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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病入膏肓后 第137節(jié)

    帝后并枕于榻,墨芳軒不好問政,便只微笑道,“陛下心情似乎很好?!?/br>
    皇帝含糊地噥了聲,少年拔節(jié)的身板子有妃蘭匹竹的清秀,翻身攬抱住娘娘溫暖的細腰。

    閉眼念叨了八個字,“君臣無猜,夫婦不疑?!?/br>
    三郎,這種感覺真的很好啊。

    直到睡去,宣長賜的嘴角依舊是微微翹起的。

    【二更】

    次日天明,青鳶殿的床帳尚未鉤起。

    昨兒折騰得晚,宣明珠只想睡個懶覺,無奈有個人大清早便猴上她身子來舔她,唇角臉頰簌簌地癢。他也不嫌她臉上涂的玫瑰珠粉,盡數(shù)吃盡嘴里。

    “別鬧,讓我再睡會兒。”宣明珠困得餳不開眼,迷蒙翻身,雪白的褻領(lǐng)下露出一段更為雪白的削肩,抬臂摸索到他的耳垂,捏了一捏,哄著他消停些。

    錦衣墨冠的男子受用瞇眸,又意猶未盡地碰了碰她柔軟的唇,方袖出絲帕她擦面。

    而后,擠在公主的枕上安靜地抱了她一會兒,在她耳邊道:“殿下,我給你準備了一件禮物。”

    “哦……”宣明珠闔著眼,自從她逢節(jié)便能收到梅閣老特意準備的禮物,每次都出于意表,每次都有不同的喜歡,她便不再費心思去猜,擎等著收便好了。

    她囈著聲:“多謝,你放著吧,我醒來看?!?/br>
    這是還想睡的意思,梅長生失笑吻她額頭,“對不住,累著你了?!?/br>
    他并非想放浪至此,只是管不住自己。從十六歲第一次夢.遺后梅鶴庭便深知,這樣骯臟的一面要藏好,千萬別讓他開這個口子,否則一旦起了頭,這些年強忍下的欲念,都會成倍反噬。

    就像如今。

    有這一月小別也好,讓她好生歇一歇。

    他摸摸女子貪睡的臉,起身輕道:“我要去趟汴州督漕,禮物待我回來才能給殿下。殿下等一等,好么。”

    宣明珠腦袋昏鈍鈍的,原本要睡回籠覺,模糊聽見話音,遲了一許,忽地睜開眼睛。

    見榻前的男人已是穿戴整齊,宣明珠哪里還管什么禮物,揉眼起身,聲音沙沙的:“何時定下的,怎的突然要外任?”

    “昨晚見過陛下,商談了些事?!泵烽L生將她按回被衾,“殿下莫擔(dān)心,只是督建堰堤,快的話一月可回,我這便準備走了。你再躺會兒?!?/br>
    他低垂的眸色繾綣,“等我回來?!?/br>
    宣明珠仍是覺得太突然了,前一刻黏她黏得不像樣,下一刻說離京這便要走了。

    思及秋漸深涼,她還是起身,握著發(fā)邊考量邊道:“周太醫(yī)的調(diào)養(yǎng)藥劑帶上了嗎?呢子斗篷多備幾件,跟的是姜瑾不是?食藥按時,不可過勞,我回來要問跟你的人,你且仔細?!?/br>
    梅長生目光溫柔地一一答應(yīng)著,再三讓她別擔(dān)心。

    言語不盡,可惜留戀處日影催發(fā),便出宮赴汴。

    “一個月……”

    人去了,宣明珠在帳中揉了把臉頰低喃,“昨兒還一起喝了桂菊酒的,回來時,菊花都該謝了吧?!?/br>
    不過梅花也將開了。

    這且還睡個什么,宣明珠喚進侍女,起身洗漱。又特意問了問值守宮門的小娥,婢娥回說,昨夜近丑時閣老的確出去過。

    她睡得那樣沉,竟對此一無所知。

    宣明珠走了會神,坐在妝鏡前由澄兒綰髻,忽見上頭放著一只半掌大小的四方小朱合,底下壓了張泥金紙箋。

    她眉心一動,若有會意,拾起來,見上書一行清雋的字跡:禮物未達,長生先送一分利,博卿一笑。

    宣明珠不等打開盒子,見字便已笑了。

    而后取過小朱盒打開來,那里頭裝的,卻是一縷紅線相纏的結(jié)發(fā)。

    宣明珠目光虛渺了一下子,這是……

    “咦,”澄兒見了嘴快道,“這個樣式的朱合,奴婢記得殿下從前也有一只的,后來……”

