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我想你應(yīng)該是太高看你自己了?！瘪R特里啜了一口咖啡，老神在在坐著轉(zhuǎn)椅轉(zhuǎn)圈。

    他是個很年輕的探員，意氣風(fēng)發(fā)，少年得意。他也有這樣的資本，十八歲就捕獲了轟動全州的連環(huán)殺人案兇手。入職資格考試他的成績簡直是騎在第二名的脖子上。

    這次聯(lián)系圣誕老人跟他合作，只不多是想利用這一場混亂，來給他資歷成績錦上添花。他有自信，所有的問題于他而言都可以迎刃而解。

    “年輕人，別太張揚?！笔フQ老人不動聲色，“我處理過的人比你吃過的雞都多。”

    “哦，”馬特里聳肩，“那我以后可再也不想找女人了?！?/br>
    圣誕老人一時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等他聽見背后隨侍的偷笑從而轉(zhuǎn)過彎來，立即明白自己是被面前這個年輕人耍了。

    老年人有些懊惱。高高在上這么多年來，除了鄭阿常，大多數(shù)人見了他哪個不是恭恭敬敬謹小慎微，從沒有人敢這么放肆。

    還光明正大的開黃腔。

    真是放肆！

    “這不能怪我，”馬特里放下瓷杯，“你的要求太過分了，就像使喚一個奴隸。我可沒有你這種主子?！?/br>
    “你——”圣誕老人拍了桌子就站起來。身后侍從紛紛掏槍。

    他聽見背后子彈上膛的聲音，很有些得意，靜等著面前不知好歹的年輕人露出大驚失色的恐懼。

    可他必須失望了。

    馬特里僅僅是看了幾眼，然后又低下頭去喝咖啡。

    圣誕老人式郁悶。

    “你早就料到了？”他坐回去，隱隱還有些不安。對方見了這陣仗卻依然泰然自若，這不能不叫人懷疑他是否是提前知道或預(yù)料了這一幕，抑或是做了同樣的抵抗部署。

    馬特里卻搖頭否認，“我沒有。”

    圣誕老人式迷惑。

    馬特里扒開了自己的外套，繼續(xù)說，“我就是給自己綁了幾個炸彈?！?/br>
    頓時，房間內(nèi)除了馬特里外的所有人都開始哆嗦。

    他說的是真的。馬特里的襯衣上綁了幾個雷管，連了幾道電線，只是不知道遙控器在哪兒。

    “……不是已經(jīng)搜過身了嗎？怎么回事？”圣誕老人立即給面子拍著桌子怒吼，吼聲震碎房梁。

    馬特里滿臉無奈，覺得這老頭子真是可憐。他解釋，“是您的秘書搜的身。我本來只想碰碰運氣，可誰知他裝作沒看到，直接放我進來了?！?/br>
    攤上這么個秘書，真不知道是他的幸運，還是圣誕老人的不幸。

    “……秘書呢？讓他進來！”圣誕老人臉紅脖子粗，眼珠子幾乎要瞪出來。

    馬特里有些怕他當場心梗去世。這樣可真是太麻煩了，不但打草驚蛇，丟了立功的機會，還引人矚目，讓那些想找他麻煩的同僚嚼舌根放暗槍。

    那可就倒霉了。

    “秘書他說回家看女朋友生孩子去了?！北ｇS之一拉開門，腿在打顫。

    “去找！”圣誕老人怒道，“把他抓回來，不惜一切代價！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他現(xiàn)在終于想通今夜蠢蠢欲動的不安是從何而來了。

    大事不妙。他實在是太相信這個秘書，才會把這么多事交給他。而他已經(jīng)知道了自己的秘密。現(xiàn)在還能做出這種事，必然他是已經(jīng)背叛了自己。

    這種人，絕對不能留下了。

    當務(wù)之急，是先把他找出來，看看能問出什么。他是否有什么計劃，是否已經(jīng)出賣了他，是否已經(jīng)……把他的計劃告訴了鄭阿常！

    媽的！圣誕老人哐的摔碎水杯。被家雀兒啄瞎了眼！

    公寓，鄭阿常，軍刺。

    窗外陽光直射，照進書房，照不進客廳，自然照不到客廳中長久身處黑暗的兩個人。

    “大批人員外逃，比上一次還要嚴重?！?/br>
    “并且目前看來，他們是有目的的出境，或者說——撤退。”

