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貨郎總算把自己的脖子保了下來，卻害怕這黃二大爺記恨自己踢了他一腳，只能不住地磕頭求饒：大仙饒命??！大仙饒命！

    賀洗塵被吵得腦殼痛：行了，我要你的命干嘛？下次走路小心點(diǎn)。說完拂袖而去，身后的賣貨郎更是感激涕零。

    賀洗塵凹著仙氣飄飄的背影，走到他看不見的大槐樹后面，一手按著腹部齜牙咧嘴起來。

    好家伙，那一腳可不輕！

    我還以為你沒事，原來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樹上忽然傳來一聲譏笑，一條青色的蟒蛇盤旋在樹枝上，吐著蛇信子，金色的豎瞳里充滿不屑。

    寧哥兒，我好歹受了傷，別說風(fēng)涼話了行不？賀洗塵無奈地靠在樹上。

    柳寧冷哼，布滿鱗片的蛇身蜿蜒而下，化成青衫道士的模樣：死了沒？沒死就快點(diǎn)，抱衡他們還在等我們。

    得嘞，我就不該奢望您老能攙我一把！賀洗塵似真似假地抱怨了一句。

    嘖！麻煩！柳寧說是這樣說，卻伸長了青白的手往他后脖頸摸去。

    先說好別拎著！賀洗塵警惕地閃了一下，冰涼的手指已經(jīng)揪住他的脖頸一捏，瞬間將他打回原形。

    柳寧將這只小黃鼠狼抱在懷中，冷冰冰地恐嚇：再叨叨就把你的舌頭剪了！

    這剽竊也不帶在人家正主面前的啊。賀洗塵心里吐槽，四只爪子緊緊扒住柳寧身前的衣服。

    *

    從湖山古剎的后山弄來了許多竹子搭建而成的五仙小筑位于松樹林深處，小筑前圍著一圈籬笆，院內(nèi)種著一顆枝繁葉茂的桃花樹。

    抱衡君與白蘞子、白術(shù)閑聊幾句，茶還沒煮好，便見他們的大哥柳寧面色冷硬走了進(jìn)來。

    咦？二哥呢？白蘞子是五人里面唯一的女性，身穿玄色道袍，頭插竹簪，極為寧靜恬淡。

    幾步之遙的柳寧一手甩去，懷里那只憊懶的黃鼠狼在空中劃拉幾下，化身成人。

    我的老腰?。≠R洗塵扶著石桌，手按在痛處。

    抱衡君驚訝地瞪大了嫵媚的狐貍眼：不是吧，這還是我清心寡欲、與世無爭的賀二哥嗎？

    滾你！賀洗塵敲了下他的腦袋，把路上發(fā)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那賣貨郎要是踢到我，不給他點(diǎn)苦頭吃就不錯(cuò)了，老賀你傻?。烤谷贿€幫他趕走那三個(gè)老鬼！抱衡君不可思議地說道。

    捉弄他們有什么好玩的。賀洗塵一臉興致缺缺。

    他剛來的時(shí)候，熟悉的地名著實(shí)讓他頭疼了好幾天，好不容易才想起這是他回魂過的蘇長青所在的地界。懷著莫名的心情找過去時(shí)，河陽村里全是盧姓人，找不出半個(gè)姓蘇的姓溫的。

    他來到「過去」。沒有蘇家兄妹，沒有溫家叔侄，沒有盧霜，也沒有「賀洗塵」。說不上惘然，只是有些感受到時(shí)間的輪回錯(cuò)亂。

    當(dāng)然好玩了！抱衡君剛想大肆反駁一般，精通醫(yī)術(shù)的白術(shù)已經(jīng)從小筑中拿出一罐白玉膏：二哥，抹一下藥膏會舒服一點(diǎn)。

    還是咱們小白有良心。回過神的賀洗塵感動(dòng)得眼淚汪汪。

    柳寧哼了一下，白蘞子掩面而笑。

    這五人都是由動(dòng)物修煉成人身，柳為蛇，賀為黃，抱衡為狐，白為猬，蘞為鼠，投緣之下便結(jié)為金蘭，以法力高低序齒。

    當(dāng)年我要是稍微爭氣點(diǎn)，就輪不到寧哥做老大了！抱衡君此時(shí)無比懊悔，他生性風(fēng)流，一半時(shí)間用在尋歡作樂上，對修行一事委實(shí)不上心。

