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撩人 第9節(jié)
恰逢奚緞云臥房里出來,一壁櫳鬢,一壁想著問:“紅藕,你平日都是托誰拿出去賣的?” 紅藕接了包袱抱在胸前,略顯踞蹐地笑,“就是門房上的小廝,叫柄全的?!?/br> “這些人我是知道的,斷不會(huì)白白為咱們cao勞,少不得要在中間扣幾個(gè)錢出來?!鞭删勗坡涞介缴?,籃子里撈出雙沒做完的鞋面,一行解線,一行囑咐,“他們?nèi)羰巧俳o了銀兩,你也別同人爭,你也爭不過他們,別白白在外頭吃了虧,可曉得?” “曉得,太太放心?!奔t藕點(diǎn)頭應(yīng)著,正要旋裙出去,倏聽奚緞云在后頭喊。 她又掉頭回去,見奚緞云倒了盅熱騰騰的酥油煮牛奶遞過來,“吃盅熱熱的再去,外頭冷?!?/br> 紅藕輕推,“留著給姑娘吃吧?!?/br> “你吃,”奚緞云嗔她,慈目溫柔,“你也大不了姑娘幾歲,我當(dāng)你們與自家姑娘一樣的?!?/br> 屋里熏得暖烘烘,紅藕的心也隨之膨脹著溫暖,她接了飲盡,便生出些抵擋凜冬的勇氣,抱著包袱,歡喜地蹦出屋去。 這頭進(jìn)去,正趕上范寶珠院門里進(jìn)來,穿著白貂鑲滾大紅羽紗氅,里頭罩著胭脂紅軟緞長襟,戴著雪狐帽,高挑著眼,打紅藕屈膝蹲身的頭頂視若無物地滑過,徑直走到廊廡底下。 第11章 . 君不悟(一) 或許明天,他就能忘了…… 向來疏星淡月的蓮花顛,今日卻難得來了貴客。喜得風(fēng)住雪消,叮咚叮咚由廊檐上墜下冷冰冰的水珠子,濺起熱鬧。 范寶珠原是要打簾子進(jìn)去,不知怎的,又止了步,歪著腦袋朝簾縫里嚷了一聲,“姑媽表妹在不在家?” 奚緞云聽見,忙將鞋面擱下,與花綢對視一眼,笑掀簾子迎將出來,“喲,大雪地里,姨娘怎么得空來?” 那范寶珠捉裙進(jìn)來,驟吸一鼻子的煙,咳嗽兩聲,一行往榻上去,一行顧盼,“近一年,我還不得空往姑媽屋里來一趟,今兒好容易抽了空閑,特意來瞧瞧姑媽與meimei在家住得好不好?!?/br> 因椿娘不在,花綢忙收了針線籃子,就著炭盆上的熱水瀹了盅茶來。那范寶珠端了盅,瞅見里頭浮著打轉(zhuǎn)的茶葉渣滓,悄然擱下。 瞥眼見奚緞云在旁站著,她細(xì)笑招呼,“姑媽站著做什么?快坐快坐,您是長輩,在一邊守著我,倒叫我無地自容了?!?/br> 那頭捉裙坐了,笑意拘謹(jǐn)?shù)卮钋?,“姨娘往我們這里來,也沒有好茶招待,怪對不住的?!?/br> “您客氣?!狈秾氈樘а垡娀ňI在下頭站著,也指她坐,“meimei不要站著,聽說你近日身子不好,倒別勞累了,仔細(xì)桓兒聽見,又要哭鬧,他最記掛姑媽呢。” 花綢惴惴地扶椅坐下,臉上發(fā)著訕,“他小孩子不會(huì)說話,其實(shí)心里是最孝敬嫂嫂的。嫂嫂養(yǎng)他這幾年,他常講,就當(dāng)嫂嫂親娘一般?!?/br> “meimei別替他遮掩,他哪里肯孝敬我?我往日病得起不來,也不見他到屋里去問候。倒是聽見meimei病了,忙不贏地就掏了私房錢來要給meimei買燕窩吃。我聽了心里都吃味,怎么我養(yǎng)他一場,不見他這么疼我的?” 此番笑談,弄得花綢暗里不安,垂著眼陪著笑,只等她下頭的話。 