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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宋朝小食店在線閱讀 - 宋朝小食店 第37節(jié)

宋朝小食店 第37節(jié)

    只此一遭,董溫慧的心病就好了大半,明白不能怨天尤人,什么命不命的,日子都是靠自己自立過出來的。

    她一一講述在城門邊上看到的市井百態(tài),轉(zhuǎn)口又說了自己的故事,并說道:“我近日在讀東坡先生的詩句,里頭有一句,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讀來覺得甚好?!?/br>
    人的命靠自己,坎坷由天定,可她卻越發(fā)明白,亂叢荊棘也能走出一條道來。

    一番話說得黃鶴愣神,在場幾人都各有心思,蔣四內(nèi)心震蕩,而祝陳愿卻頗感欣慰,畢竟早需要別人開解才活下來的人,現(xiàn)在走出來后,也能開解別人來。

    “小娘子說得對,我黃鶴年輕時天不怕地不怕,到老了居然湖涂至此?!?/br>
    黃鶴細細回味那些話,他是個懂得聽講的人,話入耳里,也進到心里,那些帶棱角的刺球慢慢挪出來一些。

    眾人又說些別的話寬慰他一番,祝陳愿說得最特別,她沒講什么道理,只說道:“話全都給他們說完了,我也沒什么好說的。不如后日春社時,你們晚間來我家吃一頓,也好湊湊熱鬧。那時坊間里會敲社鼓、食社飯、飲社酒和觀社戲,佳節(jié)還是大家一起過來得好。”

    在座的都是些孤家寡人,她總不忍心,還有南靜言和江漁,兩個人也得一起叫上。

    眾人都應(yīng)好,明明是后日才去,他們卻從此刻就在心里期待起來。

    ————

    春社的前夕,祝陳愿要先去國子監(jiān)一趟,今日他們上完就得休沐,先生和學(xué)生得聚餐一頓,因春社日不能上學(xué),會越學(xué)越笨。

    現(xiàn)下國子監(jiān)里頭照舊是等著祝陳愿來教新菜,學(xué)完新菜以后,掌廚的今日會把之前做過的全都再做一遍。

    今日要教的新菜是骨炙,配社酒極佳。

    “骨炙最好選公豬的脊背骨,rou多味道好,沒有的也可以選羊肋骨,但是要帶皮且是嫩羊的,烤出來才好吃,羊脊骨不成,骨薄rou少,最差的是兔子和獐子脊骨,不適合整只烤,只適合切薄片出來,放到炭火上面烤熟?!?/br>
    祝陳愿拎著公豬的脊背骨,將旁的也給說明白,一字一句說得極為清晰。

    這段日子在她不藏私的教導(dǎo)下,大家的廚藝都突飛猛進,每次燒菜的香氣直傳到隔壁太學(xué),惹得那邊的大廚想一探究竟,而太學(xué)的學(xué)子則每到這時候,就無心讀書,吃碗里的饅頭,心里卻想的是國子監(jiān)在吃什么。

    大家都在心里偷著樂,米師傅尤甚,腰板都挺得特別直。

    “脊骨得切斷,五寸就可,無需太長,腌的時候往里頭放腦砂末,其余的不用放。腌一炷香的時間即可,給脊骨放到沸湯里頭,煮上一會兒,去掉血沫星子,撈出來晾涼?!?/br>
    祝陳愿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教法中,完全不知道他們在想什么,只覺得今日過來大家格外熱情。

    湯料她是昨晚備下的,做法寫在紙上,給了王寺讓他記上,稍后將湯料一層層刷在脊骨上頭。

    “烤脊骨時得快速翻動,這樣不容易熟,要是現(xiàn)在熟透了,后頭幾次再烤味道就不好,每一次都得重新蘸湯料烤?!?/br>
    她邊說邊自己上手,每蘸一次湯料烘烤,脊骨的香味就多一分,全都從窗戶里頭飄到后面的太學(xué),等到十來個架子上全都烤上脊骨時,熏得里頭正在讀書的學(xué)子坐都坐不住。

