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神色憔悴,披散著頭發(fā),穿著件家常的半舊衫子,在地面上盤坐著,是個剛剛跌倒,還沒來得及爬起來的姿態(tài)。此時一手輕輕捂著自己臉頰,一臉驚疑,看著李夫人,再看看顧影。 這屋里忽然的變故,好像把一切聲音、動作,都凝結住了。 顧影虛弱,秀英恐懼,李夫人意外,三人相對無聲。 “不對呀?”顧影畢竟還是熟悉戲文,迅速地動起心思來,“看這個場景,應當是《對書明冤》那一折。” 這場戲有個前情: 王玉林毫無顧忌地折磨李秀英,引起了顧氏郎君的懷疑,親自登門來訪。見玉林氣焰囂張,他心疼兒郎,也實在是氣不過,就寫了信要李夫人從京城回來,主持公道。 這場戲便是: 李夫人登門對質,玉林拿出那根碧玉簪,又拿出一封情書,道是秀英背德私通的證據。李夫人看了之后怒不可遏,當場責打秀英,并拔劍要殺了他。 ——到這里,就不對了。 顧影記得,在戲文里,長輩登門,合該有長輩相迎。當時,玉林的父親陸氏應該就在一邊,李夫人舉起劍來,就被旁邊的陸氏架住了手腕。 “親家母這是做啥!儂家兒郎出嫁從妻,如今是我王家女婿,真有啥事,也是丑在我王家,敗在我王家,輪不到儂管,輪不到儂來殺!” 若是沒有這樣強硬的維護,秀英當時就要死在劍下了。 而這次,顧影忽然進入情景,無情仙竟然抽去了陸氏這個角色,讓李夫人舉起劍來無人阻擋。幸而顧影如今頭腦不清,性子又少了慎重,多了不少的莽撞,撲過去就敢攔下利劍。 不然…… 這時,就算顧影再迷茫,也想明白了一件事。 無情仙,當真是生殺予奪。 她要秀英死在這里。 無情仙說過的:“男子不配獲得情意?!?/br> 可是,不給他情意,和不給他性命,這是兩碼事啊。 這無情仙一直標榜自己是神仙,卻下不了手殺顧影。顧影確信了這一點之后,原以為無論發(fā)生什么變化,她都安之若素了。沒想到,這無情仙出招古怪,直接改成要殺秀英了。 這個局又怎么破呢? 得快點想辦法! 李夫人闖禍之后,心下不安,小心扶起顧影在桌邊坐下。細看兒媳只是流了些血,精神還好,也有點后怕: “我的兒!你怎么突然跑到劍下來?不要命了?” 顧影忍著痛,聲音虛浮地回答:“我拿這個給岳母看,并非為岳母這一劍……” 李夫人咬著牙反問她:“是你方才給了我那信和玉簪,我一時氣不過家門露丑,這才舉劍自清門戶的!如今,你又不為這一劍,你為什么!” 顧影的神識,本就比從前混沌了一些,此時失了血,更是腦袋暈暈的,來不及思考更高明的說辭。正好陸氏也不在場,他就按著陸氏那戲詞,基本原樣道來: “我不休他回門,卻請岳母來,心里……自然是還把他,當做我的夫郎。這件事……我是半信半疑,實在氣不過,才要岳母一個公道。誰料岳母見此,深信不疑,連問也不曾問……就……” 她說著,稍稍抬起手來。 虧得那是柄很鋒利的寶劍,切出的斷口很平滑。她方才蜷著手,皮膚相貼一段時間,手心朱漿干涸了,就把傷口黏起了不少,已不再奔涌出血了。 李夫人低頭看看她那手心,滿臉痛惜。 顧影轉頭看秀英。 他的手沒有遮著臉,露出了方才被母親打過耳光的紅痕。顫抖的手指,緊緊攥著一方手帕,正一邊驚恐,一邊猶豫,要不要近前來幫忙的樣子。 他都成了這般樣子,卻依然舍不下這個人渣。 他到底圖什么啊? “郎君……” 顧影忍不住開口,叫了一聲。 秀英只是肩膀一顫,呆呆地望著她。 戲文里的王玉林,自從看到那偽造的信件和玉簪,就完全相信了秀英和人私通是真的。在家對秀英不理不睬,不是用“喂”來叫他,就是點名道姓的,絲毫不見尊重。 這幾天,秀英肝氣郁結,病得嚴重,稱呼還“升”了一級,連著被嘲諷了好幾天“不知廉恥的賤人”。今日乍一聽這聲“郎君”里,竟然還有些柔情,他一半懼怕,一半不懂,心里竟然不自主地生出些欣慰來。 但顧影已經不是原先的玉林。 即便無情仙已經對她做了什么,把她的性子揉捏過一些,她也和那個混賬種子有天壤之別。 望著秀英清澈的眼神,她就會想到他在戲文里一系列的遭遇,會在自己心里生出憐惜,不舍,還有一些感同身受似的牽掛。 “郎君,我所求的,不過是真相而已。若知道岳母是……這個脾氣,我不會鬧成這樣……” 她自己都覺得,這根本無法自圓其說。 她是中途換了人的女主角,而秀英是從頭演到尾的。他見過真正的玉林是個什么樣的混賬。盡管顧影忽然替這混賬說了句軟話,但和先前的傷害相比,這彌補,可以說是杯水車薪。 只見秀英慢慢地站了起來。 有些怯意的模樣,和上一次見面時的怨恨神情大不相同。 “官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真相?” 第6章 對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