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撩人 第50節(jié)
甫入蓮花顛,奚緞云便風(fēng)急火燎地捉裙過來, 往奚桓懷里看花綢,見她臉雖有些白,卻隱露著桃旭風(fēng)光,又捉了她手上來瞧,滿布著可怖的紅疙瘩。 瞧得她三魂糊涂,五臟沒底, 撒著眼淚抓緊花綢的手不住追問:“我的乖, 你覺得怎么樣呢?可有哪里疼、又是哪里不爽快?”說話掣過椿娘來, “好丫頭, 你姑娘是怎么樣?你跟前服侍,哪里得的這個???先前大夫到底怎么說的?我使去探聽的婆子說不清楚, 把我的心說得都要死過去!” 椿娘一時不知如何開交, 花綢見她如此, 也心怨自己不孝, 忙拉她,“娘,沒事的,我不覺得怎樣, 是單家大驚小怪,怕我過了病給他們,才做出那副要死要活的樣子來,您別擔(dān)心?!?/br> 恰好早有太醫(yī)候在院里,奚桓一頭將花綢抱入東廂,一頭寬慰,“太醫(yī)在這里,請他瞧過了再說,姑奶奶先別顧著哭,姑媽大約是餓了,您先燒些她愛吃的菜,可好?” 奚緞云一刻也不放心,不肯去,“我先聽太醫(yī)怎么講過再去?!?/br> 那太醫(yī)跟著進(jìn)去,大大方方打著帳子觀病容診脈,急得奚緞云在旁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診了半日,方才捻著須笑,“并不是什么痘瘡,是發(fā)了癬了,那些個野郎中,把不準(zhǔn),只瞧這豆診便說是痘瘡,自家嚇唬自家。不妨事,這個病也不過人的,我這里先開個藥方,你們按方抓了藥吃幾日就好?!?/br> 滿屋里就只有奚緞云劫后余生一般大喜,使紅藕拿賞錢送太醫(yī)出去,自己在床畔又喜出一地的眼淚,捧著花綢的臉又看又摸,“我的乖,你自小就是三災(zāi)八難的,我聽見你得了這個病,嚇得要死,以后別要這樣嚇唬我……” “叫娘cao心,是我對不住?!被ňI也潸潸淚下,兩個人摟著對哭起來。 奚桓在一旁拖了根杌凳坐著,只等母女二人哭完了,才見縫插針地與奚緞云囑咐,“我就說那個病哪里是那么容易得的,姑奶奶瞧,可不是大夫診錯了?但我想,單家聽見姑媽是那個病,唯恐避之不及,哪有點(diǎn)家人丈夫的樣子?再則,咱們把姑媽接回家來,又說不是那病,恐怕他們也不肯信,反要說咱們家哄騙他們,反要鬧出嫌隙。不如就當(dāng)是那個病,叫姑媽安心在家住著,可好不好?” 方才聽見椿娘說起花綢病中在單家的光景,奚緞云難免唏噓,拈帕蘸蘸眼淚,握著花綢的手直點(diǎn)下頜,“到底媳婦不是女兒,他們聽見你是這個病,就不大管你死活,可見往日對你也不十分盡心。罷了,你就留在家里多住些日子,我諒他們一時也不肯來接,正好你在娘身邊,叫娘高興些日子。” 說著便淚眼飛花地笑起來,“告訴娘,你口里想吃什么?娘去給你燒來,你先使丫頭們燒水洗個澡,吃過飯再吃藥,再好好睡一睡?!?/br> “娘費(fèi)心,我不想吃別的,就想吃個小銀魚豆芽菜來?!?/br> “噯,娘去,你和桓兒說話,他點(diǎn)了探花,叫他說給你聽,你心里也高興高興!” 奚緞云忙不迭應(yīng)著出去,椿娘整放了衣裳頭面,熏香掃灰,與紅藕分頭往外邊燒水抓藥,另有素娥等兩個丫頭,被奚緞云支使到院中玩耍,一個院子一霎空下來,有些靜沉沉的。 