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撩人 第70節(jié)
“那盧正元待你如何呢?” 說到此處,韞倩益發(fā)高興,“快不要提起,大夫來講,頭三個月有些險勢,萬不能同房,他好些日子不來了,除了不大許我出門,這日子,真是前所未見的松快!” “怪道不見你往我家去呢?!被ňI笑笑,將斗篷解下來遞給蓮心,又回座上,“我給你送了兩只野兔來,肥肥的,咱們使你家下人搬爐子烤了吃好不好?” “好好好、我正想油腥呢!正好叫了我們那三房小妾來一道吃?!?/br> 說話便張羅開,使廚房里搬了爐子往一間軒館里,將兔子宰殺了剁好,請來盧家三房小妾,眾人圍著爐火滋滋烤rou吃,又另配了幾樣酒菜,歡歡喜喜說笑取樂。 這鶯歌燕笑的歡聲偏巧叫個過路的丫頭聽見,撇撇嘴,跺著腳走到櫻九屋里,迎頭告狀,“我聽見好像單家奶奶過來,帶了兩只野兔,叫廚房收拾了,在‘水白館’里烤rou吃呢。太太還請了二娘三娘四娘過去,幾個人熱熱鬧鬧的在里頭說話,唯獨(dú)不請五娘去,什么意思?” 丫頭說完,到柜子里取了一罐藥膏子來,擼開櫻九的袖管子,只見上頭姹紫嫣紅,新傷疊舊傷,斑斕可怖,櫻九冷坐榻上,面容憔悴,幾分病懨懨的顏色。 原來自打韞倩有孕,大夫囑咐不得同房后,那盧正元就搬到了這里,日日歪纏櫻九,櫻九心有怒而不敢言,只恨韞倩作踐她。眼下提起她,便是一肚子的恚怨,“她前些日子不是聞不得油腥,這會兒怎么又吃上rou了?” 這丫頭也是個人精,心眼兒十分活泛,“我娘也說奇呢,說是有身子的人,一般頭兩個月吃什么吐什么,誰知太太就吐了一個月,第二月就見好了,莫不是真懷了個小子?” 櫻九不懂這些,可驀地把一顆心提起來,將涂了藥的手臂放在火上烤著,“我有些想不通,她與老爺也就剛成親時日日在一處,那時候不見有身子,怎么后頭偶然一次反倒有了孩兒了呢?何況老爺,五十的年紀(jì)了,除了年輕時候前面太太生過兩個女兒,后頭就不見有孩子,未必她還真是算命的說的,是替盧家傳宗接代的命?” “我娘也這樣嘀咕,底下人常議論,說老爺沒有兒子命,就是送子觀音來,也不中用?!?/br> “這樣,”櫻九忽地把眉一提,十二分警惕起來,“你盯著些那院里的動靜,我心里總有些疑惑,或許是她為了不與老爺親近,故意編出這么個有身子的謊來,好長久推脫老爺,也未可知。” 丫頭狐疑地把她瞧一眼,見她手臂上的藥膏被烤滴到炭盆里,滋滋兩聲,竄上一縷黃澄澄火焰,如恨洶涌,燒黑了天。 冬日天短,花綢前腳歸家,后腳夜便罩下來,歸到屋里,見奚桓橫倒在她床上,兩片帳虛掩著,他沉沉的呼吸從縫隙里鉆出來,偶然間,還調(diào)皮地打兩個呼嚕。 花綢擱下湯婆子,解了斗篷,吩咐椿娘添了炭,掌上燈,自去后,花綢便坐到床上將他搖醒,“這時候睡,晚上睡什么呢?快起來。” 朦朦朧朧間,奚桓見眼前是個美嬌娘,眉黛半顰,目光半怨,籠在昏黃不清的光里,瞧不太真切,只道仍在夢中,便去抓她的手,“仙女jiejie,我姑媽是住在哪宮哪殿,我到這天上來,四處找遍,也沒尋著她,還請仙女jiejie為我指個明路?!?/br> 這是還做夢呢,花綢暗憋著笑,抽了手,“哪里來的狂徒?竟在我九霄宮內(nèi)不規(guī)矩,左右侍者,快快將他打回人間!” 