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云海嘆了口氣：“唉，還是因為小時候的環(huán)境吧。伊伊平時就有點敏感，特別會看人臉色，心思也重?！?/br>
    童年的影響是最難消除的，短短幾年留下的陰影，往往能伴隨一個人一輩子。

    趙音音織完了一只袖子，舉起來比了比：“我也不敢貿(mào)然就說她，伊伊這個性格本來就是因為敏感，要是說多了更嚴(yán)重了可怎么辦？我感覺她像是沒什么自信似的。”

    許云海決定明天就去借一本兒童心理學(xué)來看看，趙音音放下毛衣尋思：“是不是應(yīng)該給她個機會鍛煉鍛煉，多拒絕別人幾次？做什么事情都有慣性，說不定拒絕幾次慢慢就會習(xí)慣了?！?/br>
    “是應(yīng)該，馬上就放暑假了，等暑假看看，”許云海起身給趙音音倒杯水，“少喝半杯，咱也睡覺，明天早上還得早起?！?/br>
    第二天一早，趙音音做了西紅柿雞蛋面，用的是現(xiàn)成的掛面，許云海洗了兩件衣服掛在陽臺上，這才去叫孩子們起床。

    西紅柿雞蛋面酸溜溜的開胃，門窗一起開著，涼爽的穿堂風(fēng)帶走了額頭一點汗意。

    “這個腌蒜雖然不趕生蒜味兒那么大，但是一會兒吃完飯也都去漱漱口，”趙音音剝了兩瓣自家腌制的蒜，給每個孩子的面碗里都丟上幾瓣，“吃吧。”

    一家子才吃到一半，曹仁量探頭探腦地過來了。

    曹峰還是一直臉很臭，兩家子的關(guān)系保持著一種“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尺度。曹仁量這小子有時候饞得厲害，過來蹭飯吃，過段時間曹峰媳婦肯定就會送點菜或者水果過來。

    “今兒你可來晚了，”睿睿看見他，“一點面條都沒有了！”

    “我才不是蹭飯的呢，我今天早上吃完了?！?/br>
    “吃的什么啊？”小寶好奇地問他，“你別拎著書包了，放凳子上吧，我還得吃一會兒呢?！?/br>
    “叔叔嬸嬸，姑太姥，我先走了！”

    伊伊收拾完書包匆匆走了，曹仁量給她讓開位置，有點羨慕地看著許家桌上的飯菜：“我家昨天做的茄子燉白菜，今天放了點面片……”

    茄子燉白菜是什么味兒？連已經(jīng)走下樓的伊伊都忍不住有點同情地回頭看了一眼曹仁量。

    面條確實是一點沒有了，姑姥聽著這孩子說得可憐見兒的，給他抓了一把花生米吃。

    曹仁量迫不及待地捏著花生米吃了幾顆，抵御著來自西紅柿雞蛋面的香味。睿睿和小寶也加快速度吃飯，幾個人吃完，又去宋致然家喊上莎莎，一起上學(xué)去了。

    “白菜燉茄子……得是啥味兒啊，”剛剛當(dāng)著曹仁量的面，許云海不好意思說，憋到現(xiàn)在，“能好吃嗎？”

    “沒準(zhǔn)兒還不錯呢，不過我是沒吃過，”趙音音收拾東西準(zhǔn)備上班，許云海刷碗她負(fù)責(zé)送悠悠去育紅班，“我送悠悠去育紅班了?！?/br>
    姑姥有點遺憾：“我也不是不能帶，這么小就往育紅班送干啥？”

    “這不是怕你累著嘛，”趙音音安慰姑姥，“馬上就暑假了！咱家這仨再加上莎莎都擱家，到時候你就想念現(xiàn)在的安靜了。”

    悠悠乖乖地跟爸爸和姑太姥告別，跟著mama去上育紅班了。今天趙音音給她編了四根麻花辮，最后在腦后綁在一起，小姑娘覺得有點勒頭皮，一會兒摸一下。

    “下次不給你編這么多辮子了，”趙音音把孩子抱在自行車后座上，蹬了兩下上車，“腳丫乖乖地，不許往底下放，別卡著你腳后跟！”

    育紅班的丘老師特別喜歡悠悠——全班午睡最快的就屬這小姑娘了，趙音音把孩子交給她，看著今天上班還有些時間，掉頭去了伊伊的學(xué)校。

    伊伊如今已經(jīng)是四年級了，暑假過去就升到五年級。廠辦小學(xué)只有一棟教學(xué)樓，低年級的小學(xué)生在教學(xué)樓里面，高年級的學(xué)生在平房的教室里。

