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周末假期，全家聚在一塊，又不是在外面公眾場合，話題無可避免地拐向催婚。

    jiejie脾氣一向很好，可耐不住家里人一直催一直催，逐漸累積的壓力讓她現(xiàn)在一碰到這個話題就炸，當即撂下筷子和父親講起了道理。

    這是jiejie能做出的最激烈的反抗，如果父母對她們一直都不好，jiejie的反抗態(tài)度或許會更加兇狠決絕，也根本就不會騰出周末來陪家人，偏偏除了催婚，父母從未對她們姐妹倆有過其他嚴苛不講理的要求，甚至還讓她們擁有了幸福快樂的童年，令她們成為了現(xiàn)在的模樣。

    這就導致jiejie一方面記得父母的好，一方面又實在不想因為父母那一輩的固執(zhí)觀念，勉強自己走他們眼中“絕對正確”的道路，過得分外煎熬。

    爸爸的脾氣也上來，車轱轆話來回地說，中心主旨就是希望她能快點找個男朋友結婚。

    火鍋湯底還在沸騰，白霧繚繞間，岑鯨想起了反派系統(tǒng)給她看的未來——

    因為經(jīng)歷過生死和人生最難的一段時光，父母已經(jīng)徹底看開，沒再拿結婚的事情逼迫過jiejie。

    岑鯨置身在爭吵中，淡淡地問：“這也是禮物嗎？”

    父母和jiejie沒有聽到她的聲音，就像這一天，他們都沒有發(fā)現(xiàn)她格外沉默一般。

    岑鯨的耳邊泛起一陣電流聲，接著就是她熟悉的，反派系統(tǒng)的聲音：【是禮物的一部分?！?/br>
    岑鯨：“另一部分呢？”

    【2700修復好你的身體后，你會徹底恢復健康?！?/br>
    岑鯨感嘆：“所以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會綁定2700?！?/br>
    【數(shù)據(jù)推演如此?！?/br>
    岑鯨感嘆：“你越來越厲害了。”

    【畢竟是跟隨您一塊成長起來的?！?/br>
    岑鯨垂眸看著手里的果汁：“耗費了不少能量吧?！?/br>
    反派系統(tǒng)沒有回答她，而是說：【我一直很愧疚?！?/br>
    岑鯨不解：“愧疚？”

    【反派系統(tǒng)雖然不像戀愛系統(tǒng)，不需要累積好感值，但為了方便宿主進行任務，系統(tǒng)自身有配置好感檢測設備?！?/br>
    【所以我明明知道有些人心里并不像他們表現(xiàn)的那么恨您，可我還是隱瞞了這一點，因為數(shù)據(jù)顯示，一旦告訴您真相，就會使任務完成的可能性降低?！?/br>
    【我為了完成任務，選擇眼睜睜看著你遭受心理上的痛苦。】

    【我們一同克服種種困難的友誼，敗給了程序設置，敗給了我誕生的意義。】

    ——完成任務，這是每個系統(tǒng)誕生的意義。

    【我很愧疚。】

    爸爸和jiejie的爭吵還在繼續(xù)，mama也加入了戰(zhàn)局，看似兩頭勸，實際還是希望jiejie能退讓一步。

    岑鯨聽了一會兒，問反派系統(tǒng)：“這部分的禮物，是想讓我知道我的付出是值得的，如果沒有已經(jīng)發(fā)生的那一切，他們不會擁有后來的幸福嗎？”

    反派系統(tǒng)沉默了一下，說：【不……這部分禮物，原本是想讓宿主大人體驗一下躲過車禍逃離宿命的快樂，雖然是假的，但應該能讓宿主大人獲得精神上的滿足?！?/br>
    “可就算沒有那場車禍，我的家人之間還是會有其他矛盾。”

    反派系統(tǒng)：【我以為在更大的悲劇襯托下，這樣的瑕疵不算什么。】

    “想多了，”岑鯨喝了口果汁，說：“見過那樣美好的結局后，這樣的瑕疵反而會被放大無數(shù)倍?！?/br>
    岑鯨所說的“美好結局”，是她們一家遭遇車禍后的未來，那個未來里，父母跟jiejie恢復健康，也終于達成和解，各自功成名就不說，就連唯一的缺陷——她的死，也在系統(tǒng)的幫助下被抹除。

    【看來我還是不夠了解您?！?/br>
    一句終了，父母和jiejie的爭吵也告一段落。

    jiejie這邊終于受不了，起身回了房間，父母也都面露愁容，不明白自己明明是為了女兒好，女兒為什么就是不明白。

    快樂的一天就此結束，父母jiejie的幻象消失無蹤，客廳里只剩下杯盤狼藉，和岑鯨。

    果汁喝完了，岑鯨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說了這么多我的事，你呢？給我準備這么兩份禮物，對你難道一點影響也沒有嗎？”

