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教主不禁詫異地望向他，戚朝夕淡淡一笑：“不止是我，整個江湖都有消息。下個月，洞庭有一場名劍大會，舉辦者是當(dāng)?shù)馗簧?，名叫魏敏。他聲稱機(jī)緣巧合下重金購得一把寶劍，廣邀天下豪杰共賞。各大門派的人，大約已在前往洞庭的路上了?！?/br>
    商賈舉辦武林盛會簡直是聞所未聞，江湖中多有自傲輕財者，可偏偏這次都買了賬。

    “魏敏得到了不疑劍？”

    戚朝夕搖頭輕笑：“他沒說是什么劍?！?/br>
    這種時候，除去不疑劍，誰也想不出其他答案，但魏敏偏偏不挑明，或許是有所顧忌，但這般欲說還休倒更勾緊了人的興趣。

    老教主攥緊了手指:“寧可錯殺，不能放過！”

    “我明白?！逼莩︻h首。

    “右護(hù)法前些日子也回教了，還有那四個堂主，你需要便讓他們助你，只管放手去做?！崩辖讨饕暰€落在他臉上。

    “不必了，”戚朝夕道，“我習(xí)慣獨自行事，他們在，反而礙我手腳?！?/br>
    老教主緩緩點了頭:“好?！?/br>
    戚朝夕將要跨出殿時，身后再度傳來老教主低啞的聲音：“這些年了，我的耐心不多了，不要再讓我失望了。”

    他沒有應(yīng)聲，也沒回頭，抬目望見漆黑天幕上嵌著一鉤彎月。月光黯淡，他悄無聲息地回到自己房中，思索半晌，提筆寫下了一封信。

    半月后，這封信出現(xiàn)在了洞庭百里外的一間小酒肆中。

    酒肆挨在路旁，時常會有行路的人停下歇腳。這日時辰尚早，才剛開張，掌柜在柜臺后清算著昨日剩下的賬目，伙計賣力擦著桌椅，還不時打量著店里唯一的客人。

    那是個臨窗而坐的青年，他來得極早，似乎在等什么人，不時地向外張望，桌上酒水也一直未動。從擱在身旁的劍能看出，他是個江湖人。

    這陣子有許多江湖人打這兒經(jīng)過，讓酒肆的生意好了不少，而且他們竟全是前往洞庭的，有的還會向伙計打聽消息，多是關(guān)于洞庭那個名叫魏敏的富商。

    薛樂轉(zhuǎn)頭對上伙計探究的目光，伙計慌忙專注擦拭。他默默嘆了口氣，心道早到果然是給自己找罪受，以對方的性子，落日前能見到人影都算好的。

    薛樂從懷中取出那封信，又仔細(xì)讀了一遍，忽然覺察有人在對面坐下，他正要請對方移座，一抬頭看到了戚朝夕端起酒杯聞了聞。

    “你就這么坐下了？”薛樂一愣。

    戚朝夕也一愣，四下環(huán)顧后，奇道：“不是你選的位置？”

    “我意思是，”薛樂掃了眼酒肆里的另外兩人，“這不是說話的好地方。”

    “有酒就是好地方?！逼莩φf著把杯中酒潑出窗，他也不待回答，招來伙計又點了壺酒，這才轉(zhuǎn)向薛樂，“多年不見，就請我喝這種白水？”

    “大清早就飲烈酒?！毖窡o奈搖頭，“不過你難得準(zhǔn)時?！?/br>
    戚朝夕輕輕一笑:“既然求你幫忙，態(tài)度總得端正些?！?/br>
    “多年不見，突然收到你的來信還真嚇了我一跳?！?/br>
    “本也不想打攪你，”戚朝夕嘆了聲氣，“可這天底下，我就只有你這一個朋友。除你之外，實在想不到還有誰會幫我?！?/br>
    “別這樣說，”薛樂笑了笑，“當(dāng)年戚朝夕名動江湖，便是今日，也多的是想與你結(jié)交的人?！?/br>
    “愿意與戚朝夕結(jié)交的人是有，可魔教的左護(hù)法有人肯嗎？”

    薛樂神情一變，忙攔下他的話，警惕地望向周圍。掌柜的仍在專心算賬，似乎沒有聽到這邊的談話。

    戚朝夕笑了出聲：“瞧你緊張的。那掌柜耳背，你再大聲些他也聽不到?！?/br>
    這時伙計從后廚撩簾出來，將酒擱下，又端了兩碟下酒小菜，沖戚朝夕躬身道：“客官慢用！”

    戚朝夕摸出碎銀，伙計連聲推拒：“別別別，這是小店送您的，不收錢！”

    “不付賬，給你的。”戚朝夕塞到他手里。

    伙計偷瞥了眼掌柜的，將錢藏進(jìn)袖子里，笑嘻嘻道：“成，那您慢用！”說著識趣地退得遠(yuǎn)遠(yuǎn)的。

    薛樂這時才插得上話：“你時常來這兒喝酒？”

