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伊又去找莎莎了，睿睿去老師家學圍棋，小寶跟李嬸在西廂房。東廂房就兩個人在這，趙音音耳朵紅了，往后退了一步。

    平時說什么話，趙音音都敞亮大方的，倒是這時候不知道說什么了。

    她覺著自己應該有些回應，可是又真的不知道說什么，猶豫了一下道：“你可……別再給我發(fā)工資了?！?/br>
    按照兩個人一開始的協(xié)議，許云海是每個月都要給她三十五塊工資的。上個月許云海住院之前，還特地把六月份的這三十五元錢，連同他自己的全部工資票據(jù)都給了趙音音。

    這時候說起這話，饒是趙音音沒明說，許云海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對！還給你發(fā)什么工資，以后我的工資通通都上交，發(fā)也應該是你給我發(fā)零花錢才對！”

    趙音音撲哧笑出來，倒是沒推辭，整個家屬院的男人工資基本上都上交，除了劉得水：“你倒是會說話，那你一個月要多少零花錢？”

    許云海這人不抽煙又不喝酒，平時花錢的地方不多，他笑道：“全看領(lǐng)導意思，給一分錢咱不嫌少，給一塊錢也不嫌多。”

    趙音音想了想，還有仨小孩呢，總不能讓他平時出去給孩子買串冰棍的錢都不夠：“你工資是四十七塊五，每天中午在食堂吃飯還得一兩毛錢，那就給你七塊五，這可夠了吧？”

    “夠了夠了！”許云海沒推辭，要是兜里一分錢都沒有，他想給趙音音買點東西都不行，“之前我賺的那筆錢加上我的積蓄，買了自行車和手表還剩下一千一百塊錢，你也幫我一塊管著吧。”

    “行，”趙音音也不矯情，她接了許云海的存折，看了一眼，去跟自己的存折一起鎖在抽屜里，“你要是需要用錢就問我。”

    “一定報告領(lǐng)導！”

    趙音音白了他一眼，一開門，掉進來個偷聽的小寶。小寶吐吐舌頭，問趙音音：“嬸嬸，我還想吃個餡餅……”

    為了慶祝許云?；丶?，又趕上國營商店有rou賣。趙音音跟著齊大嫂一起去、借著齊大嫂的面子買了一斤半肥豬rou，烙了一盆子韭菜豬rou餡餅。

    這韭菜是跟進城賣菜的當?shù)剞r(nóng)民買的，水靈靈的又嫩，除了韭菜豬rou餡餅還烙了韭菜雞蛋盒子，香噴噴的。

    不過，最近她在控制小寶的體重，沒讓孩子敞開了吃。這小家伙一饞就恨不得吃到撐，這會兒又惦記著吃餡餅了。

    “吃完飯了，要不嬸嬸給你洗個西紅柿吃吧？”趙音音一邊去給他洗西紅柿，一邊跟小寶保證，“你要踢足球，就得長得高高的，現(xiàn)在還是有點胖。你今天晚上已經(jīng)比伊伊還多吃一個了，再吃就太多了?！?/br>
    小寶還是想吃餡餅，不過他也想踢足球，老老實實地接過趙音音遞給他的西紅柿開始啃起來。

    “真乖！”

    趙音音跟他保證：“現(xiàn)在晚了，餡餅也涼了不好吃。明天早上還可以吃一頓，到時候配上糯糯的小米粥一起喝，好不好？”

