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第四個故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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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有一個女孩,一出生就被拋棄在森林,不過非常幸運(yùn)的是,一位路過的精靈的抱起來她,喜歡她冰藍(lán)色的眼睛,就把她帶回所有精靈的家園,一片被魔法隱藏起來的密林里去,撫養(yǎng)長大。 精靈們的心都是水晶做的,晶瑩剔透,一眼能望到底,十分堅硬的同時也十分脆弱。他們的心上有一個弱點,從這個弱點輕輕打下去,一整顆水晶的心就會化為齏粉。一開始,女孩的心也是和精靈一樣的水晶的質(zhì)地,清澈透明,一眼望到底,可是隨著她漸漸長大,她的水晶的心中逐漸長出了一點別的東西。她的養(yǎng)母告訴她,那是所有人類都有的東西,一顆血rou做的心。她是一個人類,雖然她被精靈撫養(yǎng),在精靈中長大,并且心上也有和精靈相似的水晶的外殼,但她終究還是一個人類。外在的環(huán)境改變不了她的本質(zhì)。 起初,女孩并不懂本質(zhì)的不同能給她的生活帶來什么影響,直到隨著時間流逝,她越長越大,心也越長越大,心中的那團(tuán)血rou也越長越大。她和精靈們漸漸有了隔閡,對她來說,精靈的水晶心里什么都沒有,太過空洞,對精靈來說,她的水晶外殼下的血rou是水晶的雜質(zhì),這雜質(zhì)里蘊(yùn)含著太多的感情和欲望。不是每一個精靈都造訪過人類的聚落,在人類中生活過,但每個精靈都或多或少聽過人類的故事——這些胸膛里跳動著一顆血rou之心的生靈啊,他們因他們太過熾熱的感情和欲望做出多少可怕而邪惡的事情!這個女孩,雖然她被精靈撫養(yǎng),在精靈中長大,但看一看她的心,你就知道,她充滿太多邪惡的潛質(zhì)。 她的養(yǎng)母并不會把這個令她不高興的字眼丟到她身上,因為她本人造訪過人類的聚落,在人類中生活過,并且結(jié)交過人類的朋友。她的養(yǎng)母認(rèn)為,涌動著熾熱感情和欲望的血rou之心不止有邪惡的潛質(zhì),還有美好的潛質(zhì)。但是同時她也對女孩說,想要實現(xiàn)美好而不是去實現(xiàn)邪惡,你就要恪守美德和原則,運(yùn)用如同水晶之心的精靈們都擁有的那種至高的理性,去馴服燃燒著的感情和欲望。 女孩喜歡養(yǎng)母的這番話,因為她說她也有美好的潛質(zhì);但她又不喜歡養(yǎng)母的這番話,因為這番話表明,這位精靈還是認(rèn)為,這顆血rou之心里蓬勃燃燒著的東西是不好的,需要制約的。時間繼續(xù)流逝著,她的身體和心,以及心里的東西繼續(xù)旺盛地生長著。終于有一天,女孩意識到,自己不想再過這樣的生活。她想走出這里,走出精靈的密林,去人類的聚落,去她的同族身邊去。她想去貼近一顆顆和她一樣,涌動著熾熱的感情和欲望的血rou之心,而不是現(xiàn)在周圍這些清澈透明卻空無一物的水晶之心。于是在一個微風(fēng)怡人的清晨,她向養(yǎng)母提出告別的請求。 養(yǎng)母沒有告訴她:不可以。然而,這位精靈也沒有立刻答應(yīng),并且她的表情顯而易見,她并不樂于見到女孩的離去。這位精靈告訴女孩:雖然你被精靈撫養(yǎng),在精靈中長大,但你不是精靈,一旦你踏出這篇密林,守護(hù)我們家園的魔法就會把你永遠(yuǎn)排斥在外,無論你日后多么想念故園,魔法也會讓你永遠(yuǎn)迷失在外邊,找不到通向這里的路。就算如此,你還要走嗎? 女孩猶豫了,沒有第一時間給出她的回答??墒菐滋旌螅嬖V養(yǎng)母:就算如此,我還是想走。于是這位精靈繼續(xù)告訴女孩:人類固然有美好的一面,可大部分人都是自私自利、可恥可厭的,人類的聚落里固然有一些好事發(fā)生,可大部分事都是骯臟下流、野蠻殘忍的,你見多了那些壞人壞事,就會心生反感,心生厭倦,甚至開始離群索居,希望遠(yuǎn)離你的同族。