    對對，沒錯(cuò)。賀洗塵點(diǎn)頭，要是小白不癡迷于岐黃之術(shù)，老早就把你擠下去。

    賀洗塵，請你不要說話。抱衡君勾住他的脖子，端起茶杯堵住他的嘴。

    白術(shù)淺笑道：二哥就別拿我打趣三哥了。

    抱衡，你便是再修煉上五百年，也別想把我踩在腳下。柳寧掀起眼皮，金色的豎瞳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哇嗚，寧哥好可怕！抱衡君一瞬間搓著手臂倒向賀洗塵那邊。

    賀洗塵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沒事兒，別怕，你就算再修煉五百年，也追不上我，甭提那種摸不著邊際的事。

    白蘞子笑盈盈說道：二哥就喜歡欺負(fù)抱衡哥。

    哪有？賀洗塵無辜地望了過去，突然臉色一變，嘭的一聲變回原形。

    抱小衡你捏我脖子！

    哈哈哈哈！抱衡君笑得肆無忌憚，拎著賀洗塵在眼前晃了晃，哎喲這是誰家的小黃鼠狼啊~

    在賀洗塵發(fā)飆之前，白蘞子連忙將他抱到自己的膝蓋上，輕柔地摸著他的后頸。

    這只黃鼠狼的脖子在賀洗塵來之前有過致命傷，現(xiàn)在也是他的弱點(diǎn)，只要捏住他的脖子，就等于捏住他的死xue，輕易掙脫不得。梅雨時(shí)節(jié)頸椎更是疼痛乏力，整個(gè)人病懨懨的。白術(shù)和白蘞子時(shí)常給他針灸，雖不能治本，但好歹能緩解病痛。

    抱衡，你魯莽了！白術(shù)厲色道。

    抱衡君腦袋一縮，似乎也意識到這樣做不妥，訕訕地干笑幾聲，最后苦著臉道：二哥，我錯(cuò)了。

    賀洗塵被白蘞子揉得直哼哼，聞言抬起眼睛：下次你再敢捏我的脖子我揪光你的尾巴！

    柳寧突然伸手壓著抱衡君的腦袋抵在石桌上：現(xiàn)在想揪的話我可以把他的尾巴打出來。

    抱衡君一抖，可憐兮兮地求饒道：寧哥饒命！二哥，二哥救我！寧哥絕對做得出這么兇殘的事來！小白，阿蘞，我錯(cuò)了，我再也不敢亂來了！

    賀洗塵從白蘞子膝蓋上跳下來再次幻化成人形，輕輕拂開柳寧的手：不用寧哥兒代勞，我不好好教訓(xùn)他，這家伙還真的無法無天了！

    抱衡君脫離柳寧的挾制，頓時(shí)一蹦三尺遠(yuǎn)，卻瞬間被賀洗塵揪住了耳朵逃脫不得。

    *

    天上的云霧沒有固定的形狀，微風(fēng)一吹，輕盈地飄過圓月。月色之下，五仙小筑傳來狐貍吱吱喳喳的慘叫聲。

    三哥這回可吃到苦頭了，看他還敢不敢隨便動(dòng)手動(dòng)腳。白術(shù)沏完最后一泡清茶，將紫砂長嘴壺放回紅泥小火爐上，火熄了？三哥，點(diǎn)一下火。

    雙腳綁著倒掛懸在桃花樹上的抱衡君在空中晃來晃去，哇哇亂叫：cao！虐待我還叫我點(diǎn)火！沒人性！但還是慫不吧唧地從嘴里吐出一小簇冷青色的火焰，火焰顫巍巍地落進(jìn)爐心里。

    抱小衡，以后你要碰我脖子可以，但是！一定要提前通知我一聲，要不然我這雙砂鍋一樣大的鐵拳可不分?jǐn)澄?！那種沒有防備被捏住死xue的酸爽，要是放在柳寧身上，當(dāng)場就得把抱衡君抽死。

    二哥，啊啊啊二哥！抱衡君哭喪一樣哀嚎著，哭得賀洗塵沒辦法，袖子一揮，腳脖子上的繩索瞬間松開。

    抱衡君安穩(wěn)落地，怯怯地躲在白蘞子身后，一雙眼睛警惕地瞪著云淡風(fēng)輕的賀洗塵。

    賀洗塵好笑地瞥了他一眼，不再逗他，說道：聽說縣城里來了一個(gè)知縣，為官清廉，兩袖清風(fēng)，倒是百姓之幸。

    干我們何事？柳寧說道，賀洗塵，你平日在市井游蕩，聽書看戲嗑瓜子，我也不說什么，但切不可干涉太多人間事。因果緣法，應(yīng)在你身上，身消道隕都是輕的。

    他不喜歡凡人，就是怕沾染上太多因果，特別像這種能影響大多數(shù)人命運(yùn)的縣官，他更是連看一眼都覺得多余。平日里離群索居，只偶爾和結(jié)義兄妹在五仙小筑聚首。

