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撩人 第71節(jié)
蓮心搬來凳子催他們進去,坐在門前,將厚厚的綿簾子撩起條縫往外頭細(xì)看,縫里撲進來一場風(fēng),吹得三個人都打了個寒顫。 那兩個托著手踅到屏風(fēng)后頭,落到榻上,韞倩忙捉了他的手在炭盆上烤。施兆庵滿不在乎地笑一笑,將手搓著,“我原是穿的銀鼠的直裰,外頭還穿著紫貂毛的法氅,可走到鋪子里,只有這件舊棉直裰給我穿,伙計們的衣裳,哪有什么好的?我只好換了趕著過來?!?/br> “辛勞你,為了來瞧我,還得挨凍?!?/br> 他把手熏熱了,才敢去環(huán)她的腰,抬著下巴朝圓案上點點,“那是師傅叫我捎來的孝敬你的禮,說是有勞你照顧生意。是兩只燒雞、四條繡好的絹子、一雙鞋、一片三尺的織金緞,你留著賞人裁衣裳穿吧?!?/br> “有勞他費心。”韞倩說著,端起腰來,微鼓著腮,朝他攤開雙手,“你的禮呢?” 施兆庵佯裝懵懂,“什么禮?” “喏,人家買賣人都知道送禮孝敬我,你的禮呢?年下了,你總得送我年節(jié)禮呀,這時候不拿來,未必你還要登門拜年不成?” 他把額心輕扣,面帶愧色地笑笑,“說到這個,還真給忘了。這些日子忙得不行,緊趕著在年前把那些信送出去,通政司里又有許多疏本要篩查整理。家中又是好幾門親戚來往走動,忙得我腳不沾地,原是要給你備禮的,一來二去的,就……” “算了算了,”韞倩撇撇唇角,須臾,十分體貼地笑出聲,“誰真要你什么禮了?就是說話逗逗你嘛,未必我還缺你點東西不成。” 他陡地噗嗤一笑,由懷里掏出個華麗的布條來,揭開是一支芙蓉金釵,“你還真缺這個?!?/br> “什么呀?” “我從我母親屋里偷么尋來的?!?/br> 韞倩大驚,將那支簪子拿在手上翻來翻去,“雖說我沒有一樣的,可也有好些金簪子,這支也沒什么稀奇呀,為什么要偷,外頭打一支不就好了?” “外頭可打不著,”施兆庵望望那根簪子,笑容有些落寞,“這是傳家的,曾祖母給了祖母,祖母又給了我母親,母親平日也不戴,留著給兒媳婦?!?/br> 但他是偷了來的,冥冥中,幾如這段偷來的愛,若不偷,大約沒機會光明正大的得到了。韞倩恍惚中有些明了,她把簪子媚孜孜斜插云鬟,對他挑挑眉,“好不好看?” 陽光與釵光交輝,也蓋不住她的天然風(fēng)華,施兆庵俯下去吻她,“你怎么著都好看,連蒙著蓋頭,也覺得你好看?!?/br> 她與他撕磨的唇勾起來,忍不住笑,“你眼神好,蒙著蓋頭你也瞧得見人長什么模樣?!?/br> “是感覺,”施兆庵退開兩寸,近近地盯著她的眼睛,“就好像,前世我就認(rèn)得你。” 韞倩把眼一彎,好似在他釅釅的眼里,找到了前生,“真巧,我也是這樣覺得的?!?/br> 言訖,他便歪著臉復(fù)摁下來,舌尖似兩條蛇綿綿地交/尾,意亂情迷中,他們一齊倒下了。她的腳尖不留心踢著炭盆,“叮咣”一聲,震得她神魂歸體,忙推他的肩,“不行不行,我請大夫來瞧過,我有身子了?!?/br> 他的臉就懸在她眼前,因此電光火石間,他眼里倏地匆匆滑過的那一絲驚懼,終難逃她的法眼。她也隨之生出一絲驚懼,短短一瞬,長如千年萬年的一瞬后,他們彼此都收斂了這分驚懼。 施兆庵笑起來,一如既往的豐神雋秀,“什么時候瞧的?” 彼此交融的呼吸里,韞倩懂得他匆匆流露的懼怕,或是怕死,或怕名譽掃地,或怕前途坷折,都沒關(guān)系,都是凡人,誰不怕呢?