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終于伸出手，像是感受到什么神奇的力量，將放在地面一會的手指抬起來，眨著眼睛看指尖。

    手掌隨著某種韻律緩緩翻轉(zhuǎn)，如果這時有鏡頭特寫，一定要對準(zhǔn)她的手，修長白皙的手指旋轉(zhuǎn)舒展，如蓮生其間，長瓣輕舒。

    這時大約能猜到，她指上定有只流連不去的小生命，手掌翻飛的速度決定生物的品種，不是蝸牛，多半是螞蟻。

    套路。

    景珍心中冷哼，茶盞放在扶手上，施了些力，發(fā)出一聲響動。

    呵呵?。?！

    忽然，女子發(fā)出一聲詭異至極的聲響，像是從喉嚨深處撕磨著聲帶發(fā)出的聲音。嚇得景珍差點摔了茶盞，整個辦公室的人齊刷刷轉(zhuǎn)過頭來。

    眾人矚目之下，那名女子像是受到了極大的恐慌，但她沒有再出聲，反而緊緊咬著自己的下唇手忙腳亂在地上爬行，挨著墻角縮成一團。

    但這個過程大約只持續(xù)了五秒，五秒鐘后驚慌恐懼迅速從她臉上褪去，后續(xù)一兩秒間，她的眼神閃爍，瞳孔凝滯，卻已換了十幾種神色。

    慘白燈光灑在她臉上，她蹙著眉，一點一點感受，四肢漸漸舒展，仿佛整個人都浸泡在和煦暖陽之中。

    短短十秒不到，景珍甚至忘了給她撘詞，而這并不重要，剛才茶盞和扶手相碰的那一點動靜，就已經(jīng)是劇本中路人那句問語的存在意義。

    渝辭很聰明，明白那占據(jù)兩大張A4紙的日記，一定就是最后這一段所需要的展現(xiàn)的東西。

    就好像是一個靈魂的某一面，要裝在最后這一小段，僅僅三句話篇幅的對白間。

    久囚之人，驚弓之鳥。

    不過是類似《鱒魚》的老手法，還是套路。

    景珍平復(fù)著呼吸，心下思忖。

    場外的氣壓已經(jīng)變了幾變，但是玻璃房內(nèi)，女子還活在她的斜陽河畔，此時已經(jīng)能完全正視那個莫須有的路人，只是幾縷頭發(fā)依然習(xí)慣性的耷拉在額前。

    如何飾演一個有嚴重精神問題的角色？

    諸多影視作品給出了精彩紛呈的答案，但十有八九都會處于一種癲狂到極致的狀態(tài)，不是人炸裂了演技，就是演技炸裂了人。

    然而景珍所設(shè)想的所有情況都沒有出現(xiàn)，渝辭只是站了起來。

    女子站了起來，呼吸氣流將她額前發(fā)絲一點點拂開又落下。她歪著頭看向那個來問路的人，像清澈的稚子，用眼睛描摹著陌生人的輪廓。

    對方像是急了，亦或是惱了，直近身來，又問了一遍。她的目光也隨著對方的身形緩緩趨近了焦點。

    可她并沒有回答。

    她不僅沒回答，甚至連看都懶得看一眼。

    那轉(zhuǎn)回身的目光已經(jīng)變了，像是風(fēng)云自遠處天際卷挾而來，近處卻依然明樓晴雨，滄桑和清稚在瞬間共存。

    景珍走進了去看，女子依舊自顧自得往后走，接著她躬身爬上了那只撐得像螃蟹的行李箱。

    景珍：

    女子在上面跪坐下來，探身去解纖繩，她解的很認真，像是天地間，就只剩下眼前這一件事情。

    景珍又走近了些，不料那解開的纖繩直接甩在她的腿上！

    景珍：?。?！

    如果剛才走得再近一點，很可能會獲得抽在臉上的中獎體驗。

    似無意，又似挑釁。

    但女子的臉上沒有無措，也沒有得意，就像眼前什么也沒有，只有一片清水，一扁舟。

    她張開雙臂交疊于腦后，平平躺了下來，輪子受力微微滑動，倒似真在河上漂流似的。

    放舟清夢。

    試戲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非常完整，沒有人會再去糾結(jié)最后沒有說出口的臺詞。

