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撩人 第27節(jié)
1元·喬吉《商調·集賢賓·詠柳憶別恨》 第32章 . 惜奴嬌(八) 她被撕破的純真,被他收…… 急風涌關山, 云黯斷鴻聲,不時勢必會有一場雨。奚桓背著花綢匆匆下行,才到半山腰, 便有零落雨滴。 他在四下里尋見一處石崖, 正好蓋過頭頂,便背著花綢過去,朝北果分派, “我瞧這雨下不長,你先帶著椿娘下去, 等雨住了,我再背著姑媽下來。” 北果傻乎乎地討沒趣,“雨既會停,我在這里守著爺不好?一會兒咱們一道下去。” 奚桓恨不得拿眼將其千刀萬剮。北果驀地打個哆嗦,連連點頭改口,“那爺小心, 我們先下去?!?/br> 瞧著人走沒影兒了, 奚桓尋了快石頭搬過來, 請花綢坐。偏花綢方才磕著了屁股, 現(xiàn)還疼,不坐, 倚著石壁站著, 伸出手去接崖外的細雨, “春天的雨就是這樣, 想一陣是一陣的?!?/br> “腳還疼嗎?”奚桓沒辯出話中深意,蹲在她腳邊,撩了她的裙子褲管,拔下錦襪瞧。腳腕有些紅, 沒腫,倒不打緊。 花綢垂目望他焦燥的額頭,一顆心像被溫泉泡過,又軟又熱,將他小狗似的踢一踢,“不妨事兒,哪那么嬌氣?” 微雨輕灑,細得連聲音都聽不見。奚桓站起來,挨著她,時不時拿眼窺她,俄延半日,將雨熬得更細了,終于開口問:“姑媽,您為什么,愿意跟我留在山上?” 叫花綢怎么答好呢,她實在也不知道,鬼使神差地,把韞倩的叮囑的都忘了,也把滿腹經綸都拋在了腦后。大約是細細的水晶簾隔斷了凡塵俗世,又或者山風太爛漫,將那些禮數(shù)教條吹去了天涯遠,以致她明知道他的心思,也甘愿傻兮兮地陪他留下來。 “我問您一件事兒。”奚桓等不到她的答案,又再啟口,有一點踞蹐不安。 “什么?” “那天夜里,您醒著嗎?” 花綢一下就知道他說的是哪個夜里,可她把眼睛在他臉上搖了搖,笑移去了別處,帶著點迤逗的風韻,“你說的是哪天夜里?” 淅淅慢雨,遠煙輕靄濃靑峰,一切迷迷蒙蒙。奚桓卻忽然精光乍現(xiàn),堪破天機,笑了笑,很輕,連聲兒都沒有。但像是卸下了他心里日積月累起的一個千萬斤的擔子,又像是春風入夢,襲擊了他的魂魄。 他悶聲笑了半日,笑得花綢瞧瘋子似的瞧著他。 在她憂慮的目光里,他漸漸斂了笑意,轉過眼來,目光情深難遣,像風雨半生的徒徙,緩慢地在她粉靨深深的臉上爬行。 花綢有一陣心悸,正欲說句什么打破這微妙的岑寂,話剛懸到舌尖,倏地被他壓下來的唇堵回輕喉,只發(fā)出“嗯嗯”兩聲回響,輕輕地,像被人撓著癢癢。 她剛闔上眼,他就退開了兩寸,捧著她的臉,煙雨瞳仁往她眼里挖進去,“現(xiàn)在想起來是哪個夜里了嗎?” 花綢燒紅了臉,心似迫不及待地要從肚子里跳出來,蹦到他肚子里去,與他的心,長在一起。說不上是嚇的還是臊的,她別開眼,“你小孩子家,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嗎?” 一抬眼,又被他親了上來。這回卻不溫柔,帶著少年郎欲得不能得的憤恨,將她撳崖壁上,卻小心地用手護住她的后腦勺,另一手環(huán)著她的腰。 花綢有些勻不上起,張開嘴呼吸,正好叫他有機可乘,將舌尖溜進去,黏糊糊濕噠噠的,磨人得很。天旋地轉中,她軟得沒了骨頭,想就地倒下去,倒在他年少而狂熱的呼吸里。 他卻倏然退開了,帶著小小得意盯著她,“您說我知道嗎?我雖不算老成,可年紀也不小,該知道的我都知道,是您不知道。您總拿我當小孩子看待,這么多年,我早長大了,長得,比您想的還大?!?/br> 花綢也沒聽懂他話里藏的霪心,只是柳亂花迷打亂了她故步自封的腦子,又或者殘雨細風攪弄了她墨守成規(guī)的心,一時也沒功夫去計較。 