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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承平年少在線閱讀 - 承平年少 第14節(jié)

承平年少 第14節(jié)

    寶珠抻直了喉嚨,控制著不要打顫,接著說:“諸位大人可以到屋中搜查,但當務之急,還是請御醫(yī)來為陛下診脈最要緊?!?/br>
    內侍中早有人想到了這一點,已經去請了,只是拿不了主意,就在此處候著,還是另尋安全的地方。

    皇帝此時卻又不再高聲號令了,眼睛直直地望著地上,嘴里含糊地喋喋不休,仿佛依舊是怒斥之語。

    侍衛(wèi)們分作兩撥,一撥人進屋搜查罪證,一撥人繼續(xù)護衛(wèi)皇帝,兼看守她們。內侍們則打開時刻備著的幕布,六七個人圍起來,臨時為皇帝搭了個避寒之處。

    威懾寶珠的那名侍衛(wèi)深深看了她一眼,將刀收了回去。

    寶珠便走到皇后跟前,接過她手里的斗篷,抖開來拍了拍下擺的灰塵,替她披在肩上。

    真冷。寶珠和杏兒站在皇后兩邊,盡可能地為她擋住寒風。

    一時,兩名御醫(yī)到了。跟著后面的,還有梨花帶雨的賢妃。

    她搶在御醫(yī)前頭,撲到面色倦怠的皇帝跟前,抱著他的膝頭哭起來:“皇爺!是誰將您害到這樣田地?”

    寶珠冷眼看著,反唇相譏道:“娘娘這是關心則亂了,別礙著御醫(yī)們診治?!?/br>
    杏兒幾乎愕然地看了她一眼:她仿佛生性穩(wěn)重,待人接物都溫順,從沒有這般模樣。

    賢妃更是狠狠地朝她瞪來,又瞧見皇后及一眾親衛(wèi)軍,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忍住了沒開口。

    兩名御醫(yī)溫順地默然號了一回脈,對視一瞬,方道:“皇爺素日進補,今日許是肝火過亢,且一時夢魘住了,留心靜養(yǎng)幾日,不可cao勞動氣,臣再開些溫補湯藥,慢慢就可大安了?!?/br>
    皇帝服用丹藥,御醫(yī)們自然都知曉,那一幫子道士又故弄玄虛,說丹方不足為外人道,御醫(yī)們只聽說不是鉛汞一類,委婉勸過幾回,見皇帝心志不改,也就不敢妄言了。

    如今只說靜養(yǎng),開的又是不功不過的溫補方子,交代一句和丹藥相沖,不能同服,停上些時日,興許又好些。

    賢妃此時也聽出了幾分意思,心里卻不肯相信,道:“那混元丹是延年益壽的,皇爺每每用了都稱贊,會不會是今日乍然斷了,方才不適起來?”

    兩名御醫(yī)只推說自己才疏學淺,不懂玄門之道,其余人更不會回答她。

    親衛(wèi)軍搜完鳳儀宮,領頭的又率屬下來向皇后請罪:“臣等多有冒犯,請皇后責罰?!?/br>
    皇后淡淡的,只說:“你們依命行事罷了?!辈蛔饔嬢^。

    搜都搜遍了,什么體面和名聲都沒了,好歹清白換回了來。

    皇帝被送回了宣政殿休養(yǎng),皇后不愿再踏進寢間,三人就在前殿坐到天明。

    杏兒到底凍著了,連著打了幾個噴嚏,寶珠勸她回住處安心歇一會兒,自己待會兒讓小廚房多熬些姜湯,送一碗給她。宮里的人都被驚動了,不讓出來,便惴惴不安地守在自己的地界兒,可總不能個個都倒下。

    皇后見她只顧安排別人,便出言道:“庫房里有幾只琺瑯盒的西洋藥膏,你取來我替你涂,免得將來留了疤?!?/br>
    寶珠一愣,這才感覺到脖頸一側涼絲絲的,一摸,指頭上染了淡淡的血,想是那侍衛(wèi)的刀極鋒利,她動彈了一星,被蹭破了皮。

