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清冷仙尊逃跑記、洞穿(1v1)、[綜漫同人]頭柱今天也想被祓除、拜別歌伎、孤身一人的魔法少女與校園(np)、[綜漫同人]為了畫漫畫,我在全世界演劇本、[綜漫同人]被詛咒成貓后我成了萬人迷、靠美食治愈病弱督主、穿成被拋棄的主角弟弟、攻略后是修羅場[快穿]
眼前之人,生得人高馬大,手持長刀,足蹬皂靴,一看就是高手。陶太公不由心生怯意,他顫顫巍巍道:“你、你們,究竟是什么人?!?/br> 月池道:“伍凡,退下?!?/br> 這位名喚伍凡的護衛(wèi),忙躬身應道:“是?!?/br> 月池看向陶太公:“您老明鑒,在下并無惡意,只是不忍有天資之人,埋沒鄉(xiāng)野罷了?!?/br> 陶太公一愣,他看向自己的孫兒,這個年輕人眼中登時射出明亮的光芒。他知道,眼前之人必定來歷不凡,這或許是一個機會,一個難得的繼承祖先英名的機會。 眼看他正要上前與月池攀談,陶太公卻不得不打斷了他的幻想,他問出了一句,叫月池一時都愣住了的話:“埋沒如何,不埋沒又如何,您難道能叫他憑這一手奇技yin巧去做官嗎?” 如今早就不比開國時了,文官勢大,儒學獨大,讀圣賢書才是進仕的唯一正道。把那些匠人的活計,做得再好又如何,到頭來也是白搭。 月池斟酌道:“圣上乃圣明之主,如是真有功于社稷之人,皇爺是不會虧待他的?!?/br> 陶太公苦笑一聲:“是嗎?” 他慢慢坐回原位:“可要是真有那一天,估計他離沒命的時候也不遠了吧?!?/br> 年輕人滿心不解,他叫道:“爺爺!” 陶太公擺擺手:“聽我說,你們也都是讀書人,難道沒聽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別人都是靠科舉晉升,而你卻是靠旁門左道得幸。你說,別人會怎么看你。你是廟堂之上的異類,而異類就會被排擠,就該去死?!?/br> 月池沉默不語,她想到了憲宗爺時的傳奉官,其中多是僧道、工匠、畫士、醫(yī)官,的確有一部分依靠諂媚得幸,可還有少數(shù)技藝高超的匠人,到頭來也是一樣被打壓,最終攆出朝堂。就連她自己,在未通過神童試之前,即便有孝宗爺?shù)幕刈o看顧,也一樣為人所不齒,遭到了文官集團的鄙夷和嫌棄。在這個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通過了科舉,意味著一步登天,而要是考不中,就只能一輩子被官老爺踩在鞋底。 年輕人仍然不服:“宋時的沈括,寫出了《夢溪筆談》,不是一樣名垂青史嗎?” 陶太公道:“可他也是進士及第的出身!我說了多少次了,四書五經才是你做官的敲門磚,等你高中了,你想干什么都行,可現(xiàn)在,丟下你那堆玩意兒,老老實實地去給我讀書!” 這對祖孫又一次看向了月池,年幼的那個眼中帶著期待和求助,在世人皆鄙夷的情況下,還能堅持自己對科學的興趣,這本身就是一種莫大的勇氣。他在親人的苦口婆心下忍不住動搖,只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月池。而歷經千帆的老者,眼中卻滿是警惕和畏懼。他霍然起身,對著月池跪下:“老朽知道老爺您必不是一般人,可我們只是小門小戶啊,不求做成什么大事,只求家里能有人高中,保得衣食無憂就夠了,求您放過我們吧,放過我們吧!” 坐在這里的是李越,不再是在龍鳳店那個無助的弱女,也不再在宮中被幾方勢力無助裹脅的伴讀了,以她今時今日的身份和地位,她只要一句話,就能叫他們乖乖聽命??伤阶詈?,仍是親自將陶太公扶起來,道:“老人家,您放心,在下并無惡意。您既然不愿,那我不提就是了?!?