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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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小姐,請你描述一下當時你見到的情形?!?/br> 女警察隔著桌子望向臉色茫然的蔣慈。死人他們一年到頭見得多了,最麻煩就是審目擊證人。一個兩個都嚇破了膽,左詢右問,半天套不出什么有用信息。 蔣慈從學校離開上了警車,湯麗盈在旁哭得凄慘,想陪著她一同去警署,卻被警察拒絕。 蔣慈才是第一目擊證人,閑雜人等想游車河不必上警車。 到了警署被塞了張空白表格,填寫一些私人信息備案。周遭警察腳步迭撲,擦身而過。拿朝廷俸祿燒納稅人錢,辦公室格局自然緊湊,連半寸閑地都難挪出。黑色桌面堆滿各類紙張檔案,時不時有人路過,朝蔣慈投向幾束探究目光。 “死的又不是你老母,需要哭成這樣?” 她上警車前被湯麗盈扶住,年輕警員忍不住翻了白眼。蔣慈才驚覺自己臉上盡是淚痕鼻涕,有個好心女警塞了幾張紙巾給她拭淚。 緩過神來,人已坐進審訊室內(nèi)。 頭頂白熾燈晃在桌面糊成一團殘影,像極鄧穎淌了一地的濃血。 “蔣小姐——”女警察用指節(jié)叩桌面,語氣不耐,“請問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到我說話?” 一大早就接個死人案,尚未辨明到底他殺自殺,現(xiàn)場勘探的手足罵罵咧咧。目擊證人還是這種柔柔弱弱的女大學生,簡直麻煩。 蔣慈抬眸,視線移開那團白影,“當時我從校外回宿舍,走到門口的時候,就見到——”她停了一下,“就見到有人掉了下來。我被嚇到了,走過去看,發(fā)現(xiàn)是鄧穎?!?/br> “當時是幾點?”女警察手寫著筆錄。 蔣慈努力回想,“大概早上7點45分吧?!?/br> “死者,也就是鄧穎,她當時墜樓后是什么樣的?” “趴在地上,裸體?!?/br> 蔣慈不敢輕易回想。內(nèi)臟破裂,血涌如洪,鼓在膚下,滲人得揮之不去。 “她被抬走的時候,身上的衣服是你的嗎?” “是。” “在人掉下來之前,你有聽到或者看到其他情形嗎?例如大聲爭執(zhí),又或者其他東西高空拋落?” “沒有?!?/br> “你跟鄧穎是什么關系?” 蔣慈喉間發(fā)澀,“她是我的同班同學?!?/br> “你們之間關系如何?” “我們,一起組過學習小組,關系很好?!?/br> 蔣慈忍不住小聲抽泣。她極力咬住嘴唇,聲音卻顫得讓女警嘆了口氣,“蔣小姐,麻煩你控制一下情緒,配合好我們警方的工作。” “不好意思。”蔣慈用手袖抹掉淚水,眼皮淺紅,楚楚可憐。 女警察準備繼續(xù)發(fā)問,審訊室門突然被推開。高大健碩的男人,白襯衣黑西褲,槍帶勒住緊致腰身,氣勢奪人從門外邁入。 來人四十出頭,成熟凌厲。燈下五官硬朗,不怒自威。 女警察立刻站起身,“劉sir——” 劉耀輝拉開一旁椅子坐下,隨后示意女警也落座。 “你是蔣慈?”劉耀輝手指敲著桌面,平靜臉上浮現(xiàn)某種不可言喻的好奇。 從他進來目光便緊鎖自己身上,蔣慈難以忽視。此刻他的神情帶著玩味,堂而皇之對自己上下打量。 被冒犯的感覺令蔣慈不悅,“我是?!?/br> “新義蔣興的女兒,蔣慈。”劉耀輝情不自禁笑了出來。沒想到黑社會大佬的女兒居然連半片紋身都沒有,白凈斯文,大方得體。貌似還是個績優(yōu)生,真是不容小覷。 萬一她女承父業(yè),新義就要翻天了。劉耀輝打死不信蔣興會養(yǎng)出一只小白兔,這種靚麗女人往往威脅更大。 聽見名字前綴,蔣慈就知道這個警察對自己相當有意見。 女警顯然愣了,怎能料到這個哭哭啼啼的女學生來頭甚大。她壓低聲音湊近劉耀輝,“劉sir,那我還需要繼續(xù)問嗎?” “問,當然要問。”劉耀輝拿過女警記筆錄,快速瀏覽完,“蔣小姐,你知不知道死者生前有沒有結(jié)交仇人?類似同學之間的爭執(zhí)結(jié)怨?!?/br> “沒有?!?/br> “那她有沒有男朋友?” 蔣慈微微蹙眉,很快恢復平靜,“沒有?!?/br> 劉耀輝明顯捕捉到她轉(zhuǎn)瞬即逝的表情,“你確定?” “確定?!笔Y慈直視劉耀輝。 劉耀輝輕笑。這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模樣,又倔又伶俐,挺好玩。 “死者生前有吸過毒,這個你知道嗎?” 蔣慈突然怔住。 “在她墜樓之前,吸食了海洛因,并且她宿舍房間里有另一名男人在場?!眲⒁x無視蔣慈的停頓,“那個男人也是你的同班同學,叫馮志杰,你認識嗎?” 劉耀輝的每個字,砸進蔣慈顱內(nèi)細微管路,擠走所有血氧。 