    笑道:“等大亮了再去吧。急急忙忙地開庫房,還當出什么事兒了一般?!?/br>
    皇后不意她這樣說,笑起來,有點贊賞的意思,又說:“你辛苦了,要跟一個瘋子講道理?!?/br>
    寶珠大感驚詫,她已這樣說他。

    皇后讓她坐下來,感慨道:“一個女人,如果對一個男人只覺得可憐,那么,這個男人也就只剩下可憐了。好孩子,你記著這話,但愿將來永遠用不上?!?/br>
    但是寶珠不明白,如果可憐就等同于輕視的話,皇后又何必側過臉,流下兩行淚來?

    她兩世都沒有見過皇后流淚。

    皇帝當日中午便醒過來,恢復如初,憶起昨夜情形,也覺得訕訕,平白冤枉了皇后,便額外在賞賜上表示補償。

    鳳儀宮的日常用度更是前所未有的奢侈。賢妃說:“妾身當日情急,待皇后不夠恭敬,實在愧疚難安。”

    寶珠坦然聽著,但凡東西不過分,收下便是。

    至于那一干道士,卻未受半點兒波及。皇帝一兩日沒服用丹藥,便覺得疲乏不堪,與賢妃商議一回,彼此都覺得,只要不驟然停藥就無妨,這丹藥煉制起來雖費工夫,又不是供應不起。

    皇后只在皇帝來鳳儀宮那夜勸過一回,既勸不動他,自己也就算仁至義盡了。

    一晃進了三月,皇帝又在小白美人的提議下辦了場馬球賽、出宮踏了回青,端的是神采奕奕、英姿勃發(fā),政事上也依舊勤勉不怠,宮中朝堂一派欣欣向榮。

    只有寶珠在暗地里扳著指頭算日子,盼著太子得勝回宮的消息。

    第20章 .二十北邙

    皇后和太子妃雖盼著,倒不像寶珠這樣焦灼,因為知道太子勝得輕松,仿佛不該拖延這么久。

    只有賢妃比她更坐臥不安。

    大半年前得知自己堂兄被派往西南監(jiān)察時,她堅信連老天爺都要幫她。

    戶部尚書已經回京復命了,留下她堂兄等人監(jiān)管著分水堤和溢洪道的修建。她堂兄難得有這一點長處,自然要竭盡所能,在如今主持大局的右布政使面前博個好印象。

    右布政使,原系東宮屬官出身,當初進川制衡林文,也是太子向皇帝進諫的。

    若堂兄能得到他的信任,暗中搜尋他與太子的書信往來,但凡里頭有一句半句對皇帝不恭的話,她能都借此讓太子翻不了身。

    實在找不出,還有一個“莫須有”呢!

    好好兒的,林文為何要反?是右布政使逼迫他?還是這二人同太子都是一黨的?太子名為平叛,實際焉知沒有別的打算?

    她當然不會自己出面說太子的不好,只須叫皇帝心里有一點疑影兒就是。堂兄也不要露了形,暗里差人傳一些捕風捉影的話而已。

    她計劃得這樣周詳,且又不礙著堂兄什么,偏偏他竟不敢!推三阻四,猶豫不定,連叔父都去信訓斥他——不像白氏的兒女!

    她圖的何嘗是恩寵富貴?倘真如此,安安分分當她的賢妃不是最安閑,又還有個兒子!

    她為的是白氏一門昔日的榮光呵!