久不住人的一間屋子驀地香氣回暖,桌椅寶榻落滿陽光,添了好些鮮活氣。花綢正張目四看,豈知奚桓亦在看她,見她花研柳靜,玉潤珠溫,便從杌凳起來,走去闔了門,落回床畔。 “吱呀”一聲的余韻回響在花綢耳畔,像婉轉(zhuǎn)低聲的情話,綿綿不絕。抬眼看他,他卻是無話的,只把目光在她身上依依留戀,深情難遣?;ňI驀地臉紅起來,千回百轉(zhuǎn)剜他一眼,“敢是又犯傻了,這么瞧著我做什么?可是我身上的疹子嚇人???” “我瞧你瘦了,”此言一出,像是嘆息。奚桓鄭重扶起她的肩,在臉上細(xì)瞧半晌,傻兮兮的點(diǎn)著下巴,“是瘦了。上月咱們在碧喬胡同見,你臉上還有些rou,現(xiàn)在連rou也不見。我上回就說要早些接你回來,你偏不許,生怕耽誤我殿試。你瞧,若是那時候就使法子接你回來,我恐怕還能點(diǎn)個狀元,就是一月里牽腸掛肚為你擔(dān)心,這才只點(diǎn)了個探花?!?/br> 花綢嗔他一眼,略攏一攏頭發(fā),“你少推到我身上來!是變著法兒朝我邀功還是如何?點(diǎn)了探花,還要怎么的?”說著,憋不住嘻嘻笑,兩個腿在裙里挪跪起來,抻起腰往他臉上親一口,“我到底是回來了,謝謝你去接我,只是我心里有件事放著不好?!?/br> “你放心,既然回來,我就絕不叫你回去?!鞭苫疙槃輷е难羌鈱χ羌獠湟徊?,“只是我要從長計議,怎么叫你長久的從單家脫身才好,眼下倒不急,你住在家里,他們?nèi)魜斫?,我自然有法子打發(fā)他們?!?/br> “倒不是為這個?!被ňI把腰氣餒地松下去,“我曉得一時半會,單煜晗是不肯放我的,他那個人,倒不是有多舍不得我,就是像要跟誰爭這口氣似的,總有些不該犯硬的地方犯硬。我既然到家,就不急了,只是我那些嫁妝仍放在他們府上,我有些不放心。他們家里為著維持侯門的風(fēng)光,已是在強(qiáng)撐著,又是養(yǎng)許多下人不肯放,又要在外頭擺著體面風(fēng)光,不肯露一點(diǎn)怯。可這些開銷倒不小,我只怕我不在家,他們太太就打起我那些東西的主意來。” 奚桓瞅她片刻,倏然仰起頭大笑。花綢不懂是何意思,只怕他是笑自己小氣,便搡他一把,“有什么好笑?我那些使不著的頭面首飾、家私古董先不講,就是那些白花花的現(xiàn)銀子,也還有三四千在箱子里呢!” 笑足一陣,奚桓摟緊了狠狠在她臉上啄一口,掐著她的鼻尖轉(zhuǎn)一轉(zhuǎn),“你這個人,錢上看著精明,卻經(jīng)不住細(xì)敲。你把你那些東西放在他家?guī)炖?,手里空拿著單子,可常去檢點(diǎn)了?只怕你也沒有檢點(diǎn)一回,早不知被人花去多少了,現(xiàn)在腦子發(fā)熱想起來。” 花綢一霎?dāng)Q緊了眉,往腿上一拍,“哎呀,那不知被他們花去多少了,要想個法子拿回來!” “算了,”奚桓將個胳膊繞過她腦后,手轉(zhuǎn)到她額前,將一縷額發(fā)別在她耳上,“讓他們花吧,正好他花出去,或者往后對我還有用處?!?/br> “什么用處?……” 奚桓垂眼見她兩個眼餳澀迷離,不由情動,把嘴巴貼近她的唇,卻又刻意地離了絲絲距離,“現(xiàn)在還說不準(zhǔn),或者以后得知未可。” 