猛地一呵,將奚桓呵醒過來,恍恍惚惚撐起身,四下里瞧一眼,“我怎的睡著了?” “誰知道你,”花綢抬起冰涼的手去揪他兩個耳朵,晃一晃,“我才歸家,就瞧見你睡在我床上,我不在家,你要睡么回自己屋里睡好了,椿娘跟著我出去,連個伺候你的人都沒有,要吃茶喝水誰給你倒去?” 奚桓憶起前事來,坐起來笑,“刑部好幾個案子結(jié)案,我也才回來個把時辰,誰知聽你往盧家去了,我想著你也該回來了,就在這里等你。既回來了,快擺晚飯吧,我餓死了?!?/br> 花綢又覺他這笑臉有些傻兮兮的,心里又愛又恨,“傻子,餓了就早回你屋里吃去啊,在我屋里冷冷清清的,誰給你飯吃?” 說著出門喊椿娘傳飯來,闔上門,回頭見他坐在床上,還有些幼時的呆氣,心里軟得不知怎么好,忙去龍門架上拿他的法氅來給他套,“我的兒,你一睡起來,腦子也不靈光,眼睛也目呆呆的,跟小時候一個樣,真是叫姑媽愛也愛不過來。” 奚桓這下徹底醒了,一把將她摁在床上撓她癢癢,“什么你的兒,沒王法沒天理,這就要弄死你?!?/br> 正笑得花綢上氣不接下氣,椿娘便帶著小丫頭提著飯進(jìn)來解救。熱熱乎乎將六七個碗碟擺在炕桌上,銀臺燈明香篆暖,窗籠月圓如春暖,奚桓對面瞧她,面如花枝解語,眉橫柳葉長疏,他的心里就有綿綿的春意,在冰天雪地里早到了。 第68章 . 紗窗恨(四) 他遲到了,又要早退?!?/br> 尖風(fēng)薄雪, 慘淡成人間,卻有花月樓臺富貴仙,醉魂清爽, 舌尖香嫩, 屏風(fēng)后合鳳擁春。 且說這日奚桓復(fù)核了浙江兩個案子,早早歸家來,走到蓮花顛, 硬拽著要與花綢睡午覺。說是睡午覺,卻睡得不大老實(shí), 又是摸又是親,到后頭,烈火焚帳,汗染褥香。 至未時,才真正要睡,不巧又聽見人來稟話。奚桓喁喁囔囔起來, 花綢索性也跟著起來, 二人穿好衣裳, 花綢坐到妝臺梳妝, 奚桓適才去開門。 那北果溜進(jìn)門來,十分不識趣地張望一番, “爺, 怎的叫門半天才開?” 慪得奚桓險些一口氣上不來, 毫不客氣地一巴掌拍在他頭上, “要你多嘴?!” “小的該死、小的該死!”北果忙陪笑,懷內(nèi)掏出信遞給他,“登封的信?!?/br> 奚桓拆了瞧,恰好花綢梳妝完, 也偎到他身后坐著瞧半日,“登封如今業(yè)已查出了府臺,只要府臺招認(rèn),就能把布政使羈押審問了,周乾他們的手腳倒快。只是他問你要不要此刻上疏,如何要問你呢?難不成你說不上疏,皇上派下去的欽差也不上?” “你看這里,這個府臺鄭大人也是潘鳳的同科,是潘鳳舉薦他到河南任的府臺。這幾年,他們上下一氣貪的銀子有多少是進(jìn)了潘家的庫,他倘或招認(rèn),自己也是個死,他不會輕易招的,閉上嘴,潘懋父子或許會想法子救他。周乾他們一定是撬不開他的嘴,這才寫信問我要不要上疏給皇上,派去的欽差也是拿不定主意?!?/br> “那要不要上疏?” 奚桓折了信,蹙額想了片刻,使喚北果拿了紙墨來,匆匆寫了回信遞給他,“八百里加急送出去?!?/br> “小的明白。”北果走出去兩步,又倏地折回來,“對對對,瞧我這腦子,爺,那個衛(wèi)嘉找了小的好幾回了,追著我問上回的事情與爺說了沒有,什么時候見一見他?!?