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權臣 第222節(jié)
“這是什么?”阮紅蕉問。 衛(wèi)貴妃反問:“你可知石柱讖謠之事?” 阮紅蕉猶疑地道:“奴家聽過市井上的一些流言……不過娘娘放心,此事太過荒謬,大多數(shù)百姓都不會相信?!?/br> 她所說的,與事實情況正相反,大多數(shù)百姓都熱衷傳謠與添油加醋,說得有鼻子有眼。 衛(wèi)貴妃此刻已不在意,她有更加緊要的事要籌劃。 “這件事,太子正在調查,哼,賊喊捉賊而已。但他必須做出點成績給他父皇看,為此不惜得罪戶部,審查了不少涉及義善局的官員。有官員心虛,想方設法去打通太子的關節(jié),所暗送的珠寶、美人都被太子留作了賄賂的證據,正所謂搬石頭砸自己的腳?!?/br> 阮紅蕉道:“看來太子年紀雖輕,卻是軟硬不吃?!?/br> 衛(wèi)貴妃道:“哪有無懈可擊的人,何況他才十五歲。今夜太子就在義善局查閱資料,并未回宮,正是你的大好機會?!?/br> “奴家該做什么?”阮紅蕉問。 衛(wèi)貴妃附耳說道:“今夜你便是那投井官員的女兒,去私下求見太子,說父親臨死前曾將內情告知與你,所以你要找太子為父親伸冤。以這個理由,太子一定會見你?!?/br> 阮紅蕉邊聽邊點頭:“奴家不僅要見到太子,還要想法子與他獨處……那么這個瓶子里?” “蛇毒?!毙l(wèi)貴妃話音森冷,“只要你能在他身上抓出一道傷口,此毒沾染上去,見血封喉。” 阮紅蕉聽得心驚rou跳,極力控制著不露出異色,低笑道:“娘娘說得對,奴家的確是最合適的人選。奴家雖是個弱女子,可抓傷過不少孔武有力的大漢,偏偏他們還求之不得,恨不得多挨幾下呢?!?/br> 衛(wèi)貴妃勾起紅潤的嘴角:“你的本事本宮如何不知。太子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必然更容易中招。事成之后,本宮會派人接應你,從義善局下方的密道離開。再弄一具少女尸體在太子旁邊,做為父報仇、同歸于盡的布置。如此一來,那朱賀霖不僅命喪九泉,名聲也盡毀?!?/br> 阮紅蕉接口道:“且百姓又多了更離奇的談資,屆時還有誰會再去談論石柱之事呢!” 衛(wèi)貴妃握了握她的手指:“你真是本宮的知心人?!?/br> 阮紅蕉暗道:只怕我這知心人,一旦成事,死得比誰都快。 “娘娘放心,奴家定不辱使命?!彼蘸闷孔?,重又扶住了衛(wèi)貴妃的手,同往大殿方向走去。 宮女侍衛(wèi)們見貴妃啟駕,未得傳喚,只能不遠不近地跟在后面。 阮紅蕉心中有了決意,假作擔心:“奴婢忽然想起一事,幼年曾聽鄉(xiāng)人們說,蛇毒容易腐壞,天氣越熱越不易保存。這瓶中之毒能否撐到入夜不壞?” “這個本宮就不清楚了,不過既然是鶴先生親手萃取與調制,想必也考慮到了這點。你回去后,拿活物一試便知?!?/br> “萬一試過之后發(fā)現(xiàn)失效,奴家再去哪里找同樣的蛇毒呢?可以直接找鶴先生么?” 衛(wèi)貴妃想了想,道:“當然找他。你這么一問,本宮忽然想起來,那只被鶴先生討要走的小耗子……原來如此,不是放生,而是殺生啊?!?/br> 她掩嘴而笑,“虧得還是個居士,如此行徑……倒更有趣了。也是,他要真是個守清規(guī)戒律的,又怎會——”后半句咽回去不提。 “小耗子?”阮紅蕉腦中靈光閃過,“鶴先生養(yǎng)蛇?什么蛇,養(yǎng)在哪里?” “他不怎么出門,許是養(yǎng)在侯府客房里吧,你去找過他,沒看見么?” 阮紅蕉搖頭:“未曾見。奴家怕蛇,還是別見的好。” 衛(wèi)貴妃道:“有什么可怕。小時候界壁兒鉆過來條蛇,我給抓著尾巴一抖,骨節(jié)就散了架,賊麻溜……”她驚覺失言,忙咳嗽一聲,雍容地進了大雄寶殿。 - 一踏入閨房,阮紅蕉吩咐婢女:“給我煮一壺茶?!?