她垂著下頜,抿一抿洇潤軟綿的唇,在認命與不認命間左搖右擺,“桓兒,我們……” 奚桓或許知道她將要說什么,不忍聽,捧起她的臉,目光釅釅穿進她眼里,“姑媽,您不高興?” 花綢搖搖腦袋,把臉從他guntang的手掌中甩出來,甩落了鴨髻上一朵半紅半白的西府海棠,落在水洼里,紅似火熱的當下,白似灰心的未來。 “沒有?!彼诖丝?,對肚子里砰砰跳動的心服了軟。 “那您笑一笑?!鞭苫甘捌鸹?,抖了抖雨水,歪著眼重新往她髻上插。遺憾是花梗被發(fā)絲磨蹭軟了,死活戴不上去。 她的笑顏如月紗蒙著的紅瑪瑙,有些涼意,“戴不上去別戴了。” 他便把那朵能擠出蜜的西府海棠捧在手上,瞧了半晌,小心地藏在了懷里。一抬眼,楚山云散,一束金光殺破天際,照到這里來。金谷藏暗人,卻藏不住年少輕狂的愛。 下晌回去,仍舊是奚桓背著花綢,手臂勾著她的腿彎,半彎著腰,像匹任勞任怨的老馬,馱著他的夢、他的心,馱著他一生的珍寶。 金谷啼鷓鴣,眼送云雨情。山下的石板路泛著水光,倒映著喬府崇閎的大門,門下幾個小廝正擠在一處談笑。 倏見來人,管事的忙撣衣迎上去,“姑爺來了?!?/br> 奚甯點點頭,補服未換,才由內閣出來,往喬家來接奚緞云母女。聽見后宅內席未散,便走到喬淳書房里去。 甫進門,見皓首蒼顏的喬淳在案后瞧一封帖子,一手握在唇邊不住咳嗽。奚甯忙摘了烏紗,在案上倒了盅茶來,適才退了兩步作揖,“小婿給父親大人請安。父親身子還沒見好?宮里的太醫(yī)若不管用,不如小婿寫信到南京那邊,請那邊的太醫(yī)來瞧瞧?” “不中用。”喬淳擱下貼,倚在太師椅上笑瞧他,堅毅的目光再難掩身形的佝僂,“人老了,不是這個病就是那個病,總要死在一個病上頭,今兒瞧好了,明兒也得病,不必費事?!?/br> “是父親多心,父親老當益壯,自當有喬松之壽。” 喬淳捋著半尺長的白須,笑睨著他,“你什么時候也學會拍馬屁了?”見奚甯有一絲發(fā)訕,他便開懷大笑起來,又引出一陣咳嗽,“你是打內閣出來?” “是,才剛與潘懋周旋了一陣?!?/br> “還是為了荊州府那一百萬修堤的銀子?” “父親老謀深算?!鞭慑冈谙率渍伊烁郾骋?,呷了口茶,唇上噙著不濃不淡的笑,“我派人查過了,荊州那堤,確實久經風雨是該修繕??赏昵G州府有五百萬的費用,明里暗里叫他們趁機貪了多少,現(xiàn)在他們拿不出來,卻要我們戶部出,鐘老的意思,索性趁機連同福建鹽場的口子,一齊撕開?!?/br> 喬淳將胳膊撐在扶手上,餳澀著眼,有些昏昏欲睡的情狀,“我如今要退了,禮部已經在準備授封我的事,皇上亦開始將我手上的權柄下移到你們你與潘懋手上,許多事,我都不好過問了。你那封福建鹽場虧空的疏遞上去,皇上怎么說的?” “皇上叱責了我?guī)拙?,說鹽運司隸書戶部,是我們失職,半點沒提福建轉運使曹潛的事兒?!?/br> “這意思就明顯了,是叫你們戶部與都察院盯著曹潛,只盯著,不查辦?!?/br> “小婿明白這個意思,可都察院與鐘老急的是,什么時候才查辦?!?/br> 喬淳將空茶盅遞到案邊,笑道:“你們那個鐘老匹夫,就是性子急,這些年了半年不見改,好在你是他的學生,卻沒學到他這個性子。我告訴你,你去數(shù)數(shù)兩京十三省在職官員,有多少是潘懋的門徒學生,又有多少身居要職?辦他,這半壁江山,誰來照管?長白山一帶的女真人,現(xiàn)就是潘懋舉薦的人在守著,寧夏打了十五年的勝仗,也是他潘懋的人?!?/br> 奚甯忙拔座斟茶,“小婿明白。小婿這兩年也在想,從前小婿避舉親賢,甚少在皇上面前參與官員任派,是否有些過于謹慎?若人人都似我,反倒令朝廷許多時候無才可用,叫潘懋等人有機可乘?!?