花綢被他吐出的氣拂的腮上癢癢,癢到心里去,便暗暗退開幾分,“你這個人,什么時候神神秘秘起來,真格是長大了……” 她淡淡的脂粉味,暗裹著些玫瑰頭油香,像一縷煙,奚桓在像個十足十的登徒浪子,在她臉畔輕輕吸嗅,頑劣地歪著顆虎牙笑,嗓子沉沉的,像壓著nongnong的欲,“我早就長大了,不信你試試?” 花綢被他說得心砰砰跳,臉燒得緋紅,重得抬不起來,低著脖子將把他推一把,“哎呀……你這個人……”往下,燙得說不下去了,幸好聽見外頭椿娘招呼小廝抬熱水進(jìn)來,像是來解救她,她便順勢婉媚地瞪他一眼,“你出去,我要洗澡了?!?/br> 說話人就推門而入,奚桓端坐起來。椿娘把二人脧一眼,招呼小廝將熱水和著冷水倒進(jìn)屏風(fēng)后頭的浴桶里頭。 刷拉拉的水聲催促著,奚桓卻像舍不得走,磨磨蹭蹭地在屋里踱了兩圈,又把花綢繾綣纏綿地望一望,咳嗽兩聲道:“您洗了澡,吃過飯再吃藥,爾后再睡一覺……”后半句,無聲了,只有個口型,“我夜里來?!?/br> 花綢在帳里,不可查地點(diǎn)點(diǎn)頭,別過眼去不看他,耳朵卻在滿室傾倒的水聲里輕易辨別出他的腳步聲,低鏘地走遠(yuǎn),像他來時,那么動人心弦。 香閨靜掩,窗外啼鶯,天色暗得晚了,還沒黑盡,綺窗上飄搖小燈,一時分不清是天光還是燭火,映著滿地黃花,如夢似幻,離人仙境。 走進(jìn)門來,花氣依人,紗帳似霧非煙,借來一點(diǎn)胭脂染,帳中美人橫臥,素藕絲纏,綽約豐神,背對著瞧不見臉,卻聞一絲細(xì)微的啜泣聲。 奚甯心里嘆息一聲,悄然欻步過去,落在床沿夠著腦袋瞧她,“怎么又哭了,是哪里不如你的意?” 唬得奚緞云一跳,忙翻身坐起來,淚珠子也忘了掉,“你幾時回來的,怎么連個聲音也不出,兀突突走到房里嚇唬人!” 奚甯叫她淚涔涔嗔嗲一眼,骨頭酥了,四下里尋絹?zhàn)?,好容易枕下尋得一條,忙為她揾淚,“是你一心哭,才沒聽見我的聲音,又哭什么呢?是誰不好?” “沒有誰不好。”奚緞云自個兒接了絹?zhàn)幽ǜ蓽I,倒笑起來,“是綢襖回來了?!?/br> 原來奚甯還不知道這一節(jié),朝窗戶外窺一眼,見東廂門窗緊閉,扭回頭來笑兩聲,“既然meimei回來,該高興才是,又哭什么?難不成是被單家驅(qū)逐出來的?” “你不要胡說哦!”奚緞云忙瞪他,“我的女兒好得很,無端端怎么會被夫家驅(qū)逐出來?是聽見她得了痘瘡,單家有些避忌,怕她在那邊不好養(yǎng)病,桓兒就將她接回來將養(yǎng)。誰知到家請?zhí)t(yī)來瞧,倒不是痘瘡,是外頭的大夫診錯了,我心里大悲大喜,才哭的,沒別的事,只是她身上有些疹子,還要養(yǎng)一養(yǎng)?!?/br> 奚甯聽了一會兒,忽然這一段故事,倒將他笑意斂去,拔座起來踱了兩步,輕攢著眉問:“是桓兒接她回來的?” “是哦,早起紅藕打發(fā)那府里陪過去的一個婆子回來報,說是綢襖得了痘瘡,桓兒聽見,就要套車去接,我聽見嚇也嚇?biāo)懒?,還是他有注意?!?/br> “回來又不是那?。俊?/br> 奚緞云萬幸地點(diǎn)頭,“虧得不是,那外頭的大夫,終究沒有宮里的太醫(yī)有數(shù),隨隨便便就給人診出天大的病來,嚇得人魂兒也要丟了!” 奚甯轉(zhuǎn)背忖度片刻,什么也不提起,仍舊落到床沿上摟抱她,“你瞧你,什么事兒先急起來,真嚇出個好歹,我可怎么好?