/br> 婢女當即架起紅泥小火爐,將壺盛滿水放在爐子上燒。 等水開的工夫,她又讓婢女去后院抓了兩只雞,先將其中一只公雞割破脖子,從懷中掏出那個瓷瓶,小心地抹上瓶內帶泡沫的淡黃液體。公雞慘叫幾聲,沒多久就抽搐而死。 水冒泡了,阮紅蕉將瓷瓶丟進壺里,咕嘟咕嘟煮了好一會兒,才用筷子夾出來。 她又如法炮制了另一只母雞。母雞受驚嚇,拍打翅膀到處亂竄,半點事也沒有。 果然是蛇毒,煮開就失效了。阮紅蕉垂目思忖片刻,叫來貼身婢女,讓她等天黑就偷偷出門,去找蘇大人傳個話。 自己則重新更衣打扮,帶上那個瓷瓶,坐著馬車前往咸安侯府。 鶴先生竟敢挑唆衛(wèi)貴妃謀害太子殿下,此人絕不止是侯府門客這么簡單。阮紅蕉懷疑他的房間內不僅有蛇、有衛(wèi)貴妃私送的求愛信物,恐怕也少不了能揭露其真實身份的東西。只要能找到這類東西,哪怕只是一張與同伙傳信的紙條,就能定他的罪。 事不宜遲,若是拖到今夜與衛(wèi)貴妃約定好的時間,她還未按計劃出發(fā)去義善局見太子,對方定然起疑。自己丟了性命事小,太子若是遇害,那才叫石破天驚的大事。 阮紅蕉乘坐的馬車消失在逐漸降臨的暮色中。 - 天色擦黑,院中燈火燃起,照著老桃樹下的一方燒烤爐。 蘇晏正在搗騰自制燒烤醬,時不時提醒小京給架子上的羊排翻個面,以免烤焦。 “小北哥怎么還不回來?再這么磨蹭下去,羊排熟了還沒入味呢!”蘇小京不滿地嘀咕。 院門被打開,蘇小北快步走入,身后還跟著個腳步匆促的小貨郎。 “叫你買胡椒,你怎么把貨郎都帶回來了?快點快點,給我胡椒粉……噯小貨郎,你擔子呢?” 蘇小北拉著蘇晏往廳中去。那貨郎竟也緊跟著上了臺階。 蘇小京在他們身后扯著嗓子叫:“干什么這是……我要的胡椒粉呢?” “閉嘴吧你?!碧K小北掏出個油紙包往后一丟。 蘇小京趕忙接住,還想再抱怨幾句,忽然聞到一絲焦味:“哎喲我的羊排!” 客廳中,貨郎摘下頭巾,露出一張清秀的少女面龐。她忐忑地說:“蘇大人,奴是阮姑娘的婢女,前兩次紙條,便是奴遞給這位小哥的。這次姑娘叫奴來找大人,務必將她的話當面帶到——” - “快!小北,去把豫王留下的侍衛(wèi)全都集中起來,后門待命!”蘇晏急匆匆沖下臺階,一邊趕往馬廄,一邊下令,“阿追!阿追!” 蘇小北提醒他:“追哥已經走了,大人……” 蘇晏腳步剎那停頓,痛楚之色在面上一閃而過,隨即改口:“你叫小京去通知侍衛(wèi)集合,然后立刻去一趟沈府,告訴沈柒——” 話音未落,便聽斜上方有個聲音喚道:“蘇大人!要找沈大人,使喚卑職便是了?!?/br> 蘇晏抬頭一看,高朔趴在鄰居家——不,現(xiàn)在房契在他手上,也算是他家——的檐角上,正探頭探腦地往這邊看。 “高朔?你怎么還趴我房頂……算了,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確實缺人手,你來得正好?!?/br> 高朔見蘇晏不怪罪,忙從屋頂躍下:“有什么事,大人盡管吩咐。” 蘇晏快速打量他:“你武功如何?” “大人這話問的,陜西一路上您不是親眼見著了么,卑職什么時候給沈大人丟過臉?說句不謙虛的話,至少不比褚淵那黑炭頭差。”高朔答道。 蘇晏不通武學,分辨不出荊紅追口中的一流二流,既然七郎能和阿追打得不分伯仲,想必他的心腹探子武功也不賴,便說:“那好,你幫我做一件事。胭脂巷的阮紅蕉,你認不認得?” 高朔笑道:“花魁呀,當然認得。我為了聽她唱曲兒……不是,我為了搜集情報,去過幾趟胭脂巷?!?/br> “好,那我就拜托你潛入咸安侯府,找到阮紅蕉,將她安全帶到這里來?!?/br> “偌大的侯府,大人可有更準確的信息?” 蘇晏說:“侯府門客中有個叫鶴先生的,阮紅蕉應是去見他了,你可以先從此人所住的房間找起。事態(tài)緊急,要快!否則恐怕阮紅蕉有性命之虞?!?/br> 高朔點頭道:“大人放心,卑職必盡力完成任務?!?/br> 蘇晏叮囑:“要小心。這鶴先生不是普通角色,你看看能不能找?guī)讉€幫手?!?