/br> 年輕人終于黯然離開了,陶太公至此高高懸起的心,才終于落回肚子里。他看著滿屋的禮物,道:“這些東西,還請您帶走吧?!?/br> 月池搖搖頭:“我既送出去,就沒有拿回來的道理。您安心收下就是?!?/br> 陶太公此時顯局促,他道:“可……我們實在沒有能報答您的地方啊。” 他不知月池的底細,還是怕收下這些財物,惹禍上身。 月池道:“不知萬戶當年,可還有書札筆記留下么?” 陶太公一愣,他歡喜道:“有有有,老朽這就派人去找。” 半個時辰之后,塵封一百多年的書札,終于重見天日。月池打開小木匣,里頭只有寥寥數(shù)本,還早已殘破不堪。陶太公羞慚道:“因著搬了幾次家,好多都已遺散了……” 他忙道:“不過,家中還有我孫子的很多器物,您要是不嫌棄,就一塊帶走吧?!?/br> 月池打開旁邊的木箱,竟然連工具都全部放在里面。她只是一默,道:“不必了,還是留給他,做個念想吧?!?/br> 然而,待她準備離去之時,那個年輕人竟又將東西背上來,攔住了她的車馬。他眼中早已失去了光彩:“這些東西,留給我也是無用,還不如送給貴客,或許有朝一日,還能派上用場?!?/br> 月池道:“你想試一試嗎?” 這個年輕人一愣,他最后還是搖了搖頭:“不是人人都敢坐在裝滿火箭的飛車上,一鼓作氣飛上天去的。說來,我也只是個怕死怕苦怕難的凡夫俗子而已。” 語罷,他轉身離去,步履蹣跚,仿佛被人抽去了骨頭。月池望著他的背影,佇立良久。伍凡小心翼翼地問道:“老爺,咱們還是見那些匠人嗎?” 月池道:“你覺得有必要去嗎?” 伍凡一愣,他的心在狂跳,李侍郎回京之后,在暗中廣招俠義之士,他原本在鏢局做生意,也是聽到了消息,就立刻來投奔。這年頭日子不好過,跟一個好老板,比什么都強。 他沉吟片刻后,鼓起勇氣道:“屬下斗膽,以為您不必跑這一趟?!?/br> 月池偏頭看向他:“怎么說?!?/br> 伍凡道:“屬下也詳細打聽說,那些匠人是技藝高超,名聲在外,但是木匠精于制作家具,石匠精于裝飾庭院,金匠精于首飾打造……屬下依照您之言,未曾表明身份,只是問他們是否有興趣嘗試農具制作,誰知,他們非但要加錢才肯干,還十分輕視,言說要不是這兩年天時不好,他們才不會接這些的活計……屬下斗膽揣測,您隱瞞身份親自到此,就是不僅看重他們的技藝,更看重他們的心性。那些人雖有技藝,卻只知為權貴效力,又豈是能安心做事的人呢?!?/br> 月池長嘆一聲:“世道如此,又豈能怪他們呢?” 士人之中的有識之士,無論是愿意還是不愿意,都只能將全部的時間精力投身到八股研磨上,而匠人中的國手大師,身在賤籍,為了生存和發(fā)展,只能一心一意為貴族階層效命。 她回望大門緊閉的陶家,仿佛又一次看到,蛇形飛車被火焰吞噬,從高空落下的情形。以前的科學家是死在一次次無畏的嘗試中,可現(xiàn)在的科學家卻是被困在原地,在一日日的消磨中,壓根沒有發(fā)展的機會。有一架無形的大網(wǎng),綁在每個人的身上,讓他們只能沿著既定的華山一條路,上升發(fā)展再落下。一切進步的幼苗,都在此過程中被壓抑扼殺??萍嫉姆N子、智慧的火花亦無法在貧瘠的土壤中落地生根、發(fā)展壯大, 李約瑟曾問出了這樣一個問題:“盡管中國古代對人類科技發(fā)展做出了很多重要貢獻,但為什么科學和工業(yè)革命沒有在近代的中國發(fā)生?”也只有回到五百年前之人,才能真正體會到這一問背后有多深重的悲哀。 以她目前的能力,無法真正去扭轉,可至少能松一松這鉗制,不是嗎?她對伍凡道:“工匠集會的事,就先放一放吧。傳令給上林苑監(jiān),讓他們去搜羅試種海外的作物,不論種出了什么,只要是中華本土未有之物,我都重重有賞。還有,拿我的名帖,給禮部送一份禮,就說我想找些農書來獻給皇上,以豐富文淵閣儲備,請他多費費心。” 