果不其然,下頭范寶珠拈著帕蘸蘸腮上油光光的脂粉,笑意另含他意,“他是小孩子,到底不懂事,自己偷了丫頭的鑰匙,撿了包銀子,也不知道到底是幾斤幾兩,只曉得拿來哄meimei高興。” 說著,嬌柔的嗓音漸含激憤,“丫鬟那日下晌找不見鑰匙,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到屋里告訴我,我還只當(dāng)是那院兒里出了賊,將下人都叫來盤問了一場,又使婆子打了幾個(gè)人。倒冤枉,桓兒回去才曉得,是他自己拿了!他小孩子家,哪里曉得這事情的厲害?一百二十兩,也不少,真叫人偷了如何了得?” 到此節(jié),花綢母女皆知她是指桑罵槐。花綢笑意漸涼,耷拉著肩悶不做聲。 奚緞云忙笑中解說,“他兀突突地拿了銀子到這邊來,我們問他,他說是他自己的月錢,要給他姑媽買燕窩吃。還是姨娘說的這話,他小孩子,哪里懂這些,到底不敢收,叫他仍舊拿回去,他拿回去可少了?” “少嘛倒沒少,”范寶沉下眼皮,添了些語重心長,“可那么些銀子,倘或叫人哄騙去怎么辦呢?他小孩子,哪里經(jīng)得住別人幾句哄?只要人家說幾句,還不是掏心掏肺的有什么拿什么出來?!?/br> 講完這一席,見花綢腮白氣頓,她又喬作寬慰,“瞧我說的什么話?姑媽與表妹可別多心,我是說外頭那起混賬人哄他的錢。你們聽了要是誤會(huì),我可真是該死了!” 花綢默然半晌,抬起頭來笑笑,只是笑容像抽了水分海棠花,枯癟得緊,“嫂嫂是一片苦心為這個(gè)家,我們明白的?!?/br> 朔風(fēng)東來,吹散范寶珠一片端麗的笑聲,細(xì)細(xì)尖尖的,落在花綢心里,仿若玉催冰枝,結(jié)成千年萬年的一場風(fēng)雪。 另一場風(fēng)雪,同樣漸漸結(jié)在奚桓的小小的身骨里。熬得幾日風(fēng)清月慘,梅花香冷,他又忘了花綢的話,大早起來就往蓮花顛里去。眾人攔不住,只得由他。 這廂穿著大鶴氅,晃過玉疏竹尖,趕著個(gè)大晴天,添了副心眼,摸了本《三字經(jīng)》抱在懷內(nèi),又折一枝紅梅拿在手上。走進(jìn)院兒里,見花綢正枕在東廂的窗畔發(fā)怔,凍得鼻尖像顆半熟的櫻桃。 西邊廚房里有響動(dòng),充盈著飯食香,奚桓顧不上犯饞,抱著梅花幾步走到窗戶底下,露出半張臉,笑眼彎得似兩枚上弦月,“姑媽瞧,我給您折了梅花插瓶,放在屋子里,暖烘烘的,可以開好些日呢?!?/br> 兀的一見他,花綢心就又涼去半截,面色也冷似雪,“不是叫你不要來了嗎?” 她還記著呢,奚桓心里抖一下,他都已經(jīng)忘了,怎么她還記得呢?他啞然半晌,手扒在窗臺上,模樣瞧著可憐,“我什么錯(cuò)都沒犯,您為什么生氣?” 花綢睇他半晌,倏然勾著唇角笑了,冷冷淡淡地掰了他的手,“我沒生氣,只是你也不該來。” “為什么?”他往上蹦一蹦,大大地瞪著眼。 “哪有這么些‘為什么’?不該就是不該,快回去?!?/br> 在她的飲恨吞聲里,奚桓一個(gè)小鼻子凍得發(fā)酸。他緘默片刻,想起什么,心急火燎地把懷里的書攤在手上,要翻又翻不開,焦得他眉心緊蹙,手指在舌尖匆匆蘸一蘸。 總算翻開一頁,他急急地捧著湊到花綢眼皮下,隨手指了個(gè)字,“我不是白來的,是有事情來問姑媽。姑媽,您瞧這個(gè)字怎么讀?您教教我好不好?