/br> 高朔道:“大人放心,還有兩個錦衣衛(wèi)探子在附近,我招呼他們同去。沈大人那邊,我也會著人去通知?!?/br> 蘇小北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大人,侍衛(wèi)集合完畢?!?/br> “走,我們去義善局?!碧K晏出了后門,翻身上馬,“無論鶴先生是不是那個‘弈者’,都要做好對方多管齊下的準備。我怕阮紅蕉只是其中一條棋路,他另有后手?!?/br> “太子絕不能出事!”他揚鞭催馬,在呼嘯的風聲中帶著一隊侍衛(wèi)疾馳而去。 蘇小京聽到動靜,舉著手里的長簽子追到后門:“那我呢,大人,我能做什么?” 蘇大人已然遠去。小北瞥了他一眼:“你?繼續(xù)烤你的羊排吧?!?/br> 第235章 世人誤我良多 “你是說,這瓶中之物失效了?” 咸安侯府廂房的內室中,鶴先生接過阮紅蕉遞來的瓷瓶。 “奴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比罴t蕉神情有些焦急,“幸虧娘娘提醒過奴家,回去后要試一試藥效。方才出門前,奴家拿只雞試過,竟不起作用,這才急著來找先生。無論如何,可不能誤了娘娘的差事??!” 鶴先生打開瓶蓋,以手扇風輕嗅了一下,蛇毒特有的腥味幾不可聞。他眼底掠過了然之色,淡然道:“許是天氣有點熱,腐壞了。無妨,我再現(xiàn)取現(xiàn)制一份給你,至少能保質到明日?!?/br> 他起身走到衣柜旁,搬出一個藤條編制的縑箱,放在桌面。 阮紅蕉好奇地挨過去看。 鶴先生微微一笑,沒有阻止,開鎖掀開了箱蓋—— 一條色彩鮮艷的蛇盤起身子,朝外嘶嘶地吐著紅信。這蛇雖不大,外形卻頗有些猙獰,猩紅的身軀上環(huán)繞著一圈圈白紋。看形狀,很有些像銀環(huán)蛇,可銀環(huán)是黑底,這條蛇的底色卻是血一樣的紅,頭頂還生著雞冠似的rou瘤,也不知是天然變異,還是培育出的品種。 阮紅蕉驚叫一聲:“蛇!”當即雙腿發(fā)軟,就往鶴先生身上栽去。 鶴先生扶住她的腰身,含笑道:“不必害怕。環(huán)兒頗具靈性,有我在,不會咬你的?!?/br> 阮紅蕉嚇得面色蒼白、淚水盈眶,是一樹我見猶憐的帶雨梨花。她顫聲道:“奴家幼年險些被毒蛇咬過,真的怕……不行了,奴家受不住,出門去避一避?!?/br> 她抖抖索索地沖到外間,打開房門就要出去。一陣夾雜著水汽的狂風撲面吹來,伴隨著電閃雷鳴的巨響。暴雨鞭策著大地,檐下水流如注。 雨水濺得滿頭滿臉,阮紅蕉又一聲驚呼,下意識地關閉房門,背靠在門板上直喘氣。 “奴家的妝被雨水打花了?!彼e袖遮臉,難為情地說,“可不能就這么去辦娘娘交代的事……先生這里有鏡子么,能否借用一下,容奴家補個妝?!?/br> 內間寢室床邊的方桌帶了一面大鏡子,梳頭正衣冠用的。 鶴先生溫和地道:“當然可以,姑姑請自便。” 女兒家梳妝打扮乃是閨中私密,非丈夫不便張看。鶴先生很有風度地抱著縑箱來到外間,把地方騰給她。 阮紅蕉道過謝,遠遠地繞開縑箱,進入內室,坐在方桌前,將隨身帶的妝粉盒子、胭脂罐子等物逐一擺放在桌面。 她望著鏡中的自己——面白如紙、目光卻濃烈得像火——深深地吸了口氣。 外間,鶴先生伸手從箱中捉起了那條蛇,雙指在蛇吻兩側輕輕一捏。蛇口大張,彎而尖銳的玉白色鉤牙暴露出來,在燈下閃著森然的冷光。 內室里傳出細微的聲音,像是上妝時瓶瓶罐罐碰撞發(fā)出的輕響。鶴先生垂目看蛇,微笑著拿起一支竹管,將蛇牙扣在了蒙著薄皮的管口處。 阮紅蕉一面用左手拿著胭脂罐子,不時以拇指頂動瓷蓋,發(fā)出脆響,一面躡手躡腳地四下搜尋。窗外的大雨與驚雷聲掩蓋了她發(fā)出的微弱動靜。 柜子、抽屜、書架、床頭床尾的暗格……她動作利索地翻找了幾處可能的藏物地,卻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