伍凡忙應道:“是是是。” 月池道:“好了,趕緊回京吧。” 伍凡道:“老爺您,是否再歇一歇……” 月池道:“不必了,家里還有事呢?!?/br> 自從那些賊首被抓住的消息傳來后,貞筠也沒睡過一個好覺。她既怕月池再不顧一切去諫言,又為自己的私心而慚愧。她承認,她是個自私的人,可這也是人之常情,她再也受不了生死相隔、天各一方的滋味了。 直到月池外出之后,她才勉強定了定神,豈料月池回來之后的第二日,她就要更衣出門。 第301章 六道三途事似麻 怎么著,這兒是有老虎,要吃了你嗎? 貞筠忙問道:“你要去哪兒?” 月池道:“面圣?!?/br> 明明是盛夏, 貞筠卻打了個寒顫:“你這,人都沒了……我、我知道那些被殺的義軍首領是無辜的。他們是被逼得沒了活路,這才鋌而走險……但是, 阿越, 我們不能拿雞蛋去碰石頭啊。這么碰下去,除了把自個兒碰碎以外, 什么用都起不了! ” 月池一愣:“你說到哪里去了,再說了,又不是都沒了?!?/br> 時春卻明白了:“你是要去為馬中錫求情?!” 月池見她們如臨大敵的模樣,不由發(fā)笑:“別怕,一個官而已。我還是能保住的?!?/br> 貞筠禁不住問道:“那要是沒保住呢?” 月池的態(tài)度很輕松:“那也無所謂, 態(tài)度在就好了。有時結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過程中體現(xiàn)的人心。馬中錫是我舉薦的, 他如今命懸一線,我要是袖手旁觀,豈非太涼???” 貞筠欲言又止,她望著月池的背影:“我已經不知道,她真作此想,還是只是讓我安心。她真的,有點不一樣了。為何會這樣, 她答應了,我是愁緒難解, 不答應,我一樣郁懷難遣呢?” 時春垂下眼,沒有言語。 剛一入夏, 朱厚照就帶著兩宮太后并皇后, 搬往了南臺。南臺乃是永樂爺所建, 位于西苑的太液池中央,惟北部與堤相接,其他三面皆是臨水,遠遠望去,層樓疊榭掩映在奇石古木之中,真真宛如仙境。 月池穿過朱紅色的仁曜門,涉青磚而上,來到了南臺正殿香扆殿。老兒當中的佛保親自來為她引路。佛保笑道:“圣上在蘭室等著您呢?!?/br> 北伐大捷,他這種站上隊的太監(jiān)也乘風而上,外有江彬這個的助力,內討好劉太監(jiān)這尊大佛,地位已經不同往昔。但人總是如此,得隴就要望蜀。他還是希望能在李越面前混個眼熟,要是能交個朋友,那就再好不過了。 月池豈會不認識他,她道:“勞煩公公?!?/br> 佛保忙道:“侍郎哪兒的話,能為侍郎引路,那是奴才的福分?!?/br> 月池只答了一句:“您太客氣了?!本驮俨唤釉捔恕?/br> 佛保何等伶俐的人,便知這是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他暗罵道,還真是神氣,連寒暄的話都不說幾句。 蘭室乃是茶室,布置得極為雅致。朱厚照正憑欄而立,案前的茶爐中正水霧升騰。佛保吸了吸鼻子,這茶,聞著不對勁啊,是煮壞了吧?!他期期艾艾道:“爺,李侍郎到了。奴才給您換一套茶具吧。” 朱厚照望著雨后的翠葉紅蓮,頭也不回道:“不必,你懂什么。李侍郎大駕光臨,哪里是為這一杯茶來?!?/br> 佛保愣在原地,是換也不是,不換也不是。又來了,月池暗嘆一聲,她默默找了個位置坐下。朱厚照半晌聽不見動靜,終于忍不住回頭。這一回身,卻見室內空空如也。他一驚,問佛保道:“不是說他來了,這人呢?” 佛保一窒,他呆呆地望著朱厚照的斜下手。朱厚照一低頭,這才看到了已經跪坐案幾旁的月池。 月池:“……” 朱厚照:“……” 這下喬也拿不下去了。他揮退左右,咬牙道:“你還真是勝券在握啊?!?/br> 月池道:“臣不敢。” 