    哎呀呀，賀洗塵漫不經(jīng)心笑道，我哪會去觸犯天道？

    這話說得在場的人心里咯噔一跳。

    白術(shù)抓住他的手臂：二哥慎言！

    老賀，別隨隨便便提那什么！連抱衡君也嚴(yán)肅起來。

    只有白蘞子溫柔笑道：二哥只管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便是粉身碎骨，我也會幫二哥。

    你這女娃子！瞎說什么！賀洗塵彈了一下她的腦袋，快點(diǎn)呸呸呸！

    白蘞子也不反駁，學(xué)著他的樣子呸呸呸了幾下。

    此事休要再提！柳寧冷然道。

    對對對！抱衡君跳起來，管他們?nèi)碎g是非黑白，咱們自有咱們的痛快自在！那知縣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人，知人知面不知心！

    賀洗塵挑眉一臉趣味：那我就更好奇了。

    哎喲我的哥哥耶！抱衡君抓狂，手中的紅色羽扇一開一合，眼珠子一轉(zhuǎn)忽道，要不咱們便去試他一試？

    白術(shù)無奈地?fù)u頭，賀洗塵放聲大笑：抱小衡，你不也半斤八兩？

    這里是咱的一畝三分地，去一探究竟也無妨。堵不如疏，白蘞子溫聲提議，將目光轉(zhuǎn)到柳寧身上。

    柳寧思慮再三，終是應(yīng)允下來：只此一回，下次你們便不許再過多糾纏！

    抱衡君的興致一下子便上來了，登時(shí)搖身一變，變成一個(gè)身著紅衣、媚眼如絲的大美人，相貌倒與他本來面目相去不遠(yuǎn)。

    二哥，抱衡君順勢倒進(jìn)賀洗塵懷里，柔若無骨的雙手摟住他的脖子，你這會兒倒是不生氣了。

    噫，美人在懷，我自然要風(fēng)度翩翩。賀洗塵嘴角帶笑，眼神清明，抱小衡，別對我施展你那半吊子的魅惑之術(shù)。

    二哥還是這般無趣。抱衡君嬌嗔地推了下他的胸膛，眼波流轉(zhuǎn)，姐妹們，咱們便去探探那知縣大人究竟是個(gè)正人君子，還是個(gè)道貌岸然的小人。

    第36章 似是故人來（2）

    孟廣陵初到承平縣, 安頓好家人后便不舍晝夜整理好前任知縣留下來的卷宗, 熟悉衙門的各項(xiàng)布置, 時(shí)至今日，才有空拿起書讀一讀。

    正看至興處，書房的門忽的被風(fēng)吹開, 蛙鳴蟲叫之聲一時(shí)滅絕，玉盤似的月亮恰好走到屋檐后。裊裊的白霧鋪就一地青磚，幾名風(fēng)格各異的美人踏著星光魚貫而入。

    玄衣女子容貌清秀，手撥琵琶；白衫女子神情淡漠, 彈著豎箜篌, 配合無間, 樂聲曼妙。府邸的下人卻恍若未聞, 沒人上來查探情況。

    孟廣陵微微驚異地咦了一聲，想起此地的志怪奇聞, 隨即了然, 低下頭繼續(xù)看自己的書。

    你這呆子, 怎么不看我一眼？似嗔似怪的嫵媚女聲響起，兩只柔軟的手搭上他的肩膀, 嫣紅的指甲觸目驚心。

    請姑娘自重。孟廣陵視若無睹, 鎮(zhèn)定自若地翻開下一頁, 不動(dòng)如山。

    其余四人見抱衡君吃癟，紛紛笑了起來。

    抱衡君暗暗冷哼, 手指強(qiáng)勢地抽出書本往后一扔：我偏不自重。

    孟廣陵長嘆一聲, 起身退開三步：不知幾位狐大仙深夜來訪, 有何要事？

    抱衡君咳了一下，鍥而不舍地掐著嬌滴滴的嗓音誘惑道：聽聞大人識文斷字、英武不凡，姐妹幾個(gè)心生仰慕，欲與大人共度春宵。這么說著，將肩頭的薄紗挑落，露出柔潤的肌膚。