    軍刺一臉沉重，向沙發(fā)上坐姿扭曲的鄭阿常報告。

    現(xiàn)在事態(tài)已經(jīng)越發(fā)嚴重了。今夜，許多重點關(guān)注對象，甚至還有三位委員之一，太傅暗中離開A國，行動順利有如神助，動作統(tǒng)一猶如已經(jīng)約好。但他可以保證那些人之間大多沒有直接往來，有些甚至還是利益對立方。這就很奇怪了。

    “而且他們的目的地通過排查，多是R國，亭海?！?/br>
    這是兩個黑幫盛行的地方。R國，已經(jīng)承認了黑幫的合法，并讓其堂而皇之在舞臺粉墨登場。亭海，因為多年來的問題，造成它成為G國當下唯一一個，敢于光明正大擺出黑幫姿態(tài)的地方。

    軍刺思索，或許這兩個地方有什么潛在的利益，抑或他們有共同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否則那些人就太蠢了。因為R國和亭海，這兩個地區(qū)跟A國的關(guān)系非同一般……

    媽的我一個黑社會分析什么！軍刺覺得自己都急糊涂了。

    忽然間沒了這么多重要人物，換誰都會昏頭。說不定底下現(xiàn)在已經(jīng)亂成一灘泥。

    他看著面前從容不迫的鄭阿常，腎疼。

    “跑了這么多人，同一時間，還要去R國，亭海?！编嵃⒊２[著眼睛躺在沙發(fā)上，兩條腿亂蹬，然后猛地坐起來，又躺回去，“會不會是受人指使？”

    軍刺難以置信。

    什么人，能讓這么多人同時放下自己的榮華富貴離去，寧愿背上叛逃的罪名？老天爺？

    “按照那些人的立場，地位，他們沒理由能事先商量好?！?/br>
    “可能是有人作為接應(yīng)，聯(lián)絡(luò)一切，然后——轟——”

    鄭阿常用力攤手。

    “可是……”軍刺遲疑。誰有這種能力？放眼A國，還有誰能在那些人之中安插臥底，做這種事？

    更何況，要花費的財力物力人力定然不計其數(shù)，擁有這種力量的人物通通都被他們嚴密提防，如何能不被發(fā)現(xiàn)地做這種事？

    為了什么？

    “你相信陰謀論嗎？”鄭阿?？粗姶痰哪樕?，就猜出了他心里的想法，但她認為這并不是事兒。

    “那您的意思是？”他靈光一閃，驟然靈光劈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結(jié)論。

    龐大的勢力。一股不亞于他們紀律委員會的，超越特工組織范疇的龐大勢力在無聲無息中，對他們進行滲透。安插，布置了不知其數(shù)，深藏冰山之下的炸彈。

    他們?nèi)粵]有發(fā)現(xiàn)。好在如今那些人只是撤退。否則，一旦來一場釜底抽薪，整個A國黑手黨乃至商業(yè)，必會出現(xiàn)一場無法挽回的動蕩。

    這太鬼扯了吧。

    “冷靜，”鄭阿常悠悠蕩蕩，“只是揣測，沒有石錘。當務(wù)之急，還是要先把少了人留出來的空子填好?！?/br>
    “那就就近，把合適的人提拔上來?！避姶坍敊C立斷，而后稍一猶疑，“就怕會因此內(nèi)訌?！?/br>
    鄭阿常坐起身子，“告訴他們，非常時期以和為貴。一旦異動，直接清除?！?/br>
    實際上，鄭阿常還有點兒期盼內(nèi)訌，這樣她就能名正言順處理掉一批渣滓，然后把分放的權(quán)力收攏回來。

    “是。離開的人員要追回嗎？”

    “不用?！编嵃⒊ＡⅠR拒絕，“走了就走了，不合適了。”

    她的食指在空中點了點，“通知沈辰，讓他追查這些人的來歷，以排查暗線和追回失蹤文件的名義查。不要打草驚蛇，要瞞天過海?！?/br>
    軍刺聽著鄭阿常的安排，真是恨死了G國成語。

    “再追查一下我回來之前，頭一批離境者的動向?！编嵃⒊Ｕf完最后一句話，又躺回沙發(fā)，闔眼睡了。

    軍刺呼氣，正了正衣領(lǐng)?？脆嵃⒊]有表態(tài)的意向，也不動作，他只好自覺提醒，“不走？您還約了人?！?/br>
    鄭阿常驀地睜開眼。她鯉魚打挺利落起身，難以置信懊惱不已。