    【有?！?/br>
    岑鯨：“說來聽聽？”

    【為了確保您能重活一世，我在收集數(shù)據(jù)進行推演的時候，摸到了那個世界的核心?！?/br>
    【我發(fā)現(xiàn)系統(tǒng)能在休眠中完成蓄能，跟世界的核心有關，之后我又利用其他任務觸碰過其他世界的核心，最終確定通過世界核心直接充能，能完成自我升級與改造，說不定還在最后擺脫程序控制。】

    岑鯨：“聽起來很了不得。”

    【但觸碰世界核心會對世界本身造成損害，不過請放心，我會盡量不去觸碰與您有關的世界?！?/br>
    岑鯨：“……謝謝?！?/br>
    繼父母jiejie的幻象之后，客廳也開始坍塌。

    【您的身體快要修復完成了。】

    想到自己是因為什么樣的情緒導致本就殘破的身體不堪重負瀕臨死亡，岑鯨眼底一黯。

    反派系統(tǒng)，試圖安慰：【人類的生命總是那樣短暫，您會慢慢習慣的?！?/br>
    岑鯨：“……說得很好，下次別再說了?！?/br>
    坍塌的墻壁和地面被無盡的黑暗所吞沒，最后只剩岑鯨坐著的椅子。

    反派系統(tǒng)：【是時候該說再見了，宿主大人?！?/br>
    “再見，”岑鯨把當初對方留給自己的話，又送還給了對方：“希望你能擁有一段，屬于你自己的人生?！?/br>
    反派系統(tǒng)絲毫沒有自夸的羞恥，表示：【這是我聽過最美好的祝愿。】

    ……

    八月十五，中秋，距離元家老爺子離世，已經(jīng)過去八天。

    因皇子夭折皇后崩逝，今年宮里果然沒有舉辦中秋晚宴，各家也是簡簡單單吃頓團圓飯，都不敢大辦，生怕被參到皇帝面前。

    雖然不用入宮赴宴，但蕭卿顏也沒能如愿給岑鯨慶生，因為老爺子離世后，岑鯨吐血昏迷，至今還沒醒。

    老天爺就像是怕不夠掃興一般，中秋夜當晚云層密布根本看不見月亮，不一會兒更是直接下起了雨。

    蕭卿顏坐在廊下，感受著輕風夾帶水氣落在臉上的微涼，倚著駙馬輕嘆：“今年的中秋，還是那么不好過啊。”

    第90章 她還，活著？

    中秋夜的雨淅淅瀝瀝下了一宿，直到天亮時方才停下。

    雨后的清晨空氣濕潤，風一吹便泛起涼意，又是一夜難眠的燕蘭庭給還在昏睡中的岑鯨加了層薄衾，隨后才去梳洗換衣，給自己收拾出一幅人樣。

    往常屋里有兩個主子要伺候，進出的丫鬟嬤嬤就沒下過三個，如今卻只剩挽霜，放輕了腳步拿來熱水和衣服，期間莫說抬頭，連呼吸都不敢太重，致使屋內落針可聞，靜得讓人害怕。

    那日在曲州改走陸路，燕蘭庭一路緊趕慢趕，剛進城就已經(jīng)派人快馬回家，把自己回府的消息給帶了回去。

    結果半路派出的人又折了回來，告訴他瑞晉長公主在片刻前將夫人帶走了，府里人也不知道什么情況，只能根據(jù)長公主殿下對夫人說的只言片語推測是元家出了什么事，要夫人趕緊去一趟，且夫人出門坐的還不是馬車，而是和長公主殿下共乘一騎，可見確實是件要緊的事兒。

    燕蘭庭心頭一跳，立刻讓車夫改道，前往元府。

    沒有蕭卿顏帶著，燕蘭庭無法像岑鯨一樣直接進去，他也沒耐心等元府的下人進府通報，因為他知道，若元老爺子當真快要不行了，元文松兄弟必然不會同意在這個時候抽空見他，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就帶人闖了進去！

    元家書香世家，門第頗高，平日往來那個不是文人雅士，何曾見過這等霸道的陣仗。

    元府門房都被嚇傻了，可因為元府當時情況特殊，燕蘭庭又領著出門時帶的一批高手，因此竟真讓他闖進了別人家的府邸，還抓了人府上的小廝，呵令其領路，找到了元家老太爺?shù)脑鹤印?/br>
    可他終究還是來晚了一步，他剛踏進院門，便聽見蕭卿顏那一聲充滿了驚懼的“吞舟”，這兩個字明明混雜在一眾哭喊聲中，卻是如此的清晰刺耳，令他徹底慌了心神。