    太學(xué)的上舍就離國子監(jiān)的廚房不遠,這香味一傳到他們的鼻子里頭,哪里還讀得進去什么詩書。

    “國子監(jiān)哪里請來的師傅,這段時間就天天聞味了,太學(xué)里頭還是饅頭包子蒸餅老花樣,嘴里一點味都沒有?!?/br>
    有學(xué)子扔了手上的書,憤憤道。

    “我打聽了很久才打聽到,是在鶴行街上開食店的,好像叫祝家食店?!?/br>
    旁人都圍在那人身旁,想讓他多說點。

    只有一人坐在窗邊,紋絲未動。

    ————

    一連上了快兩個月的學(xué),不止是學(xué)子累,先生也累得不行,難得明日休沐,大家高興的心情都難以言表。

    今日不是分餐吃飯,而是合餐,每班都由先生帶過去,在飯間找到牌號。

    祝程勉一進去就聞著味就開始饞,尤其看到來得早的手里拿著大塊的骨頭在那里啃時,口水都快兜不住。

    一聽先生說可坐下吃飯時,他也只能拿碗筷,一眼眼瞟飯桌,飯桌上吃的太多,水滑面、玲瓏撥魚、排炊羊、罯兔、rou油餅、素油餅…

    等到先生動了一筷子,他趕緊夾了一個大骨頭,偷偷瞄一眼大家,才直接上手吃,心里美滋滋的,骨炙就該這般上手抓著才好吃。

    烤到兩面焦黃,皮酥脆的骨頭,進嘴咀嚼后,rou汁四溢,油脂豐沛,稍稍蘸點醋,解膩又下飯。

    而茅十八吃起來更豪邁,握住脊骨兩頭,銜住一邊,手使勁,rou從骨頭上撕扯下來,湯料清甜和rou質(zhì)肥嫩的口感瞬間裹住舌頭。

    要是吃到精rou里頭夾雜的肥rou,肥腴的汁水混合精rou的咸香,那味道好到他能一口氣連著吃上四五根都不帶歇的,不過骨炙有定數(shù),一人吃上一根嘗嘗味就沒了。

    祝程勉和茅十八兩人很可惜,都望著沾滿油脂的手,覺得旁的東西都食之無味。

    唉聲嘆氣嘗起別的東西來,不過也只有他倆這般,其他人吃得就格外高興,連先生都忍不住多嘗了些。

    一桌子的飯菜,最后連湯底都被人拿蒸餅蘸著吃光了,大家空著肚子進來,最后卻是扶著墻出去的。

    ————

    春社當天,一家子不用上工上學(xué)的,都起了個大早,連還在睡的雪蹄和橘團都被叫醒了。今日不宜晚起,尤其是孩子,要是起晚了,那社公社婆會悄悄在這些孩子臉上出恭,以后長大了臉色黃蠟,難看得很。

    春社的講究還有不能吃腌菜,女子要是吃了,出嫁拜公婆,只要彎腰都得放屁,實在是不文雅。

    更要緊的是不能做女工和上學(xué),這天還做女工,那手指就得被扎好幾個血窟窿,要是還上學(xué),孩子以后必定越學(xué)越笨。

    祝陳愿倒不是太相信,卻還是覺得頗有意思。

    陳歡則吃了早飯,拿上一根大蔥,嘴里說道:“來,勉哥兒,你去將旁邊的竹竿拿過來,我給你綁在竹竿上,你自己去捅到窗外去。”

    他乖乖應(yīng)聲,拿了根細長的竹竿過來,陳歡用線將蔥給綁到竹竿上,一家人跟在祝程勉后面到他的屋子里去。

    窗戶稍微開了條縫,祝程勉雙手握竿,鼓著氣用竹竿將窗戶捅開,還上前走了好幾步,讓蔥順利探出窗外,這叫開聰明。

    結(jié)束后,祝清和則從身后摸出一串用彩色絲線系著的蒜頭,上前掛在祝程勉的脖子,語氣含笑地說,“此謂能計算,勉哥兒之后的算學(xué)定能學(xué)得很好?!?/br>
    “以前勉哥兒小時,還不會走路,在春社這天,我們兩個就專門找有土溝的地方,讓他爬過去,說是乞聰明,現(xiàn)在看來半真半假?!?/br>
    陳歡看著自己讀書是半點不上心的兒子,聰明勁全都用在了不該用的地方上。