/br> 細(xì)細(xì)檢算,衛(wèi)嘉業(yè)已巴心巴肝等著那免債的法子半個月了,奚桓眉頭舒展,攏攏衣襟,“下晌請他來吧,等了這么久,就是條狗,也能急得跳墻了?!?/br> 這廂吱呀闔了門,花綢便將下巴擱在他肩頭,“你是故意叫衛(wèi)嘉等這些日子的?” “嗯?!鞭苫感πΓ恍袑⒓埬赵谝贿?,“單煜晗大小也是個太常寺少卿,或許年節(jié)前,還能調(diào)到禮部去。不把衛(wèi)嘉逼急了,他大概不肯輕易得罪他,就要叫他等一等,等急了,窮瘋了,自然就什么都敢干,也什么都干得出來了。” 花綢靜默片刻,臉歪在他肩頭,扭轉(zhuǎn)談鋒,“為什么不叫周乾他們上疏?皇上也該曉得案情啊?!?/br> 榻上一片晴光,奚桓回首把她摟緊懷里,“你跟著姑爺爺學(xué)了不少東西,可有一樣,他身上沒有,你也學(xué)不會?!?/br> “什么?” “世故腸子?!鞭苫柑е掳凸笮?,稍刻垂回來,揪著她秀巧的鼻尖轉(zhuǎn)一轉(zhuǎn),“當(dāng)初祖宗設(shè)立內(nèi)閣,就是為了替皇上分憂,當(dāng)今的皇上既然點(diǎn)了欽差,又暗許了父親門下的周乾去查這個案子,就是給個機(jī)會給爹手底下的人辦事。倘或他們連這點(diǎn)事情都辦不好,皇上怎么相信爹能知人善用?皇上設(shè)百官,是為他分憂解難的,不是給他出難題的。” 花綢不以為意地笑笑,“都交給百官,他老人家自然松快了,可要貪圖松快,又何必當(dāng)皇上呢?” “自古以來,誰不愛權(quán)利?可不是誰都不想承擔(dān)權(quán)利背后的責(zé)任?!?/br> 炭盆里噼里啪啦綻著火星,他站起來,跨過去,背著陽光與火光,背影似一片幽深的海,風(fēng)平浪靜里暗涌滔天,叫人有些看不透?;ňI驀地有些擔(dān)憂,輕輕喊他:“桓兒,坐過來,我有話對你講?!?/br> 他轉(zhuǎn)過來,見她把腿挪到榻上,疊在裙里,往上頭拍拍。他便過去,枕著她的腿,舉目看她,“怎的?” “桓兒,”花綢悵怏地?fù)嶂陌l(fā)鬢,倏然間又似幼時一樣對他諄諄教誨,“你呢,與你父親六/七分像,卻比他多了幾分世故圓滑。我擔(dān)心,你在官場浸yin久了,走了歧途。你們常講,人心異動,飄渺如煙,我很怕有一天你在官場爾虞我詐爭得久了,忘了為官之根本。我此刻問你,你們?nèi)巳硕荚跔帣?quán)奪勢,可曉得權(quán)利從何而來?” 奚桓漸漸凝固了笑意,“無非是仕途功名,為官為政?!?/br> “錯了,”花綢笑笑,嘆一口氣,“權(quán)來于民,由下而上行。你們讀那么多史書,秦漢唐宋,那么多皇帝,那么多名臣,文景之治、開皇之治,貞觀之治,從沒有長久之盛。那么多人爭權(quán)奪利,一開始都是順應(yīng)民心的旗號,到后來,又都是忘民忘本而敗。若無民,則無君,你千萬不要在中間,只想著往上走,把下面忘了,君更臣迭,只有百姓才是萬年不變的基石?!?/br> 奚桓兩個眼睛動蕩如浪濤,他不得不承認(rèn),他愛她,不單單是由高到矮生起的保護(hù)欲,更是由下而上的仰慕。