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犬與乞丐 第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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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老師被她這一個“好”字氣到,臉憋得通紅。 再要罵,嘉南已經掛了電話,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杜明康的話在耳邊回蕩:“……厭食癥……伴隨中度抑郁……給你添了新的藥……每個人都會出現(xiàn)不同程度的副作用,不要擅自停藥……” 嘉南拎著滿滿的一袋子藥,游魂一樣,飄在人群中。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打碗巷的。 屋子里靜悄悄的,稀薄的春光打在墻壁上,慢慢游移,像天上的云?;覊m在光束里無聲飛舞,巷口傳來幾聲回收舊電器的叫賣。 嘉南仰面躺在地上,看著窗玻璃上斑斕的光點,心想,是個好天氣,應該去頂樓陽臺把衣服和被子曬一曬。 但動不了,身體被灌了鉛,沉重地貼向地面。 就讓衣服潮濕,被子發(fā)霉,而她變成爛泥。 墻上走動的鐘表在不停地提醒她,到點了,該吃東西了。她不知跟自己做了多久的斗爭,才爬起來,走進廚房。 她給自己煮了碗湯,湯里漂浮著冬瓜和豆腐的尸體。 騰騰的熱氣漸漸消散,飯菜不再燙口,她一勺一勺吃進去嘴里的時候,眼眶紅得厲害,壓不住情緒地哭了。 身后的臥室房門開了。 陳縱一覺睡到正午,皺巴巴的衣服塌在身上,肩上搭著條毛巾,打算去浴室沖澡。 他才走了兩步,腳步停滯,看見了坐在餐桌前的嘉南。大概因為沒有外人在,她總是像樹一樣直挺著的背,卸下了那股勁,垮了下去。 她背對著陳縱,看不見臉,只有肩膀在顫抖。 春日的午后太過安靜,世界如同一場啞劇。 陳縱覺得,他好像總是撞見嘉南哭的樣子,她的眼淚沒有聲音,也并不想讓人知曉,但偏偏,他總能看見。 第7章 (修) 他們看見了對方?!?/br> 一大早,嘉南出門去了文化宮。 朝陽尚未升起,老樹枝椏遮蔽,石磚的夾縫里開出了不知名的野花。她推開鐵門,視線掃過門衛(wèi)室,空的。 沒看見兩個保安的身影。 嘉南對他們沒有好印象,也沒做他想。 今天她來得最早,換好舞蹈服,先獨自拉筋熱身,做力量訓練。繃腳仰臥起坐,仰臥控腿…… 走廊上漸漸有了腳步和說話聲,其他人三三兩兩結伴而來,紛紛在議論昨晚發(fā)生的事。 沒多久,蘇薔吸著盒酸奶進來,跟嘉南提了一嘴:“保安被魏春生辭了?!?/br> “她們說的是真的?”嘉南問。 大家這會兒都在議論,昨天晚上舞團里有個女孩獨自留到最后,碰上了兩名保安。 蘇薔小聲道:“馮小蓉差點就被拖到更衣室那個了……他們喝了很多酒,色膽包天,幸好馮小蓉機靈,自己趁機逃跑了。” 蘇薔私底下有幾個舞團里的小群,知道的東西比嘉南多,“當時馮小蓉還被罵了許多下流的話,對方說她跟著魏校長出去接客,別人可以摸,他也要摸摸看……馮小蓉全轉述給魏春生聽了…… “魏春生為此發(fā)了好大的火,連夜處理了這件事?!?/br> 蘇薔把酸奶吸完,諷刺地笑了:“居然有人因為這個夸魏春生,覺得他挺好,你說是不是患斯德哥爾摩了?” 魏春生快速果決地處理老保安,不是出于對舞團成員的保護,而是因為對方觸犯了他的利益,挑戰(zhàn)他的權威。 兩個窮酸的保安,怎么能臟了他手中的籌碼? 魏春生是商人,最不喜歡做虧本生意。 這一點,蘇薔和嘉南都明白。 兩人說話間,趙老師斜挎著包進了舞蹈室,她看見嘉南,臉色更加不好。 趙老師換好衣服,從更衣室出來,拍了拍手:“好了同學們,時間差不多了,熱完身我們就繼續(xù)昨天的課堂內容。” 嘉南站在隊伍中后排。 趙老師數(shù)著節(jié)拍,“1,2……” 閑庭信步,從前排悠悠走到后排。 嘉南的背突然被教鞭敲了一下,趙老師說:“背塌了?!?/br> 實打實的力道,讓嘉南的背部感到一陣火辣辣的疼。她尚未反應過來,教鞭第二次落下來,打在了腿上。 趙老師的聲音比先前更大:“retire滑著推出去,不要拿上去! “我說過多少遍了retire滑著推!