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探案手札 第22節(jié)
廂房里,沐桃月縮在床腳無聲的流淚,她從未像今天這樣害怕過,賽金花的眼神就像冰冷的毒蛇,蜿蜒爬過她的身體,讓她寒意遍生,無處可逃。 她輕輕擼起袖子,看著自己胳膊上的守宮砂,當(dāng)年受了許多罪流了許多眼淚,這萬分不喜的桃花烙印,居然關(guān)鍵時刻救了自己一命。 當(dāng)真諷刺。 門口傳來輕輕的吱呀聲,沐桃月驚恐的抬頭看,是晚棠。 “我來看看你?!蓖硖妮p輕關(guān)上門,見她滿臉是淚的可憐模樣,不禁嘆了口氣,“何苦呢?你與思遙相識不過幾日,沒必要做到如此地步?!?/br> “可他剛剛還在我房里給琴上蠟……”沐桃月聲音有些啞,“怎么也是一條人命。” “旁人的命那叫人命,我們的命只能叫賤命,破草席一裹亂墳崗一扔,這條賤命也就解脫了。” 她推開窗戶指著外面不遠(yuǎn)處的后院:“看見那里了嗎?那是合歡閣,進(jìn)去的姑娘沒有一個活著出來的,你想去?” 見她指向了自己一直以來疑惑的地方,沐桃月擦擦眼淚爬起來,好奇的問:“合歡閣……是做什么的?” “你以為,春風(fēng)度比別的青樓強(qiáng)在哪兒?” 晚棠輕輕靠著窗欞,雙眼無神:“姑娘都差不多,才藝也就那些,春風(fēng)度之所以獨(dú)占一份,靠的便是這合歡閣,那里是……女子的煉獄。” “達(dá)官貴人們老花樣玩厭了,總要想些新花樣,給姑娘喂了合歡散,扔進(jìn)金絲籠,看她發(fā)春發(fā)癲,再找來男人輪流……男人有時是自家的仆役,有時是護(hù)院的打手,有時干脆就是街上找來的乞丐,流浪漢,越骯臟越齷齪,他們就越開心?!?/br> “一朵花摘下來把玩夠了,扔到泥里踩的稀爛,他們樂此不疲?!?/br> “合歡散藥力兇猛,沒有姑娘能撐過三天,基本第二天就快死了,這時便可以拖去更深處的鐵籠子里,喂狗?!?/br> 沐桃月聽她說著,只覺得天方夜譚:“這是……真的?” 她自小住在縣城,只覺得最惡劣可怕的事情便是殺人,卻不知這世上竟有比殺人更可怕的存在。 “你剛剛便是在地獄門口走了一遭?!币娝恍牛硖臍獾呐み^頭。 “我是看在你今日唱曲兒逗我開心的份上才提醒你的,少管閑事!” “不不不,晚棠姑娘別生氣,我知道你是好心!” 沐桃月搓了搓臉,覺得被打的地方有些疼:“那……思遙究竟如何死的?” “我怎的知道?他吃了你送來的山楂糕后呼吸困難,不一會兒便沒了聲息?!?/br> “可山楂糕無毒啊?!?/br> 晚棠細(xì)想了一下,神色突然變得驚慌:“一定是我奏了斷魂曲,她索命來了!” —————————— 晚上的時候,子書俊帶著幾個人一起來了沐桃月的廂房,一進(jìn)門便看見小女子眼睛紅腫,神色萎靡,臉上還敷了厚厚的粉。 “小蜜桃這是怎么了?”男裝打扮的宋曉星先奔了過去,抬起她的臉仔細(xì)看,“有人打你了?” 子書俊聞言趕緊過來看,厚厚的妝容下面,果然有幾個巴掌印。 他犀利的目光看向跟著過來的賽金花,帶著怒氣:“你打她了?” 賽金花沒說話,眼神閃爍。 “大官人,我這是自己碰的,不是mama打的?!便逄以螺p輕拉拉他的衣角,“不太好看,您多包涵……” “喲,你這孩子,碰著了也不說呢?”賽金花這才甩著手帕開始說話,她親熱的撫上沐桃月的背,把她使勁往子書俊懷里塞。 “小可憐樣的,快讓大官人心疼心疼你!” 一投入那個帶著冷梅香氣的懷抱,沐桃月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她不敢哭出聲,也怕被看見,只緊緊揪著他的衣服,把頭埋得更低。 小王爺把她往懷里緊了緊,冷著臉拍開了賽金花的手:“出去?!?/br> “出去出去,我們都出去?!狈磻?yīng)過來的宋曉星拉過賽金花,帶著李靨跟其余幾個人出去了,“我們樓下聽會兒曲子去!” 門被關(guān)上,屋里一時安靜下來,沐桃月哭的肩膀一聳一聳的,哭濕了他的衣襟。 “寺正大人?!彼蘖艘魂?,聲音懨懨的,帶著厚重的鼻音,“思遙死了……” “思遙?” “是這里的琴師,今日上午死了……是蓖麻子中毒,我不會看錯的?!?/br> “我想要報官,賽金花不讓?!?/br> “所以便打了你?” 子書俊心疼的摸摸她紅腫的臉頰,“跟我離開。” 她哭著搖頭,聲音沙啞,語氣卻很堅定:“我不走,我要留在這里找出兇手?!?/br> 他沉下臉來:“必須走?!倍急淮虺蛇@樣了如何還不走。 “不,我不走?!?/br> 她要給思遙報仇。 那個瘦弱溫柔的琴師,笑容靦腆羞澀,彈琴的時候周身散發(fā)著光芒。 他大約只有十七八歲?還未領(lǐng)略世間美好,便被一卷草席送去了亂墳崗,一縷孤魂無處安寧。 ”寺正大人,我承認(rèn),之前來這里大抵是為了賭氣,想證明我對于您是有用的?!?/br> 她急急說道:“可今日思遙慘死,輕飄飄如羽毛,被人從后門抬出去,連個印兒都沒留下……他是中毒,蓖麻子的毒,是被人害死的!” “我雖不知兇手究竟如何下的毒,但既然知道了是何毒物,順藤摸瓜總能找到。” 她仰起臉看著面前俊朗的男子懇求:“寺正大人,讓我繼續(xù)留在這里吧。” 子書俊看了她良久,點(diǎn)點(diǎn)頭:“三日之后,必須離開。” . 兩個人約定好了,沐桃月擦干眼淚,打起精神下樓把人都叫了上來,除了宋曉星和李靨,同行的還有一個胖乎乎的青年男子,前幾日唐君莫生日的時候他來過,是鮮果觀察社的社長,《鮮果小報》的主筆,叫做任海遙。 李靨說他是東京城消息最靈通的人。 “今日傍晚時分,凌塵道長在這里做了一場法事,對外說是每月一次的例行求平安,實(shí)際卻是樓里死了人,驅(qū)逐冤魂的?!比魏_b對大家講。 “賽金花對凌塵道長很是信服,她說春風(fēng)度鬧鬼,多半是六年前慘死的花魁冤魂作怪,那花魁好像叫……雪柳。” “雪柳?”沐桃月?lián)u搖頭,“從未聽人提過?!?/br> “自是無人提起,她當(dāng)年一頭撞死在這春風(fēng)度庭院內(nèi),當(dāng)場腦漿迸裂,死狀慘烈無比,滿地鮮血擦洗不凈,最終把庭院的青磚都換了一遍?!?/br> “自此之后,雪柳的名字也就成了春風(fēng)度的禁詞?!?/br> “她為何尋死?” “據(jù)說是被人陷害,然后被賽金花灌了藥,送進(jìn)了合歡閣?!?/br> 第31章 斷魂曲(八) 第六日。 沐桃月…… 第六日。 沐桃月因?yàn)樽蛱炜薜奶?,今早眼睛腫成了一條縫,被彤兒強(qiáng)制性的按在妝臺前拿了冰塊冰敷。 “我說彤兒啊,真的不必冰敷的,冰塊很貴?!便逄以虏话驳呐ぶ?,躲避著彤兒拿冰袋的手。 在沐桃月家鄉(xiāng),冰塊極貴極稀有,只有最有錢的員外才會盛夏時節(jié)咬咬牙買幾塊來投進(jìn)飲子里解暑,且勢必要大張旗鼓的講上幾天,說這冰飲子如何沁涼解暑,人間難得。 