/br> “這是你的弊病,也是我的?!眴檀緪澣灰粐@,“我到如今才明白,凡事不可太過,中庸之道,竟被我忘了。朝廷不成文的舉薦之制,也不是全無好處。若咱們手上多一些賢德之才,何至于皇上要儀仗潘懋?” “父親說得正是。戶部河南清吏司的員外郎大約明年就要告老,我這些時正慮著補缺人選,想著先從戶部開始換上我的人?!?/br> “有人選了嗎?” “暫且還沒有。”奚甯自嘲地笑笑,“小婿為官這些年,跟誰都不近不遠的,一時還真尋不著個人手?!?/br> “你提了人,人自然就近你,可全國財政,切不可掉以輕心,倘或用錯了人,苦的就是河南的百姓?!?/br> 奚甯點頭,聽其咳嗽,忙掏了絹子遞上。喬淳揩揩嘴,將帕上一點血跡折起來,撐著扶手起身,蹣跚著踅出案外,“荊州府的堤,該撥錢就撥錢。他們可以貪,你們卻不能放著百姓不管,你們在上頭斗,苦的是最底下的生民。這個時候,先把那些是是非非放一放,把堤修好了,明年農戶好種地,也不至百姓流離失所?!?/br> 春日斜曬,撲在喬淳老態(tài)龍鐘的軀體上,腰也伸不直,靴亦挪得緩慢。正是這么一副老得再抬不起的脊梁,曾為家國之脊梁,日日夜夜支撐著社稷安危。 奚甯忽覺慚愧,忙起身去攙扶,“父親教訓得是,是小婿糊涂,差一點忘了荊州的百姓?!?/br> “現(xiàn)下想起來也不晚,以后,一刻也別忘,鐫在心里。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何況那些個蠹蟲jian佞?” “小婿必定謹記于心?!?/br> 喬淳轉過腦袋,拍著他的胳膊笑,“走,去瞧瞧你岳母,她念叨著叫你續(xù)弦,這么大個家業(yè),總要有人照管,就是大喬兒看著也不放心。我老了,膝下無子,就你們兩個女婿,只盼著你們樣樣都好?!?/br> 斑斕的溫曛一幀幀閃過游廊,照著一老一壯兩片背脊,像是周而復始的太陽,一個接一個,一天接一天。 而還待高升的另一輪金烏,尚且埋在明月下,沉醉在少年的情短情長中,無聲地笑著,像個偷香竊玉的賊。 屋里燈花初結,窗外假山上一班仆婦查夜尋檢,流火成魅,玉樓聽風聲,細細綿長,搖花擺柳。對奚桓來講,這就是他少年時代里最繁榮昌盛時刻。他撐在窗畔,對花綢軟綿綿的唇回味無窮。 偏巧采薇門里進來為他鋪床,冷不防瞧見他后腰上有小小一塊顏色,過來掣著他外頭黑色的蟬翼紗,擎燈照里頭白色的里子,“爺,怎么后腰上有塊血?您傷著了?” 他回神過來,朝后偏偏腦袋,“嗯?怎么會有血?” 連翹在羅漢床上聽見,擱下針線過來瞧,“像真是塊血,只是顏色不深?!?/br> 說話間,奚桓擰起眉將衣裳解了,采薇連翹鋪在帳里,他則一把撕開了外頭一層黑紗,秉燈一照,的卻是一抹血跡,嫣紅的,不大深。 他想了又想,未曾哪里受傷,只是背了一天花綢,大約是她身上有傷,蹭在他身上的血跡。 他想去瞧瞧她,拔靴走到屏風門前后,門上梅花點點,落紅連天,倏令他猛地想起往常看的那些雜書,里頭提過女人“落紅”之事。 七拐八拐地,聯(lián)想起花綢在山上跌了跤,屁股正跌在一塊石頭上。他踅回床前,拿著衣裳垂眼,那抹淡色的血就成了一縷月魄花魂,旖旎曖昧,妖嬈地沖他眨著眼,令他一顆心狂跳不止。 他忙把衣裳卷起來,塞在枕頭底下。采薇瞧見好笑起來,“平日多少穿不完的衣裳,這會兒又寶貝起來了。撕都撕壞了,扔了吧?!?/br> 說話去枕頭底下掏,叫奚桓一把扼住腕子,“你再這么沒尊卑,趁早出去別伺候我?!?/br> 采薇那性子,正是個外嬌內強,自他六七歲后,再沒被他吼過,猛地叫他一端正訓一句,給她淚珠子訓了出來。立時不開交,在屋里摔杯子砸碟,揚言要告到花綢那里去。連翹在一頭勸,一頭使人收拾,亂哄哄鬧一場。 