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翁銳一個人來到了因比丘算不上精舍的那個帶著幾只窯洞的院子，兩人坐在一棵樹下，一杯清茶，聊起了一些私事。

    應(yīng)難能有今天的機(jī)緣和感悟，翁銳是為他高興的，但他心中始終還有一絲憂慮難以釋懷，因?yàn)閷δ切┦滤挪幌?，對?yīng)難也沒有完全放下。

    “了因比丘，你昨日所講的出家，就是和家人不再來往嗎？”對翁銳來說，顯然出家還是一個新詞。

    “出離的是情，斷滅的是欲，”了因道：“只要心里清凈了，來不來往當(dāng)沒什么兩樣?！?/br>
    “這么說出了家的人就不能再婚配生子？”翁銳道。

    “既入沙門，當(dāng)守沙門清規(guī)，”了因道，“情戒欲戒乃沙門重戒，自然不能婚配生子?！?/br>
    “哪入了沙門，還能不能還俗生子呢？”翁銳道。

    “呵呵，那就說明這個人還六根未盡，緣法未到，”了因道，“佛祖慈悲為懷，為普渡眾生，經(jīng)九道輪回才修成正果，所以他也給了眾生九次機(jī)會，就算入了沙門也可還俗九次，修佛即是修心，如果心未到，那是誰也勉強(qiáng)不了的?！?/br>
    “可以還俗九次？這沙門里外豈不沒了分別？”翁銳道。

    “呵呵，這分別心只在凡夫那里，”了因道，“佛講俗世，其實(shí)并無俗世，只是名俗世，佛講沙門，亦是無沙門，只是名沙門，沙門本就沒有里外，紅塵亦可煉心?！?/br>
    “沙門無里外，紅塵可煉心，”翁銳喃喃道，“既如此，了因比丘是否可再闖一次紅塵？”

    “翁院主何意？”了因道。

    “還俗婚配生子，為應(yīng)家留下血脈?！蔽啼J道。

    “呵呵，你是說這個呀，”了因一臉的輕松，“血脈是緣，佛法亦是緣，只要心里不起執(zhí)念，不住一處，此間便無分別?！?/br>
    “但你祖父應(yīng)老先生的臨終愿望豈不沒了著落？”翁銳道。

    當(dāng)年應(yīng)高助吳王劉濞起事，掀起七國之亂，為此也將翁銳的祖父翁檀卷入其中，后其為復(fù)當(dāng)年兵敗滿門被抄之仇，不惜將迦南領(lǐng)進(jìn)中土，還暗中勾結(jié)南越和匈奴，欲置大漢于不利，也將翁銳推上江湖紛爭的風(fēng)口浪尖，但人死債消，翁銳不但不記恨與他，還對他當(dāng)年的臨終之言記憶猶新。

    “謝謝你還記掛著他，”了因道，“祖父之愿你已了過，可以將他放下了?！?/br>
    “但你沒有，”翁銳道，“他要你給應(yīng)家留下血脈?！?/br>
    “我說過佛法血脈都是緣，緣在血脈就在，”了因道，“不論哪個家族再強(qiáng)大，血脈總有斷的一天，但法緣卻不會斷，我祖父智慧過人，這一點(diǎn)我相信他一定會懂得?！?/br>
    關(guān)于法緣，翁銳只覺高深莫測，但還有點(diǎn)想不清楚，感覺似懂非懂，顯然在這方面了因沉浸很深，他表現(xiàn)出的不是簡單的信，而是坦然、自在。

    “既然了因比丘如此信守沙門戒律，我也就不再相勸了，”翁銳道，“還有一件事，了因比丘可知我這次來西域所為何事？”

    “沙康抓了你的人，約你到樓蘭了結(jié)?！绷艘虻?。

    “你可知道結(jié)果？”翁銳道。

    “師父迦南圣使死了，沙康圣使也歸隱了，”了因道，“你的目的也算是達(dá)成了?！?/br>
    “你不恨我？”翁銳道。

    “你指我?guī)煾稿饶希俊绷艘虻馈?/br>
    “他雖不是死在我的手上，但卻和我脫不了干系?！蔽啼J道。

    “人世之業(yè)都是由果來消，”了因道，“師父也是得道之人，雖不解嗔恨，但亦通透至圣，不管怎樣的死法，他都會坦然了無牽掛，已經(jīng)由不得我去恨了?！?/br>
    “這也太神了，了因比丘真如親見，”翁銳慨嘆道，“迦南彌留之際還要武癡陰泰和天工門前門主天工子留在那里，他們要在那邊繼續(xù)了他們的賬?！?/br>
    “師父如此重情，說明他們俗世的賬已經(jīng)了了，”了因一聲佛號，“阿彌陀佛，一念空明便可成佛，得大自在?！?/br>
    “看來這個沙門確實(shí)很是神奇，很多事好像都能悉知悉見，深入人心?！蔽啼J道。

    “我不光知道這個，”了因忽然笑道，“連你拐走承天教主的事也聽說了?！?/br>
    “看來你這空門也不空啊，”翁銳道，“這才發(fā)生不久的事情你這里就全知道了？”

    “我入沙門做比丘，但也得食人間煙火，”了因道，“既然得接受供養(yǎng)，那就得聽信眾心聲，為他們排憂開智，弘揚(yáng)佛法，鎮(zhèn)服其恐懼，使其安心，這里面難免會聽到翁院主的一些軼聞?！?/br>
    “了因比丘不要笑我，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蔽啼J趕緊解釋。