現(xiàn)在卻用這么貴重的東西來敷眼睛,實(shí)在讓她覺得罪孽深重。 彤兒不理她,強(qiáng)行掰過她臉來把冰袋輕輕放在眼皮上來回滑動:“冰塊有甚稀罕,后面地窖里多的是,樓里姑娘磕磕碰碰多了,遇上手重的客人,這紅腫淤血的……” 她說著說著便停了下來,低頭不再言語,沐桃月握住她的手,嘆了口氣。 “彤兒今年十五了吧?若是在尋常人家,可以說婆家了。” “我在我們那里,也是有門親事的!我悄悄的和小姐妹偷看過幾回,小郎君白白凈凈,一看就是溫柔的人?!?/br> “可后來遭了饑荒,村里人死的死散的散,我們一家人一路逃荒,阿娘和弟弟半路餓死了,只剩我和爹爹,爹爹不識字,以為是大戶人家招丫鬟,就簽了賣身契……” 彤兒慢慢說著,說著說著聲音又亮起來:“還好我不漂亮,只能當(dāng)個粗使丫頭,爹爹也在拼命掙錢,想著過兩年便贖我出去!” “嗯!”沐桃月微笑著點(diǎn)頭,“還好你不漂亮?!?/br> “姑娘怎么說話呢?”彤兒氣哼哼的,手上用了力,“待我離開這春風(fēng)度,稍一打扮,漂亮的很!” “是是是,彤兒美若天仙!輕一些呀,好涼!” . 今日是秦云來教琴的日子,姑娘們照例早早坐滿了前廳,興奮又羞澀的期待著云郎君的到來。 沐桃月突然理解了她們?yōu)楹稳绱讼矚g秦云,這如蘭如竹溫潤似玉的男子,是她們心中一縷圣潔的光。 因?yàn)楸蟮年P(guān)系,她是最后一個到的,剛剛找到位置坐下,秦云便來了,依然是藍(lán)色長衫,負(fù)琴而立,他來到琴桌前坐好,在一眾姑娘崇拜的目光中授業(yè)解惑,侃侃而談…… 思遙剛剛死去還不足十二個時辰,煙消云散的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沐桃月有些難過的聽完了課,抱起琴慢吞吞回了房間,不多時秦云和晚棠便來敲門。 “我們來看看你?!蓖硖男▲B依人的站在秦云身邊,“今日你臉色太差了,教人擔(dān)心?!?/br> 秦云也跟著微微頷首:“剛剛晚棠說了我才知道,思遙竟然……斯人已逝,蜜桃姑娘節(jié)哀?!?/br> 沐桃月把他們請進(jìn)來,略微想了想,誠懇的對秦云說:“司業(yè)大人,因只有您認(rèn)得思遙,所以……所以能不能拜托您去趟他們說的亂墳崗,看看思遙有沒有好好下葬,若是可以,煩請您拜托眉大人,便說……” “好。”秦云點(diǎn)頭,“在下知曉了,定不負(fù)所托?!?/br> “不可,亂墳崗是個晦氣的地方,云郎不能去。” 晚棠急急出聲阻止,又責(zé)備的瞪了沐桃月一眼:“云郎何等人物,怎可去亂墳崗,蜜桃姑娘好生會難為人?!?/br> “我只是讓司業(yè)大人幫忙確認(rèn)一下?!?/br> “那也不妥,亂墳崗皆是橫死之人,孤魂遍地,野鬼橫行,乃窮兇極惡之地?!?/br> “可思遙他是相識之人。” 晚棠不為所動:“相識之人又如何?思遙橫死,你怎知他會不會變成惡鬼?” 她去扯秦云的衣袖:“云郎不要去,思遙是受到了斷魂曲的詛咒!” “住口!”秦云突然怒起,甩開晚棠喝道,“《冬春謝》是我心血之作,如何斷魂?如何詛咒!” “云郎……”晚棠一時被他嚇到,流著淚囁嚅著不敢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