    趙音音在柵欄外面張望，正好能看見伊伊的班級，她盯著看了一會兒，看見伊伊一個人掃完地又倒垃圾，皺起了眉頭。

    這個暑假，一定得叫伊伊這性格改過來一點才行！

    第80章 一更

    期末考試結(jié)束, 暑假就來了。

    小學(xué)的學(xué)生少，分?jǐn)?shù)出來得也很快，期末考完試第二天返校, 幾個小學(xué)生都領(lǐng)了不少暑假作業(yè)，還有需要家長簽字的成績單。

    伊伊考了班級第二, 睿睿雙百分考了班級第一, 莎莎數(shù)學(xué)85語文91, 考了第十七名。小寶的數(shù)學(xué)也不太好, 考了89，語文98，班級第十。

    悠悠也有排名啦，她是育紅班小班里最能吃飯的、睡覺最快的、最不喜歡到處亂跑的，以七十多小紅花名列全班第一。

    “你還不如悠悠呢, ”睿?？粗毜臄?shù)學(xué)皺眉頭, “怎么錯了這么多？”

    莎莎在一邊被帶到了：“就你全對！我可看見了, 體育課你跑不動了在后面慢慢走！”

    趙音音給幾個孩子的成績單挨個簽名, 許云海也跟睿睿一起看小寶的數(shù)學(xué)卷：“小寶啊，你這錯得不應(yīng)該。要是不會算也就罷了, 這怎么都是粗心不審題呢？”

    這個暑假，許云海決定抽空給小寶強化一下數(shù)學(xué)，莎莎的成績就讓宋致然cao心去吧。

    “小宋好幾天沒來了吧？”

    姑姥想著好幾天沒看見宋致然了, 冷不防莎莎突然插了一句, “我媽去看念慈姐了?！?/br>
    趙音音跟許云海對視一眼，倆人都帶著點笑意。

    誰也沒想到，宋致然這個曾經(jīng)心高氣傲的大小姐，居然對趙滿倉頗有好感。

    不過，宋致然是個心高氣傲的, 不會主動挑明；趙滿倉是個憨的，又覺得宋致然這樣又漂亮又厲害的女性跟自己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還真覺得宋致然就是單純喜歡趙念慈呢！

    趙音音小聲跟許云海分享自己聽到的最新消息：“趙滿倉想讓宋姐給念慈當(dāng)干媽，她氣得來辦公室找我念叨了一下午?！?/br>
    “哈哈哈哈哈，”姑姥擱一邊聽著都樂了，“這趙滿倉咋這么憨，都這么長時間了，愣是沒看出來？”

    “也行，我一開始還想勸勸宋姐呢，現(xiàn)在看著相處得還挺好，”宋致然的條件確實跟趙滿倉相差太多了，趙音音也不敢?guī)兔榻B，現(xiàn)在看她居然一直沒放棄，說不定倒是一樁姻緣，“不知道什么時候能挑明?！?/br>
    “嬸嬸，老師說了，暑假讓我周一周三去，剩下的時間自己在家畫，”伊伊跟趙音音匯報歐老師的決定，“我自己坐公交車去就行了?！?/br>
    “不行！必須得讓人送你去。”

    八三年二月份，震驚全國的東北“二王”犯下了第一起案子，兩人手中有槍、有手榴彈，搶劫之后繼續(xù)逃竄，一直到七月份都還沒抓到。

    流言滿天飛，誰也不知道這兩個王姓匪徒究竟流竄到了哪里，死者五人一度被夸大到幾十人，搞得整個家屬樓也風(fēng)聲鶴唳的。

    趙音音沒提“二王”，怕嚇著伊伊，但是非常堅決地強調(diào)：“就算是去小賣部也得有大人陪著，下樓玩也不能跑出咱們樓前頭這一塊，都聽見沒？要是誰跑遠(yuǎn)了，嬸嬸是真的要生氣的！”

    她很少有這么嚴(yán)肅的表現(xiàn)，幾個孩子都點了頭。

    暑假里睿睿也要加課，趙音音和許云海都要上班，就只能在上班之前送孩子們?nèi)ヌ亻L班，放學(xué)再接回來。

    伊伊已經(jīng)開始嘗試畫人像了，在家拿著小畫板挨個畫，畫得最多的還是姑太姥。

    趙音音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她鼓勵伊伊：“伊伊啊，可以嘗試去畫畫咱們樓上樓下的鄰居，或者到樓下畫畫陌生人?！?/br>
    伊伊這孩子除了總想討好別人之外，還有點過于內(nèi)向，趙音音覺得讓她外向一點也有好處。

    聽了嬸嬸的話，伊伊猶豫了一下。

    她不想去畫陌生人，在家里畫畫才是她最輕松最自在的。但是嬸嬸說的話，伊伊又不想拒絕。

    “那……等姑太姥下樓打撲克的時候，我也跟著下樓畫畫好了?！?/br>
    趁著伊伊進(jìn)屋的時候，姑姥偷偷問趙音音：“咋了，非得叫她下樓畫畫呢？”