    “我沒有想，是你在想，”了因道，“佛法是緣，情緣也是緣，緣中本無分別，分別的是人心，緣緣有因，了了無果，翁院主好自珍重就是了?！?/br>
    “好，我不做解釋了，”翁銳無奈嘆道，“但情緣這東西確實(shí)有時候會傷人很深啊！”

    “你是說朱玉？”了因道。

    “你也聽說了我和她的事？”翁銳奇道。

    “不是聽說，是結(jié)果就擺在眼前，”了因道，“以前在中土我就聽說你和朱玉是一對神仙眷侶，并且朱玉很是厲害，連師父都會著了她的道，當(dāng)時心中還真有幾分欽佩，幾分羨慕，希望有機(jī)會能見她一面，但這次你帶來的并不是她，你還怕我說錯趕緊介紹莫姑娘，說明你們之間真是出了問題。”

    “了因比丘慧眼如炬，佩服！”翁銳道。

    “你不用佩服我，我只問你這事你后悔過嗎？”了因道。

    “后悔，當(dāng)然后悔，”翁銳道，“要是時光可以倒流，我絕不去招惹珺兒?！?/br>
    “但你卻碰到了莫姑娘，并且還動了心。”了因道。

    “是啊，唉，”翁銳輕嘆一聲道，“當(dāng)時我只是想……”

    “不是你想，這是緣，”了因打斷翁銳的話道，“你遇到莫珺是緣，你和朱玉走到盡頭也是緣，這里面一定是一言難定，但這就是紅塵煉心，否則人就不會有感悟，有提升?！?/br>
    “所以……”

    “所以你不會以拋棄莫姑娘去挽回朱玉的心，這樣你將傷的是三個人的心?！绷艘虻?。

    翁銳的心再次被撞擊了一下，他沒想到最理解他的人竟是這個自己沒有打死的人，神秘的佛門智慧，竟然在這紅塵糾纏中也如此有用，他現(xiàn)在是真的有求于了因比丘了。

    “謝謝，”翁銳學(xué)著了因雙手合十道，“想通是一回事，但實(shí)際卻往往又是諸多的不得已，難免又會作繭自縛?！?/br>
    “我想你和緹娜教主一定是沒事的，呵呵。”了因笑道。

    “但你剛才說這是情緣？”翁銳有些不解。

    “當(dāng)然，”了因詭秘一笑道，“就算你無意，可就怕人家有情啊，呵呵?！?/br>
    “了因比丘，你可得救救我?！蔽啼J這時候已經(jīng)顧不上自己的身份了，雙手已經(jīng)是作揖狀了，因?yàn)檫@件事已經(jīng)成了他的心病。

    “其實(shí)你也不必過于憂慮，”了因道，“我說過，緣緣有因，了了無果，也不是所有的情緣一定要有結(jié)果的?！?/br>
    “我還是不明白……”

    “你不必明白，”了因再次打斷翁銳的話道，“心中有未了之事，就遂心去做，身邊有未了之情，也當(dāng)隨緣去應(yīng)對，果報也是緣報。”

    “可是……”

    了因的話說了等于沒說，翁銳還是不甘，但剛一開口就被了因抬手擋了回去，用一句俗話，也許天機(jī)不可泄露吧。

    “好，不說了，”翁銳也不想再糾纏此事，“了因比丘，我還有一個疑惑，想請您給予解答？”

    “翁院主請講?！绷艘虻?。

    “沙門智慧如此玄妙，為何中土尚未聽說？”翁銳道。

    “佛渡有緣，潤物無聲，”了因道，“佛法傳遞如春風(fēng)化雨，緣分到了，佛法也就到了，霍去病在取得河西之時，收匈奴休屠王祭天金人獻(xiàn)給漢帝，那就是我佛塑像，說明佛無處不在，他已經(jīng)在中土，佛法在中土的弘揚(yáng)光大指日可待?！?/br>
    “既為佛門比丘，當(dāng)有弘揚(yáng)佛法之愿，”翁銳道，“難道你就不想再回中土？”

    “中土要回，但不是現(xiàn)在，”了因道，“我入沙門時日尚短，佛法修為亦很淺薄，如此傳法，定會曲解佛意，我還需要靜心修習(xí)，來不斷提升自己?！?/br>
    “您難道就想在這咫尺院落，帶著幾個弟子了此一生？”翁銳道。

    “我還有個大愿，”了因道，“我要去天竺習(xí)法求經(jīng)，追求圓滿。”

    “難道你的師父法矩大比丘講得還不夠嗎？”翁銳道。

    了因鄭重道：“我受師父法矩大比丘導(dǎo)引，皈依佛門，師父所講《四十二章經(jīng)》佛意深遂，意趣無窮，對我來說已經(jīng)可以受用終生?！?/br>
    “但畢竟是師父承接太師父口授，口口相傳其意難免錯漏，”了因繼續(xù)道，“聞沙門在天竺已經(jīng)盛行數(shù)百年之久，佛說經(jīng)典無數(shù)，現(xiàn)在中土還未有佛說之事，就算是大漠周邊各國也是知者寥寥，百姓深陷苦海而難解脫，我發(fā)愿巡師父法矩大比丘的來路，去往天竺佛國修習(xí)求經(jīng)，務(wù)求正本清源，廣博精深，再回大漠中土傳法，應(yīng)得佛光普照，使所有人得大自在?！?/br>
    “你打算用多長時間？”翁銳道。

    “十年，或者二十年，”了因道，“亦或百年、數(shù)百年，緣在，果一定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