朱厚照掀袍坐下:“朕前些日子讓你去京郊避暑,你不去,怎么今兒又來了。還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br> 佛保只來得及聽到這一句,退出去的他面色煞白,兩只眼睛卻亮得驚人。 蘭室中,月池將壺中的茶水倒盡,她道:“我受不了寒,您是知道的。我已經見慣血,您也是清楚的。既如此,又何須避開呢?” 她又一次將真相揭開,避暑是假,避血才是真。每次他想用繃帶將傷疤裹住時,她卻總要反其道而行,再扎上一個洞,讓血再淌出來。 朱厚照一時語塞,半晌方冷笑一聲:“你要是真見慣了,又何必巴巴跑這一趟?朕知道你是為何而來。你要保馬中錫?!?/br> 月池道:“不是我要保,而是您需要馬中錫這樣的人。馬中錫對我來說,并非是必不可缺?!?/br> 她迎著朱厚照詫異的眼神:“這世上的聰明人是多不勝數(shù),可傻子也不少。儒門釋戶道相通,三教從來一祖風。【1】儒教同佛道一般,綿延千年,當然也不乏虔心的信徒。您若真要殺馬中錫,我至多感慨幾天,便又可以輕易找到下一個??伤乃阑顚δ鷣碚f,意義卻大不相同?!?/br> 她問道:“您有沒有想過,愚公移山一典為何能流傳千古?” 朱厚照沉吟片刻道:“因為不是人人都有螳臂當車的勇氣?!?/br> 月池道:“這就是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是很令人佩服的,不是勇士誰敢去吃它呢?【2】這么一個敢于直面龐然大物的勇士,您卻要直接殺了,日后要再想扭轉兼并之風,可就又添阻礙了。你我都知道,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制度中人要與既成的制度相較,無異于帶著重枷行走。要想成功,我們既需要外部的拉力,也需要內部的推力。” 朱厚照的眼中閃過光芒:“憑他也能起推力?” 月池道:“有道是集腋成裘,聚沙成塔,您就是再有本事,也不能把這天下間所有的事都干了吧。政命要落地,總得有人去干。您今日寬恕馬中錫,來日來投效的人做事亦會得力些?!?/br> 朱厚照哼道:“你以為朕不知道,這不過是你為了保他,找出的一套說辭而已?!?/br> 月池替他斟上一盞萬春銀葉:“那又如何呢,以您的才智,應該能看出,即便我有自己的目的,但促成此事對您來說,也是有利的。” 朱厚照將茶一飲而盡,荷風拂面而來,他深吸一口氣,只覺肺腑都已滌清了。他道:“你都扯到了大局上,朕還能怎么說。不過,屆時不饒他的,未必是朕?!?/br> 月池一愣:“怎么說?” 朱厚照譏誚道:“李侍郎聰明絕頂,還用我說。” 月池略一思忖:“三法司?!?/br> 馬中錫回朝后,朝中關于他的意見已分為兩派。一波人說他分派藩王莊田,安定大量流民,有一定的功勞,雖有罪過,但亦屬無心之失,罪不致死。另一波則稱他不過是區(qū)區(qū)文士,能有何功,他不僅一再拖延,貽誤軍機,更是收受賄賂,與賊有舊,論罪當斬。雙方僵持不下,便伏請圣裁。朱厚照依制,遣三法司主審此案,馬中錫此時已經被關進了都察院的大牢。 朱厚照道:“君子同道,小人同利。你說動朕,只需要拿出利益來,可要說動他們,可就不那么容易了?!?/br> 月池調侃道:“皇上是以小人自詡了?” 朱厚照呸道:“朕是比那些滿口仁義的人,實在得多。” 這的確有些棘手了,月池即刻就要告辭,去探閔珪的口風。朱厚照愣是被她氣笑了,他道:“你還是真是用完就丟,一刻都不多留吶。怎么著,這兒是有老虎,要吃了你嗎?” 月池笑道:“哪兒的話。即便有老虎,有您的勇武在,臣還有什么可擔憂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