您教教我,我保管好好學(xué),還有這個(gè),也不認(rèn)得,您教教……” 花綢一霎便被他急躁的模樣捏軟了心臟,可暗里想一想種種是非,還是冷著嗓子朝對面廚房里喊:“椿娘!大冷的天,快來送大少爺回去!” 這聲音忽地掐住了奚桓的一顆心,一松開,又緊緊跳起來。他急得在原地打轉(zhuǎn),垂目、抬起、復(fù)垂、再抬,每個(gè)回合里都見眉加蹙幾分。 他剎那惱自己沒好好念書,不像父親能言善辯,他僅僅能做的,就是抓住她搭在窗臺的一截銀紅的衣袖,可憐兮兮地求,“姑媽,別叫我回去,求求您,我不吃飯、也不吃點(diǎn)心,我也不進(jìn)門,就在廊下頭和您說話!” 花綢冷閉雙唇,將袖掣出來。眼瞧著椿娘繞廊而來,他很怕、怕得將兩只手闔在一起細(xì)碎地搓,“求求您、別趕我走,我就在這里,我聽話,我不鬧,姑媽……” 恰逢椿娘攔抱他的腰,花綢趁勢將窗戶闔攏,將他越來越高嗓子隔在外頭。他漸漸高漲的哭腔、手指扒窗臺的窸窣聲、在椿娘懷里的掙扎聲,她都聽得見,可那時(shí)候她只以為—— 這不過就是個(gè)小孩子的胡攪蠻纏,明天,或者還到不了明天,他就能忘了,歡天喜地找到新玩伴。 見奚桓哭斷心腸,椿娘也生出幾分不忍落,院門前捉裙蹲下來哄他,“你在這里哭得這樣,叫人聽見,豈不又要說是我們家惹的你?” 她也不會(huì)哄人,奚桓聽見,倒是收了聲,只是眼淚掉得愈發(fā)兇,癟著嘴垂著頭梗咽,“那你放、放我進(jìn)去?!?/br> “不成,”椿娘展臂朝路上一指,“你回自己院里去玩兒,別有事沒事的往我們這里跑。上回為了你那包銀子,我們又招了多少奚落?如今誰不說我們姑娘欺你是小孩子不懂事兒,暗里哄騙你的銀子?” 奚桓一聽,忙將兩個(gè)袖擺起,“我是自愿的,不是姑媽哄我?!?/br> “這話兒留著去給你們姨娘講吧。走吧小祖宗,快別在這里哭了,被人瞧見,我們蓮花顛又是渾身長嘴也說不清!” 他不愿挪步,椿娘也不許他進(jìn),一大一小兩個(gè)人就在門口僵持不下。 這時(shí)節(jié),偏那秋蘅尋過來,見奚桓哭得小臉通紅,心里拔了火,去拽他的手,“我的爺,您又在這里討什么嫌?人家不稀得跟你一處玩兒,你巴巴地纏什么?” 奚桓才聽見方才椿娘那番話,心里慪著恨,甩了她的手,將她推一把,“你的鑰匙是我拿的,銀子是我甘愿給姑媽,你為什么要跟姨娘講是姑媽哄我的錢?!” 驀地被他一吼,秋蘅失了臉面,恨瞥椿娘一眼,喘得個(gè)胸口不平,復(fù)去拽他,“為著你拿了那些錢,滿院兒里急得什么樣?您平日連個(gè)斤兩也不曉得,從不問銀子,怎么忽然動(dòng)起心思來?不是叫人哄了是什么?” 雪光返照在椿娘臉上,一霎白一霎紅,她也朝秋蘅恨一眼,慢悠悠捉裙起來,“姑娘是說我們呢?我們倒不稀罕,是他自己抗了來,我們姑娘瞧也沒瞧一眼,仍舊讓他扛回去。若少了,你來說我們倒說得著,既一個(gè)子兒沒少,做什么說我們哄他?” 言訖颯颯旋裙進(jìn)了院門,奚桓見狀,忙兩步追上去,誰知她倒手快,“砰砰”就闔了院門。 第12章 . 君不悟(二) 人間陸沉,他成了孤島…… 萬枝折枝凍,千樹玉梨花,就成了誰的眼淚,紛紛揮灑。 奚桓失了魂似的低垂腦袋,挪著步子往回里走,踩得雪起玉沙聲,他聽不見。 更聽不見秋蘅在身邊喁喁碎碎的嘮叨,“您是個(gè)傻子,一腦袋叫人哄得找不著北。