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當年她的案子,是本官審的
子時過半,馮昔棐今日難得興致好,舍不得放她走,欲留人用晚膳。 誰知郡主府來了人,說是有急事請她回去。 戚笈卿識得他是吳寅下面做事的人,心中猜到一二,于是匆匆同馮昔棐告別,走時不忘將裝好的艾草糕捎上。 剛進入府內(nèi),就聽到一陣喧鬧聲,一眾家丁抄著各式各樣的家伙圍著中間的人,好似在對付什么洪水猛獸,各個身上都帶著彩。 不是他們?nèi)_差到打不過一個孩子,而是謝庭用那塊易碎的腰牌作盾,一副要捉他就先從它的尸體上踏過去的架勢。 沒人敢承擔得起損害郡主腰牌的罪名。 戚笈卿心底油然升起一股后生可畏的感慨,當然只是在比誰更不要臉的這方面,她揮手讓吳寅將人撤走,打眼瞧著這倔骨頭的少年灰頭土臉得不知從哪里逃荒來的狼狽樣,幸災樂禍道:“呦,小賊,這是……老窩被端了?” 謝庭額角的傷口還在流血,黑眸一瞬不瞬的望向著她,突然雙腿一彎,撲通一聲跪下來。 她嚇了一跳,目色訝然的看著這個少年。 “求你救救我?guī)煾?,我……把這條命送你?!彼曇羯硢〉貌恍校衲袨l死之人孤注一擲。 戚笈卿臉上的笑容一滯,半晌后盯著他目色難辨。 外城西郊傍著平河,有一座臨時碼頭,每日晨昏來往的船舶會在此短暫停留。 沿河搭建一排簡陋工舍,供長工們閑時歇息,屋前有許多爐灶,有婦人做飯的痕跡。 平日此時這里會有固定的船只停靠,長工上下搬運貨物,是一天中最繁忙的時刻。而今日碼頭處方圓五里內(nèi)一片寥無人聲。 河岸浮游的野鴨仿佛嗅到了危險的氣息,靜悄悄的游開了。 碼頭??康膬扇回洿阎形葱遁d的貨物,一眾著深藍兵服的官兵正在仔細搜查,船上船下,工舍內(nèi)外,那架勢恨不得將整片碼頭都翻過來。 “指揮使,全都搜過了?!币蝗耸治张鍎拇舷聛恚俏淮┲C虎錦袍的刀疤男人低聲道:“……沒有。” “長公主私庫丟了那么些……難不成見鬼了?再仔細搜,里里外外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來!” 說罷,劉崇兆理了理袖口,陰冷的目光掃向面前這群被控制起來的老弱病殘,抽出腰間長劍,大跨步走上前,隨手抓了個男人,一劍刺進大腿。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鮮血四濺。 隨著男人慘烈的叫聲,黃昏的日暮平添幾分凄涼。 夕陽下劉崇兆右臉上的斜長疤痕渡著一層嗜血的光芒,他將所有人眼里的恐懼和戰(zhàn)栗收進眼底,露出駭人的陰沉笑容:“都不說是吧?看來你們不認得本官,前幾日回京的那位戚元郡主都聽說過吧,當年她的案子,就是本官親自審的?!?/br> 眾人聞言臉色驚駭,有人嚇得顫顫巍巍的閉上眼,聽天由命。 當年縱火一案,京城之人皆有耳聞,言傳戚元郡主定罪那日游街示眾時,張揚跋扈慣了的人竟奄奄一息的縮在囚車里,單薄的囚衣幾乎浸在血水里,濕噠噠的淌了一路。 后來甚至有傳聞,戚元郡主待過的牢房,血腥味整整一月不散,當差的人檢查時發(fā)現(xiàn),原是那血水足足滲進石板半寸,自然如何費力清洗也無濟于事了。 “我,我說!”有一個瘦削男人受不了,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來,在官兵的制服下,顫著嗓子大喊。 劉崇兆微一點頭,官兵將那男人放開,面對其他人憤怒的眼神,他手指猶豫了幾下,猛的指向人群中被掩護起來的女人:“我們聽命做事,什么都不知道?!?/br> “是,是她……” 遠處忽然傳來如波浪翻涌般的馬蹄聲,一列肅穆騰騰的紫烏騎兵急馳而來。 