    后來,被她燒發(fā)成灰,丟進了浴池子里。

    那原是她成親后一直珍藏的夫婦結(jié)發(fā)。

    當(dāng)時她一心覺得,死灰不可能再復(fù)燃。

    而眼前這縷結(jié)發(fā),依稀如昨。

    梅長生仿佛就有這種不講道理的本事,能讓燒毀的再重燃,成煙的再溯還。

    不是最初的樣子,勝似最初的樣子。

    宣明珠手指搭上一粗一細纏繞在一起的兩股青絲,本應(yīng)覺得感動的,一念忽轉(zhuǎn):不對啊,他竟敢趁她睡著時絞她的頭發(fā)?

    “澄兒,你瞧瞧我的頭發(fā)有沒有何處少半截的?”

    “???”澄兒有些發(fā)愣,轉(zhuǎn)眼看見盒中結(jié)發(fā),隱約明白過來,捧著公主烏黑的長發(fā)睜大眼睛尋覓,“好像,不曾有啊……”

    找了半天沒有,聽殿下忽然又道,“不必找了?!?/br>
    宣明珠想起來了,是在汝州行宮的時候,他那日以汝州剌史的身份前來拜見,當(dāng)時她正命張宗子為自己梳頭,震驚之下轉(zhuǎn)頭,頭發(fā)便被篦梳帶下了一縷。

    他走時,將那縷發(fā)收入袖中。

    這么久遠的事,宣明珠以為他當(dāng)時出門便會扔了,畢竟只是一縷發(fā)而已,對于有潔癖之人來說,這東西與剪落的指甲都是污物。她怎么也沒想到,他一直好好地保存至如今。

    “殿下怎么不語?”澄兒惴惴地問,同時心里替梅閣老著急,他送什么不好,為何要送這勾起回憶之物,萬一殿下想起了過去的傷心事,又不要他了,梅閣老那兩遭心頭血是不是白剜?可看他何處哭去。

    宣明珠卻是低頭一笑,將朱合輕輕地包裹在掌心中。

    “我只是想起,方才他走時,忘了對他說一句話。”

    本宮今日亦甚喜閣老。

    *

    梅長生輕裝簡從,為了早去早回,行程定得很緊,不過出京前他卻先繞路去了趟護國寺。

    聽明珠說,自從送儺離開后,宣燾狠鬧過幾場。

    不過宣明珠知道送儺與君決絕的心意,狠狠心未理,宣燾脾氣再大也掙不出困他的牢籠,就這么囫圇到今日。

    護國寺自打出了法染的事,經(jīng)歷一番整頓,香火比往年這個節(jié)令下蕭條了許多。梅長生徑直來到后閣,敲開那道禪門。

    時隔幾個月后再見宣燾,只見他碧衣消沉,唇上蓄了一層青胡茬,整個人都削瘦了一圈。

    梅長生一霎有些認不得他:“四哥?”

    宣燾看見來人的一瞬,目光明晦閃動。

    不再口口聲聲讓他把送儺帶回來,開口第一句話:“把我弄出去?!?/br>
    梅長生聞言眉梢動了動,宣燾上前,走到門邊時,照例被戟衛(wèi)攔住。

    這位意態(tài)蕭索的四爺早已沒了同這起子奴才置氣的心氣兒,眼睛只管盯著門外之人,“你不是叫我一聲四哥嗎,梅鶴庭,想法子把我弄出去。”

    “就算出來了,”梅長生看著他慢慢問,“四哥又待如何?”

    “你們不叫她來見我,我便去找她!”

    經(jīng)過半年枯索的獨處生活,宣燾表面上鋒棱全無,實則內(nèi)心的憤懣已將到達頂峰。那張俊美的臉神色扭曲著,每一個字音都從牙縫里擠出:“我會捉住她,讓她明白明白,什么叫主仆之道?!?/br>
    梅長生看著男人眼里的狠厲,以及狠厲背后隱隱浮現(xiàn)的委屈,忽而有些同情他。

    “原來你還是沒懂啊?!?/br>
    “我什么不懂?!”宣燾忽然爆發(fā)了,握戟瞠視梅長生質(zhì)問,“她跟了我五年,不過是一時鉆了牛角尖,大不了爺今后對她好點,見面三分情,她只消見我一面,自然便會回轉(zhuǎn)。你只說你幫不幫我?”