奚桓沒空理睬,倒在床上放了帳子,提著衣裳,在秘密世界里,盯著那一塊若隱若現(xiàn)的血跡發(fā)呆。夜風微動,攜帶著細細暗涌,仿佛是她被撕破的純真,被他偷偷收藏,使他徒生一股奇異的、見不得人的快樂。 盯著盯著,guntang的血靜默地躥在了他的四肢百骸。 正如他的揣測,花綢打跌了那一跤就有些不舒服,總覺有一絲疼。翠綃蔥蒨,她睡在帳里左思右想,終究有些不放心,擎燈走到奚緞云屋里來。 趕上奚緞云沒睡,靠在床頭納鞋底,迎頭見她,忙招呼,“怎么不披件衣裳?夜里還是涼,你自來身子就有些弱,留神再病了,真是叫娘cao不完的心?!?/br> 綺窗外星月朦朧,花綢上床,抱著腿有些靦腆地將下巴埋在膝上,“娘,我跟您說件事兒。今天我在山上滑了一跤,下頭磕著塊石頭,就一直有些不大爽快,回來用帕子搽出絲血,倒是不多?!?/br> 奚緞云立時將擱下鞋底,牽著她胳膊往裙上打量,“別是抓了喜吧……” “什么叫‘抓喜’?” “我先前同你講過的,女人這頭身有紅,被石頭磕著流血,八成就是叫石頭抓了喜去!” 花綢一霎有些慌亂,惶惶的眼無神地轉一轉,“那可怎么好?” 奚緞云顰額一陣,又笑了,掐掐她的臉,“不妨事,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嫁了丈夫,他若因這個跟你計較,就算不得什么好丈夫??晌仪茊戊详献x書識禮,不是那樣的人,結親后你跟他說一說,他自然能體諒。” “他會嗎?”花綢有些不放心,可百轉千回間,她忽然想到奚桓,倘若是他,他一定不在意。因此她輕輕笑了。 風雨湖的風和軟地吹進來,輕拂她若有還無的笑意。奚緞云不知道她心里想著別人,還以為她是為單煜晗害臊。 于是將她垂在胸前的一簾發(fā)撩到背后,慈愛地看著她的珍寶,“他會的,他們家自來記掛著我們,魏夫人你也瞧在眼里的,是個難得不計較門第的好人。我的女兒又這樣好,明月之珠,不能無颣,況且這一點點小事,何足掛齒?” 說到此節(jié),她倏憶起,“魏夫人才寫了拜帖,說是過些日要來拜訪,我瞧那意思,是老侯爺?shù)纳碜庸且姾?,大約會帶著撮合山1的來,說定什么時節(jié)過禮?!?/br> 花綢無悲無喜地點頭,“娘,這事兒,別叫桓兒曉得。” “嗯?”奚緞云把兩只貓兒眼轉一轉,笑了,“曉得了,那個魔王還跟沒長大似的,日日纏著你,眼瞧著你要嫁人了,還不把家掀了?不告訴他,吩咐家下人,也別與他提起,免得他不好好讀書?!?/br> 提起奚桓,她又嘆,“我心里還有件事兒,今日在喬家,小喬和老太太的意思,是托我同甯兒提一提,松琴與桓兒也大了,該把事情定一定。我還想呢,要怎么同甯兒說這事。只怕甯兒是想等桓兒殿試后才定?!?/br> 月三更,涼如水地照進花綢心里,那片地就顯得有荒涼,返照成她面上的笑顏,也有些荒涼,“既然托了您,您把話兒帶到,行不行的是大哥哥的事情?!?/br> “是這個理。我瞧著松琴倒好,與桓兒般配?!?/br> “我瞧著也般配?!?/br> 花綢頷首,把臉重埋回膝上,嘴唇在手背上輕輕蹭一蹭,上頭仿佛還留著奚桓唇舌的余溫,濕潤而guntang??梢癸L微涼,朝她吹拂,提醒著她不為人知的密情以外,還有冷冰冰的未來。 沒幾天,太陽亦開始有些guntang,紫燕筑壘,翠鴛落沙,院墻上粉薔花,暖春濃華。 范家治完范寶珠的喪,終不見奚甯前來吊唁,撤了靈堂,仍舊使韞倩去還所借之幡。韞倩前腳走,莊萃裊后腳就有一堆怨言吹到范貞德耳邊: “老爺瞧瞧,這做了多少年的夫妻,臨了連送也不來送一送,這奚甯的心,真是比石頭還硬!老爺如今快別指望他了,我看,早些另尋出路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