    因為三句臺詞，已經(jīng)被她融在所有的表演當(dāng)中。

    她將這個角色的矛盾演的非常到位，沒有竭嘶底里，卻能令人感覺到她嚴重的精神問題。

    純又雜、簡卻繁，像是脆弱的不堪一擊，卻又傲的不可一世。

    不，不僅僅是簡單的傲到不可一世。

    更像是一種，無所謂。

    最后的放舟更是比原先的臺詞更上一層樓，是不知道還是不屑答？她會被驚動，但絕不會被左右行動。簡而言之，她就像是一個故步自封的透明人，會被外界的聲音影響，因為這是本能，但絕不會對外界的環(huán)境做出一丁點的反應(yīng)。也無需做出什么反應(yīng)。

    她一個人，就是一個世界。

    景珍按住還在布上漂移的螃蟹，渝辭也已下來在她面前站好，微微鞠躬。

    別急，景珍抬了抬手，不太對。

    作者有話要說： 玉玉來了雨雨來了！?。。。〈蠹乙欢ㄒＶ厣眢w，不要熬夜，少吃燒烤?。。。。∮裼襁@幾天痛苦！太難受了。

    以后也要禁止渝辭和小紅吃燒烤，對身體不好，還饞玉玉！！感謝在2020041122：54：21～2020041523：56：2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LBbujian1個；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意錯林5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76章

    渝辭微微怔了下，還以得體微笑，您請說。

    景珍在玻璃房里尋了處椅子坐下，一、她出來的時候是黑夜；二、問路人問的不是她；三、她沒有看到問路人和被問路人，但她知道二人的存在。

    渝辭點點頭，蹲回行李箱面前思索起來。

    景珍也不催促，就靜靜的坐著等她的第二輪試戲。

    渝辭把行李箱從拖板上拆卸下來打開，埋頭在里面翻翻撿撿，離得近了景珍才發(fā)現(xiàn)，她那行李箱里還真是五臟俱全。

    古代的燈籠，紅綢，剪紙，泥人，還有纏了紅線的花剪，妝奩幾乎能從古裝劇里看見的常用道具她這里都有。

    景珍想起，鞮紅先前再三提醒她，渝辭畢業(yè)于帝戲，是正兒八經(jīng)的科班生。要追根溯源起來，竟也算是校友。

    帝戲有一處很漂亮的長廊，透著nongnong柬埔寨風(fēng)格，長廊盡頭是戲劇學(xué)院的黑箱子。

    黑箱子顧名思義，透不進一絲光亮。是特意為戲劇表演學(xué)院的學(xué)生打造，或簡約朦朧或光怪陸離，在黑箱子的舞臺上呈現(xiàn)出一幕幕生離死別、喜怒哀懼。

    僅是一門之隔，門外歲月靜好，門內(nèi)浪涌風(fēng)起。黑箱子的魅力只在那一門之內(nèi)。

    所以非表演專業(yè)的同戲劇學(xué)院學(xué)生，除了特定機會，例如畢業(yè)大戲，或是外請劇團的演出，基本只能欣賞到那一扇門門外的長廊風(fēng)景。

    長廊是設(shè)計師心血凝聚的地方。

    清晨的陽光總是特別眷顧這里，尤其在柔軟明媚的春日，碎金般點綴在纏繞在長廊柱檐的綠植間，陽光被條條廊柱分割成片均勻間隔在師生往來的道路上。

    夏冬時序，晨昏有定，光線都會隨之變化。甚至生長在柱頭檐角的植物，也隨四季而動，無有雷同。

    設(shè)計師對此曾言：這是一場大自然饋贈的蒙太奇盛宴。

    在景珍的記憶里，表演專業(yè)的學(xué)生們總是沐著晨輝來往在這道長廊之下，未施粉黛的面頰滿滿的膠原蛋白，最標(biāo)志性的除了身上的軍大衣，就是的永遠不離手的大行李箱。