就算如此,你還要走嗎? 女孩猶豫了,沒有第一時間給出她的回答??墒菐滋旌?,她告訴養(yǎng)母:就算如此,我還是想走。于是這位精靈最后告訴女孩:留在這片被魔法守護(hù)的密林,你會安穩(wěn)寧靜地、沒有傷痛地過完你的一生,而走出去,縱使你是短壽的人類,你的生命不過幾十年,你也會經(jīng)歷許多事,一些事能有多好,另一些事就能有多壞,你的心靈會動蕩不安,你的身體會傷痕累累,終于有一天,你拖著這樣的心和身體,回想起走出這密林的那一刻,你會感到:我后悔了。就算如此,你還要走嗎? 這次女孩沒有猶豫,第一時間給出了她的回答:是的,母親,就算傷痕累累,最終后悔,我也想出去,到我的同族中去。 這位精靈聽到她的回答,落下了眼淚。她拿出一個可以儲物的魔法掛墜盒,給她收拾行囊。除了外出生活所必需的物品外,她還送給她一副純白的甲胄,一把鋒利的長劍。在一個月圓的晚上,她將她送出密林。 就這樣,她出發(fā)了。 起初,她并不喜歡副純白的甲胄,因為它會把穿戴者全身都罩得嚴(yán)嚴(yán)實實。她出來,是想貼近她的同族,而這甲胄會適得其反,讓她和他們疏遠(yuǎn)。那把長劍,她倒是很喜歡,可是很快她同樣得知,在人類的聚落中,揮舞長劍戰(zhàn)斗的女人是很稀少的,讓人覺得她很古怪的。劍同樣會讓她和同族疏遠(yuǎn),她只好把劍和甲胄一起收進(jìn)掛墜盒。 不披甲胄,不握長劍,非常容易地,她接近了她的同族,或者說,一些同族接近了她。她原本非常擔(dān)憂她不能被他們接受,沒想到這件事會這樣容易——他們喜歡她的美。 而他們,太不美了。 這就是她最初的失望,并非養(yǎng)母預(yù)言的她見識到人類大部分是自私自利、可恥可厭的人,而是她見識到人類大部分是不美的。精靈那里,美是像清潔的空氣一樣,每一個精靈都擁有美的質(zhì)料嗎,稍微做點簡單的努力就能輕易得到它。而在人類這里,美卻是一種非常珍稀,非常罕見的東西,不是每個人都擁有它的質(zhì)料。她那頭在精靈中顯得稀松平常的金發(fā),在這里甚至能賣出高價。 但是,必須強(qiáng)調(diào)的是,雖然她覺得失望,覺得大部分人太不美,可她并不討厭他們,甚至可以說,相比于精靈們她更喜歡他們,同族們。她的同族們都有一顆血rou之心,并且喜歡這顆血rou之心,喜歡心里那些熾熱的感情,熾熱的欲望。他們還喜歡把彼此的心緊緊貼在一起,精靈們的水晶心可不會貼這么緊,精靈們的水晶心也不會在貼近時迸發(fā)出燃燒彼此的熱意。雖然她的心有一層水晶外殼,有人抱怨這外殼太冷,太硬,貼起來不舒服,但總體而言,抱怨的人還是少。還有不少人說,這水晶外殼是她的獨特美好之處,他們喜歡她的這顆裹著水晶外殼的心。 故事若在這里結(jié)束,應(yīng)該是很不錯的。我們可以這樣總結(jié):女孩是一個幸運(yùn)的女孩,雖然她輕率地回到她所不了解的同族們中來,但那些在精靈中流傳的人類邪惡的、殘忍的、野蠻的事都繞過了她。她有她的失落,但這失落——對這些人皮囊不夠美的不滿——是多么輕淺啊!她會在同族間度過快樂的一生,這正是她從精靈的密林中走出來時,所要追尋的生活。 如果那一天,她沒有湊巧聽見他們以為她不在時,那放肆的談笑的話。 他們嘲笑她,他們每一個人,不論之前面對她時是抱怨過她,還是只會贊美她,他們都在那里嘲笑她。把她比作動物,比作器皿。有一個聲音讓她格外痛苦,那是一個擁有著美的質(zhì)料的人,可以說,因為他比別人更多的美的潛質(zhì),她格外喜歡他。而他也格外喜歡她,在之前,看起來似乎是這樣。有一次他對她說,為什么她不可以只和他貼緊彼此的心呢?他渴望得到她的愛,真正的愛,獨一無二,忠貞不渝的愛,若是她愿意給他這樣的愛,那么他也會給她這樣的愛。那時候她說出了拒絕的話,因為她不懂什么是忠貞不渝的愛,她的心里從來沒涌起過這樣的欲望,她給不出她沒有的感情。于是他就告訴她,沒關(guān)系,他愿意等待,等到她懂的那一天。 就是這個人和在場其余人談起,有一次,她曾經(jīng)送給他一綹頭發(fā),并且告訴他,這綹頭發(fā)要是拿去賣,可以賣很多錢。