既沒有什么不得了的病,就不要哭了,我看你眼睛也哭得紅紅的,可吃過飯沒有?” “與綢襖一齊吃過了,你從衙門回來,可吃過沒有?” 奚甯搖搖頭,奚緞云又立馬穿鞋起來,拽他到榻上坐,“你在這里,我去燒兩個菜來你吃,可要吃酒?” “不吃酒,隨便燒兩樣簡單的我填一填就得了?!?/br> 未幾擺上兩樣小菜并一碗白米來,只篩來一壺清淡的桃花酒,添放碗筷與他。 奚緞云在對榻坐下,支頤著臉看他吃,“我想,綢襖要在家住些日子,紅藕也跟著回來了,仍舊叫她照管屋子。外頭的丫頭,還遣她們回原處當(dāng)差的好。紅藕心里明白事,到底便宜些,那兩個丫頭不曉得咱們的光景,進(jìn)進(jìn)出出的,不大好,你說呢?” 家里枝枝節(jié)節(jié)的小時,奚甯倒不大留心,連外頭丫頭也不認(rèn)得,只把腦袋點(diǎn)著,“你說好就好,你看著調(diào)停,不用問我。”緊吃了兩口飯,擱下碗來,“夜里我還有點(diǎn)公文要看,看完了又過來,只怕吵著meimei,不如你到我屋里去睡?” 奚緞云桃腮薄醉,秋波慵轉(zhuǎn),“哪個要你說這些?一回來就說這些‘睡不睡’的話,好沒正經(jīng)?!?/br> 情意綿綿間,奚甯掐著她的下巴晃一晃,“我說的‘睡’就是闔眼歇息,你想到哪兒去了?是我不正經(jīng)還是你不正經(jīng)?” “去!”她臊了,狠狠拍掉他的手,自個兒別腰悶坐半晌,只待他吃凈那一碗飯,回眼嗔他,“可還要吃???” “不吃了,我這里先過去,你一會兒過來?!?/br> 奚緞云低眉喁喁,“你有公文要看,我又去做什么?” “我叫丫頭鋪好床,你睡你的,我在一旁看公文,又不妨礙?!?/br> 這般走出去,卻不回房,又到奚桓屋里,見丫頭們四下里說笑,見了他要行禮,他忙止住,悄步進(jìn)屋,見奚桓獨(dú)在榻上歪著看書,適才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下頜。 奚桓剔眼見他,忙起身打躬,“爹怎么想著來?” “你做什么勾當(dāng)怕我瞧見,我來不得?”奚甯冷語一懾,到書案后頭坐著,隨手翻一翻他寫的策論,倒是字字珠玉。 卻怕他得意,默然不提,仍舊硬著聲冷著眼,“你雖點(diǎn)了探花,按說可以沾沾你老子的光,插個實(shí)職與你做??晌蚁?,你為人鬼僻,又有些不知年輕氣盛不知深淺,不好讓你做什么要緊差事。我與吏部商議,還是就將你安插在翰林院,磨磨你的性子才好,過兩年才將你派到別的任上,你可有什么意思?” 早料如此,奚桓也不灰心,笑嘻嘻奉了茶到案上,“兒子全憑爹做主,爹看兒子,自然是看得準(zhǔn)的,不論何官何職,兒子全力以赴就是了?!?/br> 奚甯冷眼見丫頭出去,呷了口茶,適才把正話提起,“你姑媽,是你上單家接回來的?” 奚桓稍稍一怔,心竅轉(zhuǎn)一轉(zhuǎn),忙點(diǎn)頭,“是兒子,兒子聽見姑媽得了重疾,心里好不擔(dān)憂,又見姑奶奶哭得那樣,便自作主張,套了車去與單家商議,將姑媽接回家中將養(yǎng)。誰知回來太醫(yī)瞧過,并不是什么重癥,姑奶奶與兒子這才安心,好在是虛驚一場,父親也不必憂心?!?/br> 銅壺漏得奚桓心里七上八下,鶻突等著。 