    她知道那里頭裝著什么，卻是今天第一次有機會看得這么清楚。

    里頭不僅僅有道具，還有一大坨棉花和幾塊顏色不同的布料，不過這些渝辭都沒有在意，只是拿著一盞燈籠反復(fù)琢磨。

    準(zhǔn)備好了。

    景珍被聲音驚醒，很好的掩飾掉自己的出神，抬手示意試戲開始。她注意到渝辭把手里的燈籠燈芯摘了，丟在一邊。

    夜間行路，提了燈籠，卻不點燈。

    女子走的很安穩(wěn)，她一手提燈，燈籠搖曳在等身高的蘆葦間，映著星月的水光終于現(xiàn)在眼前。

    她脫下不知道什么時候換上的布鞋，料子同她身上衣服一樣粗糙。將寫字放在燈籠旁邊，她對著那片清河坐下，出神的望著虛空中的某一處。

    知道梨花村怎么走嗎？景珍適時幫她撘詞。

    女子恍若未聞，一顆心穩(wěn)如千載磐月，甚至連眼神都沒有慌一下。

    那七篇手札中有說到，觀察地點是一片黑不見底的空間，只有一面墻壁，其余地方不知其廣，不知其深。

    只有中心一座煉丹爐，映出墻邊瑟縮的身影，能聽到輕微的叩齒聲。

    然而當(dāng)煉丹爐的爐火漸漸熄滅，那個人影也能逐漸安靜下來，叩齒聲漸消。

    在完全黑暗的地方，對于她來說，就是絕對安全的地方。

    這一點，渝辭領(lǐng)悟到了。

    而且燈籠、赤足等元素也運用的恰到好處。它們符合大體人設(shè)里要求，又像是國畫上的留白，給予觀者無限遐想。

    后面的處理與剛才沒有太大區(qū)別，基本上就是自顧自地解纖繩，放舟。只是她偶爾也會聽一聽不遠處那兩人的交談，面上露出些不一樣的神情，只是夜幕沉沉看不真切。

    有些人的表演，會讓你根本看不懂前因后果，全程無病哼唧，不知所云。但有些人的表演，哪怕你依舊看不懂前因后果，卻能被對方的情緒所感染，即便不知所云，也會由衷發(fā)出一聲：不明覺厲。

    渝辭便是后者。

    等景珍簡單消化了下情緒，對站在眼前的人說道：還是不太對。

    渝辭這回沒有意外，點點頭，等待景珍的下文。

    她基本上無感無識。

    無感無識？渝辭有點不敢確定，可是她可以聽到問路人的對話。

    景珍比了個正確的手勢，階段性。

    渝辭了然，請給我一點時間。

    言落，又去蹲在她那堆道具面前搗鼓。

    這一次用的時間比前兩次多得多，景珍甚至有些想出去把茶搬進來喝。但是看著渝辭在這搗鼓，就像被鬼迷了心竅，她哪也不去只想在這里看著。

    渝辭爬上去又滾下來，調(diào)整了幾個姿勢，兀自搖搖頭，琢磨新的表演方式。玻璃外頭早就明里暗里匯聚了不少目光，渝辭視若無睹，就一門心思琢磨自己的問題。

    她在跟劇本人設(shè)較勁，也是在跟自己較勁，道具收了又取，方位姿勢換了一次又一次。最后她直接把布鞋包好和燈籠一起丟進去。

    景珍看著迎面走過來的渝辭，好了？

    渝辭點點頭，可以開始了。

    既要無感無識，又是階段性，渝辭干脆把什么道具都丟回行李箱，只留下螃蟹舟，和一塊新?lián)Q上的白布。

    蘆葦阡陌，女子赤足而行，墨色長發(fā)披在身后，因步履飛快不時飄飛著。

    她沒有目的地，甚至沒有什么想法，只憑本能驅(qū)使著向前走，毫無意外的她落入了河里。

    沒有像溺水的人一般胡亂撲騰，也沒有嫻熟的撥水弄潮，她只是平靜的任由湖面托著她，緩緩攀上舟船。

    這一系列的動作全部無實物演出，仿佛真的就是從水里鉆出來，漂著爬上舟船。知覺被冷冽的水流一刺，回流一瞬，女子緩了一緩，并未驚奇，一副早已習(xí)慣的模樣跪坐在船頭擰水。明明是干透的長發(fā)和衣袖，卻偏生被演出一種浸透水的質(zhì)感，在她攪擰下淅瀝瀝的滴著水珠。

