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去法院的路上，還碰見了小徐。

    周群芳過去跟小徐鬧得很不愉快，可是在這一天，大家都是同樣的人、有著同樣的命運。

    她猶豫了一下，過去跟小徐說：“你的起訴一定能通過的！到時候，你好好找個人，可別再被那樣的人騙了……”

    小徐嗤笑一聲：“你也是，好好找個能看懂你那些酸詞兒的吧?！?/br>
    她往前走了兩步，聽著后面沒動靜了，回頭大聲催周群芳：“我說你咋走這么慢？不早點去能排上號嗎？”

    這一天，陽山市人民法院里排了許多人，有二十幾歲的少婦，有五六十歲的白發(fā)老嫗；有穿著精致洋氣的、也有身上補丁摞補丁的。

    這里秩序出奇的好，大家雖然都心急想早點拿到判決，可是沒有人吵、也沒有人擠。周群芳站了一會兒，旁邊的大姐甚至還拿出自己的保溫杯請她喝水。

    她們并不相識，但她們都是姐妹。

    第78章 一更

    在新《婚姻法》剛出來的當口上, 法院的判決還是相當高效的。一月二十三號，趙音音就聽說了，周群芳跟劉得水成功離婚了！

    許云海給她削蘋果：“小徐也離了?！?/br>
    他有點感嘆：“小徐也是挺厲害的, 在法庭上當著大家的面把張桂山不行還騙她的事情全說了，我估計張桂山以后騙不著人了。”

    “好！該！”

    趙音音錘了一把床邊：“就應(yīng)該揭穿他！”

    “哎喲祖宗你可小心點……”

    趙音音的預(yù)產(chǎn)期是二十五號, 她已經(jīng)請假在家好幾天了。這幾天全家上下把她當成是大熊貓一樣, 她半夜起夜一動彈, 許云海就立刻跟彈簧一樣跳起來, 緊張地到處摸：“怎么了？羊水破了？”

    “沒有，我就是想上廁所?！?/br>
    家屬樓的廁所都是蹲坑，趙音音肚子太大之后，上蹲廁就不是那么方便了。許云海去找木匠定做了個中間帶空洞的椅子，先放穩(wěn)再扶著她坐上去。

    “這可太遭罪了……”

    快預(yù)產(chǎn)期了, 趙音音的腳是浮腫的, 又尿頻。每天不想吃飯, 但為了孩子的營養(yǎng), 還是要盡可能地多吃東西正常喝水，一晚上要起來好幾趟。

    上完廁所, 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許云海索性不睡了：“你想吃點啥？我去給你做。”

    “弄個面湯吧，放點白菜葉子，”一月份能吃到的綠葉蔬菜, 也就只有大白菜了, “這兩天有點吃膩著了?！?/br>
    “行，你快去再瞇縫一會兒，等到吃飯的時候我叫你?！?/br>
    趙音音回床上躺了沒多會兒，剛剛睡著，就感覺有點不對勁突然醒了。她摸了身下一把, 有點濕。一開始還以為是沒憋住尿床了，等下才想起來，不對，這是羊水破了！

    許云海提早就接了三輪車，姑姥也起來了，趕緊拿著褥子毯子往樓下跑，給三輪車墊得厚厚的。宋致然也起來了，把莎莎托給姑姥，騎著車一路跟著去醫(yī)院。

    趙音音擔心他的胯骨：“你慢點！”

    “這能慢嗎？”

    許云海伸手給她的圍巾圍好：“別說話，戧風冷氣的！”

    終于到了醫(yī)院，用最快的速度進了病房。許云海緊張得不行，看慣了產(chǎn)婦的大夫過來看了一眼：“還得一段時間呢，去把手續(xù)辦了吧?！?/br>
    宋致然幫著把東西拎上來了，許云海還把早上做的面湯也給盛在保溫桶里拿過來了，勸趙音音吃點東西：“來吃點東西，我給你臥了兩個雞蛋，吃一口。”

    她小口小口地吃著，宋致然過來問她：“咋樣？肚子開始疼了？”

    趙音音心里頭微微有點慌，宋致然小聲地給她講自己當初生孩子的過程，安撫她：“你身體好，說不定很快就生出來了，深呼吸?！?/br>
    宋致然這次還真是說中了，趙音音這次生孩子沒怎么遭罪，下午就順利地生出了個小閨女。護士報喜說母女平安的時候，等在產(chǎn)房外頭的許云海額頭全是汗，直接沖進去看趙音音。

    他在外面聽著趙音音的叫聲，覺得整顆心都揪起來了！

    “咱不生了……就要一個孩子就行了，不生了……”