    一家人說說笑笑回到堂屋里頭,只有陳歡心里頭略微有點惆悵,時常望著門口,其實春社這天,也是回娘家探親的日子,可是明州太遠,一天趕不回來,她也只能歇下這個心思。

    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她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小跑去開門,即使知道外頭來的不可能是自己的親人,卻還是略帶驚喜地開門,看到外頭來的是梅花嫂子和冬蘭嬸子時,臉上笑意不減,卻暗暗垂眉。

    “快點進來坐坐,就算是送社糕和社酒,怎么也得我們先送才是,你們倒先上門來了,等會兒走時我給你拿點,省得送了。”

    春社送社糕和社酒是習(xí)俗,梅花嫂子提著一包的社糕,語氣爽朗,“你倒是會偷懶,我和冬蘭是一早盼著你們家的小娘子做的社糕,才早早先送上門來,免得旁人搶先一步?!?/br>
    “可不是,去年我可就搶到了一小塊,饞得我今年早點過來,得多拿幾塊才是?!?/br>
    冬蘭嬸子除了送社糕,今日還是過來看橘團的,祝陳愿從她家聘的貓,她雖沒有來看過,卻還是時常想念。

    橘團待她也親熱,不等她彎腰,自個兒就跑到冬蘭嬸子的膝蓋上,仰頭蹭她的手指頭,喜得她連聲道:“這小家伙還記得我呢,你們家養(yǎng)得可真好,都長了不少rou,抱起來怪沉的?!?/br>
    橘團從手掌大,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半臂長,吃下去的貓食都長到肚子上去了,整只貓沉甸甸的。

    “你們可真會逗趣,來,今日我家歲歲做的社糕,一人一袋,多了可不夠分的,社酒也一人一瓶,這是街上買的?!?/br>
    陳歡拿起兩袋子包好的社糕放到兩人面前,兩人歡喜接過后,沒想到梅花嫂子的話頭又對準祝陳愿,抱著糕點搓手,“其實我們兩個今日這么早來,還有個事。之前街坊春秋兩社不都在一起吃社飯嗎,慣常都是趙大姐燒得,結(jié)果昨天手給摔了,社飯的東西一早都買好了,你說不辦了也不是個事?!?/br>
    她看著祝陳愿,眨巴眼睛,接下去說道:“這不就是想著,小娘子你能不能去燒一頓,我們幾個燒一大家子的飯是不成問題的,可燒不了那么多人的,味道不行。不白燒,有街坊湊的幾貫銀子,小娘子,你看怎么樣?”

    要不是真沒轍了,菜蔬采買完了就等下鍋,她也不會到今日才找祝陳愿。

    祝陳愿沉思會兒,點頭答應(yīng),不過銀錢這事,她卻拒絕了,“嫂子,銀錢我就不要了,我本來今日也是請了一些好友過來吃飯的,那現(xiàn)在就大家湊在一起熱鬧熱鬧?!?/br>
    大家來回推拒一番后,約好讓她晌午吃完飯后,就到坊巷前頭的祠堂里頭來。

    緊接著一波又一波的鄰舍上門,社糕和社酒只剩了幾份后,倒是沒人了,可把祝陳愿幾人累得夠嗆,敲門聲又響起的時候,她還以為哪個鄰居落下了東西,腳步虛浮地去開門,結(jié)果門外是南靜言。

    她瘦了許多,春衣都空蕩蕩的,精神頭也不是很好,臉雖白,眼底卻顯得烏黑。

    從白和光走后,她消沉了一段日子,連從女伎這個身份脫離出來也沒有很高興,后頭又忙著給十來個孩子贖身,安排后面的生活,兩人也有十多天沒見過面,這次還是托人帶的口信。

    “你瘦了許多”