為首的烏黑長毛戰(zhàn)馬遙遙領先,馬上女子連鞭子不用,只把著韁繩,夾緊坐騎,如箭一般穿梭在樹林中,她身后是飄揚起來的長發(fā)裙擺和漫天的塵土。 紫烏騎兵,是錦衣衛(wèi)! 碼頭的官兵臉色驚疑不定,紛紛望向自己的頭頭,這位調(diào)任兵馬司指揮使前,曾是錦衣衛(wèi)副使,莫非這些人是頭兒叫來的? 劉崇兆眉頭擰緊,臉色卻不是很好看。 沒一會兒,女子便騎馬到了跟前,她分明一身素衣束袖,再尋常不過的打扮,可抬眼掃過來時,凌厲的氣勢幾乎沖破桎梏,咄咄逼人。 最終那目光透過塵封的血霧記憶定在劉崇兆臉上的那道疤痕上,化為輕飄飄的一笑:“劉大人,久違了?!?/br> 劉崇兆沉抑著臉,緩緩作輯:“原來是郡主?!?/br> 這時甩在后面的騎兵也到了跟前,整齊的排在她身后,像是一排排無法撼動的山巒。 前頭領隊的男人馭馬上前,稍落戚笈卿半匹馬的距離,抱拳行禮道:“指揮使大人?!?/br> 他是如今的錦衣衛(wèi)使賀銘,一個當年從名不見經(jīng)傳的位置竄升上來的人物,短短幾年立下數(shù)功,深受成帝重用。 此人雖手握重權,卻從不居功自傲,故而亦深得朝臣之心,論起來真是歷任錦衣衛(wèi)使中從未出現(xiàn)過的奇觀。 劉崇兆不得不賣他一個面子,深吐一口氣道:“本官正在執(zhí)行公務,不知二位前來,所為何事?” 他著重強調(diào)公務二字,話里藏著機鋒。 “既然如此,那我就速度些,免得影響了劉大人的公事。”戚笈卿視線掠過眾人,若有若無的瞧了眼方才險些被人供出的那個女人,最后掃過躺在血泊中的人,說著就伸出手。 身后的人將背上的弓箭遞過來,她隨手掂了掂,拈弓搭箭,幾乎連瞄準的動作都沒做。弦弓猛地彎成弧月,又瞬間繃直,箭羽直穿過空地,釘在??吭诎哆叺呢洿装迳?。 一道細微的金屬撞擊的聲音激蕩開來。 劉崇兆臉色一變,卻有人先聲奪他一步。 “南鎮(zhèn)撫司錦衣衛(wèi),羌羊族獻給朝廷的五千六百二十三兩俘獲金由本郡主帶回京中,卻遭賊人偷盜,所幸現(xiàn)被找回,勞請諸位幫忙清點,移送入庫!” 戚笈卿一番鏗鏘有力的話語響徹整個平河河畔,其中囊括了忠誠、無私、報國、自責以及感激等等一系列遞進的情緒,情感充沛得叫人聽了忍不住動容。 西郊官兵面面相覷。 碼頭工人也面面相覷。 唯一清醒明白的劉崇兆緩緩握緊劍柄,眉間滿是陰霾密布。 戚笈卿才想起來似的,頭轉(zhuǎn)回來熱心腸的問:“對了,劉大人執(zhí)行什么公務呀,莫非也是來追查銀錢的?” 一旁的賀銘聞言掃過來,目露探究之色,劉崇兆額角鼓起青筋,許久皮笑rou不笑道:“例行檢查罷了,這些刁民以下犯上,本官略施懲戒?!?/br> 紫烏騎兵往前動了起來,碼頭的深藍官兵沒得到命令,不敢讓路。 劉崇兆閉了閉眼,握著劍柄的手松開,抬起揮了揮。 伴著夕沉的最后一抹光線,擱淺在岸邊的貨船,逐漸分崩離析,部分木料的表皮下露出一晃而過的金光。 離開時,錦衣衛(wèi)將藏金的木料和碼頭的人一并帶走,戚笈卿落在最后,于馬上抱拳,冠冕堂皇道:“今日多虧劉大人替我攔住這些人,否則真是要釀成大禍,此等恩情,戚元記住了?!?/br> 劉崇兆已經(jīng)很久沒吃過這么大的悶虧了,聞言陰鷙的盯著她冷笑:“郡主今日做事圖這一時爽快,可曾想過后果?” “劉大人這話我不明白?!逼蒹徘涔垂创浇?,拉馬揚蹄,走前生怕火上澆不了油似的揚聲道:“不過勞煩轉(zhuǎn)告德安長公主殿下,我很滿意 陳 裳 舟?!?/br> 駿馬落地,一蹬后蹄,帶著人瞬間揚長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