    好在,有小白美人留在宮里,賢妃料想她那堂兄也不可能不管不顧,雖勉強也要按她的意思去辦。

    還不曉得,太子這一仗,結果如何。

    皇帝這一向,于朝政上也不如從前奮勉了,賢妃拉攏的一個御前小內侍,不過替她傳遞些籠統(tǒng)的話,例如“皇爺今兒不大高興,言語上要多順著些”之類,她自己更不能拐彎抹角地打探:進了后宮還談這些,皇帝不耐煩得很。

    朝中無人就是這樣不便。她叔父能住到京中來,都是她千方百計向皇帝求的情,哪能置喙別的。四皇子又小,明年才進學呢。

    她所能做的,不過慢慢磨罷了。磨得皇帝對太子情分越來越薄,再多活些年頭,等四皇子再大一些。

    正發(fā)愁,有管事的姑姑進來回話,說西苑那邊一個老太妃薨了。

    皇帝的長輩早仙逝多年了,連生母都沒能親眼瞧見他黃袍加身的一天。這說的,是前朝的一位宮眷。

    這宮眷還是前朝末一位皇帝祖父晚年的嬪御,進宮的時候默默無聞,靠著熬資歷,熬到孫輩,才有了太妃的名位,享福日子也沒過多久,前朝氣數(shù)已經是江河日下,直到當今天子兵至皇城,前朝皇帝一干人都自盡了,哪還有誰記得起她?

    她的性命倒也不值什么,留下來反能彰顯新朝仁德,對百姓而言亦是種安撫。故此,這位老太妃甚至沒挪窩兒,還在她那宮里榮養(yǎng)著,如今壽終正寢,算算竟有七十六之高齡。

    賢妃聽了,也只是懶懶答應一聲,預備著有司去辦就是。轉念忽又想,前朝的好些代皇帝,子息雖單薄,倒都長壽得很——除去末尾這一個自盡的——是不是前朝的皇陵里有什么講究?

    她每日和皇帝一起服用長生不老的混元丹,實也有些癡迷了,猶豫片刻,到底覺得,去一趟也沒有什么壞處,萬一就是柳暗花明呢?

    待皇帝來時,不免百般殷勤,又細細低喁一通,皇帝亦覺得無有不可,當即傳召了為他煉丹的二位散人來,將此事交代下去。

    兩名道士原是在大隱之市修煉多年之輩,進宮漸久,偶有人間富貴終不若悠然無拘之嘆,此時不禁喜出望外,私下又商議一回,擇日再來賢妃處回稟。

    此日皇帝不在長禧宮,賢妃便又命二人請仙扶乩,詢問她和寶珠的運道。

    原來自數(shù)年前寶珠拾得太子的那方螭紋手帕起,賢妃便存了疑心,怕她跟自己是一樣的。后來寶珠又屢次阻撓她的計策,愈叫她忌恨,這下子倒不論對方是或不是了,總要伺機除去才安穩(wěn)。

    及至兩名道士入了宮,替賢妃看相,說她的命格貴不可言;聽她問起寶珠,卻說寶珠的命格一樣貴不可言,且來路又不同,將來只怕要妨礙著賢妃。

    這實則也是一篇套話,道士四方云游多年,總要有點眼力口才,可正和了賢妃的心思,頓時對這二人又多了幾分信賴。

    如今聽說寶珠的運道依舊如此。賢妃便問,可有破除的法子。

    道士中稍年長的那個便微微一笑:“娘娘何不叫她跟著往皇陵去一回?”

    “荒唐!”皇后罕有地勃然大怒:“六尚的人是死絕了嗎?從鳳儀宮強要起人來了!”

    徐姑姑也攢著眉,替她撫胸口順氣,心里頭明白,寶珠到底是叫那一位記恨上了,嘴里說她是代皇后去曹家治理過喪事的,這回也可以跟著去看看,實則不過變著花樣兒地磨折人罷了——前朝的皇陵!