有的人上課不認真聽講,把老師的話當耳邊風,自以為自己跳得好,其實根本拿不出手……” 舞蹈室內變得安靜。 所有人停下了動作,回頭看向后排。 嘉南今天換了新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她覺得藥的副作用太大,讓她產生了強烈的耳鳴和眩暈感。 趙老師的嘴一張一合,面容憤怒,不停地在說著些什么,她夾雜著唾沫的聲音像無數(shù)從河面飄起的蜉蝣稚蟲,尚未抵達她耳邊,就死在了橋面。 嘉南的無動于衷讓趙老師的責罵全都落空,在趙老師看來,成了挑釁。 趙老師去儲物柜里翻出手機,打電話給魏春生,說這里有個學生不服管教。 魏春生問是誰。 “嘉南。” “她啊。” 魏春生帶著感慨說:“以前我夫人還挺喜歡這個學生的,可惜不成器……這樣吧,我現(xiàn)在要去外地出差,等回來了,我再來處理。” 至于怎么處理,魏春生沒具體說。 趙老師得了這句話,頓感有人撐腰,聽魏春生的語氣便知他也不喜歡這個學生,掛了電話之后,氣消了大半,把嘉南晾在一邊,不再管她。 隨帶附和了一句魏春生的話,對嘉南說:“柳曦月看錯你了,你不成器?!?/br> — 生理和心理的不適反應,讓嘉南覺得這一天格外難熬。 下午上完課,她看著天色逐漸昏暗,終于得到了一絲喘息的機會,靠著墻壁休息。 蘇薔走過來問:“今晚有空沒有?我男朋友燒烤店開張,去捧個場呀,免費吃,大家都去。” 不遠處,其他女孩聽聞之后笑著打趣蘇薔:“到底是你哪個男朋友?新交的還是之前那個?姓劉的還是姓胡的?” 蘇薔轉頭瞪了她們一眼,“我現(xiàn)在可就一個男朋友啊,見了面你們可都給我把嘴巴關嚴實點兒,別瞎說啊?!?/br> 眾人嘻嘻哈哈,做了個閉嘴拉拉鏈的動作。 這里的大部分人都在控制飲食,即便去了,也不敢敞開肚皮大吃特吃,對八卦和蘇薔的新戀情更感興趣,過去玩一玩,全當放松。 嘉南身體不舒服,打算推掉:“我約了朋友見面,去不了?!?/br> 蘇薔不信,“不會在騙我吧?也太不給面子了?!?/br> “真的?!奔文险f。 她不去,蘇薔也沒再邀請,兩人的關系止步于此。 蘇薔朝嘉南揮了下手,招呼著一群人走了。 — 嘉南確實約了人見面。 她在文化宮的公交站附近徘徊,過了十來分鐘,等來輛出租車,下來一個年輕女人。 穿著米色的半身裙和羊羔絨短外套,靴子里露出來的小腿部分像兩截細長竹竿,拿錢包的手又長又細,仿佛白骨上用膠水粘了層薄薄的皮rou。 她朝嘉南一笑,喊道:“小南瓜?!?/br> 毛莉比嘉南大五歲,喜歡喊她小南瓜。她們兩人去年才認識,算是病友。 前后三次,嘉南去醫(yī)院復診時,毛莉的名字排在她前面。 毛莉留意到嘉南,覺得是緣分,主動打招呼,想和嘉南認識。她還把嘉南拉近了一個交流群。 群成員77人,全是飲食障礙患者,有人厭食,有人暴食,都是在苦海中掙扎的人。 毛莉患病時間比嘉南久,癥狀也更加嚴重。 她曾經痊愈過,后來又經歷了復發(fā),因各臟器衰竭被送進重癥監(jiān)護室搶救,好在最后挺過來了。 嘉南有一段時間沒碰到過毛莉,見她偶爾在病友群里分享自己的生活小趣事,誤以為她過得不錯。 等見了面,發(fā)現(xiàn)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路上堵車,是不是等了我很久?”毛莉親近地攬著嘉南的肩膀。 嘉南搖搖頭,“剛下課一會兒?!?/br> “我們隨便走走吧,散散步?!泵蛘f。 “好?!奔文媳持鴷咴谒赃叄裥『⒏笕?。 毛莉讀大學時開始做兼職模特,身高接近一米八,寬肩,天生的衣架子。走在嘉南旁邊,比她高一截。 體重卻跟她一樣輕。 嘉南知道毛莉曾有過抑郁發(fā)作的經歷,對相關藥物的副作用肯定比她更了解,雖然每個人的情況不同,但如果聽聽她的經驗,可以讓嘉南不至于那么心慌。 但現(xiàn)在嘉南感覺毛莉的狀態(tài)并不好。那些話壓了下去,問不出口,怕揭毛莉的傷疤。 兩人往前走了段路,傍晚高峰期,主干道上的車牽成了線。天色逐漸暗沉,月亮在云層下顯露,幾顆遙遠的星子若隱若現(xiàn)。 “小南瓜,你最近過得還好嗎?”毛莉的手臂變換了一個姿勢,從攬著她,改為牽著她。 她們的掌心同樣單薄,骨節(jié)突出,握在一起,像枯樹枝。 嘉南難過的情緒涌了上來,她嘴角彎了彎,說:“還不錯?!?/br> 她問:“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