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寢美人 第50節(jié)
薛良玉走到琴案前,伸手抱住了琴,她轉(zhuǎn)身要走,卻看到琴案上的一塊玉佩。 她拿起硯臺,緩緩地、堅定地將這枚玉佩雜碎。 看著這枚粉碎,薛良玉心中淤積的愛恨終于煙消云散。 這枚玉佩是齊琢曾經(jīng)送給她的定情信物,定情之日的種種誓言,薛良玉已經(jīng)忘了。 但薛良玉想,她永遠(yuǎn)也不會忘記,那日午后的事。 她端著一碗甜湯走進(jìn)齊琢?xí)浚胍o齊琢一個驚喜,卻聽見兩人的腳步聲緩緩走近。 說話聲漸漸清晰,薛良玉聽出來,那是齊琢和董泰在講話。薛良玉有些窘迫,她不欲被外人看見她和齊琢的親密,于是悄悄躲進(jìn)屏風(fēng)內(nèi)側(cè)。 她便聽到了齊琢和董泰說起當(dāng)年討伐鮮卑大敗之事。 她聽到齊琢輕描淡寫地說起他秘密前往高柳縣督戰(zhàn),壓制西路軍不許出戰(zhàn),挑撥雁門郡的南匈奴叛變,從而讓虞陽等人深入王庭送死的往事。 屏風(fēng)之后的薛良玉,手指顫顫幾乎端不穩(wěn)手中的甜湯。 她在屏風(fēng)后站了一整個下午,等齊琢和董泰離開許久,都死死咬著嘴唇,不敢發(fā)出聲響。 偷聽之事過后,薛良玉一切如常,只是齊琢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逐漸深沉起來。 一日,齊琢帶薛良玉到宮外。馬車上,齊琢指著鄉(xiāng)間小路上帶著仆從行走的少女對薛良玉說道:“那是盧光的孫女,我將她許配給董泰如何?” 薛良玉頓時臉色煞白。 齊琢知曉一切,他卻裝作無事發(fā)生,他要薛良玉從身到心生不出一點忤逆,他在試探薛良玉是否敢反抗。 后來,薛良玉設(shè)法傳信給范華,保全了盧文君。她自己則被齊琢□□起來,日日折磨。 薛良玉不堪忍受,在獨處的夜里,用匕首刺中了齊琢的心口,倉皇逃跑到西內(nèi)。 大雪天,她跌倒在西內(nèi),爬也爬不起來,齊琰踩著雪淡漠看她。 齊琰庇護了她。 薛良玉知道他是出于何種目的。 她是一把可以刺入齊琢心臟的匕首。 她也是兩年前討伐鮮卑大敗的遺孤。 這一年里,齊琰并沒有逼迫她去對付齊琢,他只是將棋子擺好,然后靜靜等待。 棋子終究會按照他的意志行動。 薛良玉一怔,又將抱緊的琴放下。 虞枝枝也會是齊琰手中的棋子嗎? . 帳中活色生香,虞枝枝推開齊琰,披衣起身,揚聲問候在帳外的趙吉利:“薛jiejie要見我?現(xiàn)在?” 寒冬臘月的,趙吉利卻感到鼻尖在冒汗,他偷瞄著帳中映出的影子,從齊琰的影子中,他似乎能看到一絲不悅。 但是趙吉利見了似有死志的薛良玉,不敢推脫她的請求,只得硬著頭皮趕到齊琰帳中。 趙吉利說道:“是?!?/br> 虞枝枝要起身,卻被齊琰不滿地按住,虞枝枝像只小狐貍一般從他的手臂下穿了過去,急忙披著衣服逃下了榻,連鞋都沒顧得上穿。 齊琰半倚在榻上,衣襟微松,白皙如玉的肌膚上有著薄紅,眼神有些黏糊糊的餳澀,他說道:“過來穿鞋?!?/br> 虞枝枝試探著往前走了兩步,趁著齊琰沒反應(yīng),忙彎下腰搶著拿走了錦鞋,她離遠(yuǎn)了些,將衣裳穿好,嘟囔著說道:“我……我很快回來?!?/br> 虞枝枝裹緊了狐裘斗篷,冒著寒風(fēng)走出了賬外。 趙吉利提著燈籠帶路,虞枝枝來到薛良玉帳內(nèi)。 虞枝枝很意外地看見薛良玉在帳中穿著斗篷,似乎是準(zhǔn)備出門去。 做什么去呢,這么冷的夜。 薛良玉走過來,拉著虞枝枝的手,虞枝枝察覺到她的手很冷,還帶著微微的顫抖。 薛良玉帶虞枝枝坐下,愣了一會神,笑了一下,說道:“大約一刻鐘前,代王差點將我綁去代國,還好蒼青救了我?!?/br> 虞枝枝一驚,她說道:“我去請五殿下幫忙……” 薛良玉拍拍她的手,打斷了她的話:“臨走之前,我想要叮囑你幾句話?!?/br> 虞枝枝不解地看著她:“走?你要去哪里?” 薛良玉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的聲音輕得像這寒夜中的一聲嘆息,她說:“不要丟失自己的心?!?/br> “什么?” 薛良玉道:“我就是前車之鑒,妄圖在宮里找到良人,但這些天潢貴胄,哪里是簡單的人,”她輕笑了一下,抬眼看著虞枝枝,“你喜歡五殿下嗎?” 虞枝枝猝不及防,她感到頭腦一下子混沌起來,只能吶吶道:“五……五殿下?” 