據(jù)此,此人現(xiàn)在篤定地對他的同伴們說:她一定賣過不少頭發(fā),說不定是從小賣到大呢,怪不得養(yǎng)成了這種放蕩的性格,完全不是個正常的女人。 并不是被比作動物讓她難過,也不是器皿在她心中有什么侮辱性,更不是放蕩這個詞對她來說是不好的,而不正常她更不覺得有什么不對,她本來就深知自己是精靈撫養(yǎng),在精靈中長大,一定會有在人類眼里不正常的地方。也不是因為明明沒有賣過頭發(fā)卻被說賣過才令她傷心,因為她本來也不覺得賣頭發(fā)有什么不對。使她感受到恥辱、感受到一種憤怒的是他們的口吻,他們的態(tài)度。不管他們用哪些詞,說出哪些話,那些詞語和句子的本來含義是什么,她透過它們聽出了他們對她的輕侮。 這份輕侮,令她感到自己心上那層水晶的外殼有了破碎的風(fēng)險。她意識到,原來這就是那塊水晶上的弱點,她必須要離開精靈的密林的原因。 于是,她離開了他們。從此以后,她披上甲胄,把她受人喜歡的美嚴(yán)實地遮蔽起來,并且握上她所喜歡的那把長劍,不管這把劍是否會讓別人覺得她古怪,疏遠(yuǎn)她。接著她發(fā)現(xiàn),她的同族并沒有因此疏遠(yuǎn)她,她每到一個地方,還是會有人靠近她——他們仰慕她的力量。 而他們,太缺少力量了。 這是又一次失望,她知道人類是脆弱的,但沒想到他們脆弱到這種地步。必須強(qiáng)調(diào),她并不討厭他們,甚至可以說,不管什么時候,當(dāng)她用她的力量保護(hù)了這些沒有力量的人時,她都會感到自己的心里涌起一種愉快的感情。并且,當(dāng)她看到他們用各種各樣的方式向她表達(dá)謝意時,她感到他們的可愛。他們同樣主動地把心拿出來,主動貼向她??墒牵@些人,實在是太過于脆弱,他們不會抱怨她的心上的水晶外殼太冷太硬,他們的心直接被那外殼刺傷了,鮮血像眼淚一樣不停流出。雖然他們那么脆弱,那么容易被她刺傷,他們卻還是執(zhí)著地想要貼近她,流越多的血,貼的越緊,最后,她心上的水晶完全被他們的血污遮蓋了,令她感到一種窒息的難受。她想要洗去這些血污,卻招來他們的仇恨:是你的水晶外殼造成了這些傷口,這些血,現(xiàn)在你怎么能要洗掉這殼上的血,怎么能這么輕松地擺脫這一切,假裝你的心仍舊清澈無辜,徒留我們在傷口里陣痛?你真是一個可恥可厭的偽善者! 最終,她還是離開了,并且洗去心上的血污。從此,她過上離群索居的生活,拒絕同族的靠近,每當(dāng)遇到有人捧著他們的心想貼近她時,她就快速地逃走。這樣,漸漸不再有人認(rèn)識她本來的模樣,甚至漸漸不再有人知道她是個女性。人類中揮舞長劍戰(zhàn)斗,還揮舞得如此好,如此有力量的女性是很稀少的,所以流言把她放進(jìn)一個他們覺得更合理的性別里:男性。 流言怎樣誤傳她的性別,人們怎樣誤解她的模樣,她并不在意,因為她雖然幫助他們,但不和他們貼近她的心,于是,他們的言辭也好情感也好就都傷害不了她。而且她發(fā)現(xiàn)了一個離奇的真相:正因為她這樣疏遠(yuǎn),不愿把心拿出來和他們貼近,他們反而不會說出輕蔑她的話,不會對她產(chǎn)生怨恨的感情。 故事若在這里結(jié)束,應(yīng)該是很不錯的。我們可以這樣總結(jié):這早就成為女人的女孩,我們故事的主人公,在經(jīng)歷了一些波折后,發(fā)現(xiàn)了真正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并且她所經(jīng)歷的波折都不算什么大的坎坷,她的心靈并沒有動蕩不安,身體也沒有傷痕累累,她已經(jīng)過上了理想的生活,可以就這樣過下去,最終圓滿地落幕。 如果,她不是一個擁有一顆血rou的心的人類,并且她的這顆血rou之心里,涌動著太多過分熾熱的感情和欲望,并且她從來沒想過要遵從孩提時代,她的精靈養(yǎng)母告訴過她的話——感情和欲望要用理性加以馴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