她有什么好?若說疼你,比得上我們疼你?我們成日家守著你,喂你吃為你穿,你若有一聲咳嗽,滿院里誰不是急得上火?” 十里水晶宮在奚桓眼里冰涼地閃過,仿佛是一個(gè)冰清玉潔的夢,剎那散在風(fēng)中。 他走一步緩一步,喉間卡著許多話,可小小的年紀(jì)、有限的學(xué)識都限制著他的辭藻,吐出來只得一句,“你們不懂。” 秋蘅花枝招展地笑起來,“我們不懂?打您出生,我就守著搖籃將您搖到這樣大,余mama一口一口的奶喂得您這樣大,我們不懂您還誰懂?噢,你那八竿子打不著的‘姑媽’懂?” 奚桓埋著頭,挺翹的鼻尖墜落一地淚珠,砸進(jìn)雪里,片刻消融。大約誰都不懂他此刻的心境,好似人間陸沉,他成了這世上唯一的孤島,哭也寂寞,笑也寂寞。 自然了,這時(shí)候他還小,還不曾懂得“寂寞”是什么。直到后來,他陷在大片大片的喧囂里,紅燈無言,囍字不語,才懂得百年孤寂。 此事暫且不題,只題林豐草間,狀歲飛騰。 萬壑埋雪無聲,香冷幾時(shí)許,悉甯那時(shí)候忙中抽閑歸家,先妻屋里換了衣裳,先到奚桓屋里探望。 進(jìn)門先提起股威勢來,聽見奚桓在午睡,便走到床前把那副蜷縮著的小身板打量一番,咳嗽兩聲,“我這些時(shí)日忙,還不及過問你,上回先生好好的在家教學(xué),怎么無端端又不來了,是不是被你氣的?” 等了片刻,床上不答,背影罩在青羅帳中。奚甯笑起來,挨著坐下,“我知道你沒睡著,”又等片刻,帳中仍舊無聲,他便掛起帳,將奚桓抱起來,“叫爹瞧瞧長高了沒有?!?/br> 兜在懷里一看,不得了,奚桓苦癟著臉,低垂著眼,百年難見的愁態(tài)。奚甯眉一扣,將他搖一搖,“這是怎么了?富貴堆里混著,你還有什么不如意?” 奚桓似要講話,可嘴一動(dòng),淚珠子先擠落一滴。見狀,奚甯將其擱回床上,板著臉走到外間質(zhì)問一屋的丫頭,“誰招的少爺那副模樣?” 一屋里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圍站著,東推西推,推了個(gè)采薇出來回話,“回老爺,蓮花顛里的花姑媽不采少爺了,叫他往后不許往那邊去,少爺這些日子就總悶著不高興。” 奚甯瞧那個(gè)表妹倒十分沉穩(wěn)懂事,不像使脾氣的人。因此在榻上坐下,細(xì)問起,“怎么好端端的不許他去?未必是少爺?shù)米锪碎L輩,人家怪罪他?” 丫頭上了茶,那余mama趕進(jìn)門來,將花綢先前如何盜范家的東西、如何哄騙奚桓的銀子傾筐倒篋說來,又嘆,“虧得咱們姨娘明白,耐著性子去與表姑娘軟說了一番,否則姑娘家品行失德,往后大了,單家還能娶過去?” 朝務(wù)繁忙,奚甯又向來不過問宅門內(nèi)的事,還是頭一遭聽見這兩樁公案。現(xiàn)下眼中蘊(yùn)起疑色,拔起身就往范寶珠房里去。 適逢那屋里范寶珠在核對賬目,盤在榻上,鳳仙花染的嫣紅的長指甲一頁頁翻著賬本,翻到一處采辦木炭的開銷,端起腰來,目中淡淡,光是額心墜的紅寶石熠熠生輝。 塌下站著個(gè)婆子,是總管房里照管各項(xiàng)進(jìn)出的婆子,姓馮,原是馮照妝娘家跟來的。先前這范寶珠當(dāng)了家,馮照妝未肯放心,便在總管房里安插了自己的人。 這馮mama穿緞著羅,滿頭珠翠,頗為榮光。