無法呼吸。 海洛因,男人,馮志杰。鄧穎傾訴時的難過表情,每句話里的無奈苦澀。 蔣慈吶吶開口,“認識?!?/br> “聽說馮志杰曾經(jīng)公開追求過你,有這回事嗎?”劉耀輝望著蔣慈已經(jīng)煞白的臉,看來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蔣慈恍然大悟,卻失去聲音。 她明白得太晚了。所有場景被劉耀輝輕飄飄的問話擊穿,碎片泄射,劃破蔣慈那顆飽含憐憫的心臟。 阿穎,你真的好傻,你為什么要這樣。他算什么東西,值得你連命都不要嗎?你明明有大好青春,年輕努力。每個教授都中意你,每個同學都艷羨你。 全專業(yè),全港島,甚至全世界,有誰比得上你,有誰配得上你。 蔣慈扯出難堪的笑,苦澀淚水在眼中打轉(zhuǎn),“傻女,她居然,傻成這樣…” “蔣小姐?”劉耀輝皺眉,難以理解蔣慈又哭又笑。 馮志杰那個渣滓,她連提都不愿提起這叁個字。蔣慈抿緊嘴唇,“聽說而已,你親眼見過嗎?阿sir。” 劉耀輝沒想到她沉默半天,又哭又笑,一開口就火花四濺。果然龍生龍鳳生鳳,什么爸就什么女。 “蔣小姐,請你配合一點?!迸妱⒁x臉色有點難看,出言警示。 “我還不夠配合嗎?你是覺得我哪里不配合了?我跟馮志杰毫無瓜葛,我能交代什么?” 蔣慈輕仰下巴,目空一切。 “那你知道鄧穎與馮志杰之間的關系嗎?” “不知道。但既然他在房內(nèi),肯定有問題,你們查他吧。最好查足叁代,說不定這種不叁不四的人,家里來路也大有可疑?!?/br> 到底鄧穎是他殺還是自殺,警方本就應該根據(jù)案發(fā)現(xiàn)場進行勘查。馮志杰脫不了干系,那便讓他牢底坐穿。 只是鄧穎,卻再也回不來了。 蔣慈心口發(fā)堵,不想再面對警察。 劉耀輝已知蔣慈不愿繼續(xù)配合。畢竟只是個目擊證人,況且現(xiàn)場痕跡明顯,她該交代的也交代完畢。 女警想訓斥蔣慈,卻被劉耀輝眼神制止。他把筆錄推回,“蔣小姐,后續(xù)如果我們需要傳喚你作證,希望你積極配合。你的精神狀態(tài)不是太好,我建議你通知家人來把你接走?!?/br> 蔣慈把臉上淚痕抹掉,“我家人出國了,不在本港。” “那你就通知一個可以來接你的人吧?!?/br> 半個鐘后,劉耀輝不知該開心還是該憤怒。 新義話事人何靖,把他的黑色賓士堂而皇之停在警署門口。一身深藍色暗條紋西裝,邁步下車,瀟灑插著口袋進了警署大門。 外套里昂貴的白色綢面襯衫紐扣大開,嫌不夠惹人注目,敞足半個胸膛。連頭發(fā)都被精心打理,誰敢相信他第一次踏進這里的時候,狼狽得像個逃犯。 時過境遷,世事無常。 “好久不見,劉sir?!焙尉腹戳俗旖?,朝劉耀輝輕松一笑。 “怎么了,何靖,今日良心發(fā)現(xiàn)自己來投案自首?” 劉耀輝粗壯雙臂交迭胸前,目光銳利。 何靖在他眼皮底下藏了2000萬的貨,新義幫會屠了他的手足張永強,直接截斷這兩年僅有的升職機會。四十出頭的劉督察,熬資歷熬得火冒叁丈。警務隊伍功勛墻上掛滿新人,總警司年年一句“任勞任怨”打發(fā)自己。 新仇加舊恨,公私難分明,劉耀輝眼里容不下何靖。 “蔣先生出國公干,交代我過來接蔣小姐?!?/br> 何靖毫不顧忌,越過所有鄙夷目光,徑直走向坐在椅上的蔣慈。他低聲開口,“阿慈,我們回去。” 蔣慈一開口就說自己在警署,驚得何靖手中雪茄差點燙穿褲子。聽她解釋完才松了口氣,匆匆忙忙開車趕來。 蔣慈點頭,從椅上起身。何靖見她只穿了單衣,將外套脫下,罩在蔣慈肩上。 劉耀輝開口,“何靖,你嫌命長???她是蔣興的女兒?!?/br> 一屋人誰看不出何靖心思。 殺了倪家父子上位,還覬覦蔣興女兒,看來他胃口大到要吞下整個港島。 “阿sir,你今天到底是想審我還是審我阿爸?句句不離蔣興,你暗戀他?” 蔣慈聽厭了劉耀輝咄咄逼人的語氣,突然開口,擺明要他難堪。 你瞧不上我,我也瞧不上你。 所有人愣怔,包括劉耀輝。他勾起嘴角,自己不過是放肆了幾眼,蔣慈居然眥睚必報。假以時日,怕是真要與她一較高下。 “蔣小姐,你同學吸的海洛因,就是你爸這位老友在賣的。她吸食過量,致幻墜樓啊?!?/br> 蔣慈怔住,下意識望向何靖。何靖盯緊劉耀輝,恨不得立即從嘴里喂他吃下6發(fā)子彈。 “他賣的?那你還不快點把他抓了,放他出去遺禍人間?” 蔣慈忍著心里驚慌,頭也不回走出警署辦公室。 何靖跟在她身后,離開時只瞥了劉耀輝一眼。 這雙背影引來劉耀輝心中嗤笑。黑社會大佬戀上黑社會千金,從外形到內(nèi)在,般配得很。 兩人無聲踱步警署走廊,下樓后行至前門。 即將到來的初夏,陽光奪目刺眼,陰雨連綿徹底告別。海風里的潮濕逐漸減退,一切明明生機盎然。 蔣慈卻突然冰封心底,凍得渾身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