但是她,仍然聽見她以為早已死去的心在破碎,是一片玉,從不肯為瓦全的執(zhí)著。 于是她決定不告訴他,連試都不要試,沒有一份愛是經(jīng)得住這樣的恐嚇的。她要把這份曾照亮她的純粹愛意保存,讓它冰封無塵,永不去觸碰不該觸碰的界限。 她笑笑,推著他坐起來,自己也跟著坐起來,拂整發(fā)鬢,“九月下旬大夫來瞧過,算著日子,是盧正元的。” 施兆庵有些本能地失落、酸楚、苦澀、五味雜陳涌闐在他胸膛里。片刻后,又從這些復(fù)雜的難過里涌出一點劫后余生的輕松,是另一種本能。 韞倩歪著臉笑看他,敏銳地捕捉他眼里游過的一絲輕松,她也故作輕松地嘆,“唉……怎么不是你的呢,要是你的,拼死了我也離了那老不死的,同你去你家,跪在你父母跟前,要死要活,隨他們處置,橫豎我們倆在一起。” 髤紅的圓案上有一片干燥陰冷的陽光,于事無補,拯救不了寒冬。施兆庵把眼盯著那片黃澄澄的半面光,仿佛在里頭,是情愛與前程的一番較量,撲朔的塵埃與他父親撲朔的一番話一齊朝他襲來: “在官場,千萬不要授人以柄,奚子賢就是前車之鑒。他運氣好,又是經(jīng)國之才,皇上還要用他,就算潘懋要整他,皇上也要保全??赡阌袥]有那樣好的運氣,你最好自個兒掂量掂量?!?/br> 這席官場警示之言,字字叫他錐心刺骨,光束里,漸漸塵埃落定了,蒙在潔凈的案上一點淡淡灰。 他酸澀地笑一笑,聲音發(fā)悶,好似即刻就要哭出來,“我也很遺憾,孩子不是我的?!彼み^臉來,笑得比黃連還苦,“我遲到了,是不是?” 他是真的很遺憾,他沒有他想的那樣偉大,愛也沒有。同時也很抱歉,他遲到了,又要早退。 韞倩同樣遺憾,她沒有她想的那樣強悍,她以為她在莊萃裊的苛待責(zé)罵下已經(jīng)鍛煉成了一副金剛不壞之身。沒想到,還是輕而易舉地被一個眼神、一句暗示,擊得潰不成軍。 幾如一場暴風(fēng)雪將她心的廢墟掩埋,她眼里的淚也掩埋蒼白的目光中,一個干燥凌厲的冬天在她面上凍結(jié)。 但她還是笑著,把手塞進他的掌心,原諒與默許他一切的情非得已,“沒什么遺憾的,遇到你,就是我這輩子覺得最有指望的一件事情?!?/br> 燒得guntang的炭把屋子凍的冷冰冰,施兆庵的手像抓住一抹余溫,緊緊抓住她,相望無言。 他知道,她已經(jīng)懂得了,就像最開始隔著蓋頭的一相握、隔著車簾的一對視,他們都似穿越千年萬年,默契地找到彼此。到如今,又默契地松開彼此。 陽光由綺窗爬出去,懸得高高的,施兆庵也與陽光一齊走了,就像他來時一樣,喬裝打扮,恭敬順卑,遇見小廝便與小廝打趣,遇見丫鬟便與丫鬟調(diào)笑,嬉笑怒罵地偽裝著自己,走過那些重重宅門—— 這不是屬于男人的地方,他該重回屬于他的天地,在官場、在仕途、在皇權(quán)內(nèi)催磨自己,最終煉成為爐火純青的下一個施尋芳、或是潘懋,運氣好的話,又或許能成為奚甯,誰知道呢,大約只有天曉得。 他走后,韞倩在熄滅的炭盆前坐了很久,腦子里一霎空空如也、一霎滿滿當(dāng)當(dāng),好像前景一股腦地倒在她腦子里,她匍匐在里頭,扒著那些碎片找尋還能夠持續(xù)溫暖她的星火。 蓮心搬回凳子,走到榻上喊他:“姑娘,您發(fā)什么呆呀?這回怎的不定件衣裳,您不定,他下回怎么來???” 說話間,蓮心添了炭,一點死灰再度復(fù)燃。 