營業(yè),這家卻主營朝食與夕食。晝食不是沒有,只不過限量,您來得稍晚就售罄。 林繡倒不是故弄玄虛,只是實在人手不夠,何況她自己也要吃午飯呢。 宋正甫一打聽才知,這家炊餅鋪子原本是她父親林老丈經(jīng)營,后來才改的粥店,也兼賣些小食。 林老丈年紀漸老,一直沒娶妻生子,就靠著賣炊餅的微薄收入養(yǎng)活自己。有天在墻根底下?lián)斓街获唏?,花被裹著的女嬰瘦瘦小小,餓得都沒氣力哭喊。 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他自己先撒手去了。若是此刻還在,有林小娘的手藝,慢慢享福的好日子才剛開始。 說到這兒,鄰居們也不免唏噓。 起初有街坊憐其體弱,時常來照顧生意。沒想到小娘子技藝出人意料的好,吃過的沒一個不想再來。就這么一傳十十傳百,名聲打了出去。 宋正甫慢慢聽著,更是不好受了。他慣常是容易多愁善感的,尤其見不得好人受苦。 思來想去,干脆拉上京官江學士和劉長史為林小娘撐下場面。 當然了,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有兩分私心所在劉長史是陜地人,帶著外省官員們吃遍了大小陜菜館,這次定要好好挫挫他的風頭。 宋正甫一路走著,邊絮絮講起林小娘子的廚藝。他早讓小廝預(yù)定了菜肴羊湯得老火慢燉,不提前說不行。 劉長史笑得有些勉強,雖同為黃河邊上,他向來覺得晉菜過于粗俗,難以下咽。 “食不在繁瑣,貴在有心。”這話不錯,可出自不茍言笑的江大人口中,算的上是極高的贊譽。 前方便是了。 幾人停下腳步,有幡幟迎風而動。 江霽容頷首:“二位先請。” 宋正甫走到前面帶路,笑道:“小巷難尋,在下先為大家指路” 江白微微擦汗,該說不說,其實他家大人早已熟門熟路 ----- 莊嫻在外盛粥、端粥進進出出,廚房里林繡也忙活的腳不沾地。 她是不太愛做炒菜的,尤其是古代少了油煙機轟隆隆聲,小廚房煙霧繚繞,熏得人直咳嗽。 蒸煮稍好,只是騰騰水氣讓室內(nèi)空氣都濕了幾個度。 透過蒙蒙白霧,林繡覺出點從前拍攝時的樣子。 這職業(yè)看著光鮮,從選材到拍攝到后期,她都親力親為,沒睡過幾個整覺。 好不容易熬出頭,還沒等她找個團隊替自己分擔,就莫名其妙穿過來。 真是天意弄人,哲學家林托克揮著鍋鏟,很為自己扼腕。 誰說膀大腰圓必是廚子,明明做完飯擺好盤就累得少了食欲。 想到平行世界里怕是新人輩出,早遺忘了她這前浪。林繡微微惆悵,我這該死的勝負欲 水沸rou熟,撲騰著快要頂翻蓋子。她掀起鍋蓋,拋入蔥結(jié)和嫩姜,再略一攪拌。蔥姜若放得太早,就會把rou味奪了,讓湯“死氣沉沉”。 熱天喝冷飲是通神舒爽、消夏解暑,熱天喝熱湯則祛火落汗、不違天時。反正她是廚子,自然怎么說都有理。 清湯慢煨,皮rou酥爛。 精挑細選的肋邊rou緊密細嫩,柴火猛燉出又為rou質(zhì)添份爛糊,白水羊rou蘸蒜泥辣子可謂美哉。 都說魚羊為鮮,她總覺得吃魚太麻煩,羊rou可以大快朵頤,絕對屬上等佳品。 林繡毫不客氣地捧碗吃了半晌。是嵌著牙縫的緊實,半透明樣夾在絲絲縷縷中的羊筋,愈嚼愈有纏綿的rou香。 不足為外人道的,難以言語形容的rou味。 莊嫻挑簾子剛要說話,不由震驚道,“姑娘吃了半斤羊rou” 林繡摸摸肚子,不自然地咳嗽一聲,“正事要緊?!?/br> 莊嫻這才回歸正題,“宋長史到了?!彼肓讼胗盅a充:“同行還有江大人。” 林繡一挑眉梢,江大人怎么突然到訪? 嘴上說著“小店真是蓬蓽生輝”,林繡忙把他們請至里間。不然別的客人見了,也都嚷著吃燒麥喝羊湯可怎么辦。 林繡思忖著搖頭,又想,待有錢了定要把店做大,讓每個食客都圓著肚子出門。 奔回小廚房,嘗了咸淡正正好,便壓火收湯,盛進大白瓷盆中。 蒸的一籠水晶燒麥皮薄柔軟,折出嬌花狀的十八疊褶子。小傘一樣,輕盈的風一吹就能飄起來。 咬開一個小口,羊rou湯汁爭先恐后流出來。頂上刻著鮮綠蔥絲,讓她想起《鶴林玉露》里蔡京的包子廚上人,專門鏤刻包子rou餡上的蔥絲。 忙活半晌,菜品上桌。 江霽容夾起一個燒麥,外皮晶瑩剔透,隱約能看見微紅的rou餡。 劉長史疑惑道:“怎么是rou餡的?” 他吃過的燒麥在江南小館,多以糯米做餡,清香細膩。 宋長史吃得滿嘴是油,“就得是rou餡的!” 羊雜湯滿滿當當裝了一盆,各人用湯勺分食。羊腸與芫荽交映頗為鮮亮,辣子飄紅,浮起一層薄油。 林繡知江大人不怎么吃雜碎,又給他單獨做了碗羊rou湯。 瓷碗端在手中燒手,喝進嘴里燙口,二人卻滋滋喝得香甜,額頭都染上晶瑩。 劉長史還嫌不過癮,去隔壁買了個白饃,掰成黃豆粒大小泡著吃。 這下味就對了。他一邊埋頭唏哩呼嚕,還不忘指點著宋長史,“你老頭不懂吃?!?/br> 宋正甫極不贊同地搖搖頭,“要我說,喝羊湯還得來個” “紅糖燒餅?!绷硪坏缆曇敉瑫r響起。 林繡笑吟吟地端來幾杯水,順口接道。 宋正甫心中大生知音之情,這小娘子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