    剛出生的小孩兒紅通通的，還有點皺巴巴的，宋致然在一邊不停地說長得像趙音音，趙音音自己倒是一點沒看出來。

    “你還嫌棄你閨女丑？剛出生都這樣，長大點長開了就好看了。剛出生通紅的，以后長大了就白，將來肯定是個小美人！”

    趙音音是順產(chǎn)，住三天就能回家了。姑姥在家可等急，家里這么多孩子，她想去醫(yī)院看趙音音也不方便，只能給她做點好吃的再叫許云海送去。

    “可家伙回來了，屋里頭我都收拾好了，燉了雞湯，一會兒趕緊喝點，有沒有奶？”她先看了趙音音看起來沒什么問題，又去抱了小嬰兒，“長得真像咱們音音！嘴像小許！”

    小寶在底下蹦著想看，伊伊墊著腳正好看見meimei的小鼻尖，睿睿脫了鞋站上凳子看了兩眼，客觀地評價：“姑太姥，你怎么看出來的？我看著感覺誰也不像啊?！?/br>
    趙音音樂了，她其實也看不太出來閨女像誰不像誰，就這么小一點點，以后長開了估計就能看出來了。

    “你快躺著去！”

    姑姥抱了孩子一會兒，把她放在悠車里。這悠車用了幾十年了，其實就是個木頭打造的搖籃，用幾根粗繩子吊在房梁上。

    樓房沒有房梁，許云海找人在屋頂上固定了個鋼環(huán)，他自己抓著試驗了好多次，確定鋼環(huán)能承受一個成年人的體重這才放心。

    “嬸嬸，meimei叫什么??？“

    “叫悠悠，跟伊伊和莎莎的名字一樣，都是疊字的?！?/br>
    許云海本來想了一大堆從詩經(jīng)中選出來的名字，還包括當初莎莎嫌棄不洋氣的那幾個。不過，趙音音覺得，家里頭的女孩子們都是疊字的名字，聽起來也甜美。

    悠悠這個名字還是她自己給閨女取的，她對這個閨女沒什么過高的期待，希望她能一輩子悠閑自在，那就最好了。

    “好聽！”

    睿睿跑過來看了好幾次meimei，結(jié)果meimei一直在睡大覺，他輕輕晃了晃悠車，小寶寶也沒有要睡醒的征兆。

    “她還小呢，睡得比較多?！?/br>
    小寶寶每天睡十幾個小時，很少的醒過來的時間不是吃奶就哭。許云海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條件反射，半夜一聽見響動立馬就爬起來，看看是不是要給孩子換尿布了。

    往年過年都是趙音音掌廚，今年過年正好趕上她在月子里，許云海跟姑姥一起做了年夜飯。雖然不如趙音音做得精致，不過今年的硬菜挺多，孩子們吃得都挺開心的。

    小寶問趙音音：“嬸嬸，meimei不能吃rou嗎？”

    今天這么多rou可以吃！meimei一點也不能吃的話，是不是太可憐了。

    “meimei還沒長牙呢，吃不了rou?！?/br>
    小寶寶現(xiàn)在還沒滿月，還是只能喝奶，趙音音的奶水挺充足的，姑姥給她夾了個豬蹄：“多吃點！”

    “今年的rou可真不少……都是哪弄的？”

    “現(xiàn)在的黑市已經(jīng)是大大方方地開了，有錢還是能買著不少rou的，”自打趙音音懷孕，許云海就開始跑黑市了，對附近哪里能買到rou簡直是了如指掌，“咱們國家開始搞價格雙軌制了，我估摸著啊，要不了幾年，沒準這糧票rou票都不用了?！?/br>
    “現(xiàn)在糧站都有賣議價糧油的了，”許云海給挺久沒買菜的趙音音講情況，“就是不用糧票，但是貴點。用糧票的白面一毛八一斤，不用糧票的三毛?！?/br>
    “這可不是貴一點了，貴這么多呢，快夠二斤了?！?/br>
    “別看貴，不少人買呢！咱家我也多買了點，今兒包完餃子過兩天蒸包子。”

    初二這天，趙音音就吃上了白面的牛rou大蔥包子。不過牛rou不多，統(tǒng)共也就包了兩屜，大人每人三個，小孩兒每人兩個。

    這牛rou包子就是香，姑姥親自和的面，白面暄軟，被牛rou的湯汁浸透了，別提多香了。

    小寶吃得舔嘴巴舌的：“這包子皮真好吃?。　?/br>
    “那你吃皮，我吃餡兒！”

    小寶不搭理故意逗他的睿睿，問許云海：“叔，咱兒童節(jié)能再吃一次大包子嗎？”