    “你最近清減了不少”

    兩人站在門邊上,冒出來的話都格外相似,互相笑笑。

    “一直忙得焦頭爛額,最近也沒來看你。前頭范大夫妻兩被流放了,我去看過,兩人現(xiàn)在不過是籠中困獸,沒多少日子好活的?!?/br>
    南靜言現(xiàn)在的心情很平靜,只是遺憾,這消息無法告知白和光。

    “那些孩子”,她嘆氣,在遭污的地方待著,身上沒有幾塊好rou的,氣得牙癢癢,卻又沒有別的辦法報復(fù)那些人渣。

    南靜言沉默了一會兒,“都被我送回杭城或是成州去了,他們說要回家,不想留在這里。我現(xiàn)在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br>
    “你哪里是孤家寡人,你要不嫌棄,上門給我阿爹阿娘當干女兒,他們指不定樂意。”

    祝陳愿說些俏皮話寬慰她的心,轉(zhuǎn)頭又問她,“從那地方脫身出來,總歸是好事,可有想過以后去干什么呢?來我食店里頭當個跑堂的?”

    “也不是不可,只是塞北,是去不成了,杭城,我也不想再回去?!?/br>
    南靜言挽著祝陳愿的手臂,她現(xiàn)在只要想到這個地方,心里頭就開始難過。

    時常會想,白和光是否平安抵達那里,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

    她現(xiàn)在才是,身有歸處,心卻依舊漂浮。明明不當女伎是好事,可她卻覺得日子難熬起來。

    晚間睡不著,望著床頂盼天明,天亮后又呆坐在那里,只等夜深。腦子里頭空蕩蕩的,明明想了很多事,卻又好像什么事都沒有想。

    “歲歲,我好像不知道以后該干什么了?!?/br>
    南靜言話語中全是迷茫,脊背有些耷拉下去,以前還有個地方想去,可現(xiàn)在卻真不知道天下之大,她能去哪里。

    “那就先不想,我知道,和光走后,你很難過,可人總是要向前看的。哪有守著一堆舊事過日子的?!?/br>
    祝陳愿是看著她慢慢變得不開心,慢慢從爽朗到被迫高興,她又怎么會不難過呢。

    “你先進來吃塊糕點,今日是個祈禱豐年的好日子,不宜想些不高興的事情。”

    她拉過南靜言到茶室坐下,拆開一包社糕,又提了一瓶社酒,嘴上說道:“當初,你說事情辦成后,問我能不能給你做碗河祇粥,還有能不能帶瓶酒來食店大哭一場??赡阕詈笾缓攘艘煌胫?,沒有哭。靜言,明日你再帶瓶酒來食店。今日就喝些社酒解解愁?!?/br>
    南靜言怔愣地看了她一眼,才點點頭。

    社糕是拿大米和糯米混著做的,祝陳愿還往里頭放了些芝麻、茴香、桂花、橘皮,放到石磨上頭磨成細粉,篩到模具中,上鍋蒸熟。

    嘗起來有些干,一咬粉就往下掉,入嘴瞬間濕潤,在舌尖上帶來甜味,芝麻的香、桂花的甜、茴香的辛、橘皮的酸、大米的糯,全都混合在社糕里頭。

    社酒也是甜的,混在一起,直讓人想落淚。

    可是她卻沒有哭,得把委屈全都留到明日,總有一個人肯聽她訴說,這些日子來昏沉的時光。

    兩人坐在屋子里飲社酒,聽著巷子外頭的熱鬧,看著窗外尚好的春光,心里頭平靜。

    把酒祝東風(fēng),且共從容。

    作者有話說:

    昨天忙年夜飯,后頭和姐妹去玩煙花逛街去了,請假了不好意思哈,還有我在評論區(qū)寫的小劇場你們看了嘛(我現(xiàn)在想想好好笑)

    祝大家新年快樂,虎年吉祥,萬事勝意,財源廣進吶,還有留評的發(fā)紅包呀!新的一年收到紅包大吉大利哦!

    草草杯盤共笑語,昏昏燈火話平生?!醢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