可韞倩還是覺著渾身上下冷冰冰的,從骨頭縫里冷出來,或許有凌厲的風(fēng),從那些枝枝節(jié)節(jié)的歡笑片段里撲過來。她摸著肚子往臥房里走,仿佛捧著她在廢墟里找到的一枚星火,輕飄飄的聲音從身前飄至背后: “他不會再來了?!?/br> 他不會再來了,于是她就捧著他種在身上的這枚帶著溫度的火種,準(zhǔn)備捱過這個寒冬,以及,捱過接下來,一生一世的寒冬。 第69章 . 紗窗恨(五) “我不那什么,不就沒孩…… 翡翠樓中, 鶯僝燕僽,無事累香體瘦,卻是不茶不飯, 夜雨愁腸, 東風(fēng)淚眼,倚遍十二闌,目斷空長嘆。 譙樓鼓歇, 背影昏鴉,太陽還剩半片不肯落下去, 卡在山頂,留戀紅塵。自那日繡腸公子去后,便有奇容妙女瘦損,韞倩一連數(shù)日昏昏沉沉睡在床上,卻睡不著,也動彈不得。丫頭擺飯, 她便應(yīng)付著吃兩口, 遞水便喝一口, 吃了喝了, 又倒回帳中。 那四面八方的丁香色軟帳似一口四面的棺材,她與她的孩兒被三千長釘封死在里頭, 空瞪著干澀的眼, 在越來越稀薄的空氣里, 等死。 正是這云天黯黯, 晨起無陽,她在云翳與窒息里幾經(jīng)死去,到傍晚,天色放晴, 她又奄奄一息地復(fù)活過來。蓮心招呼小丫頭將飯擺在臥房榻上,驅(qū)人出去,掛起賬將她的肩頭搖一搖,“姑娘,吃飯了?!?/br> 韞倩似醒未醒,將一張蒼白小臉轉(zhuǎn)過來,“我不吃,你們吃了吧?!睅ぶ绪龅?,蓮心轉(zhuǎn)背要去點燈,又被她喊住,“別點燈,還亮呢?!?/br> 又使喚蓮心將帳子撒下來,里頭更暗了,卻有一縷殘陽折在頂上,韞倩翻平了身,睜著眼睛盼它灺盡,可它就是久久不滅。她覺得自己輕飄飄的,好像就在這束陽光里無依無靠地流浪。 她清清楚楚地數(shù)著,銅壺漏了二百八十滴,蓮心又嘆息著打簾子進來,站在帳外,“姑娘,就是您自個兒沒胃口,也要為肚子里頭那個吃一些,您捱得住饑,里頭那個能捱得???” 韞倩望一眼她綽綽的影,到底爬起來,“那就吃些吧?!?/br> 兩個人落到榻上,蓮心只恐她沒胃口,陪坐著吃,抬眉見其芳容瘦損,釵斜髻亸,昏昏無神,她便不住往她碗里布菜,瞧見她吃了,她才有了絲笑臉。 吃了一會兒,蓮心窺她面色,適才問起她打算,“姑娘,如今這孩兒,是還要不要呢?倘或是要,您就好好保重自個兒的身子,倘或不要,我到外頭打聽了藥方,煎了藥吃下,往后咱們清清靜靜過日子,甭管什么姓施的姓盧的,只當(dāng)全然沒這些人?!?/br> 殘陽穿透明瓦,撒在一案的珍饌上,鮮雞上有好些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美味佳肴在韞倩眼中倏地成了冷冰冰的尸體。她陡地一彎腰,“哇”一聲,殘羹碎飯便悉數(shù)嘔出來,一陣接一陣,直到吐出胃液,好似嘔心瀝血。 蓮心忙倒了盅熱騰騰的茶給她漱口,她漱過了,便踩著滿地狼藉走回床上躺著。 斜陽總算傾頹,黑了天,她從陽光里流浪到漆黑的夜,又漫無目的地在茫茫黑暗中繼續(xù)跋涉,走斷一雙腿,泄盡一身力,一天接一天,沒完沒了的下一天就來了。 第二天,蓮心天不亮就拽韞倩起來,洗漱后將她撳到妝臺,為其挽發(fā)梳妝,描彎眉黛,抿紅丹唇,妝扮得高髻云鬢,桃腮粉臉,對鏡一瞧,仿佛昨日憔悴都被掩盡,這一天,又是新的一天。 