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空空蕩蕩，本就不多的下人慣會攀高枝兒，有眼色的早已打點好關(guān)系調(diào)回京城了，留在她身邊侍奉的人少了許多。棠鵑還留著，也只是為著實在脫不開身罷了。

    她的目光從遠(yuǎn)處移到近處，朱紅的宮墻有幾月沒修，竟生出一副殘敗蕭索的意味，讓人看了心悶。院子里四角的天空被槐樹遮了一角，更顯得逼仄起來。

    ——槐樹。

    她兀地憶起槐樹上應(yīng)有一位故人：她總喜歡坐在高的地方，但高度似乎并不能限制她的身形。靜昭儀曾經(jīng)見她回樹上歇息，就像民間傳聞中的輕功一般，輕輕一躍便上去了，連枝葉都不會搖晃半分。

    自從她病前小半個月，她便再也沒見過祁空。

    也或許自己病中的觸感是真實的，她在一個夜晚歸來，與自己共度一晚，便又悄無聲息地離去。

    說到底并不存在確切的關(guān)系將她們二人綁在一處。偶然路過此地的說辭必然是謊言，但二人心照不宣地沒有戳破，而是放任勾連纏綿的關(guān)系發(fā)展下去，這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宋晚原先對自己與蘇卿寧的關(guān)系否認(rèn)得決絕，照例來說換做靜昭儀亦是如此。但在第一視角中隨著靜昭儀的情緒起伏，她倒也生出幾分動容來。

    就好像……就好像無論多少孟婆湯喝下去，轉(zhuǎn)世后的魂魄仍舊帶著無可磨滅的印記。

    看著煎藥的宮娥太久沒回來，棠鵑跟著過去看了，庭院里便剩下靜昭儀一人?；秀遍g她聽見樹葉沙沙作響，并不熟悉的一個聲音說：

    “你不該長久停留于此?；实垡呀?jīng)回到京城去了，你待在此地會影響氣運……”

    雖是絮叨，語氣卻無半分情感。宋晚都差點沒聽出來，這聲線像是在佛堂中經(jīng)年累月熏陶出來，沒有半分塵世的七情六欲。

    “我樂意，”隨之而來的是她魂牽夢縈的聲音，帶著笑意卻讓人明顯出其中的不耐來，“京城的事已經(jīng)解決了，現(xiàn)在你可以圓潤地滾了？”

    靜昭儀忽地抬頭，視野中闖入半空中微晃到銀色細(xì)鏈，在羊皮的短靴邊輕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修長小腿包裹在緊致的衣料中，素白的手指搭在膝蓋上，另一只手有一搭沒一搭地?fù)芘G葉。

    渡空還想說什么，話未出口卻被祁空不留情面地堵了回去：“你快滾，和尚闖入后妃住的地方想什么樣子？”

    渡空卻平靜地問道：“此地仍有后妃居住？可貧僧夜觀天象，當(dāng)朝皇帝與六宮皆已回歸京城，此地再無紫氣……”

    祁空一手指著墻外：“你滾不滾？”

    渡空卻突然轉(zhuǎn)頭垂眸看向一旁的靜昭儀，她來不及掩飾，就這樣與渡空對視半晌。

    他眼中了然。

    “阿彌陀佛，原是如此，”渡空微微一笑，往后退了兩步，消失在綠蔭濃蔽之處，“再會?！?/br>
    靜昭儀此時才知曉他們原是沒有想過她會在這里，更沒有想過一時疏忽，竟讓她聽聞了這段對話。

    “你……為何不在房中？”祁空下意識顰眉，卻很快松開，她手向后一撐枝干，便從樹上輕盈地落地，“我當(dāng)你尚未痊愈，仍吹不得風(fēng)，還是多休息便是?！?/br>
    她既這樣說，便是知道自己病了。

    心中的猜測得到確證，近鄉(xiāng)情更怯，近人亦是如此。先前好些天沒能見到祁空的委屈情緒忽地就散了，好像她只要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就已經(jīng)滿足了莫大的期冀。

    “起風(fēng)了，我扶你回去?！鄙踔翛]有最基本的寒暄，靜昭儀清晰瞧見她眼中的慌亂。

    她原是如何計劃？

    只挑個沒有人的午后，便悄無聲息地回來，當(dāng)作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過？

    靜昭儀不知如何是對，如何是錯?；蛟S她作為后妃，現(xiàn)下與祁空廝混便是錯的，可她愿意沉浸在自欺欺人的幻想里。

    更何況……若是長久無人，這行宮別院，大抵是被她住成冷宮了吧。

    靜昭儀輕輕嗯了一聲，借著祁空的手起身沒站穩(wěn)，被一把握住了手腕。

    依舊是冷，涼得像庭院里冬日覆雪的山石。

    “太瘦了，”祁空細(xì)細(xì)端詳，用自己的兩指比成圈，握著靜昭儀的手腕卻還多出一截，“怎么會這樣瘦？”

    這像是關(guān)系更親密的人該有的姿態(tài)，靜昭儀想，舊時書上只說女子腰身不盈一握是美，卻從未說手腕太細(xì)會被在意的人說上一句太瘦了。

    “病一場，總會這樣的?！膘o昭儀說得云淡風(fēng)輕，似乎想就此略過這個話題。

    “對了，”祁空卻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她垂下眼眸像是下定決心，很快又抬眼，“進去說?！?/br>
    靜昭儀輕輕嗯了一聲，進屋被祁空遞了熱茶捧著。不知為何，她瞧著祁空這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料想她大抵寒暑不侵，并不知曉人間有手爐這一物件，只曉得用熱茶暖手。

    “你不問我前些日子去了哪兒？”祁空偏頭問她。

    靜昭儀卻抿了一口茶水，避重就輕道：“你若想說，便會同我提起的?！?/br>
    宋晚莫名從這個氛圍中品出查崗的意味，心覺古怪。

    “我去了一趟北方，”祁空聽她的回答，愣了一下，繼而輕笑一聲，“那邊最近不太平，你待在這里也好。”

    靜昭儀不解，祁空卻像是只順帶提了這么一句，很快略了過去。

    “我給你帶了這個，”她變戲法似的從背后拿出一根狹長的東西，靜昭儀定睛看時才發(fā)現(xiàn)是一只步搖，最素凈的樣式，“你若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