    “行，到時候再做一頓?！?/br>
    許云海大手一揮，信心滿滿地答應(yīng)了。

    不光是他有信心，幾乎所有人都能感覺出來，距離計劃經(jīng)濟放開的日子，或許不會太遠了。

    糧站開始賣議價糧油，街上開始有人神神秘秘地賣廣州批發(fā)來的電子表和麥克鏡，已婚女性幾乎人人都燙了時髦的卷發(fā)。

    年廣久的傻子瓜子，安徽的包產(chǎn)到戶和窗口經(jīng)濟，這些詞極大地刺激著年輕人們。

    趙音音休完產(chǎn)假開始上班，連廠辦的人都在討論著這些事情。

    “廠子里開這點工資這些年一點都沒漲過，要是糧票rou票這些一取消，那物價不得蹭蹭地漲？我們家那半大小子太能吃，每個月都得買議價糧，一個錢也攢不下！”

    “你也去炒瓜子去！我聽說那個年廣久掙了一百萬！”

    一群人開始遐想，一百萬到底是多大的數(shù)字？按照現(xiàn)在的物價，一大家子花上幾輩子都花不完，一塊進口手表才二三百塊錢。

    “還是要慎重，”錢主任進來正聽見幾個人聊這個，“傻子瓜子那是中央掛了名的人物，那還因為投機倒把被抓了一次！鄧主席親口提到他的名字，這才能保住他，鄧主席能點幾個人的名？”

    錢主任關(guān)注過這些事情：“三廠有個小子去賣電子表叫抓了一回，還是他們書記給保出來的。政策沒明朗之前，這些事情都要小心?！?/br>
    趙音音的心思沒在辦公室討論的這些事情上，雖然上班，可她的心思倒都在家里的小閨女身上。她每天中午都回去喂一次奶，家里頭也有奶粉備用，就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本來是想接姑姥你過來享享福，結(jié)果清福沒享著多少……還得幫我伺候著小磨人精。”

    “誰是磨人精？我可不愛聽這話了，咱們悠悠多乖啊，”姑姥晃著悠車，一邊做著鬼臉逗悠車里面的小孩，“再說了，我不幫你帶孩子，誰幫你帶？”

    小悠悠張開露出一點米牙的小嘴，看著姑太姥的臉，咯咯地樂出來了。

    “悠悠倒是挺乖的，”趙音音把飯燜上，把孩子抱起來喂奶，“帶著也省事兒，就是感覺不像人家孩子那么歡實……”

    “你這當媽的，哪有嫌自個孩子乖的！樓上那個夜哭郎鬧得家里頭天天睡不著覺好啊？”

    小悠悠吃完奶，像是聽懂姑太姥在夸她似的，笑了一下。

    趙音音看著稀罕，在她小臉上親了一口，也不敢使勁兒。她慢慢地就看出來閨女的長相跟自己像了，就是不知道將來性格像誰？

    這個問題一直到悠悠長到三歲的時候，才終于有了答案——這小姑娘的性格真的誰也不像。

    她不愛叫，也不怎么愛鬧，最喜歡往哪里一坐一躺，睜著大眼睛看著大家。逗她笑也是笑的，但是只笑兩下點到為止、意思意思。給什么好吃的都愛吃，但是一段時間不吃也不會主動要，能說一個字解決的事情，絕不說兩個字。

    剛開始家里頭都擔心她話少，可是真的碰見事情人家也能說挺長一個句子，想說的意思都能表達明白。只見過一次的叔叔阿姨下次再見，也能清清楚楚地叫出來問好。

    趙音音擔心這孩子的智力發(fā)育，她這幾年也見過癡傻孩子，去醫(yī)院看了半天，大夫最后總結(jié)了一下：“你們家這孩子沒事兒，聰明著呢?！?/br>
    “那怎么不愛跳也不愛玩？吃好吃的也得塞給她，從來不搶……”

    大夫說得比較婉轉(zhuǎn)：“有些孩子就喜歡鬧，也有些就精力旺盛或者說比較勤快。但是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這樣，總有些孩子就比較不那么勤快……”

    趙音音明白了，大夫的意思是，這孩子就是比較懶。

    她紅著臉領(lǐng)悠悠站起來，心里頭嘆口氣，這名字倒是沒白取——這性子將來可不就是“悠閑自在”么！

    許云海聽了大夫的診斷結(jié)果，忍不住樂了：“沒事兒！這說明我閨女有福氣！將來肯定是個富貴閑人！”

    兩人走出兒科診室，許悠悠伸手：“爸——”

    “喲，閨女不想走路了??？來，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