薛良玉沒有逼她說什么,她話鋒一轉(zhuǎn),說道:“五殿下將我留在西內(nèi),應(yīng)當(dāng)有過許多考量,我和代王有舊,我是因討伐鮮卑大敗而獲罪的宮女,”說到這里,她頓了一下,“但你來到了西內(nèi)……虞將軍的女兒,你會是一把更鋒利的刀。” 虞枝枝輕輕蹙著眉。 薛良玉說道:“五殿下會用你這把刀,破開兩年前的陰謀。但你也知道洛京太學(xué)的舊事,董泰和代王不會放過你,你這把刀定會被人折斷?!?/br> 虞枝枝怔怔念著:“我這把刀……” 薛良玉的手輕輕按在虞枝枝的肩膀上,她說道:“你這條命,大約一開始就在五殿下的算計中?!?/br> 虞枝枝低頭,薛良玉看不清楚她的神色,薛良玉感到有些不忍,但她不得不在臨走前提醒虞枝枝。 她害怕虞枝枝重復(fù)走上她的老路。 薛良玉說道:“不要完全信任一個男人,希望你現(xiàn)在明白,不算太晚。” 虞枝枝慢慢抬起頭,她的臉在混沌的黑中顯得尤為白,她的雙眸就像是凄冷寒夜中的星子,有淡淡的光,微弱但堅定。 “我、愿意做五殿下的刀?!?/br> 薛良玉皺眉:“什么?” 虞枝枝松快地笑了一下:“這本來就是我的愿望,若順便能夠幫得上五殿下一星半點,我也不算白來西內(nèi)一趟。” 薛良玉忍不住說道:“就算他利用了你……” 虞枝枝略帶悵然地說道:“西內(nèi)太冷,太逼仄,我希望他有走出這狹窄天地的一天,即使那一天我不在了。那時候,他能夠看到更廣闊天地,他會看到我所看到的,會相信我所相信的?!?/br> 薛良玉怔忪半晌,低聲說道:“傻瓜?!?/br> 她說:“希望你的五殿下值得?!?/br> 虞枝枝擰眉思索了一下。 值得? 這兩個字有些重,她只是要在做自己想做的事的時候,順便幫一把困在冷宮里的齊琰。 她想要和薛良玉解釋一下,但薛良玉已經(jīng)戴好兜帽,抱著琴走出了大帳。 虞枝枝跟了出去,看見她跟著一個面生的宦官離開,她想要追上去問個究竟,但她忽然發(fā)現(xiàn),蒼莽的黑夜中,有一個漆黑的影子靜靜豎立。 虞枝枝嚇了一跳:“殿……殿下?” 齊琰的氅衣漆黑,烏發(fā)漆黑,眸子也是漆黑的,他整個人和寒夜融為一體,似乎能被風(fēng)吹皺。 他的神色略帶困惑,他注視著虞枝枝,問道:“愿意做我的刀,為我而死?” 第38章 三個選擇。 虞枝枝走近齊琰。 她一身雪白的狐裘斗篷,在夜里尤其顯眼,月光溫柔的披在她的身上,她像是穿著月光向齊琰走來。 齊琰身上籠罩的濃黑似乎被驅(qū)散。 虞枝枝仰頭看著齊琰:“殿下怎么在這里?” 她頓了一下,略帶狐疑地問道:“殿下什么時候過來的?” 齊琰垂下眸子:“你想問我聽到了什么?” 虞枝枝轉(zhuǎn)開臉,心虛不去望他,她聽見齊琰說:“什么都聽到了?!?/br> 虞枝枝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小動物,驚詫中帶著惶恐和微薄的氣惱,半晌,她只能說一個:“哦?!?/br> 她苦惱地回憶,她和薛良玉好像議論了齊琰許久,但她終究是為著齊琰說話的。 想到這里,她略微放心下來,又為薛良玉有些揪心。 薛良玉? 虞枝枝四周望了一下,問道:“薛jiejie呢?” 齊琰說道:“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F(xiàn)在,你跟我回去,我有話要問你?!?/br> 齊琰簡單利落說完,也不理會虞枝枝,轉(zhuǎn)身就走。 虞枝枝一愣,聽不出齊琰是喜是怒,只得忐忑地跟上他,亦步亦趨地回到他的帳內(nèi)。 齊琰取了火折子,將帳內(nèi)的大小燭臺都點亮,他來回走動,沒有說話,只有袖襕摩擦衣裳發(fā)出沙沙的響聲。 虞枝枝看著漸漸變亮的帳內(nèi),忽然緊張起來。 齊琰坐在榻上,抬頭看垂頭站著的虞枝枝。雖然他坐著,虞枝枝站著,但顯然是虞枝枝的存在感更稀薄一些。 齊琰哂笑了一笑,說道:“做我的刀?” 他望著虞枝枝:“你要如何做我的刀?” 虞枝枝捏了一下袖角,她跪坐下來,伏在齊琰的膝上,她抬頭說道:“我要效仿那數(shù)千太學(xué)生,仗義執(zhí)言,求天子查清討伐鮮卑大敗的真相,清除宦黨。若除去了董泰,殿下也再無羈絆了?!?/br> 齊琰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你打算如何做?” 虞枝枝說道:“范公已經(jīng)寫信給流放交州的盧公,盧公會將證據(jù)托人帶來,到了那個時候,我會在范公安排之下,面見天子……” 齊琰冷冷笑了一聲:“很有膽氣?!?/br> 虞枝枝緊繃的肩松懈了一瞬,然后她重新坐直起來:“殿下不同意?”