范寶珠往其手腕上的翡翠對鐲瞥一眼,拈著帕笑,“倒不是信不過mama,實(shí)在是這賬上記的,這月采辦炭火的銀子比往年高出近一半,因此問問,是什么個(gè)緣故?。俊?/br> 婆子早預(yù)備了說辭,蹣腿走近兩步,腰壓得低低的朝賬本上瞧一眼,笑得挑不出錯(cuò),“姨娘深閨里不曉得,今年的炭貴,咱們家一向燒的銀霜炭、烏金煤今年都出得少,價(jià)格自然跟著漲了不少?!?/br> “噢……”范寶珠恍然大悟地頷首,收了賬,使她出去。扭頭就朝月琴低聲吩咐,“你找個(gè)人到外頭查查行市,是不是漲了價(jià)、漲了多少,都一五一十地打聽來?!?/br> 那月琴才出去,即見奚甯門里進(jìn)來,穿著灰鼠松黃羽緞圓領(lǐng)袍,髻上單纏了一條半長的墨綠錦帶,眼鼻交掩,濃眉照須,面龐俊逸無雙,氣度突兀森郁。 乍見,范寶珠神魂酥倒,卻因飽受他的冷淡,硬生生擺著譜子刻意不迎上去,也冷淡淡地剔他一眼,“你一向在衙門里生了根,如今怎的舍得往家來一趟?” 奚甯對她的嘲諷不理會(huì),反剪著一只手坐在圓案上,“我不回來,豈不是由著你們將親戚都得罪個(gè)精光?下人說表妹盜了范家的金鎖、又哄偏桓兒的銀子,是怎么回事兒?” “就那么回事兒,”范寶珠瞧他坐得遠(yuǎn)遠(yuǎn)的,生怕到跟前來一樣,惱得拿眼剜他,“下人都說了,你又來問我做什么?” “可有什么證據(jù)?” 范寶珠榻上擺弄香爐,一個(gè)蓮花香纂捻在手上填香粉,蘊(yùn)著涼悠悠的笑側(cè)木睞他,“要什么證據(jù)?誰還要判她的刑不成?既沒人怪她,也沒人要她賠什么,更沒人使她向紗霧道歉,還要什么證據(jù)?我看你是官場上混久了,事事要講證據(jù)。” “胡鬧!”奚甯猛地一拍桌,拔座起來,“既然是沒憑據(jù)的事情,為什么不替她辯解?我知道后宅不是官場,可我也是知道的,你們女人間,靠兩片嘴皮子就能殺人。表妹是個(gè)姑娘家,這樣不明不白毀清譽(yù)的事,叫她大了怎么處事?” “那依爺?shù)囊馑?,要我擺個(gè)酒,把滿京官太太們都請來斷斷案?快別招人笑話了,誰家有這閑工夫關(guān)心你家一門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 言罷,香料填完,她將鎏金香纂在炕幾沿上磕一磕,抖出一縷紫煙,在陽光里像一位旖旎的毒藥,頃刻消散。 奚甯的火氣也只能沉默在這軟如煙云的糾葛之間,使喚丫頭來,開庫房揀了兩匹云錦、兩匹妝花錦、四匹云霧綃,預(yù)備著往蓮花顛去賠罪。 才見他跨出去一只黑緞靴,范寶珠立時(shí)將心提起來,“你好些日不歸家,好容易回來,又要往哪里去?” “不關(guān)你的事。” 奚甯頭也沒回,好像多瞧她一眼都厭煩。冬風(fēng)擦過他兩臂,狂妄地朝范寶珠吹來,帶著他身上淡淡的水墨香,仿若一劑絕望的春/藥。 斜日輕射蓮花顛里的紗窗,甫入院門,奚甯便嗅見柔闐的煙火氣,西邊廚房里叮呤咣啷響,溫暖得像貓兒窩在火盆便打盹兒,咕嚕嚕的響動(dòng)由他腸胃里滾出來。 他穿廊跨進(jìn)廚房,高高的身影將斜日一遮,霜雪便在灶上福身,“老爺來了?我們太太身子不大爽快,在屋里躺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