俄而一晌,奚甯吃夠半盅茶,剔眼似笑非笑地看他,“你姑奶奶的一場‘虛驚’,難道不是你作下的?你個小毛賊心思,想瞞過我的眼去?好好的,你姑媽在哪里染的重癥?怎么回到家,又是大夫診錯了?哪里來的野大夫,連個痘瘡也診不好?” “兒子的伎倆,哪里能瞞得了爹?”奚桓陪著笑臉再三打躬,“姑媽的確沒什么重癥,是兒子外頭買通大夫診的,就是為了瞞過單家,將姑媽接回家來。爹不曉得,那單家欺姑媽無父,日日刁難,兒子出這個主意,也是想既不使姑媽受苦,又讓大家場面上都過得去?!?/br> 奚甯漠漠將手指點(diǎn)一點(diǎn)案,篤篤聲似如警鐘,“這是單家的事,如何輪到你一個晚輩插手?單家若對你姑媽不好,少不得我說一聲也就是了,你怎好插管別人的家務(wù)事?你姑媽既是人家的媳婦,叫你誆騙出來,是何道理?” “爹說得不錯,”奚桓猶豫片刻,打直腰板來,“這是人的家務(wù)事,爹就算提點(diǎn)一番,人關(guān)起門來,該如何對姑媽,還是照舊。爹向來忙于公事,不大曉得女人艱辛,這門親事,原就是單家別有居心,爹不提攜單煜晗,他心有怨言,自然就會把氣撒在姑媽身上,姑媽教養(yǎng)我長大,我何以冷眼見她受苦?” “你說得也有理,只是你做侄兒的,未免也孝順過了頭?!鞭慑搞鋈豢吭谝紊希瑑蓚€指端仍舊篤噠篤噠扣著案面,仿佛是一段隱晦的暗語。 奚桓聽得明白,反倒是車臨懸崖,索性視死如歸了,“什么都逃不過爹的法眼?!?/br> 奚甯倏然頓了手,那點(diǎn)揣測,就在彼此迂回不白的話鋒里挑明。這兩人一處長大,自幼親密,大了生出些別的意思,似乎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以己度人,奚甯倒有幾分體諒,沒說什么,欹在椅背上,似嘆非嘆,“上回與你外祖一家往千虛觀打醮,你外祖母說起你的親事,想要將松琴定給你,你是怎么個意思呢?” 到如今地步,奚桓也就直言不諱,“兒子想,只怕要辜負(fù)外祖母與姨媽的心思,也不好耽誤表妹。” 默了半日,奚甯挑起眼,“你這個孩子,外頭看著不著調(diào),其實(shí)心里最有主意,我不好說你,你自家的事情,你自家要想清楚才好。” 言訖慢吞吞撐案起來,踅出案外把他的肩拍一怕,點(diǎn)到即止間,奚桓對他的背影拜了又拜,黃昏從他彎曲的身影外襲來,還帶著殘陽未消。 夜靜更闌,閉門推來窗前月,小閑院暫且無人到,湖畔蛙聲意綿綿,小荷漸有香,隨風(fēng)越墻來,窗外落滿金鳳花,心事燦爛。 花綢穿著件薄薄的桃粉短褙子,肌骨綽約,半隱著葭灰的抹胸,下頭豇豆紅的裙似彎曲柔腸,亂堆在腿間,露出一截白白的小腿。椿娘拿一條白腹錦雞長長的尾毛掃在上面為她搔癢,溫柔如風(fēng),舒服得她端在窗戶上的腦袋輕枕在手臂間,香暈酡顏,海棠無力,笑眼彎看薔薇壓東墻。 好像無論是不如人意的婚姻、或是單煜晗,都不能摧毀她的笑容與純真,總會有別的人回贈她這些。她愜意地笑一笑,恰好意綿綿花影亂,私竊竊蛙一片,昏暝的廊下,奚緞云闔門出來。 “娘,天都黑了,您上哪兒去呀?” 一聲驚得人惶恐,奚緞云比做賊的還心虛,扭頭在東廂窗戶上看見燭火沉沉,花綢的笑顏嵌在上頭。她撫撫鬢,撫靜一顆又臊又愧的心,款群繞廊過來,在窗外摸摸她的臉,“你怎的還不睡?” “身上癢得睡不好?!?