他也明白了,為什么他不曾對其他女人動過心,或許僅僅因?yàn)樗莻€溫香軟玉的女人,同時也是個比許多男人更有胸襟的女人。她的學(xué)識與胸懷、只能讓他專心致志地去鉆研一輩子。 他笑一笑,像個信徒一樣虔誠地仰望她,“您放心,桓兒永世不敢忘記您的教誨。” 這是比任何承諾都叫花綢高興的話,她俯下臉,吻一下他的額頭,這一回,更像是一位長輩對孩子的親吻。 烏髻后天沉欲雪,沒幾時,果然瓊玉飄搖,人間潔白。 下晌奚桓在館內(nèi)設(shè)席,請了衛(wèi)嘉來。衛(wèi)嘉進(jìn)門,見門上懸著猩紅錦幔,撩開進(jìn)去,左右風(fēng)窗圍墻,當(dāng)中立一則六開大理石屏風(fēng),瓶瓷器皿陳列有致。踅入屏風(fēng),是雕榻一張,鋪設(shè)錦裀,疊放高枕,奚桓坐在里頭,腳下獸炭通紅,身側(cè)篆煙清淡。 日盼夜盼,此刻終得見奚桓,衛(wèi)嘉恨不得一頭磕在他腳下。眼前把身段低就,見他卷著本書在看,便親兒子似的作了個揖,聲音低低的透著親熱,不敢驚擾一般,“桓兄弟?怪道桓兄弟是內(nèi)閣親點(diǎn)的探花,就是比別人刻苦些,做了大官還放不下書本?!?/br> 奚桓心內(nèi)暗笑不迭,面上卻裝得冷冷的,隨手指他下座,“衛(wèi)兄,今日可有銀子還我?趕著年節(jié)了,我這里也要花銀子,手底下一班文職差官,總要放些賞,我不賞,未必等著皇上賞他們不成?再說家中,又是辦年物,又是走親朋,哪處不要錢?衛(wèi)兄好歹也體諒體諒我的難處。” 當(dāng)下急得衛(wèi)嘉忙朝北果望一望,“這、這這,怎么還說銀子的事情呢?” 北果暗朝他遞個眼色,走到奚桓跟前,附耳說一陣,奚桓便做那恍然大悟之狀,“噢、噢噢,原來是這么回事,好。” 說著歪正身子,睨住衛(wèi)嘉,帶著絲輕蔑之色,“衛(wèi)兄今日既是來幫我的忙,那我們暫且不提銀子的事情。只是……衛(wèi)兄,我這個忙,就怕你不敢?guī)停@可是要得罪人的事?!?/br> “得罪誰?你只管說來。” “太常寺少卿,單煜晗?!?/br> 衛(wèi)嘉一霎鎖眉,咂摸了幾聲,“桓兄弟與他不是親戚?他還是桓兄弟的姑父呢,怎么桓兄弟要與他過不去?” “不是我要與他過不去,是他要與我過不去!”奚桓啪一下擱下書,轉(zhuǎn)瞬一嘆,“實(shí)話告訴衛(wèi)兄,外頭的流言,想必你也有所耳聞,打從我姑媽嫁到他家起,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這不上半年春天,姑媽生了重病,他們不管,我們家接了回來,便不忍再將她送回去,一直在家住著??山K歸是人家的媳婦,長久在家終不成理,我父親便想著,索性叫他單家寫休書,把姑媽退回來,我們家養(yǎng)活一輩子,總不是養(yǎng)不起?!?/br> “聽說過聽說過,說那單家忌諱病,不大醫(yī)治?!毙l(wèi)嘉思慮一陣,換換點(diǎn)頭,“回家也好,在別人家受氣,終究不是長法。未必單家不肯休妻?” “正是為這個頭疼,那單煜晗,不知吃了什么秤砣,竟鐵了心要跟我們家置氣。其實(shí)么,以家父在朝中勢力,要壓一壓他也不是什么難事,可家父那個脾氣,大家都是知道的,不愿仗勢欺人。