    柳寧強(qiáng)忍著拂袖而去的沖動(dòng)，卻見賀洗塵抓著他的袖子笑彎了腰，還點(diǎn)評道：抱小衡這是從哪本話本里學(xué)來的拙劣手段？

    孟廣陵撇過臉，尷尬地連連擺手：不可！在下與夫人鶼鰈情深，斷無法做出如此不知廉恥之事！

    抱衡君欺身而上：怕什么？天知地知，還有誰會知道？你不喜歡我，還有我的諸位姐妹任君挑選。說著將他推向白術(shù)和白蘞子那邊，見那兩人無動(dòng)于衷的模樣，呲著牙威脅一番。

    白蘞子嘆了口氣，心知要是不配合，等會兒抱衡君可能要在小筑里攪得他們不得安生。

    打定主意，便伸出手來環(huán)住孟廣陵的脖子，柔聲問：大人，你瞧我怎么樣？玄色長袖松松垮垮堆在臂彎，手腕如同玉石般精致，涼絲絲地往外透著股冷氣。

    孟廣陵一口氣不上不下，猛地掙脫開她的束縛還未站定，突然好像有人從他背后推了一把，剎不住腳步地往白術(shù)那邊踉蹌而去。

    白術(shù)無奈地瞥了眼禍水東引的白蘞子，攔腰止住孟廣陵的步伐，把頭靠在他肩膀上：大人是看上我了？他忍著笑意，輕松壓制住不斷掙扎的孟廣陵，忽然望向窗戶旁看戲的大哥二哥。

    賀洗塵心想弟弟長大了，也學(xué)會坑人了。

    他故作兇惡地對白術(shù)呲了下牙，以示恐嚇，一股莫名的涼意卻襲上心頭。

    不設(shè)防的背后，敏捷如青蛇的長袖悄然纏上他的腰。賀洗塵笑容一滯，朝窗邊的青裳冷厲女子禮貌地豎起中指，而柳寧直接回敬一個(gè)惡劣囂張的微笑，接著用力一甩

    伴隨著一聲鏗鏘有力的我艸從旁側(cè)滾出一個(gè)杏衣女子，正好滾到孟廣陵的腳邊。白術(shù)功成身退，一個(gè)閃身站到白蘞子身旁。

    電光火石間賀洗塵的大腦閃過許多蛇羹的料理方法，清蒸爆炒，麻辣鹽焗，柳寧在他心里已經(jīng)死了不下千百遍。但他面上不顯，極其敬業(yè)地抱上孟廣陵的雙腿，抬頭和羞憤欲死的孟廣陵對視三秒后，扯出一個(gè)僵硬的笑容：那什么，你覺得我怎么樣？

    屋內(nèi)其余四人不約而同笑出聲來，白蘞子的額頭輕輕抵著深藏功與名的白術(shù)的肩膀，抱衡君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完全沒有一點(diǎn)美人該有的姿態(tài)。

    值了值了！哪怕今晚試不出這個(gè)孟廣陵的真假，單就老賀這一摔也對得起他大費(fèi)周章來這一趟！

    腳邊的杏衣女子無疑是清麗俊俏的，眉間的一點(diǎn)極簡花鈿更襯得風(fēng)流蘊(yùn)藉，但孟廣陵嚇得眼淚都快流出來，只覺得抱著他腿的是可怕的洪水猛獸，聲音變了一個(gè)調(diào)：姑娘！這要被別人看到可真就說不清了！

    抱衡君覺得自己作為除柳寧與賀洗塵之外的第一人，關(guān)鍵時(shí)刻還是得站出來解圍鎮(zhèn)場子，于是好不容易止住笑聲后，便一腳踩上椅子，豪邁說道：既然我們五姐妹你都看不上，那功名利祿、高官顯爵如何？只需每年給我們上供一百兩銀子，保你前途無憂！

    孟廣陵此時(shí)已經(jīng)站到了遠(yuǎn)處，不讓任何人有碰到他的機(jī)會，長揖道：孟某乃一介凡夫俗子，胸?zé)o大志，若能造福一方百姓，已是萬幸，不敢奢求，還請五位姑娘不要再戲耍孟某。

    他忐忑不安地保持著作揖的姿勢，生怕這五位大仙再整出什么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