    梅長生輕嘆了一聲,搖搖頭,以過來人的口吻道:“我勸四哥,若能將她放下,此時放下最不苦。不然,四哥須先認清一點,送儺姑娘由始至終都不是你的仆從,你若不能將她視為完全平等的人,不管你身在何處,困住你的藩籬都不會打破?!闭f罷轉(zhuǎn)身即去。

    留下宣燾一個人,呆呆半晌,忽笑著一拳砸在禪房的墻壁上,“放的什么屁!這五年我許她同吃同住,我身邊只有她一個,還不平等嗎?”

    送儺,你真就這么狠的心。

    我都已經(jīng)這么想你了,你定然也在外頭想著我,這樣才叫平等啊。

    那裘褪色的綠衫宛如秋末的一片凋葉,慢慢滑坐在墻角,啞聲喃喃,“對吧,送儺,你怎么可能不想四爺……”

    晨鐘嗡然而響,禪房的木門重新闔上,照不入一縷秋陽。

    *

    梅長生離開洛陽的第二日,也是中秋歇朝的最后一天,皇帝興致好,擬同皇后在御花園和皇姑姑一起吃蟹賞花。

    他早早地命人向翠微宮傳了信,宣明珠自然答應(yīng)。

    于是這天一早,宴樂之前,皇帝先到前殿將未批的奏折批覆一番。

    無意間看見案旁那只盛裝諭旨的玉匣,皇帝笑了笑,他說話算話,心想梅閣老好不容易求來的旨意,他便不越俎代庖給姑姑了。

    還是等閣老回來,為獎他辛勞賜予他,也算圓了他的這份情意。

    略微走神的功夫,皇帝又想起另一樁事,忙放筆去尋被壓在已閱折子里的江琮的密折。找到了,他喚來近侍道:“給朕點個燭燈來?!?/br>
    御前秉筆不知陛下白日點燈意欲何為,不敢耽擱,忙移燭臺過來。

    兩點燭光映在宣長賜年輕的眼里,他將那折子湊向燭火,將及未及時,忽覺眼前天旋地轉(zhuǎn)。

    宣長賜身影一晃,從墀階上頭栽了下去。

    密折從他手里落地,無聲砸在駝毯上,攤散開一紙刺墨的白。

    “陛下!”御前公公高呼,駭然變色上前托扶人事不醒的皇帝,向殿外喊道:“來人!快快宣太醫(yī),請皇后娘娘過來!”

    待到宣明珠聞訊匆匆趕來兩儀殿時,皇帝在內(nèi)寢殿中仍未醒來,闔目躺在寢榻上,臉色孱白如紙。

    五六位太醫(yī)皆在,輪流把脈,墨皇后在一旁守著,見大長公主至,紅著眼圈起身見禮。

    “好孩子,別慌?!毙髦槟及矒崴氨菹虑谡ao勞,想是一時疲累才會如此,且聽太醫(yī)怎么說?!?/br>
    她轉(zhuǎn)而見太醫(yī)們臉色沉凝,輪番號脈卻遲遲說不出所以然,心里有些不好的預(yù)感,然而面上鎮(zhèn)定自若,輕斥道:“吞吞吐吐作甚,陛下究竟何疾?”

    “回稟殿下……”幾位太醫(yī)互視幾眼,最終推出一位資歷最老的院使道,“陛下所患,恐是、恐是血枯癥?!?/br>
    墨皇后一瞬盯住說話之人,臉上血色全無。

    而宣明珠腦子嗡地一聲,不由后退一步,被泓兒扶住。

    “不可能……”宣明珠下意識搖頭否認,“定是誤診!周鶚,上回你為本宮診治便已誤過,這回定也是誤了,是不是!”

    皇帝還這樣年輕……”

    “殿下?!敝芴t(yī)哭喪著一張臉跪下了,“前番確為微臣失誤,然而陛下的脈象,與柔嘉娘娘的脈案記載如出一轍。且陛下身有低熱,伴隨寒顫,方才臣等以治血枯癥的方子給陛下服下,這會兒燒便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