難就難在這里,故此我家不得不另想他法?!?/br> 衛(wèi)嘉蹭地拔座起來,舒展眉頭笑笑,“我當(dāng)是得罪誰呢,原來是他。哼,不過是靠著祖上封的侯爵,做了幾代窮官,有甚好怕他的?你只管說,要我做什么?” 等半晌,不聞奚桓說話,他轉(zhuǎn)過身來,有些急色,“嗨,你支吾什么呀?有什么為難的只管說!” “難就難在……”奚桓垂下頭,喬作愧色,“恐怕,得讓衛(wèi)兄吃點(diǎn)虧。”說到此節(jié),立時又端正起來,“不過衛(wèi)兄放心,雖說叫你吃點(diǎn)名聲上的虧,我必有補(bǔ)償就是。先頭欠我那三千不必說,我當(dāng)著你的面就可把借據(jù)燒毀,事成后,我額外再補(bǔ)送三千?!?/br> 乍一聽,衛(wèi)嘉一顆心險些蹦出來,登時眼前懸來白花花的銀錠子,喜得他蒼蠅似的直搓手,搓一陣,又放下來,走到對榻坐著,“到底怎樣,你快快直說?!?/br> 奚桓便附耳過去,嘀咕好一陣,那衛(wèi)嘉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風(fēng)云變幻,最終沉下來,握著拳思慮良久。奚桓瞥他一眼,端起茶來呷一口,慢悠悠道:“我曉得大男人,這事情未免難堪,可你不說我不說他不說,誰會曉得?還有一件,出了事,那單煜晗未必不怕?別說一封休書,就是衛(wèi)兄要他個一二千銀子,他也肯拿,誰讓他那個人是個偽君子呢,花錢買名聲,他愿意的?!?/br> 衛(wèi)嘉冷笑兩聲,“他家窮得比洗臉巾還干凈,我還能找他要銀子?” “如何不能?我姑媽當(dāng)時發(fā)嫁,家父還貼了幾千現(xiàn)銀呢,姑媽回家,一并都沒帶來,都放在他家里。我想著,與其便宜姓單的,還不如給衛(wèi)兄應(yīng)急,咱們是什么交情,是不是這話?” “是倒是這話……” 說到此節(jié),奚桓便閉口不言了,由他忖度。衛(wèi)嘉暗暗沉想,那范紗霧日日在家懶吃懶睡,性情潑辣,又是個不講理,又好爭風(fēng)吃醋,反叫他那溫柔體貼的小妾處處受氣,不如趁此機(jī),一并開發(fā)她,叫她日后老實(shí)些。況此事雖有損男兒名聲,可一諒那單煜晗到時候捂還來不及,又如何敢往外說?二來,銀子到底是個好東西,倘或不防走露一點(diǎn)半點(diǎn)風(fēng)聲,到底也沒銀子要緊。 想定后,便將拳頭往炕桌上一砸,“就這么辦!你說下個時候,到日子,我領(lǐng)著媳婦來?!?/br> 奚桓稍一想,“我看別的日子倒不好,唯有年后,各家來往拜年,單煜晗少不得也要顧這個體面往我家來。屆時他下了拜帖,我便使人告訴你,你帶著夫人來就是。” 二人商議妥當(dāng),奚桓使北果下去傳酒菜,將請來的粉頭帶進(jìn)軒館,頃刻嬌娘鶯歌,宴飲彈唱,朱門錦席上,定下了這出良計(jì)。 香消燭暗,掛起簾鉤,輕出珠摟,昨夜冰開雪融,晴光乍離,云夢初開?;ňI聽見衛(wèi)嘉應(yīng)了這樁事,心下十分松快,也想叫韞倩高興高興,便大早上使人去盧家傳話,叫她等著瞧范紗霧的笑話。 韞倩聽后,心頭大快,走到廊下曬太陽,誰知忽一陣?yán)滹L(fēng)兒,吹得她玉容淹淡。