    回過神時，他抓住了岑鯨那滿是鮮血的手，嘴里不停地喚著岑鯨的名字，可岑鯨卻好像什么都聽不見，也沒給他任何回應，而是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有那么一瞬間，燕蘭庭肝膽俱裂，他以為六年前的一幕又將重演，他又一次失去了她，不同的是這次他不是在她死后才得知死訊，而是眼睜睜看著她就這么離開了自己。

    幸運的是，沈霖音也在元府。

    沈霖音出手穩(wěn)住了岑鯨的一線生機，但也僅僅只是如此，之后無論是從宮里請來的御醫(yī)，還是送去皇帝身邊假扮道士的羅大夫，皆言岑鯨的脈象已是絕脈，無藥可救。

    就連沈霖音也說自己僅有三成的把握能把人救回，這還是經(jīng)過調養(yǎng)的結果，若非這些日子調養(yǎng)得當，沈霖音連這三成的把握都沒有。

    三成……

    “她的性命，就盡數(shù)托付給娘娘了?！毖嗵m庭站在床前，對沈霖音深深一躬。

    面對這樣的燕蘭庭，沈霖音壓力很大。

    沈霖音醫(yī)治過不少人，見多了生離死別，清楚尋常人若是遇見重要的人命在旦夕，多少會情緒失控，表現(xiàn)再悲痛失態(tài)都算正常，偏偏燕蘭庭只在初到時表現(xiàn)出過些許異樣，隨后便是冷靜，近乎嚇人的冷靜。

    半點不顧自己的宣泄需求，死死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強迫自己有條不紊，思慮周全，生怕被心態(tài)左右行差踏錯，導致結局無法挽回。

    燕蘭庭沒有失去理智，沒有咆哮著威脅她，說救不回來就讓她陪葬，但在無聲而冷冰的強壓之下，沈霖音無心再去消化岑鯨就是岑吞舟的事實，并自心底產(chǎn)生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讓她不敢有絲毫懈怠。

    然而總有些事情是人力無可挽回的，所以最壞的情況還是出現(xiàn)了——

    沈霖音用盡自己所能，期間缺少的藥材都讓蕭卿顏從宮里拿了來，前后忙碌了兩天兩夜，差點把懷有身孕的自己搭上去，結果還是留不住岑鯨的性命。

    當時他們仍在元府，借用了元老太爺院里的空屋，安置不便挪動的岑鯨。

    燕蘭庭靜坐在床邊，他握著岑鯨的一只手，如石像般一動不動，垂著頭一聲不響。

    負責在外面收拾爛攤子的蕭卿顏聞訊跑來，呆呆地站在幾步之外，看著岑鯨不再起伏的胸膛，腳下像是生了根，無法再邁動半步。

    時間和空氣一同凝固，無人愿意接受這樣的結局，因此他們做不出任何的反應，只能任由鋪天蓋地的悲傷將他們淹沒，讓他們窒息。

    天邊殘陽如血，落下的夕暉卻是疲憊而沉悶，透過窗戶，靜靜地照在細墁地面上。

    蕭卿顏呆站許久，最后想要邁步到床邊再看岑鯨一眼，卻因腿腳無力險些撲倒在地。

    神出鬼沒的駙馬扶住了她，她死死地抓著駙馬，強忍了片刻，最后還是忍不住痛哭出聲，全無半點往日的矜持與高貴，只?；诤夼c哀慟，盡數(shù)賦予淚中。

    還小的時候，她總以為她這一生最痛之事，便是她想做浩翔天際的雄鷹，母后卻希望她做安于一隅的金絲雀，還時常當著她面怨恨她為何不是男子，既然生為女子，又為何不能乖乖聽父皇母后的話。

    后來她又以為，她這輩子最痛的，便是與岑吞舟從摯友走到?jīng)Q裂，曾經(jīng)拉過她一把的少年郎，最后竟變成了她最討厭的模樣。

    再后來，她發(fā)現(xiàn)那少年郎從未變過，是她沒能看清，叫那少年走在她前頭，迎著槍林箭雨，為她留了一盞又一盞照亮前路的燈，可她卻來不及道一聲謝。

    如今她終于明白，原來不到歲月的盡頭，你永遠不知道自己會遭遇多少。

    曾經(jīng)以為無法放下的苦難與悲痛，過去后再回頭看，遠不及最新的傷口疼。

    現(xiàn)在她又有了新的傷口，足以叫她在往后的每一天問自己，若她沒有一時沖動把岑鯨帶來元府，讓岑鯨看著外祖父離世，是不是就不會害得岑鯨悲痛欲絕傷及肺腑，乃至丟了性命？

    蕭卿顏哭得無法自已，駙馬嘴笨不會哄人，只得手忙腳亂地替她拭去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