蓮心還不足惜,又翻了件銀紅灑金遍地通袖袍出來給她換上,走到外頭吩咐小廝去備馬車,又打點兩匹料子、六條巾子、一壇葡萄酒叫裝車。 一番折騰,歸到臥房,韞倩歪在榻上淹淡地笑,“這是往哪里去?你怎的比我還忙?” 成日懨懨的成什么樣子?瞧著一月就是年關(guān)了,年后是年后,年前是年前,奚家年前的禮還沒送呢。姑娘想不到,我替姑娘打點了,今日就給姑媽送禮去,省得悶在屋里,把人都困瘦了。 韞倩懶怠動彈,又犟不過她,只得拂鬢理裙跟著去。趕上園中化了雪,露出一片錦山秀色,奈何縱有好景,哪有心看? 卻有閑人,且游且嘆,“積了這些日子的雪,總算見些晴光,出來走走,人的骨頭都松快許多?!?/br> 原來是櫻九,穿著金滾牙白比甲,里頭套著灰鼠鑲滾大紅長襖,雪白的裙,一顰一笑回首間,媚冶入骨。恰巧在路轉(zhuǎn)處望見韞倩的背影,她歪著臉看一看,又轉(zhuǎn)回來。 晴光乍暖,她卻冷凜凜地笑一笑,“聽說她不是病了?急得老爺那樣子,怎的又好了,收拾得齊齊整整的,是要往哪里去?” 丫頭跟著回望一眼,笑扭過來,“我聽見晨起吩咐套車呢,裝了些禮,不是回娘家,就是往奚家送禮去。她這病得也奇,好端端又吃不下飯,昨日又犯起吐癥來,成日倒在床上,大夫來瞧,只說是憂思纏體。” “她還有什么不如意的,又憂思纏體起來?!闭f話走回房中,櫻九蓮步款移,落到榻上烤火,“哼,從前她在家時,多少打罵受著,也不見什么憂思纏體,如今揣個身子,益發(fā)嬌慣起來了。” “也不知是怎的,姑娘使我哨探著她屋里的事情,我想一想,細(xì)算起來,還是上回織霞鋪里的林裁縫來過一趟后,她就病起來,或許她如今懷著身子,叫外頭的人撞克的也未可知?!?/br> 哪里來陣風(fēng),倏地吹得櫻九一個激靈,她一寸寸把腰端起來,斜吊著眼睇住丫頭,“你說是上回林裁縫來后她就病了?” 丫頭正捏著鉗子翻炭盆,聞言懵懵懂懂地點點下頜,“可不是嘛?!?/br> 櫻九服把腰緩緩沉下去,細(xì)眉深扣,雙目緊盯著下頭竄起的火舌,熊熊地,燒了心甸。 另有一簇火舌燒在熏籠,烤得人滿面紅光,仿佛壞事情都掐斷在年尾,明年將是全新的日子籠罩來,歡喜的,滿志的。屋里鶯鶯燕燕春春,笑聲掃盡癡云。 花綢講得興起,把腿擱到榻上,疊在裙中,“韞倩,你等著瞧,屆時你那妹子往后就有好日子過了。俗話講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從前說你只顧一味硬頂,反招來許多沒必要的罪受,可不是真的?如今要出氣,就要把這口氣出盡?!?/br> 爐篆香煙,絲絲縷縷,險些將韞倩的眼淚熏了出來,她小心地、謹(jǐn)慎地把那一座將要傾頹的汪洋抑在眼眶,伸出手去抓花綢的手,“綢襖,謝謝你,這些年,我沒白交你這個朋友,往后你有什么難處,只管對我說,我別的沒有,就是有錢?!?/br> 她眼中難藏的淚花對著榻上的陽光閃一閃,花綢便敏銳地察覺了什么。她反握住她的手,緊緊攥著,“犯不著講這個客氣,也不單是為你,還是為著我自己?!?/br> 說著,花綢抿抿唇,垂垂眼,“兆庵……” “別問,”韞倩埋下臉,不敢抬起來,好似功敗垂成的大軍,“此刻別問?!?/br> 這樣講,花綢就明了,她沉默片刻,叫來椿娘,吩咐了酒菜。未幾擺上來,是一壺她送來的葡萄酒、一甌干筍熏rou、一甌燒豬頭rou、一甌水晶鵝、并三樣新鮮菜蔬,當(dāng)中有道糟蘿卜,酸酸甜甜,爽爽脆脆。 