蓮心抱著件斗篷出來,抖開由后頭攏在她肩頭,“姑娘,大清早的在這里站著做什么?進(jìn)屋去呀,外頭冷?!?/br> “我心里爽快,要吹吹風(fēng),你別攔著我?!?/br> “哪有吹冬風(fēng)的?要吹也吹春風(fēng)呀。” “管它什么東南西北風(fēng),吹了再說,老在屋里憋著,好容易今日大晴天,你別多話?!表y倩的側(cè)影依舊單薄消瘦,大約是懷孕的原因,益發(fā)有些眉影變淡,粉香全消,半張臉掛著潺潺笑意,似一抹將來不來的春意,“上回兆庵遞話來,是今番來吧?” “是今天,只是大早起的,不一定來呢,約莫是下晌?!鄙徯念D一頓,輕彎的眉梢里盛著一點(diǎn)擔(dān)憂,“姑娘,施大官人來得越來少了,起初隔三差五地來,到如今,一連許久不見人影?!?/br> “他忙呀,”韞倩轉(zhuǎn)來臉,像是說服她,或者說服自己,“自打奚家大老爺走后,京城里掣肘潘懋的擔(dān)子就交到了衛(wèi)大人、施大人、桓哥兒這些人頭上。上回他還說,正在聯(lián)絡(luò)各省的官員上疏呢,這信件來來回回的,得耽誤不少功夫,有那不敢上疏的,他還要費(fèi)心游說他們?!?/br> 蓮心望望晴空,枯燥無云,“奚大老爺那么忙,還帶著姑奶奶去上任呢。聽椿娘說,他老人家在京時,戶部內(nèi)閣兩頭跑,成日二三更才得歸家??伤徽摱嗤須w家,夜夜都要去給姑奶奶請安。倘或有心,總抽得出一點(diǎn)空來的?!?/br> “那姓盧的今日在不在家?”韞倩不想在這話頭上多做糾纏,轉(zhuǎn)了談鋒。 蓮心嗤嗤一笑,遠(yuǎn)遠(yuǎn)指揮幾個婆子掃洗院子,又將韞倩攙回屋內(nèi),“昨日聽見說老爺今日要往哪家去送東西來著,大早起就往城西去了,要回來也得天黑?!?/br> 歇在榻上,蓮心招呼丫頭擺了早飯,又是些翅肚鮑參,吃得人膩膩的,韞倩不愛,單吃了一碗稀飯,要些果脯來吃。有一嘴沒一嘴地吃一會兒,又去床上睡覺。 迷迷糊糊睡到午晌,聽見蓮心到床前來叫,“姑娘,施大官人來了?!?/br> 她一下坐起來,好像一片死水落下一朵花,點(diǎn)起細(xì)細(xì)的漣漪,如此驚心動魄。她走到妝臺,一壁描眉,一壁吩咐蓮心,“把那件酡顏的單襖找出來我穿。” 蓮心稍寸一瞬,柳眉輕疊,“那件薄啊,穿著冷?!?/br> “不要緊,你找出來?!?/br> 衣裳找出來,妝也描好了,陽光也正巧射穿綺窗,冷清清的屋子喧囂起來,處處是無聲的歡喜,這間架了三四個金絲熏籠的屋子才算是真正暖和了。盡管韞倩身上單薄的衣裳擋不住寒風(fēng),但她的心是暖的,簡直像裝了一顆太陽在胸腔里頭。 她打簾子走出來,施兆庵亦從那邊小廳的屏風(fēng)后頭踅出來,穿著夾的棉布直裰,里頭有些棉絮洗得團(tuán)在一處,厚的地方厚,薄的地方薄,顯得人臃腫不平,鼻尖凍得發(fā)紅。 可他看韞倩穿著單薄的襖,比她還急,走上來握她的手,“你怎的只穿這一點(diǎn)?” 韞倩不肯告訴他,她怕穿多了人腫得不好看,臉上帶一抹羞意,捧起他被北風(fēng)吹紅的手,“你怎的也只穿這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