    “曾經(jīng)有過幾次。”戚朝夕倒了滿杯的酒，“替老教主東奔西走，去的地方多了，從河西到南疆，差不多快走了個遍?！?/br>
    “風(fēng)光如何？”

    “看得多了，再好的景象也覺得無趣。”

    兩人一時沉默，薛樂握著酒杯摩挲片刻，直接明了地開了口：“信上你沒提要我?guī)湍闶裁?，是與洞庭的名劍大會有關(guān)嗎？”

    “猜得很準(zhǔn)。”戚朝夕點點頭。

    薛樂神情微微凝重，終于下定決心般放下酒杯，認(rèn)真地看向他：“你我是至交好友，我不想同你虛與委蛇，便直說了。你信我，肯將身份告知與我，我心里感激，也并不在意。名劍大會我有所耳聞，到時江湖豪杰會在擂臺比試，勝者得劍。你要我?guī)兔?，我自然不該推辭，可若是要我助你奪劍，恕我實在無法答應(yīng)?！?/br>
    戚朝夕順手給他夾了條咸菜，頗為欣賞：“你回絕別人都這么誠懇？”

    “抱歉?！?/br>
    戚朝夕搖頭輕笑：“裴欽的確想要那把劍，可這非我所想?！?/br>
    薛樂一愣，只見戚朝夕飲盡了杯中酒，淡淡道：“我打算離開般若教?！?/br>
    “當(dāng)真？”薛樂既驚又喜，轉(zhuǎn)而又擔(dān)憂起來，“可魔教如同龍?zhí)痘ue，豈是說走就能走的。何況你自小生長于般若教，又是左護(hù)法的重職，他們恐怕不會放過你?！?/br>
    “留下也沒人會放過我?！逼莩Φ?，“裴欽老得都快要死了，一心想找《長生訣》為自己續(xù)命，最好能使他長生不老，重回巔峰；那個裴照殺盡了兄弟，就盼著他爹也早點死了干凈，他也在派人搜尋《長生訣》下落，想要登上教主之位，獨步天下。眼下教里暗流涌動，右護(hù)法和那四個堂主恐怕已經(jīng)立場不明了。我不走，留著給人陪葬？”

    “就因為你一直為老教主尋找心法，魔教少主容不得你？”

    “容得下又怎樣，”戚朝夕晃了晃杯，酒液泛起漣漪，香氣透了出來，“從老教主手下到少主手下，不還是一樣給人做走狗？”

    這話他說得輕描淡寫，薛樂卻聽得刺耳，忙轉(zhuǎn)了話題：“那如何脫身，你有打算了嗎？”

    戚朝夕看著他，露出一個笑來：“活著是沒有辦法，那就只好死了?！?/br>
    薛樂困惑不解。

    “名劍大會是個好機(jī)會，其他的不用你插手，等時機(jī)到了，你只要讓別人相信那具尸體是我便好?！?/br>
    這未免太簡單了些，薛樂不禁追問：“僅此而已？”

    “為方便我在江湖走動，教中知道我身份的人極少?！逼莩Φ?，“只要讓全江湖都相信戚朝夕已死，消息傳回教中，該知道的自然也就知道了。即便到時候裴欽懷疑，再派人來追查，尸身也早爛了?！?/br>
    薛樂點頭：“放心，我定當(dāng)竭盡全力?！?/br>
    “用不著這么鄭重其事?！逼莩o他們兩人酒杯斟滿，向他舉杯，“先謝了?！?/br>
    薛樂也端起杯，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口：“那之后我們還會再見嗎？”

    縱然以死脫身，但想徹底擺脫般若教，恐怕就要隱匿于世了。

    “誰知道，看緣分吧?！逼莩πα寺暋?/br>
    酒杯相擊一聲輕響，窗外草葉上的露水干了，日頭漸烈，通往洞庭的路上行人逐漸多了起來，兩匹快馬匯入其中，奔塵遠(yuǎn)去。

    第3章 [第二章]

    洞庭人人皆知，魏敏不僅是富甲一方的豪商，更是個醉心江湖的人。據(jù)說他祖上也曾出過一個有頭有臉的游俠，可惜后來幾代都不盡人意，包括魏敏本人，馬步都扎不穩(wěn)當(dāng)，根本不是個習(xí)武的材料?？伤⒉凰佬模思南Ｍ趦鹤樱饺战訚?jì)落魄俠客，更是大手一揮，將莊院更名為“聚義莊”，極具豪情。

    聚義莊位于城中西北，占地頗廣，如今門庭大開，廣迎天下英雄豪杰。隨著名劍大會的日子近了，更是熙攘熱鬧。

    莊內(nèi)閣樓上，魏敏扶欄而立，望著來客不絕的正門，目光掃過每個跨門而入的人。

    “三大門派，青山派、廣琴宗都派了人來，只差歸云山莊了?！?/br>
    魏敏突然開口，站在他身后的少年應(yīng)道：“離名劍大會還剩幾天，或許就快到了。”

    “愚蠢。”魏敏冷笑，“歸云山莊當(dāng)然不會來，他們對遇襲丟劍之事抵死不認(rèn)，若是派了人來，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嗎？”