    小寶抱著個大西紅柿啃，點頭。

    雖然白天發(fā)生過求婚，可是到了晚上，仍然是兩個男孩子跟著許云海睡覺，趙音音和李嬸伊伊一起睡。孩子們都大了，也不方便睡在一塊。

    “伊伊跟睿睿都大了，肯定得分開睡?！?/br>
    許云海點點頭：“咱廠子的房子蓋得快，沒事，我估摸著等到十月份左右就能住進去了?！?/br>
    兩個人一起去把伊伊接回來，宋致然也恭喜過許云海：“小許這腿可算好了，我妹子這也是苦盡甘來了?！?/br>
    說完這句，她板著臉對許云海：“我跟你說，別看我跟音音就認識這么久，我可當她是我親妹子一樣看的！咱兩家這些事兒糾纏下來，我不是她親姐也差不多了?！?/br>
    “你這腿腳不方便，家里頭里里外外不都是我妹子在忙活？你別看她干活利索，三個孩子是那么好帶的嗎？”

    她也聽說了今天許云海跟趙音音求婚的事兒，對許云海印象不錯：“我看你還算有點良心，知道音音跟著你委屈了，以后可得記著這時候的想法！”

    許云海點頭，再三答應。宋致然送仨人回去，在門口拉住趙音音，跟她說幾句體己話。

    “你跟我說實話，之前你倆是不是……”

    宋致然見兩人見多了，先前以為這夫妻倆關(guān)系不好，她也能理解，畢竟許云海的腿腳不好?？山裉炜催@兩人過來接伊伊的時候，一會兒你看我一眼、一會兒我看你一眼，就知道，這兩人估摸著是現(xiàn)在才剛剛開始成真夫妻。

    趙音音臉紅，還待推辭，宋致然拍了她一巴掌：“別想瞞我！”

    “是……”橫豎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假戲真做了，趙音音小聲跟她說，“之前原本說定了過兩年我就離婚，正好也把戶口從我娘家遷出去……”

    宋致然這才釋然，之前她還想著要不要什么時候勸勸趙音音跟許云海離了：“那才對！我還想著呢，你在小徐小周上想法那么進步，怎么自己就接受了家里頭安排的包辦婚姻了？”

    她笑道：“你們倆這也算是先結(jié)婚再談戀愛了！”

    趙音音點點頭，忍不住抿嘴笑，跟她分享今天的事情：“許云海說……還要給我把三轉(zhuǎn)一響都補齊。其實，他有這個心思就行了?！?/br>
    “那可不行，那得補！”宋致然道，“你這么好的媳婦兒我都想娶，他都得補！三十六條腿也不能少！”

    倆人又說了幾句，趙音音擔心莎莎一個人在家，催著宋致然回去。

    “對了，你別忘了，星期天咱倆還得去黑市買rou呢。”

    趙音音差點忘了這回事，多虧宋致然提起來：“多虧你說了，我差點忘了！行，那天咱倆先去換糧票，再去黑市?！?/br>
    看著宋致然走遠了，趙音音覺得臉上還有點發(fā)燙，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了臉頰，這才一開門進屋去了。

    第二天一早，李嬸早早起來幫忙熬了小米粥，又把餡餅稍微熱了熱。韭菜餡兒的餡餅不能多熱，熱多了混氣，韭菜都爛迷糊了就沒味道了。

    一家子都起來了，吃著韭菜餡餅就小米粥，又剝了一小碟子咸蒜清口。趙音音叮囑幾個孩子：“吃完飯再刷一遍牙再出門。”

    她自己也是，韭菜餡餅什么都好，就是吃了味道實在是大。

    吃完飯，許云海跟伊伊在家里頭，李嬸送孩子們?nèi)ビ變簣@，趙音音一個人往廠子里去上班。

    她早上起來，腦子就全是那一沓子資料，渾忘了自己昨天已經(jīng)成了廠子里的焦點人物。直到發(fā)現(xiàn)一路上總有人看著她笑，這才反應過來。

    許云海那人！

    雖然有些羞窘，可是心里頭也難掩一絲甜蜜，趙音音加快腳步一路到了辦公室。

    這些日子下來，雖然還不得路主任青眼，可整個廠辦的人跟趙音音都熟悉起來了。她先去拎著四個暖瓶去打熱水，突然有人伸手過來分了兩個過去。

    趙音音一看，是廠辦的一位大姐。

    “許大姐，我來就行了！”