    “我約了內(nèi)閣內(nèi)政部長是吧？”

    軍刺嗯了一聲。

    “霧草！”鄭阿常起身就走，“忘了我個豆腐腦袋！”

    內(nèi)閣內(nèi)政部長。

    華人街高檔中餐館。大廈高聳，氣勢恢宏。一溜保鏢成排站好，面無表情，讓人想起秦兵馬俑。

    鄭阿常到的時候，看見的是一個中老年男人對著一盤西湖醋魚垂涎三尺兩眼放光，鼻子不停地扇動，就差把自己的臉摁到裝魚的盤子里。鄭阿常對醋魚旁邊備受冷落的四喜丸子紅燒獅子頭酸菜魚小蔥拌豆腐叫花雞北京烤鴨德州扒雞東北大亂燉rou火燒羊rou串芝麻湯圓蒸餃煎餃狗不理包子炸醬面rou夾饃臭豆腐糖醋排骨可樂雞翅麻辣燙涮火鍋老干媽衛(wèi)龍大辣條等等美食表以同情，并決定一會大吃特吃。

    當然，醋魚就留給部長吧。她一筷子都不會動的。

    畢竟有求于人。

    部長一抬眼，看見她走進來，施施然冷笑，還抹了抹嘴。

    可真是油膩。鄭阿常在心底感喟，又一面想起了秦秦淮。

    “法令文告訴我，你們早就想肅清A國地下市場，從上一任理事在任就開始盤算?？烧媸巧焚M苦心?！编嵃⒊窐泛呛恰?/br>
    部長一聲冷哼。

    就知道那些哈士奇靠不住。這是他的想法。

    本屆內(nèi)閣由現(xiàn)任理事組建。但早在上一任理事在任時，就已經(jīng)和他們達成協(xié)商，立誓不遺余力消滅A國蛀蟲。

    現(xiàn)在的局勢，不過是他們臥薪嘗膽許多年的結(jié)果。

    鄭阿?；位斡朴贫嗽敳块L的神情，覺得今晚任重而道遠。她意識到自己為了表達誠意把助手留在門外的決策實在是失誤，就應(yīng)該在會面之初一鼓作氣將其拿下，當做人質(zhì)直接談判。雖然風(fēng)險大，但成功率高。

    “既然你們是誠心誠意鐵石心腸要這么做，我大概說什么都無濟于事了。你們不會改變主意，對嗎？”

    “廢話少說，”部長很傲慢，“坐在這兒也是浪費時間，不如直接跟我走，接受法律跟人民的審判?！?/br>
    “我怎么感覺是資本家的審判？”

    部長一拍桌子就要惱羞成怒。

    鄭阿常忙擺著手認錯，“別動怒——我就隨口一說。您別亂動作?！?/br>
    “小心瞅準了，我安排的狙擊手就擱后邊兒大樓呢，萬一他以為你要對我不利，一槍崩了也說不定?！?/br>
    部長手一哆嗦，跌回椅子上，汗水刷的下來了。

    他端起一杯熱茶，啜了一口，溫暖的水流過胸膛。他開始在心中盤算鄭阿常這番話的真實性。眾所周知，鄭阿常這個人臭名昭著還在于她信口雌黃。

    從她登上世界大舞臺起，說出的話就一直真真假假分辨不清。虛晃一槍玩兒的是出神入化。不但能面不改色在第一夫人面前編造理事的桃色新聞，讓其深信不疑致使兩口子差點兒離婚。還能當著新聞媒體宣布她接受委托，親手消滅了世界上最后一頭野外白犀牛，導(dǎo)致肯尼亞和A國外交官有一陣子焦頭爛額。

    當然，她本人也為此付出了代價。暗殺迫害拘留罰款商業(yè)危機什么的，都不在話下。

    但某些時候她隨口的一句話，別人對此一笑而過，卻轉(zhuǎn)眼就變成了現(xiàn)實。她還要解釋自己一言九鼎說話算話。

    她說準備送給他們一份大禮，然后轉(zhuǎn)眼就把一個州的勢力處理干凈送到他們手里。

    部長找回了一絲鎮(zhèn)定，分析敵我雙方優(yōu)勢，確認了自己占上風(fēng)，“你怎么敢？現(xiàn)在這個局勢，你不能對任何要員出手?！?/br>
    是啊。鄭阿常深以為然，并默默追言更不能對您這理事妹夫出手。