    寶珠倒不發(fā)急,穩(wěn)穩(wěn)地捧著茶盞,遞到皇后跟前,方說:“連路上來回至多五六日,又有正經事,總不會太出格。”

    給前朝的太妃身后哀榮,一則是給天下臣民看,二則是往日依稀聽說前朝血脈尚未斷絕,還有幾個近支子孫流逸在外,伺機興事,若能兵不刃血地拉攏回來,也是一樁好事。

    寶珠相信,賢妃再怎么膽識驚人,明面上究竟不敢同皇帝擰著來。

    “我還有塊兒沉香木雕的香牌呢。”寶珠又說,口吻愈發(fā)輕松:“是舊年太子殿下給的,還開過光,路上帶著也不擔心?!背脵C把這玩意兒過了明路,否則私相授受總是不妥,且又不像花燈、兔兒爺之類的不起眼。

    皇后如何不明白她的用意?因為前次錯冤了皇后,皇帝的態(tài)度一度略比慣常不那么生硬些,若皇后為寶珠去開口,興許能免她走一回,但未免有些可惜了。

    這樣僅此一次的機會,還是留到將來更要緊的關頭比較值當。

    三人心里不禁都有些惘惘的,說是商議了許久,其實話并不多,最終依寶珠的意思,就跟著去看看。

    倒是夜里杏兒聽見消息,穿著寢衣就沖到寶珠房里來了:“jiejie怎么能去那地方!”

    寶珠已經梳洗過歇下了,從床上坐起身來,詫然地笑:“怎么這光景就跑來了?”把自己的大衣裳取來給她披著,幸而天已經不冷了,二人就在桌前坐下來。

    寶珠因為不大喝茶,壺里備的只有白水,斟一杯出來,又點了些玫瑰蜜在里頭:“夜里不好喝太甜的,取一絲香氣就可以了?!?/br>
    杏兒氣她這時候還不慌不忙,幾乎有點咬牙切齒:“jiejie怎么坐得住?咱們趕緊想個法子才是啊!”

    寶珠無奈地笑笑:“什么法子?”

    杏兒被問住了,語結一時,方才說:“反正不能這么、這么坐以待斃?!?/br>
    “倒也沒有到那般地步。”寶珠輕輕吁出一口氣:“賢妃不過想讓我吃點兒苦頭罷了…”聲音越壓得低些:“當真逼死一個宮女,她的賢名還要不要了?”

    杏兒此時也明白過來她的意思:若真是小命不保,當然可以求皇后做主;如今不過是攤上個不大好的差事,仿佛不至于如此大動干戈。

    然而心底還有幾分困惑,不禁說出口來:“理雖是這個理,可jiejie有時候淡泊得都不像個真人了。我來了這么久,竟從沒見過jiejie為什么事高興過,或是為什么事生氣發(fā)愁過?!?/br>
    寶珠被她說得愣了一瞬,隨即卻也不覺得十分意外:她這些年活得,著實惰怠了。旁人眼里,都看著她處事周到,當差也細致,但除去這些,她自個兒心里,真談不上有向往或者打算。

    一對比起來,賢妃可不比她志向遠大得多?

    她是看明白了,在生死榮辱都由別人定奪的皇宮里頭,她能爭取的、能左右的,實在很有限。上一世賢妃遠比如今驕縱荒唐百倍,依然得皇帝偏心。

    而皇后也不是沒有在皇帝跟前服軟過,效果甚微。

    寶珠唯一較為強烈的心愿,不過是將來能夠出宮而已。那也是太子踐祚、局勢安穩(wěn)后的事兒了

    眼下還是一個熬字。

    未幾,禮部為大行的前朝太妃擬定謚號,時稱燕熹宗貞順貴妃,靈柩于四月十七發(fā)引,葬入熹宗德陵妃園寢。

    對于德行功績不顯于青史的前朝妃嬪來說,這個謚號不失為穩(wěn)妥中庸。

    寶珠不覺好奇,自己上一世的謚號會是什么。

    不是感懷,實在是旅途乏味——沒叫她徒步趕路,卻安排她與那兩名道士同坐一輛馬車,另還有四五個男女弟子,對他們的師祖異樣恭敬獻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