    “也不能天天叫你打，”許大姐冷眼看了這么些天，瞧著趙音音竟然堅持著天天打熱水，到今天才終于跟她說話，“我一開始還怕你是三分鐘熱度，沒曾想你倒是個有長性的?！?/br>
    趙音音笑：“咱廠辦就屬我最小了，干點活也是應該的?！?/br>
    “干活是應該的，可是能干下來的可沒幾個！”

    許大姐幫她拎兩個暖瓶，兩個人一起去一樓的鍋爐房打開水，路上沒什么人，許大姐問她：“你就打算這么在檔案室待著？”

    趙音音有自己的盤算，但是就不方便對許大姐說了，只能說道：“上面交代的任務(wù)，可不就得這么做著?！?/br>
    許大姐不相信趙音音這話，這小姑娘看著就是個精的，但還是忍不住指點她：“你找個人給路主任送送禮、托托門子！就這么在檔案室，那不是待廢了嗎？咱廠子多少年都沒有一個這么大的項目，你好容易來廠辦了，參與進去轉(zhuǎn)正妥妥的?！?/br>
    她不光是為了趙音音，也是為了自己，廠辦一共就這么幾個人，還有好幾個平時干活能拖則拖。再把這么個利索人排除出去，到時候她不得累死？

    “我也不認識什么人啊，”趙音音有意打聽打聽這位路主任的喜好，“我瞧著主任連書記的面子都不買……”

    林書記可比路主任的官大多了。

    “他是廠長的人，書記突然弄個小兵過來，當然不買賬了，”許大姐看出來趙音音是個能干活的，但是光是能干活可也不行，“這事兒你要是不解決，再能干也不行?！?/br>
    趙音音隱約明白了。

    倆人到了鍋爐房，鍋爐房沒有人，倆人把暖瓶放著接水。趙音音問她：“咱書記跟廠長不太對付？”

    許大姐微微點頭。

    這事兒趙音音還是第一次知道，之前問過許云海、許云海是個滿腔熱血搞翻譯的，不了解這些事情。別人她也不了解，沒想到倒是從廠辦這大姐這結(jié)了點善緣。

    “謝謝許姐，我知道了！”

    知道了事情的源頭，接下來就相對好解決一些了。趙音音心里頭有數(shù)，工作起來就更胸有成竹些了。

    許大姐道：“你好好找人打聽打聽，雖說是林書記把你提上來的，但是你在路主任手底下干活，轉(zhuǎn)正不轉(zhuǎn)正可是捏在人家手里頭呢！”

    “好的，我回頭找人多打聽打聽?！?/br>
    趙音音沒想到，這幾千人的國營廠弄得居然還這么復雜。她跟許大姐拎著暖瓶回辦公室，受了幾個人的打趣，看見路主任也來了，趕緊回到檔案室開始整理。

    這幾天，她看了不少調(diào)研資料和會議資料，終于對接下來要搞的大項目心里頭有點數(shù)了。

    說是廠子的大項目，但其實陽機二廠也只是其中的一個部分，大慶石化要搞乙烯，壓力容器是其中不可缺少重要部分。而這一部分，陽機一廠二廠的技術(shù)可以說是領(lǐng)先全國的。

    而這次項目主導落在了陽機二廠身上，和林書記的人脈與工作落實都是分不開的！偏偏廠子里頭廠長主抓生產(chǎn)，這個功勞他還是想爭一爭的。

    之前趙音音沒想通這個問題，今天許大姐說了書記跟廠長不合，她再去看廠子里之前幾次會議記錄中的人事安排，一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她是林書記調(diào)動過來的，身上林書記的印記是去不掉的，就像是之前說的“她是林書記的兵”。接下來在廠辦的工作，還是要跟林書記那邊透風才行。