    裙帶關(guān)系真是太恐怖了。

    “您說得對，所以我現(xiàn)在兩手空空，不是嗎？”鄭阿常攤了攤手，按照她年輕時候的風(fēng)格，早就一手伯萊塔一手柯爾特提溜了人就走了。

    不過現(xiàn)在老了。人老了，生活也好了，就惜命了。

    “理事要換屆了吧？”鄭阿常抬頭望天花板，毫不在意露出自己最脆弱的頸項。

    她心知肚明，值此非常時期，她不能直接對要員出手，要員們也同樣投鼠忌器。

    這次換屆，現(xiàn)任理事的支持率非常低，所在派別也因為前幾年的政策屢戰(zhàn)屢敗而引得人民抱怨叢生。理事和要員們已經(jīng)不能再引起人民不滿了。

    突然之間對黑手黨出手，也有一點兒立威的目的。

    “我給你們好處，你們也放我一條生路，大家相安無事不是很好嗎？”鄭阿常又道。

    部長不上套，還冷哼，“從前因為客觀因素，我們必須跟你和平共處，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錫那羅亞毒梟已經(jīng)被處決，麥格西寇政府和我們簽訂了協(xié)約取締毒品交易，我們雙方，早已拿著刀槍，站上了真正的戰(zhàn)場！”

    ……

    鄭阿常很想豎中指吐槽，心道麥格西寇毒梟跟老娘有什么關(guān)系，老娘安分守己好多年，麥格西寇那種棘手人物從來看都不看，好不容易收起尾巴茍且度日，又給我整這些幺蛾子。

    “我們無法交易，更無法和談！”部長又氣勢洶洶追加一句。

    如果鄭阿常是個普通男人，現(xiàn)在看見內(nèi)政部長這么一副模樣，再興致高昂也要萎個徹底。不過鄭阿常不普通，也不是男人。

    “據(jù)調(diào)查，特馬正霸占著支持率第一的寶座，他所在的藍派因為屢屢提出與閣下針鋒相對的提案而聲名大噪。例如一年前，議會同意了理事對G采取的政策，卻致使A國經(jīng)濟失去平衡，匯率下降。”

    “你想說什么？”部長凜然，西湖醋魚也不看了，美味佳肴勾不起他半分興趣，“我說過了，你不可能說動我。”

    “我沒有勸說你，我在幫你擦亮眼睛。”

    鄭阿常幽幽道。

    她掏出煙盒，捻了捻，發(fā)現(xiàn)只剩了最后一根煙。猶豫幾秒還是把煙送到嘴里，另一只手拿出打火機點燃。

    “你們的敵人，不是我?！?/br>
    “我最多是普通人的敵人。但普通人的敵人太多了，又關(guān)你們有錢人什么事兒呢？你們本來只要握著權(quán)力，就可以高枕無憂?！?/br>
    “非要清理這些活在垃圾里的垃圾，臟了你們的手。”

    部長臉頰微微一動。

    鄭阿常瞄見了，再接再厲，“不過垃圾有個好處，就是不怕變得更臟?！?/br>
    “……你的意思？”部長縱橫幾十年，早就練得心里活絡(luò)，但此刻他還是有些說不準鄭阿常的意思。

    “干臟活，潑臟水，我拿手?！?/br>
    鄭阿常一笑，煙霧氤氳，水光瀲滟。

    “竊聽監(jiān)視偷東西，我也行?！?/br>
    “想一想，如果特馬勾結(jié)黑手黨走私貨物，倒賣情報，買兇殺人。再不行，我們跟C國還有經(jīng)濟往來，相信好兄弟們，很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部長霎時如遭雷劈。他感覺喉嚨發(fā)干，冷汗變成了瀑布，傾瀉而下。

    ——他在驚訝，也在害怕。素知紀律委員會總代理心狠手辣，卻沒想到狠絕到這個地步。不惜把自己的利益拖下水。

    更沒想到，她竟然敢承諾這種事——

    賭大了。

    鄭阿常看部長怔怔無言，心知自己夸的?？谄鹱饔昧耍@小老兒正沉浸在自己的算盤里噼里啪啦響。她捏了捏空了的煙盒，扔到桌上，叼著煙站起來，“雖然我這個人經(jīng)常不著調(diào)，但在大事上，絕對靠得住?！?/br>
    “你考慮一下?！?/br>
    “我去買包煙?！?/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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