/br> 花綢借燈一瞧,見她淡粉薄妝,眉黛輕掃,穿一件湖色羅衫,湘色鮫綃裙,難得鮮亮,“娘,上哪里去呀?怎么連個燈籠也不打?你要取什么叫紅藕姐去取來好了。” “啊,”奚緞云一陣心慌,失措地反手朝院門指一指,“我我我往你二嫂嫂屋里去一趟,這個月的賬還沒跟她對呢,省得她過來了?!?/br> 眨眼間似乎想到了什么,愈發(fā)理直氣壯,“你痘瘡這個事情,桓兒不是打招呼不叫人曉得嘛,你二嫂嫂還當(dāng)你就是得的痘瘡,怕過了病氣,不肯往這里來,只好我去?!?/br> 花綢想來馮照妝此人不壞,卻嘴碎市儈,便因問起:“說我得了這個病住回家里來,二嫂嫂必定是冷言冷語說了您許多了?” “你二嫂嫂么,就是這個樣子,人卻是不壞的,她不過是嘮叨幾句。你好前,不要往她那里走動,省得她草木皆兵嚇得要死,想告訴她吧,又怕她在外碎嘴,叫單家曉得了不知又要生多少枝節(jié)?!?/br> “她不來,我自然也就不去?!被ňI垂垂眼皮,將一把橘色繡白貓的紈扇捻在指尖,垂在窗外,“只是娘,您去核賬,怎么連個賬本子也不帶?” 問得奚緞云臉紅紅的,揪著絹?zhàn)右粫r間再扯不出謊話來。索性花綢也不追問,下榻去點(diǎn)了只燈籠窗戶里遞出去,“您慢著些,院門我不叫關(guān),您早些回來睡?!?/br> 眼瞧著人出去,椿娘也爬上榻來,挽了她的袖,托著她的手用羽毛細(xì)細(xì)掃那些紅疹,“太太像是瞞著什么事,支支吾吾的,大約是件要緊事,姑娘看呢?” 花綢另一臂搭在窗臺,倒著臉靜思半晌,大概是揣摩到什么,兩只眼蒙上月色,燭光在里頭跳一跳,半怨半顰,似嗟似嘆,“長輩的事兒,哪里是我好過問的?娘雖然軟弱,看著又像是沒主意,其實(shí)固執(zhí)得很,她拿定的事情,憑他誰勸誰管,都不中用?!?/br> 椿娘莞爾頷首,“姑娘與太太也是一個性子,只是看著比她要多幾分剛強(qiáng)?!?/br> 二人又笑說半晌,椿娘鋪床整被,催促花綢來睡,花綢卻在榻上俄延。這時節(jié),忽聞薔薇搖動,虛掩的院門勿須輕敲,“吱呀”一聲錦繡公子來到。 花綢端起腦袋去瞧,不是奚桓是誰?單打著一只筒形絹燈,照見其穿一件墨綠蟬翼紗大氅,里頭歪歪斜斜系著月白中衣錦褲,單用根碧綠的竹節(jié)玉笄在腦后挽個半髻,人如靜水,慵慵似月,眉宇間英爽照人,豐神跌宕,目中落滿皎星,牽牽連連望著她朝廊下走來。 那椿娘見他進(jìn)來,隨口搭腔,“可要吃茶啊?” “不吃?!鞭苫笓u搖頭,吹了燈籠,兩眼定定地將花綢看著,見她清影驚鴻,似太真出浴懶,嫦娥倚殿中,把他瞧得呆呆的,一霎口干舌燥,又點(diǎn)頭,“還是吃一盅?!?/br> 將個椿娘慪得翻個眼皮,暗朝花綢使眼色,花綢睇見便障扇咯咯笑不住。奚桓不解,將兩人脧一眼,走到榻上與花綢同坐,“你們是在笑我?” “不笑你還笑哪個?”椿娘一頭搬小爐出來,一頭點(diǎn)火,“你這個孩子,時而機(jī)敏,時而又傻氣得緊,真不知叫人說你是聰慧還是愚鈍好?!?/br> 奚桓不甚明白,眼向花綢問,花綢笑理云鬟,裙里伸出只嫩白的腳丫將的腿蹬一蹬,“說你傻么,你還聽不懂,真格是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