    趙音音說了一嘴：“伊伊這性格可不行，誰找她幫忙她都幫，不好意思拒絕別人。將來這性格不挨欺負(fù)么！”

    “那倒是，小姑娘這樣可不行，”姑姥跟趙音音一樣的想法，“我想想招。”

    第二天，姑姥回村里住了幾天。

    村里的老房子也得偶爾回去住一住，房子這東西，有人住就沒事兒，總沒有人住就容易塌。等過了五天，趙音音中午回家給孩子們做飯的時候，鐵柱趕著車送老太太回來了。

    “鐵柱哥，可麻煩你了！”

    車上除了老太太，還有三筐杏，都是姑姥當(dāng)年種的樹。趙音音打小就愛吃這兩棵樹上的杏，又甜又面。

    不過這也太多了！

    “姑姥，你沒給村里留點??？咋整回來這些？吃到啥時候去啊？”

    趙音音趕緊洗了個一盆杏給孩子們分了，又留鐵柱吃了頓飯，端了盆水下樓飲馬。

    等鐵柱走了，姑姥這才笑瞇瞇道：“吃不了咱賣點，不少還沒熟透，能放個三天。就上電影院門口賣點杏，我連秤都拿來了！”

    她看著幾個小孩：“愿不愿意跟姑太姥一塊去賣?。俊?/br>
    小寶第一個要去，睿睿天天都要上圍棋課沒法去，伊伊這周的課已經(jīng)上完了，猶豫著點點頭：“姑太姥，我陪你去！”

    “行，小寶伊伊跟姑太姥一塊去，咱一會兒就去?！?/br>
    趙音音明白過了，姑姥這是要讓伊伊跟她去練攤！

    她拽著姑姥到陽臺上：“姑姥，你別去了，晚上我下班回來領(lǐng)著伊伊去吧。”

    “咋的，真以為我老了啥也干不動了？等你下班回來，那還有啥人了？你放心，我尋思好了，咱這杏甜，賣貴點也應(yīng)該的，到時候叫伊伊多喊幾聲，肯定有那問價又不買的?！?/br>
    賣個幾天下來，小姑娘的膽子也練出來了，也不會太糾結(jié)別人拒絕自己這件事了。

    沒聽說過賣衣服賣菜的怕別人對自己有意見、不敢拒絕別人的！

    趙音音許云海去上班了，順便把睿睿送去老師那下棋。睿睿現(xiàn)在打譜打了不少，正是關(guān)鍵時期，要大量下棋才行。

    伊伊看著叔叔嬸嬸都走了，有點忐忑地跟著姑太姥一起往電影院走。她和小寶一人拎著一籃子杏，姑太姥拎著秤桿子和水瓶跟在兩個孩子的后面。

    到了電影院門口，找了個陰涼的地方，祖孫三人坐在一張報紙上。她教伊伊：“伊伊啊，姑太姥歲數(shù)大了喊不動了，你幫姑姥吆喝吆喝？”

    小寶問姑太姥：“姑太姥，咋喊啊，咱這個賣多少錢？”

    “就喊賣杏，又大又甜的杏，自家種的沒打過農(nóng)藥的大甜杏?！?/br>
    小寶的聲音脆生生的，喊了兩嗓子，果然有人過來問了。

    “這杏不錯，多錢啊，能不能嘗？”

    “八毛錢一斤，能嘗！”

    錢老太太把兩個杏捏開放在籃子上，來人嫌八毛錢太貴，擺了擺手不吃了。

    錢老太太也不著急，她扭頭看了伊伊一眼。

    伊伊憋得頭上都是汗，小臉通紅，小寶又喊了一嗓子，她張了張嘴，卻沒喊出聲。

    錢老太太有點心疼伊伊，不過更怕她以后因著這個性子叫人欺負(fù)。她拿了手帕給伊伊擦汗，又給小寶喝了一口水。

    工作日的下午，路過電影院門口的人并不多，小寶看著沒人來買杏有點著急。這么甜的杏，又是姑太姥自家種的，怎么沒人來買呢？

    他心急地喊，一下子喊破音了，錢老太太這個心疼喲，趕緊給小寶喝水。

    一直不好意思喊出聲的伊伊這時候也終于喊出聲來了！

    “賣杏！又大又甜的杏！不打農(nóng)藥，自個家種的！”

    喊出去一嗓子，她感覺臉上guntangguntang的，回頭一看，姑太姥笑瞇瞇地看著她：“咱家伊伊這嗓門兒多好聽！又甜又響亮！”

    伊伊低頭拍了拍自己guntang的臉，又開始繼續(xù)吆喝。

    有些事情，只要邁出了第一步，后面就沒那么難了。

    “賣甜杏來！又甜又解渴！rou多核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