    少年連連點頭，畏懼父親的威嚴(yán)，不再吭聲了。

    魏敏轉(zhuǎn)向他，問道：“我讓你記下所有來人的姓名門派，你記熟了嗎？”

    “記下了。”

    “好好看看，這些都是在江湖上有名望的人?！蔽好糁倍⒅倌辏拔嚎?，聽好了，他們不是看我的面子來的，更不是為了你而來，若是這次不能入他們的眼，那這輩子你都不會再有這樣的機(jī)會！”他重了語氣，“而且，更是糟蹋了我的一片心血，明白嗎？”

    “……明白?！蔽嚎滦÷暤?，咬著牙低下了頭。

    正門那邊突然傳來一陣喧嘩，魏柯抬頭望去，兩個青年并肩走了進(jìn)來，引得周遭的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魏敏的臉色也是一變，驚道：“青袍銀劍，那是薛樂的話，他身旁豈不是……”

    他轉(zhuǎn)身快步往樓下趕去，魏柯連忙追上，奇怪道：“父親，那兩個是什么人？”

    除了幾個名門大派，少有能讓魏敏親自相迎的人。

    “青衣的叫薛樂，人稱‘青衣客’，你應(yīng)該有所耳聞，武功同他脾氣一樣好?！蔽好粢暰€牢牢鎖在另一人身上，“旁邊那個，十年前名揚(yáng)天下后就行蹤不定，我也是只聞其名，沒想到這次居然能把他給引出來。”

    “很厲害嗎？”說完魏柯就恨不得把這傻話吞回去。

    也許是無暇分神，魏敏并沒開口斥罵。他已到庭中，整了整衣袍，端著儀態(tài)放慢了腳步，迎上那兩個青年。

    “辛苦兩位遠(yuǎn)道而來，在下魏敏?！蔽好艄笆中Φ?。

    “承蒙魏莊主盛情，在下薛樂，”薛樂指了指身旁人，“這位是戚朝夕?！?/br>
    魏敏笑意更深：“看來魏某眼光不錯，果然認(rèn)對了人。百聞不如一見，看兩位氣度非凡，名劍大會必然更添風(fēng)采。”

    戚朝夕擺了擺手，道：“魏莊主誤會了，我們倆只是來瞧個熱鬧，擂臺就不上了。”

    薛樂也微笑附和。

    魏敏臉上劃過一絲訝異，隨即瞥了身后的兒子一眼，魏柯心領(lǐng)神會地上前拜見問好。魏敏拍了拍他的肩，嘆道：“可惜了，我常提起戚大俠和薛大俠風(fēng)采，這孩子心馳神往，只盼著能見見也開一開眼。不過既然兩位如此說了，我就不多言勉強(qiáng)，他得以一睹真容，也該心滿意足了。”

    魏柯乖順應(yīng)道：“是?！?/br>
    魏敏也不再多寒暄，叫來家仆帶他們兩個去往居所，目光仍遠(yuǎn)遠(yuǎn)地落在那道背影上。

    “戚朝夕，‘一劍破天門’，沒聽說過嗎？”

    魏柯一愣，才意識到父親是在回答他先前那一問，喃喃道：“……破天門？”

    “天門山因山勢險峻，易守難攻，如同天門不可攀越而得名，而且天門派依據(jù)地勢設(shè)了陣法，自信無可攻破，多年來也的確如此。但十年前，薛樂被誤認(rèn)為殺了天門派的弟子，關(guān)押在山上，戚朝夕一人闖山破陣，把他給劫走了，劍法如何了得，可想而知?！?/br>
    “那……”

    魏敏收回目光，打斷了兒子的話：“既然要拜師，名門大派固然是好，可門下都有弟子無數(shù)，怎么比得上拜個絕世高手，學(xué)獨門武功，來日步入江湖便是獨一無二？你可知道，這十年來有多少人尋他不得？”

    魏敏的眼神如實質(zhì)般沉重地壓了過來，壓得魏柯垂下了頭，只覺快要喘不過氣來，低低地道：“……孩兒一定不讓父親失望?！?/br>
    魏柯跟在父親身后往回走，忍不住向戚朝夕離去的方向望了一眼，他想起天門派的人是前幾日到的，也住在莊中東院，戚朝夕既是以‘一劍破天門’聞名，那……不正是跟天門派結(jié)了仇嗎？

    那邊引路的家仆在前，戚朝夕拉著薛樂落后了幾步，才開口道：“我說怎么名劍大會前還要費心先搞個小比試，原來是魏敏打著給武林新秀一展身手的幌子，趁機(jī)想讓自家兒子在江湖眾人前展露鋒芒，為以后鋪路啊?！?/br>
    薛樂笑了笑：“我方才見到側(cè)門外有許多年輕俠客排隊等候，即便魏莊主存了私心，但特設(shè)了一個擂臺給后起之秀嶄露頭角，也是件好事?！?/br>
    戚朝夕意味不明地笑了聲，沒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