花綢親自篩了酒,揀了一片糟蘿卜在她碗里,“打過霜,尤甚爽口,你吃一些?!?/br> 好像洶涌的眼淚被韞倩埋沒回腹中,她抬起頭來笑笑,“還要與我講客氣不成?我自己曉得動手,你吃你的。來,咱們先吃盅酒。” “依你。”花綢舉樽與她相碰,又囑咐,“只可吃兩盅,你還有身子呢,不好多吃?!?/br> 便罷了,二人吃起飯來,韞倩連日飲食不香,倒是這一遭多吃了兩口糟蘿卜,把胃口提起來,又要了碗稀飯吃,一并吃了些rou。 蓮心在圓案上與椿娘吃飯,瞧見了高興得要不得,“我說今日須得來姑媽這里一趟,可見沒錯,姑娘在家一連好些日沒胃口,到了姑媽這里,吃了這些,別說我,就是姑媽瞧見也高興不是?” 眾人笑笑,花綢又吩咐椿娘去廚房要一樣糟鵪鶉,扭頭將韞倩愛吃的碟子換到她跟前,“蓮心說得是,就不為自己,也要為你肚子里頭那個多想一想。如今我倒要問問你,這一個如何打算呢?” “還能如何打算呢,少不得是要生下來的?!表y倩擱下碗,溫柔地?fù)嵋粨岫瞧?,“我如今就這一個指望,生他下來養(yǎng)著,有他給我打發(fā)光陰,也蠻好?!?/br> 花綢點點頭,菜上來,又招呼著她吃一些。到下晌,叫廚房裝了一攢盒點心、兩甌糟蘿卜、兩甌糟鵪鶉,使蓮心椿娘提著,角門上送她出去。 回屋時,恰在園中撞見奚桓歸家,也是往她屋里去,穿著銀鼠鑲滾蜜合道袍,戴著黑幅巾子。奚桓遠(yuǎn)遠(yuǎn)也瞧見她,穿的是桃粉長襖,半掩著銀紅軟緞裙,頭上戴著頂灰鼠臥兔,兩顆粉碧璽水滴墜珥在腮畔晃來晃去,對著晴絲,粉雕玉琢的好模樣。 兩個人岔道上并做一道,花綢因問他:“你為何這時候才回來?” “我衙門出來,恰好連朝家中設(shè)宴請吃酒。到年下,就是戲酒多,推也推不過去。我還要告訴你一聲,因常叫月見幾人應(yīng)酬,今日連朝也是請她們來應(yīng)酬,我趁勢放了年禮,四位姑娘,一人派了二十兩銀子?!鞭苫刚f畢,就將她的腰環(huán)住,走進屋里,見兩席殘筵,便笑,“必定是韞倩表姐來過了?” “你猜得準(zhǔn)?!被ňI溫柔笑笑,拉著她在榻上挨坐著烤火,“月見她們也不大容易,單給銀子,到底冷冰冰的,沒個人情味?;仡^我叫人備幾匹料子絹子送去與她們,也難為她們時時在我跟前取樂說笑,逗我開心。” 花綢使椿娘收拾殘席,又說正屋里久無人住,要去點炭熏香去去霉氣。與奚桓走到正屋,奚桓將兩三個熏籠都點上,花綢坐在榻上壓香灰,與他打聽,“年前的禮,你可給兆庵送去了?” “還沒來得及,部里好些大人來往還沒走完,又有爹如衛(wèi)大人一般關(guān)系近的同僚,爹雖不在京,我是晚輩,也要替他老人家去拜一拜的。還有皇上放的年賞擱在戶部,沒得空去領(lǐng)呢。” “皇上官場賞的不過是幾十兩銀子、一些胡椒rou品之類,倒不著急?!被ňI填著香粉,抬眉睇他,“噯,你近日與兆庵走動,瞧他臉色如何?” 奚桓細(xì)想想,好笑起來,“還是照舊,聽你這意思,好像他該如何似的。怎的,你好好的打聽他做什么?莫不是你瞧他長得十分端正,起了些什么我不曉得的心思?” 叮當(dāng)幾聲,花綢將香篆在桌沿上瞧瞧,磕出裊裊香灰,她忙用袖扇一扇,“去!盡瞎說?!倍诵πΓňI神秘莫測地朝他招招手,“你過來,我告訴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