    這時候搭不搭詞已經(jīng)完全不重要，因為無知無感，意識階段性回籠的人不需要除自己以外的世界。

    她緩緩躺了下來，枕上船頭，一頭烏發(fā)盡數(shù)傾倒在河流中。

    墨發(fā)白水，從流飄蕩，任意東西。宛如一幅只余黑白兩色的水墨畫，將道具和人體結(jié)合出的美感展現(xiàn)到了極致。

    她躺在舟船上，循著本能去享受，但是還是事與愿違。似有懊惱不甘的蹬了蹬腿，唇邊還勾著愜意的弧度，眼角卻不動聲色的淌落一滴淚，化在舟船曳起的漣漪中。

    渝辭還在那蕩悠著，景珍久久未言。

    不可否認，她從渝辭的試戲過程中，看到不少沉淀下來的經(jīng)驗引導(dǎo)著做出的決斷，套路，心機，渝辭一樣都沒落下。這樣帶著心思演出來的戲，總讓人嚼著不純粹。

    于是，她開始加深難度，將這段戲里需要注意的很多點細節(jié)一層層點名，沒想到對方居然也能將之一層層滲入到接下來的表演中。

    姓名背景性格身份說沒想好那是騙人的，無非是看對方值不值得。這場戲是全劇里最簡單，也是最難演的段落之一。景珍非是針對渝辭，這段戲換誰來試鏡都是如此。

    該段將角色所謂的七魂八命九生九死全部融于一身，掐去頭尾，彷如給出一只毛毛蟲，要試戲者通過對毛毛蟲的觀察，繪出它破繭成蝶后的風(fēng)姿。

    渝辭或許是一個天才，但她看到的不是她的驚才絕艷，而是一種返璞歸真許久未在試戲場上見到的態(tài)度。

    一點點琢磨，鉆研，更換道具，調(diào)整狀態(tài)

    她確實在強烈的爭取角色，但是那種要的勁兒，又和許許多多剛出茅廬的小年輕一樣熱火朝天的沖勁不同，她沒有那種功利性。

    好像試鏡這種環(huán)節(jié)，并不是會讓她獲得什么的途徑，而是一種像學(xué)者在自己的領(lǐng)域鉆研難解的學(xué)問，科研者在進行艱澀的試驗一般。

    熱烈，又虔誠。

    赤子之心。

    她從不將試鏡當(dāng)成試鏡，每一次試鏡，都是她對于她所涉學(xué)術(shù)的鉆研。

    亦或是，在很多劇中，她只有試鏡這一個接觸方式，所以更顯珍惜。

    渝辭已經(jīng)走到面前，一雙漂亮的鳳眸眨巴眨巴看著她。

    景珍卻什么也沒說，只留了句，你回去吧。便閉口不言。

    渝辭也沒有多問，真的就像一次實驗做完了一樣，對她鞠了個躬，很特別的體驗，謝謝給我這個機會。

    然后拉著她的行李箱，徑直出了門。

    ***

    鞮紅已經(jīng)睡著在車里，聽見微信特別設(shè)置的提示音響，才有些慌忙的左顧右盼，車窗外是渝辭含笑的臉。

    看著在給自己系安全帶的渝辭，鞮紅覺得這個世界有點不真實，大概是她實在缺少睡眠，補個覺還沒醒的緣故？？

    你開回去你確定嗎？

    渝辭已經(jīng)穩(wěn)當(dāng)當(dāng)做好，扶上方向盤，那也不能放任你疲勞駕駛吧?？焖挥X，醒了就到家了。

    唔。鞮紅大約是真的還沒睡醒，迷迷糊糊也不知嘟囔了些什么，便又睡了過去。

    渝辭等她睡熟了才駛動車子，車庫繳費時往副駕駛看了眼，熟睡中的鞮紅一張臉紅紅的，毫無防備的模樣，看得她輕笑著搖了搖頭。

    做個好夢。

    作者有話要說： 小天使們多多留評哦?。?！玉玉明天就開始回復(fù)，大家的評論玉玉都有看，超喜歡看評論噠?。?！謝謝小天使門支持玉玉??！感謝在2020041523：56：26～2020041700：26：2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靈界1個；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意錯林2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