    想通了這件事，趙音音覺得敞亮多了。中午去吃飯，看著路主任對她臉色不太好，她也沒當回事，反而笑著對路主任道：“主任也一起去食堂嗎？”

    路主任皺起眉頭：“心思還是要多放在工作上，不要搞那些跟國外學的什么羅曼蒂克的東西……”

    “主任您說得對。”

    趙音音這會兒看路主任怎么說，心里頭一點波瀾都沒有。晚上回家，她跟許云海提起這事兒。

    “我才知道，原來林書記跟汪廠長關(guān)系不太好？”

    許云海也不知道這事兒，不然之前就提點趙音音了。他低頭想了想：“這事我也不了解，但是張大哥肯定知道?！?/br>
    “這事不好問張大哥，汪廠長也是他徒弟。不過我看了會議記錄，林書記看起來是有點不甘心自己給人做嫁衣的?！?/br>
    這項目雖然是他爭取來的，可是廠子里頭主抓生產(chǎn)的都是汪廠長，要是一點不爭取的話，那他何苦來的？況且，林書記今年歲數(shù)也不小了，肯定是想往上動一動的。

    “咱們國營廠子啊，別的都好，就是勾心斗角太厲害，”許云海嘆口氣，他當初就是個幫忙翻譯資料的，還有人調(diào)換他資料呢，多虧發(fā)現(xiàn)得早，“你要是覺得累，就回勞動服務(wù)公司也行?！?/br>
    “先看看！”趙音音還發(fā)現(xiàn)一個事兒，“咱們廠子女領(lǐng)導怎么這么少？”

    “領(lǐng)導一般也都是工人慢慢爬上來的，咱們廠子女工人就不多，所以女領(lǐng)導也不是很多，”許云海抬頭看了一眼趙音音的神情，“怎么，咱們家領(lǐng)導想試試在廠子當領(lǐng)導的感覺？”

    趙音音還真有一點這個想法，不過現(xiàn)在說著太早了：“我倒是想當，不過，還得先從那檔案室里出來才行?！?/br>
    許云海臉上帶著點猶豫的神色：“實在不行……咱給廠長送點禮？”

    他很反感走后門拉關(guān)系這一套，可是現(xiàn)在大部分人都這么做的情況下，他也不想讓趙音音在那個小檔案室里浪費時間。

    “不用，過段時間看看再說，”趙音音總覺得，林書記不會就這么把她放在這不管的，“你想想，林書記牽頭把這么大一個項目弄過來了，還下了軍令狀，他怎么可能這么把事情都交給廠長？”

    “這倒是，”許云海還是更喜歡林書記一點，“其實林書記人不錯的，汪廠長這個人吶，有點急功近利?！?/br>
    趙音音又碰到了不認識的字，雖然能查字典，可是活字典就在旁邊呢，不用白不用。她指著那個字問許云海：“這個字念什么？”

    “念氬，是一種氣體，”許云?？粗w音音一邊記錄一邊又在紙上重新寫了幾遍這個字，“音音，你這么努力，一定會成功的?！?/br>
    趙音音笑了笑，抬起頭，用手托住下巴。

    她很少笑得這么自信這么張揚，在信任的人面前才敢這么釋放自己的情緒：“當然，我肯定會成功的?！?/br>
    “領(lǐng)導您加油學習，我去洗衣裳?！?/br>
    許云海喜歡趙音音這個笑容，比起之前她溫婉或者克制的笑，這樣驕傲的笑容才應該是在她臉上常駐的表情。

    李嬸昨天微微有點著涼，趙音音叫她休息，許云海就主動去包攬了洗衣服做飯的活。

    趙音音看著他坐在小板凳上搓洗衣服的背影，心里頭有點甜滋滋的。她突然想起來，那張假結(jié)婚協(xié)議還沒找出來燒了呢。不過，或許留著做個紀念也挺好的。

    第二天，趙音音少有地準時下了班，上了公共汽車準備去接伊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